第四篇 第三章他与她的想法
艾鲁拉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安静的躺在她面前的克罗米，现在全身被一层绿色的粘稠液体包裹着，身上的伤口正在缓缓的愈合。
“啊啦，没问题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过这两刀砍得还真狠啊。”
维恩神色阴郁的握着克罗米的手，口中轻轻的叹着气。
“我真愚蠢……”他用很气愤的语气责备着自己，“为什么面对费洛斯的时候，我就不能冷静下来呢？一看到他的脸，我就满脑子充满了仇恨，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忘到脑后了。这完全不可原谅……”
艾鲁拉低头看着他，“你被复仇的情绪支配了意志。”她说，“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很强，但也可以轻易的毁掉一个人。恕我直言，你就属于后一种。”
她罕见的将话说得这么不留情面，以至于塞尔娜都用吃惊的眼神盯着她。
“的确是如此……”维恩伸出手，穿过绿色的黏液，轻轻抚摩着克罗米的头发。“我也曾经思考过，自己也许会因为复仇而堕落，最终灵魂都被无尽的仇恨和痛苦所统治。但对于费洛斯的痛恨，让我觉得只要能杀掉他，那么我自己堕落都无所谓。但我却没有想过，我的堕落会害了她……会害了克罗米的。如果她也因为我而死去，那我就将背负所有的罪孽下地狱吧。”
克罗米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她给自己施放的时间冻结法术快到时限了。维恩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扬，撩起她的长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塞尔娜默默的看着他——她的心中正在努力的寻找可以说出来的话题。
对了，先向他道歉吧。
“维恩……”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我……对不起……”
维恩转过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要道歉？”
“在说起法琳的时候……我很莽撞的冒犯了你。而且也对那个离去的人不敬……很抱歉……”塞尔娜向他鞠了个躬——在努力的调整了情绪之后，她终于能吞吞吐吐的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
“啊，是这件事么？”维恩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我都说了，没什么的，你本来就说得对。”
“但是……”塞尔娜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必再说了。”维恩朝她摆了摆手，“我也应该向你说声抱歉。我以前不是一直说自己是人类吗？其实我不是。我是恶魔，在我体内流动着的，一半是恶魔的鲜血，一半是克罗诺木给予我的龙族之血。我不过拥有一个虚幻的人类躯壳而已。不信的话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
他故意将眼睛瞪得很大。塞尔娜这才第一次发现到了他瞳孔中的异样——的确，乍看之下，他的双眼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当盯着他瞳孔观察时，才能注意到，那瞳孔并不是和人类一样呈圆形，而是细长的，甚至还能隐约发现在棕色的瞳孔深处萌动的一丝野蛮和疯狂，它们正隐藏在鲜红的血液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迸发出来——流转于他眼中的，是属于恶魔的气息。
塞尔娜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开。这时她看到了维恩的嘴角上露出的笑容。他的微笑似乎是很温和的，但她却感到那笑容里带着淡淡的伤感和痛苦。
“奇怪，我是怎么了？”塞尔娜暗暗的说，猛然捂住了胸口，“心跳加快？”
的确，她清楚的感受到了，在刚才，维恩故意将自己的心思敞开在她的面前。而当她读出他的心绪时，她也发生了异样。不仅仅是心跳加快！她的脸也变得热了起来。这是什么感觉？是她几乎从来没有的感觉。她皱起了眉头，努力的想要在脑海的记忆中挖出与之相似的感触，但却一无所获。
但是，这种感觉却并不讨厌。不对，应该说是很讨厌——就从刚才开始，维恩说自己其实不是人类的时候，她就觉得很讨厌。
啊啊啊，真是有够烦人的！塞尔娜觉得自己正在变得十分焦躁不安。她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又使劲抓扯了几下头发。
不行，得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否则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维恩，你刚才是打算去哪里？”她深呼吸了一口之后，便吐出了这句话——这提问让她自己都觉得吃惊。为什么从嘴里第一句冒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语言？
维恩本来已经将头转了过去，看着克罗米。但听到她的疑问之后，他又转了回来。在他的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
“问这个做什么？”他冷冷的反问。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的时候，塞尔娜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正红得不象话。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找个椅子坐着，否则有可能会因为这奇怪的身体反映而晕倒了。
“我……”不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有些生气的责备着自己的愚笨。
“大小姐，”维恩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似乎并没注意在灯光下的对方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虽然说出来不中听，但是你最好和我们保持距离。我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去。”
无关的人？无关的人！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飞快的窜上了一股无名的火气。无关？什么无关？哪里无关了？！
“什么叫无关啊？！”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好几倍。
艾鲁拉眯起眼睛，揉了揉被震得鸣叫的长耳朵；维恩则像是被她的话震住了，一下子显得不知如何是好，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
对，生气，非常生气。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我就是生气！
塞尔娜不打算再顾虑什么了。她大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叉着腰，生气的将她的脸凑到他面前。
“竟然说我是无关的人？太失礼了吧？！你这色鬼还真是让我气得不得了！”她大声的嚷嚷。“费洛斯可是砍了我呢！我怎么也算是受害者之一吧！再加上……”
她伸手指向克罗米。“她可是受了艾鲁拉认真治疗的哦！而且还是你拜托的！怎么说，这也算是你欠我的人情吧！即使是这样，你还叫我‘无关的人’？！别忘了我也是会动手教训人的！”
“大小姐……”维恩被她连珠炮一样的咆哮给吓了一跳，顿时变得支支吾吾的。
这时在他脑海里又一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没关系，告诉她。”
“克罗米！”维恩马上转过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女侏儒。“她不应该知道的！”
克罗米的冻结已经解除了。她虽然还很虚弱，不能马上坐起身，但还是微微张开了宝石般的眼睛。
“塞尔娜不是局外人。”她将自己的话传进了他的脑海里，“她有权利了解真相。”
维恩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望着她。
“但是，她……”
“相信我，维恩。”
“……”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克罗米的固执，对他而言依然是除了缴械投降之外找不到其他方法应付的。
好吧……维恩再次将目光转到塞尔娜身上。也许这个大大咧咧的公主真的如克罗米所说那样，不是局外人。
“大小姐，既然你有兴趣听的话，那就先去泡上几杯咖啡。”他耸了耸肩膀，无声的笑了，“现在是半夜，我不敢保证没点提神的东西，我会不会讲到一半的时候就睡着了。”
维恩几乎是毫无感情的描述着过去的记忆。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那么平淡，仿佛他自己与这悲伤的故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在一旁聆听的塞尔娜和艾鲁拉却远不能像他那样平静。
“……知道了吗？所以我才要回到卡拉赞去，亲手杀了费洛斯。”维恩用一句简单而坚决的话作为最后的结尾。
艾鲁拉闭上眼睛，轻轻的叹着气；塞尔娜垂下头，将一只手放在胸前，低声吟诵着月神艾露恩的祝福。
“大小姐，很感谢你的热心。”维恩将已经冷掉的小半杯咖啡一口气喝光，然后站起身来。“但是，我想你也明白，费洛斯是一个怎样的对手。我找他报仇，也是做好了死的觉悟的。进入麦迪文之塔的人，就永远不能出来……因此，属于我和克罗米的仇恨，就由我们亲自去给它画上句号。而你们……”
“闭嘴。”塞尔娜突然用力的吐出一句很短的话。
“大小姐？”
“叫你闭嘴啦！”塞尔娜猛的抬起头，同时飞快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撞到维恩的下巴。“你还觉得我是无关的人吗？！那样的话我就真要把你脑袋给砍开了才好！”
她全身都因为气愤而颤抖着，脸上还挂着泪痕——那是在维恩讲述他与那位已经逝去的未婚妻的故事时，她禁不住流下的。
“我不是说你是局外人。”维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是，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复仇，给你带来厄运。”
“厄运？什么厄运？”塞尔娜依旧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我说过了吧，我们是同伴！既然你要去卡拉赞，那就带上我，我们一起去！听了你的讲述，我也想为在天国的法琳做些什么。”
她几乎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脱口说出这些——在维恩讲完那个凄婉的故事时，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的，决心。她清楚的记得和他认识以来的每一天。他好色，轻浮，稍不留神就朝她动咸猪手；但他强大，有勇有谋，并且执着的保护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但自己欠他的又何止一个？在安多哈尔，在希利苏斯，甚至在暴风要塞的高塔之上，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就已经丢了性命。有时候，她都暗暗的在想，就短短三个多月时间，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被他保护了？
而且，她也发现，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心境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这是这样的变化呢？是为什么有这样变化呢？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看到他的时候，可能会脸红，心跳加速；一听到他说出丧气话，就会生气，甚至讨厌；而且……如果他坦率的表示出高兴，她也会感到很高兴。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仔细听完了他的讲述。这个人终于完全无保留的将自己的过去摊开在她面前。在他的回忆结束时，她在替他流泪。那是发自她内心的泪水——在这之前，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这个看似轻浮的男人身上，背负着那样痛苦的过去。她心情复杂的回想着他诉说的每一个片段，回想着他生命中唯一的意义——法琳，这就是他的全部。在失去了挚爱的时候，他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继续在人生的路上行走的呢？
塞尔娜又一次拍打自己的脸蛋。不能再想那么多了！既然他一直在保护我，那么我也不应该安于现状。作为他的同伴，我一定要让他放心自己的背后，而不是在凶险的战斗中还忙着让我不至于被笨拙害死。我要变强，成为他最值得依靠的同伴。一定。
“我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塞尔娜倔强的挺起胸膛，“我会锻炼自己，让自己不会拖你的后腿。我也要去卡拉赞！”
“你太固执了。”维恩把头偏向一边。“而且，你应该明白自己的立场。你现在不是自由的佣兵，而是洛丹伦的公主，约西亚？米奈希尔。而我呢？我是恶魔，是复仇者。我们之间就如同平行线一样，不可能有任何交点。”
“什么？！”塞尔娜努着嘴巴，不高兴的看着他。“谁说你是恶魔了？！你是人类，人类！既然圣光曾经接纳你，那你就一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这就够了！还恶魔恶魔的，烦不烦啊？！”
维恩像被雷打了一样，身子猛的一震。他呆了好几秒，才转过头来，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女佣兵。他的眼神在这时变的迷离，带着几乎难以置信的思绪。塞尔娜不敢面对他的眼神，立马把头转到一边。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他抬起头，从喉咙深处传出微微颤抖着的呢喃声：
“法琳，现在又有一个傻瓜顽固的认为我是人类呢……”
“你说什么？”塞尔娜皱起了眉头。
“不，没什么……”维恩说，“随便你吧。但是我先说清楚，我的目的只是复仇，不会保证你的安全。”
克罗米身上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是在两天以后。而在这两天，塞尔娜就闷头在旧城区的兵营里进行练习。
在第二天下午，她将一份特别申请递到了玛迪亚斯？肖尔的手上。
“你要外出？”肖尔飞快的将申请书看了一遍，然后放在办公桌的一角。“而且不带任何护卫？”
“我以前带过什么护卫外出吗？”塞尔娜反问他。
“唉，约西亚公主，别给我提什么以前。”肖尔显得不太高兴。“我私下说说吧，我其实很不满意你竟然隐瞒真实身份，在军情七处的眼皮底下一住就是两年。”
“嘿嘿……”塞尔娜调皮的朝他吐着舌头，“反正我也是人畜无害，没给你们添麻烦，这还不行吗？好了，别说这个……我这次私自外出，希望你们能够允许。至于对外面怎么宣布，这就是你们的事了。”
“你还真会扔麻烦给我们。”肖尔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好吧，随你便。但是在明年一月之前请务必赶回来。在新年的时候，对亡灵天灾的全面进攻就将要开始。”
“我会的。”塞尔娜向他敬了个礼。
塞尔娜在艾尔文森林里的预先约定集合地点找到了维恩和克罗米。而艾鲁拉以“独自留在花园区很没意思”为理由，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带上这个时不时犯迷糊的大德鲁伊。
“不错的衣服，大小姐。”维恩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恭维的话。这两天他一直陪在克罗米身边，现在看上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不知情的人一定猜不到他此刻要去进行复仇。
克罗米则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她任何时候都是那样，面无表情，沉默寡言，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洋娃娃。
塞尔娜将她拉到一边，直到她确认维恩听不到了，才把嘴巴凑到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你看上去对他还是没有戒心呢。难道不担心他什么时候又发疯吗？”
塞尔娜并不是真的担心克罗米的安危——她相信维恩现在已经不会再做那么蠢的事了。但她在倾听他的回忆时，对这对契约者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兴趣。从以前她亲眼目睹，或是亲身经历过的种种事情来看，维恩和克罗米也许并不是简单的契约者这么简单。在他们之间，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微妙的关系。
不知为什么，她对自己的这种感觉很在意。
克罗米瞟了她一眼。“不担心。”她冷冷的回答。
“为什么？”
“我是他的契约者，第一优先事项是保证他的安全。”克罗米说。
“但你那天又为什么反对他呢？”塞尔娜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
“因为他那个时候因为疯狂而堕落。如果让他贸然进入塔里，会导致死亡。”
“就这原因？”塞尔娜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她的细心——的确，她即使伤到自己，也没有对维恩使用任何攻击手段。
克罗米用那双美得眩目的瞳孔盯着她。“就是这样。”
“我真难理解呢……”塞尔娜耸了耸肩膀，“你竟然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因为是我欠他的。”克罗米连想都不想就作出了回答。塞尔娜惊叹她竟然也会如此认真干脆的回答问题。
“克罗米啊，”她伸手将女侏儒揽到身边，“太照顾他也不太好哦。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要强暴你，那怎么办？”
克罗米突然睁大了眼睛。她似乎有些生气了，直直的盯着问话越来越出格的公主。
“我是他的契约者，也是赎罪者。”她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任何情况下，以他的利益为最优先。只要保证了他的生命，他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如果他要打我，我就让他打；如果他要强暴我，我就让他强暴。”
她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推开了塞尔娜的手，向维恩走过去。
这太夸张了吧！塞尔娜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没有料想到克罗米的心中竟然将维恩摆在这样的位置上——这等于是将身为巨龙的所有尊严都放下了。龙族能容忍这种近乎侮辱性的行为吗？
但她还来不及担心这个。不仅是因为在听到克罗米毫无顾忌的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加快了。而且，还因为那个人已经叫了起来：
“大小姐，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