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第三十章天灾的溃败

 

　　天灾士兵们在狭长的道路上乱成一团。它们的指挥官，自诩身经百战的哀冬公爵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然被这样的一群敌人挡住去路。本来在萨菲隆袭击寒风营地之后，包括克尔苏加德在内的几乎所有天灾将领都认为新联盟的远征军已经一蹶不振，不可能再对纳克萨玛斯的存在，乃至对这场伟大的圣战构成任何威胁。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如同给了他们狠狠一耳光。

 

　　最擅长利用黑暗的种族永远是暗夜精灵。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飞出了无数的箭矢，准确地射向这些狼狈的亡灵。惊惶失措的巫师们胡乱地朝树林里施放魔法，但却根本打不中目标。在他们黯淡的瞳孔中，似乎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都成了敌人，都在向他们发动袭击。他们一个接一个被致命的箭矢穿透心脏，而从树林中放射出的银线只见增多，不见减少。

 

　　“散开，散开！”哀冬公爵歇斯底里地下命令，“不要乱！看好了敌人的位置再动手！”

 

　　在他的注意力放到这些笨手笨脚的下属身上时，又一支羽箭从最远的地方飞来，刺进了他的肩膀。一阵难以言状的刺痛几乎要撕碎他的神经，手中的长剑也掉到地上。他拼命忍住痛苦，不希望自己的痛苦模样被下属看见，另一只手使劲地把箭拔了出来。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羽箭，上面依旧刻着珊蒂斯·羽月的名字，而这一次在名字后面还多出了一行奇怪的字符：“--V”。

 

　　“珊蒂斯……游侠将军……”公爵将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捡起剑，凶狠的目光直射向那个站在树梢上的身影，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大嗓音冲她咆哮：

 

　　“女人！有胆子的话就下来和我一对一！”

 

　　出乎他意料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那身影真的就从树梢上跳了下来。她的脚步快得匪夷所思，转眼间就已穿过树林，跑到了离公爵只有不足百米远的地方。她穿着紫色的紧身鳞甲，漂亮的身体曲线展露无疑；深邃的银色瞳孔镶在漂亮的脸蛋上，显得美丽动人而又不失坚毅。她背着一张铁木制成的长弓，裸露的右臂纹上了一轮新月的图案——珊蒂斯·羽月，暗夜精灵哨兵部队里最令人生畏的指挥官。

 

　　“喏，一对一？”她淡淡地一笑，“亡灵天灾的承诺可靠吗？”

 

　　公爵立刻还以同样的笑容。“当然可靠。我还可以向你承诺，你一定会死在这里，羽月将军。”

 

　　趴在地上的一只食尸鬼悄悄地挪到珊蒂斯脚下，突然死死抱住了她的腿。与此同时，公爵用力拍打战马的缰绳，像箭一样冲向她。手中的长剑倾注了他全身的力量，准备一口气刺穿对方的心脏。

 

　　珊蒂斯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脚。那只食尸鬼还拽着她不放，也跟着被提了起来。她依旧轻松地笑了笑，腿上突然发力，把这怪物对准死亡骑士的脑袋踢了过去。公爵来不及勒住马，和食尸鬼撞了个满怀，连自己都差点被撞下马。他气急败坏地把这不中用的家伙扔开，却发现刚才还站在那儿的珊蒂斯不见了。

 

　　“看哪儿呢？”在他耳边响起了温和的低语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这一下差点把他残存的几颗牙齿都打掉，他感到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在片刻的恍惚中，他看到了从自己身前掠过的暗夜精灵，下意识地抡起剑刺向她背后。珊蒂斯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击，立刻伏低了身子。闪着黑光的长剑擦着她头顶挥过，斩断了一绺头发。

 

　　“刚才是二对一，你作弊。”珊蒂斯瞟了他一眼，瞳孔里透出嘲弄的神色。

 

　　她脚上就像长了弹簧一样，猛地朝前一蹦，很快就重新钻入了阴暗的丛林里。随后，从她消失的地方传出了悠长的号角声。刚刚稍微收敛了一些的箭雨又像瀑布般浇下来，比之前还要猛烈。

 

　　“我讨厌哨兵……”公爵满腹怨恨。据他的推测，自己的军团无论数量还是战力上都远胜于暗夜精灵的伏兵。但对方却很好地利用了阴暗的天色和茂密的树林作为掩护，只用弓箭袭击他们，而根本不打算正面交锋。现在，大批的天灾士兵在并不宽阔的大道上拉成了一条长蛇形，把自己的躯体完全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面对这些擅长游击战的哨兵，它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笨拙的姿态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听到了一个震耳欲聋的怪叫声——是帕奇维克发出的。这只怪物的体型比其他憎恶要大上一圈，因此很容易就成了天灾军队里最显眼的靶子。此刻它肥大的身躯几乎成了刺猬，连头顶上都插满了羽箭，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它虽然有可怕的力量，但却根本打不到那些袭击自己的敌人，甚至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这无疑让它发了疯。

 

　　“不玩了！帕奇维克讨厌这样！”它不停重复这句话，举起武器四处乱砍。不少的天灾士兵来不及躲避，就被他砸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这只巨大的憎恶现在已经不受控制，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而且越来越狂躁。被它这么一闹腾，本来就狼狈不堪的天灾军团显得更加混乱。骷髅战士们无节制地乱跑；憎恶在人群里见到会动的就砍；胆小的巫师们则被吓得纷纷准备逃之夭夭。

 

　　公爵愤怒地朝那个克尔苏加德钟爱的“战神”啐了一口。他环视四周，立刻发现了几个打算溜出队伍的巫师。

 

　　“杀了他们！”他举起剑，指向那几个胆小鬼。在他身边的几个战士马上跑了上去，毫不留情地砍下了那群巫师的头颅。有一个跑得比较快的侥幸躲过了士兵的制裁，但也没跑出多远，就被公爵扔出去的暗影箭命中后心，随即整个身体都燃起了幽蓝的火焰，一边尖叫一边被烧成了灰烬。

 

　　“谁再不听指挥，这家伙就是榜样！”公爵大声朝部下吼道，“不许逃跑，也不许后退，否则一律死刑！所有的卫士持盾上前，给我顶住！巫师列队！看准了目标的位置再反击，别做那些无用功，动点脑子！叫医生来，立刻给那几只发疯的胖子注射镇定剂……别问我什么剂量，只要保证它们不乱动就可以！弄死了也无所谓！”

 

　　听到了他的死命令，天灾士兵们终于稍微有序起来。虽然箭雨还是让他们伤亡不断增加，但已经有很多骷髅战士举起盾，顶在队伍外围，有效地挡住了暗夜精灵的攻击。而躲在它们背后的巫师们也开始仔细搜索着这些哨兵们的动向，随时准备把致命的魔法砸到她们柔弱的躯体上。

 

　　“很好！就这样！”公爵满意地点头——按他的部署，这支强大的军团是绝对不会败北的。现在还令他有些担心的，就是能不能尽快摆脱暗夜精灵的纠缠，赶回纳克萨玛斯。

 

　　他抬头望了一眼东方的天空，在那里的大本营，现在正被五颜六色的光晕所笼罩。很明显，那里还没有摆脱不明敌人的纠缠。

 

　　就在目光刚从那座城堡上面移开时，一个锋利的东西从背后刺进了他的脖子。

 

　　公爵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感觉到剧烈的痛楚。他想喊，却喊不出声，于是把剑朝背后狠狠刺过去。剑尖穿透了某个东西，发出难听的撕裂声。他把剑扯回来，准备再刺一下的时候，插进自己脖子的东西也跟着被人拔掉了。黑色的污血从他脖子上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淋到一群部下的身上。

 

　　公爵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亡灵躺在地上。这家伙的胸口被长剑捅出了一个大洞，却没有血流出来。在他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把简陋的匕首。

 

　　“刺客……是那些被遗忘者派来的吗……”公爵不停地喘气——他的第二次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竟然趁我们混乱的时候钻了进来……”

 

　　刺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死亡骑士，扭曲的面孔充溢着同样扭曲的幸福感。

 

　　“希尔瓦纳斯女王陛下万岁！”

 

　　骷髅战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踏在刺客的脑袋上。腐坏的脑浆和血溅了一地。

 

　　公爵也从马上掉了下来。他出于本能用双手捂着伤口，但这已无济于事。他的耳朵贴在地上，听到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嘈杂的响声——他率领的军团又陷入了混乱，而这一次大概再也无法挽救。

 

　　随后他发觉一直禁锢自己灵魂的某种东西消失了，内心顿时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以前的记忆也重新回到了脑海里，像车轮一样转动起来。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他却觉得自己刚刚体会到的东西是穷尽一生都无法比拟的。

 

　　“诅咒你……巫妖王……为王国而战……吾以鲜血捍卫荣耀……爱丽丝……”

 

　　埃里戈尔·黎明使者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满是迷惑。在他的注视下，本来正要扑向银色黎明军队的石像鬼军团却突然僵住了，随即像逃命般飞离了考林路口，朝纳克萨玛斯的方向撤去。更奇怪的是，本来已经能看到西边的土地上飞扬的尘土——那标志着天灾的大军在朝这边开进。但过了一会儿，尘土却突然停止了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他耸了耸肩，“我们赢了？”

 

　　英尼戈神父微笑起来，“至少现在看来，在考林路口的我们是这样。”

 

　　“说是这样说……”埃里戈尔依旧忧心忡忡，“你知道克尔苏加德的狡猾程度不是我们能够比拟的。我担心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我们的战略意图，然后装成撤退，等我们防备松懈的时候再发动更猛烈的攻势。我们现在这点人，说实话还真不够他捏两下的。”

 

　　“与其说在这里白担心，不如抓紧时间修好工事。”玛尔兰突然插了一句，“难道你想主动放弃考林路口？这样的话，不但你的部下不会同意，我想我们血色十字军也不会同意。”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埃里戈尔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还想要和银色黎明划开界线吗？怎么现在跑来对我的想法妄加揣测了？”

 

　　“我个人当然是不想对你们这些家伙说什么。”玛尔兰根本就不正眼看他，“只不过刚才从提尔之手来的信鸽送了一些指令给我。阿比迪斯大人对你们有了点兴趣。”

 

　　一听到这句话，埃里戈尔立刻来了精神。“等等，你说什么？阿比迪斯那老女人主动和我们联系了？”

 

　　“不是和你们，是和我联系！”玛尔兰的心情似乎很糟糕，“大人已经决定同意谈判。”

 

　　“哈，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埃里戈尔大笑起来，“这样的话，我们就能找到一个突破点，把克尔苏加德和他的部下全部赶出这片大陆！”

 

　　“也许太理想化了……”神父叹了一口气，“埃里戈尔，老朋友，在兴高采烈之前，想一想我们的同伴吧。你看看布洛米尔那边。”

 

　　他伸手朝东北方指了指。与整个瘟疫之地的漆黑天空不同的，那里的天现在是一片血红。在布洛米尔的大地上，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半球正慢慢地膨胀。不知为何，当看到这副景象时，每个人心中都自然而然地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永远不要靠近那里。

 

　　“克尔苏加德大人，王下四骑士已经回来了。和他们一同归来的还有黑公主。”

 

　　刚松了一口气的巫妖立刻又变得严肃起来，“叫他们直接来宫殿吧。”

 

　　过了一会儿，四个灰头土脸的人走进了大厅里。除了四骑士中的三人，还有一个陌生的黑衣少女。克尔苏加德很容易就从她的配剑上认出来，她就是曾经的洛丹伦王室唯一幸存者——约西亚·米奈希尔。

 

　　“没想到洛丹伦的小公主竟然是这副模样……瑟理耶克爵士呢？”

 

　　“他受了重伤。”布劳缪克丝女伯爵立刻回答道，“和克罗诺木一起行动的那群家伙里有一个实力很强的剑士……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死了。那疯子几乎就要把爵士砍成两半。”

 

　　克尔苏加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你说的这个疯子应该就是那个维恩……他曾经扰乱过我们的计划。这样说的话，那时候和他在一起的女侏儒的确就是克罗诺木了……好吧，看来你们经历了一场恶战。我知道突然命令你们回来可能令你们迷惑，姑且先解释一下……”

 

　　“等一下。”三位死亡骑士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我们没有收到你的什么命令啊？”

 

　　“什么？”克尔苏加德吃惊不小，“那难道是你们自己决定撤退的？这是怎么回事？克罗诺木将你们全部打败了吗？”

 

　　“不，没有。”布劳缪克丝连连摇头，“是我们打败了她，但是……”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在打败克罗诺木之后的所有事情，此刻自己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究竟在那之后发生过什么？她只能隐约地回想起，似乎出现了一个非常强大，可怕的力量，然后……

 

　　她绞尽脑汁，但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既然打败了她，为什么又要主动撤退？说说看。”克尔苏加德却认真起来。

 

　　布劳缪克丝连忙朝旁边的同伴使眼色，但发现他们也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三位死亡骑士竟然都忘记了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他们不得不撤退。他们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的记忆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砍掉了后半段。

 

　　“怎么回事？”克尔苏加德开始显得不悦。

 

　　“很抱歉，但我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女伯爵捂着脑袋，轻声地叹息。

 

　　宽敞的大厅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连空气都仿佛被凝结了。

 

　　良久，克尔苏加德朝死亡骑士们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

 

　　“但是……”布劳缪克丝觉得自己的确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却一句都吐不出来。

 

　　“我叫你们出去了！”巫妖很不耐烦，“让我独自安静一下……出去，都出去！”

 

　　死亡骑士们面面相觑，只好无奈地向他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大厅。

 

　　听到军靴的响声完全消失，克尔苏加德终于愤怒地一挥手，把剩下的一面“镜子”也砸得粉碎。

 

　　“克罗诺木、死亡之翼、银色黎明、血色十字军……你们都死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