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第二十七章透明的龙影

 

　　维恩的铠甲被打得支离破碎。魔法箭矢穿过他的身体，把那些从新的创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射到光秃秃的山壁上。神圣的魔法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就像是某只看不见的手，力大无比而又异常精巧，将他的神经一根一根挑出来，再捏得粉碎——这种痛苦对于一个有恶魔血统的人而言比死还难受。

 

　　“偷袭……算什么本事……”他紧咬着牙，拼命地挥动血之灾厄。巨剑从白衣骑士的头顶上掠过，马上又倒着砍了回来，把这个死亡骑士的左手活生生斩断。血红的剑刃如同死神的嘴巴，咬住了白色的铠甲和被铠甲包裹的血肉，狠狠撕扯下去，瞬间就毁掉了目标的大半个身躯。骷髅战马也没能逃脱厄运，被拦腰砍成两段。前半身反射性地仰了起来，把维恩直朝天上扔去。他整个人飞出去足足有几百米，最后像石头一样重重落到地上。

 

　　“和这样的对手也打得如此狼狈……”维恩不自在地苦笑，“你也沦落到被圣骑士和刁蛮的大小姐欺负的地步了？”

 

　　他觉得头晕眼花，随后整个视野就被鲜血所染红。在这片血红之中，似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又一次站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千创百孔的维恩没办法再像刚才那样把她打倒了。

 

　　“无法血祭……唉，大小姐，来让我捏捏胸……”

 

　　他咕哝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站起，但又马上跪倒在地。血之灾厄从他手上消失，与从他身体里汨汨流出的鲜血融合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浸入荒芜的大地。

 

　　那个身影已经举起了黑色的长剑，朝自己冲了过来，他赤手空拳迎上去。在剑尖刺进他胸口的时候，脑海中隐约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呼唤声。

 

　　“怎么回事……维恩！听得到吗？赶快回答我！”

 

　　克罗诺木的双翼挥动节奏越来越紊乱，似乎在与她烦乱不安的内心相辉映。维恩的气息在刚才突然大幅度地减弱，几乎就要马上从她的感知范围内消失。在好不容易重新把握了他的行踪之后，她却发现，维恩已经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相互之间如此之近，却连自己的呼唤都不回应？

 

　　“维恩，我现在可没有兴趣和你开玩笑！”克罗诺木将新的话语传了过去，期望能听到契约者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回声。但她还是失望了。

 

　　她的一只脚突然感到钻心的疼痛——那是暗影魔法造成的苦楚。这阵突如其来的痛苦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同时也记起了自己现在还面临着危险的敌人。她连忙拍打了两下翅膀，朝尽量高的地方冲去。在她尾巴后面，炽烈的火焰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拉开了一张火红的幕布。从“幕布”的另一边，暗影箭一个接一个朝巨龙身上柔软脆弱的部位袭来。

 

　　“我受够了！”克罗诺木气愤地吼叫起来，几乎是用尽全力，将体内的奥术能量毫无保留地放射出去。刚刚还是火红一片的天空刹那尖变成了淡蓝色，强大的魔法冲击波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喷发出来，将环绕她的一切——石像鬼、暗影箭、火焰，甚至最普通的空气——全部冲走。

 

　　借助这阵魔法掀起的风暴，巨龙朝下前方扑去，暂时摆脱了死亡骑士们的纠缠。她沿着通往剧毒林地的那条并不陡峭的山坡朝上直飞，一边寻觅维恩的身影，一边用她的火焰和爪子吞噬那些企图重新夺回剧毒林地的天灾士兵们。

 

　　随着维恩的气息在脑海中渐渐清晰，克罗诺木却觉得心中莫名生起一阵寒意。山坡已经在刚才的恶斗中坍塌了一半，天灾士兵们在另一半狭小的坡道上挤成一团，不知为何无法前进。在山顶上，剧毒林地正被大火所包围，不时有燃烧的陨石从天而降，砸得地面都在颤抖——那是另一个死亡骑士的魔法。

 

　　熟悉的血腥味被萧瑟的寒风吹起，传进了她鼻子里。巨龙找到了那些天灾士兵们无法前进的根源——在山坡中央，两侧的山壁已经被削得棱角分明；大小不等的岩石落在道路中央，堆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石山，将整个路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而现在还不断有岩石掉下来。

 

　　脑袋一阵眩晕，使得她在空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转。在头朝下的瞬间，她看到了自己一直寻觅的那个身影。

 

　　维恩正半跪在这堆岩石后面。他的剑与铠甲都已消失不见；此刻，他的脚下已经是鲜红的一片，而且红色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而在他面前，一个全身黑铠的少女刚刚把黑色的长剑送进他的心脏——这个少女对于克罗诺木而言也不会陌生；在他们身旁，鲜血、碎石、残缺不全的尸体、令人作呕的残肢和内脏，将这条山坡装饰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活地狱。

 

　　维恩已经输给了黑色的约西亚公主——他此刻正行走在通往死亡国度的道路上。

 

　　巨龙的翅膀停止了挥舞。她僵在半空中，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景象。在这一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克罗诺木似乎冻结了自己的时间——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双翼不再像刚才那样有力地拍打，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咆哮声突然消失，而是因为她刚才制造出来的毁灭力量，都随着她目睹到维恩的下场而完全终止了。偌大的战场，本来充斥着各种疯狂的声音，此刻却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几只石像鬼围着她的身体绕了好几圈，确认了巨龙对它们的挑衅无动于衷之后，才放心地朝她发起了进攻。它们轻易地咬向克罗诺木的脖子和翅膀，撕下了她身上好几块鳞片。但遭受这样的攻击，巨龙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这些石像鬼在撕咬的不过是一尊塑像。

 

　　两匹骷髅军马跃过了堵路的岩石——刚才一直和她纠缠的死亡骑士们已经追了上来。

 

　　“怎么了？克罗诺木。”女死亡骑士仰起头望着巨龙，“你不是说我们是渺小的蝼蚁吗？怎么现在失败的却是你？”

 

　　她话刚说完就马上念了一段魔法咒语。暗影箭划破天空，准确地从巨龙身上刚被撕下鳞片的地方打了进去。克罗诺木的脖子被打出了一个洞，青铜龙的鲜血与被暗影力量腐蚀的肌肉混杂着洒落下来。换作是以前，克罗诺木完全可以轻易躲开这一击，但此刻她不但被打中了，还木然到连最细微的呻吟都没有发出来。

 

　　“哈哈，她傻了！”骑着火红战马的死亡骑士已经举起了那把制造出无尽烈火的剑，正对着克罗诺木的腹部。“没想到传说中的时间调整者连承受这样轻微的痛苦都做不到。既然这样，就算是青铜龙也应该能明白，死亡才是生命的真谛……接受神圣火焰的超度吧，克罗诺木。”

 

　　克罗诺木听见了他的宣言，慢慢垂下头来，但身体其他部分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你的眼神真悲哀……”女死亡骑士附和着同伴，“看来，就算是自命清高的龙族，心中也有空虚地带呢。”

 

　　意料之外的，克罗诺木竟然轻轻点了下头。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巨龙的话音平静得不可思议。

 

　　“那个时候？”

 

　　女死亡骑士觉得这条龙一定是因为过度的悲痛和绝望而发疯了——现在这种情形，对龙族而言简直就是无以复加的羞辱。抓狂还来不及，怎么还可能会和敌人这样平静地对话呢？她不禁想要戏弄一下这条方才让她吃了不少苦头的巨龙。

 

　　“何其相似，我却没有察觉……”克罗诺木轻声地叹息，“同样是面对数量上占优的敌人；同样是远离大部队；同样是在这样的天空中飞翔；而且，同样是亲眼目睹我所爱的一切毁在我的面前……我，为何……”

 

　　“你想说，这是宿命吗？”女死亡骑士的话语里装满了辛辣的讥讽。

 

　　“宿命？那是无关紧要的……”克罗诺木摇摇头，“这个世界，完全……”

 

　　那些一直在她身上来回撕咬的石像鬼们突然一齐尖叫起来。在死亡骑士们注意到它们时，这些怪物已经纷纷从空中跌落下来。刚一落地，它们就无一例外地化成了沙砾。

 

　　“怎么？新的魔法？”女死亡骑士饶有兴趣地抬起头。

 

　　但眼前的一切，却像是给她快乐的内心淋上了一盆冰水——克罗诺木依旧那样一动不动，但她身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更为奇异的，在巨龙的背上，有一团几乎完全透明的东西正渐渐升腾起来。仔细看去，她发现这从未见过的奇怪东西已经渐渐拉伸，形成了一条龙的外形。

 

　　一条透明的龙。与克罗诺木的外貌非常相似，却比这条巨龙还要大出好几十倍。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覆盖了死亡骑士们头顶的天空。它慢慢挥起翅膀，把克罗诺木包裹起来。

 

　　望着这个透明的影子，女死亡骑士却觉得心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突然蔓延开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明明不觉得那身影有什么恐怖的地方，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甚至想要立刻跳下马，用最虔敬的姿势匍匐在地，乞求它的饶恕。她有些慌张地朝旁边的同伴瞟了一眼，发现另一位死亡骑士竟然收起了剑，和她一样颤抖起来。

 

　　克罗诺木闭上了双眼。与之相反的，那条透明巨龙的双眼睁开了。从那双眼睛中放射出来的是这个世界所不具有的色彩——让每个目睹到那色彩的人都几乎只能想到膜拜与臣服。

 

　　阿纳克洛斯避开了萨菲隆喷出的寒气，转眼间闪现到冰霜巨龙的身后，用有力的爪子把对方狠狠朝下推出去。

 

　　“啊哈，我又胜了一局！”他得意地大喊大叫，绕着萨菲隆落地的地方飞来飞去。

 

　　青铜龙的双眼无意间瞅到了东北方天空中一个正在急速扩大的影子。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变了颜色。他怀疑自己刚才产生幻觉了，使劲摇了摇头，又眨了几下眼，随后才战战兢兢地再度朝刚才那个“幻觉”出现的地方望去。

 

　　阿纳克洛斯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恐惧。他张大了嘴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哈了半天气才终于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血日……第二个血日要出现了……”

 

　　“你是什么怪物？！”女死亡骑士朝着那个影子狂叫，“你不是克罗诺木！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是女伯爵布劳缪克丝，你是谁？！”

 

　　透明的巨龙没有理会她。它的身影还在不停地扩大，已经完全吞没了整个战场。在这影子的笼罩之下，所有天灾士兵都显得越来越不安——这些亡灵竟然表现出了恐惧。

 

　　“回答我，你是什么怪物？！”布劳缪克丝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喊，一边不停地向巨龙的影子扔出暗影箭。但她全力制造出的魔法打到影子上面，却像是将小石头丢进大海一样立刻无影无踪。

 

　　巨龙突然转过头，双眼直盯着她。就在她被那双眼睛直视的同时，无数的意识侵入了她的大脑——她看到了数不清的景象，而这些都是她难以理解的。最后，这些景象全部被吸进了一个无尽黑暗，扭曲得匪夷所思的虚空。在那之中，某位无形的主宰正向她伸出了手——这是某种审判的仪式，是主宰在惩罚任何胆敢挑战他的人。这位主宰拥有多强大的力量，这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理解的。

 

　　但惟有一点是她能够确定的：面对这位主宰，就连亡灵天灾的主宰——巫妖王，也不过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一颗沙砾。

 

　　“不！”布劳缪克丝痛苦地捂着脑袋，从战马上跌落下来——就在短短一两秒钟之内，她已经被这可怕的力量刺激得几乎想要自杀。

 

　　巨龙缓缓张开了嘴巴——借着克罗诺木的声音和意识，他终于开口了：

 

　　“怎么了？你难道不是想要知晓我的名字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打亡灵们的神经。更多的天灾士兵被这声音压倒了，痛苦地哀号着死去。布劳缪克丝痛得满地打滚；火红的死亡骑士僵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塞尔娜呆呆地望着巨龙的影子，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没来由地颤抖。

 

　　“艾泽拉斯世界的生灵既丑陋又脆弱，连我的回答都无法接纳吗？”巨龙冷冷地环视四周，“我回答你们的问题，蝼蚁们……我与克罗诺木的梦境是相连的，我拥有她的灵魂和她的痛苦。我是她的伙伴，也是她的母亲；我是安度尼斯塔恩。”

 

　　“东边的战场怎么样了？”克尔苏加德大声向侍僧们问道。

 

　　“还不明朗，克尔苏加德大人。”代替他观察“镜子”的一个侍僧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王下四骑士已经与克罗诺木交战了。我们成功俘虏了约西亚·米奈希尔……王似乎亲自和她有过接触。”

 

　　“这些都不重要！”克尔苏加德用力挥了一下手，“现在我依旧无法观察东边的动静！萨菲隆遭到了青铜龙的阻击；我的战神还在前往考林路口的路上。我现在必须要得知四骑士的情况，否则我们将陷入不利！”

 

　　“克尔苏加德大人！”另一个观察“镜子”的侍僧突然叫了起来。

 

　　“干什么？！你胆敢打断我的话？”

 

　　“不……绝对不敢，克尔苏加德大人……”侍僧吓得趴在地上发抖，“但是……但是……”

 

　　“快点说！”克尔苏加德不耐烦地伸出一只手，对准了他的脑袋。

 

　　“有一条黑龙正朝我们的宫殿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