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第三十二章黯淡的龙血契约

　　在这一瞬间，维恩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的部位，想确认一下它是不是还在跳动。

 

　　——刚才他听到了一句几乎可以让他发疯的话。

 

　　“说什么鬼话……”他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这根本就不可能……”

 

　　“哈哈，哈哈！”安度尼斯塔恩高兴地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多么有趣？可笑的凡人，不要试图对我隐瞒你那脆弱的内心，我可是每一个字都能读出来！你现在应该也察觉到了，我没有兴趣对宵小之辈撒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定是真实的！现在，要不要我再说一遍？听好哦，我可要说了，克罗诺木……”

 

　　“闭嘴……”维恩喃喃道。

 

　　“怎么了？这样就已经被打垮了吗？”安度尼斯塔恩得意洋洋。

 

　　“我叫你闭嘴！”无比愤怒的咆哮声在扭曲的空间中激烈地回荡起来，“停止你的屁话，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的吼声渐渐远去，而安度尼斯塔恩似乎也被吓到了，竟然半天没回一句话。他深深吐了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地。

 

　　这不可能！他拼命地摇头，想要找到一个可靠的理由来否定刚才被告之的那个事实。克罗米不可能这么做！她明明是恰巧因为有事外出，而费洛斯自己也说过，是趁我们三人分开的机会才得手的。克罗米对这次外出也非常后悔，所以她才救了我，并牺牲自己余下的寿命和我缔结了契约，用这样的方法来“赎罪”，不是吗？

 

　　那个夜晚对于他而言是一段深埋于心底的痛苦回忆。而在他成功向费洛斯复仇之后，就不愿意再提及他逝去的未婚妻，还有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在卡拉赞的恶战之后，他曾用很长的时间来思考今后该如何生活。对他而言，法琳再也不会回来，留给他的只有那个美丽的背影和一段被扼杀的爱情。但现在呢？克罗米就在自己身边，将陪伴自己度过余生。从缔结契约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她已经为自己做了太多。一同旅行、一同战斗、一同认识新朋友……不知不觉的，和她之间的回忆已经比以前三个人一起制造的回忆还要多。在卡拉赞，克罗米甚至明知道就是他亲手杀死了萨伦艾斯特拉兹，依然不惜消耗宝贵的生命力来挽救他的生命；当他说要和她分道扬镳时，这条身为时间调整者的巨龙竟然还流泪了。

 

　　当他拖着几乎要四分五裂的身体从麦迪文之塔走出来时，虽然第一个跑上来迎接他的是塞尔娜，但他先注意到的却是那个沉默不语的女侏儒——克罗米在朝他微笑，但她红宝石般美丽的瞳孔里早就充满了眼泪。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法琳以另一种形式在他面前复活了。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年的朋友不应该只是普通的契约者那么简单。

 

　　——也许，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了她。尽管我是个恶魔，而她是巨龙。

 

　　但是，就在他决定直面自己的未来时，安度尼斯塔恩，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这时候却说出了这样的“真相”，这对他而言就像是用铁锨把内心最脆弱的东西一口气全挖出来一样。

 

　　如果这段回忆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话，那么……

 

　　“沉浸于回忆之中的感觉好吗？”

 

　　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在他思绪越来越混乱的时候钻进了耳朵里。

 

　　“安……”他狂躁地想把这声音再次驱赶出去。但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把恶毒的咒骂丢出去，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刚才的无礼实在令我震惊。”安度尼斯塔恩叹了一口气，“敢这样顶撞我的凡人，下场一般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但你偏偏是克罗诺木的契约者，所以恭喜你，我原谅你的粗鲁。当然，我也得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下一次还想这样顶撞我，就请先写好……遗嘱——艾泽拉斯的语言是这样说的吧？”

 

　　维恩说不出话，但双眼恶狠狠地四处张望，想要从四周不停变换的色彩里找到一个能和这讨厌的声音相匹配的身影，但依旧是徒劳的。

 

　　安度尼斯塔恩的语气又变得快活起来，“看来你已经焦躁得快要疯掉了，也许我该做点好事？”

 

　　现在给我滚回你的那个什么位面去，就是天大的好事——维恩心中依旧不停地咒骂。

 

　　安度尼斯塔恩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思。四周的五颜六色突然一齐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在他面前，一个黑色的孔渐渐扩大。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脚步声从那团黑色的背后传来。

 

　　“让我们给这美妙的旅行划上一个更美妙的句号吧！”安度尼斯塔恩兴奋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当观众，之后呢……用你们艾泽拉斯的语言该怎么说？让王子和公主见面！”

 

　　终于，那讨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从逐渐扩大的黑洞中走出来一个对维恩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女侏儒——克罗米、克罗诺木、时间的调整者、他的契约者。

 

　　她缓缓走到维恩的面前，蹲下身，用双手抚摸他身上的伤口。

 

　　“不要乱动，我帮你治疗。”她依旧和以往一样，表情和声音都非常平淡。这对于她而言似乎也和以前任何一次治疗同伴的伤势一样平常。

 

　　但还没有开始吟唱咒语，维恩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非常用力，把她捏得隐隐作痛。

 

　　克罗米似乎并不打算挣脱。她只是淡淡地盯了维恩一眼，随即把头偏向一旁。

 

　　“已经解禁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维恩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正常开口说话了。他立刻想坐起身，但克罗米一只手按在他胸口上，轻轻摇了摇头。

 

　　“你的伤很重，在治疗完成之前就这样躺着……”

 

　　“克罗米，回答我。”维恩的手越攥越紧，“刚才安度尼斯塔恩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在话说出口的同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细小的手臂猛地抖了一下。克罗米把头偏到一边，令他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死一般寂静。

 

　　维恩的背上开始冒冷汗——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想要从面前这位化身为女侏儒的巨龙口中得到一个真相，而那真相很可能是他难以接受的。尽管他的质问才刚刚送出口，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等了一个世纪。

 

　　终于，克罗米的头慢慢垂了下去。

 

　　“是真的。”

 

　　维恩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从她口中听到了最残酷的回答。但奇怪的是，在克罗米终于亲口告诉了他答案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压力都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样，脑海中也成为了白茫茫一片。

 

　　他已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正在做什么。他又一次睁开眼睛，大脑中什么都不想，身子却自然地坐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某个看不见的力量支配。然后，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掐住了克罗米的脖子。

 

　　阿莱克斯塔萨懒懒地趴在石碑湖旁边，惬意地享受刚刚穿透云层的温暖光芒——这是艾尔文森林差不多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重新见到阳光。克莱奥斯特拉兹就在她身边，但比起红龙女王来说，这位在龙族中还算比较年轻的雄龙就没那么自在了。此刻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绕着女王来回踱步。

 

　　“我说你这样走来走去难道不累吗？学学我，趴下来晒太阳多舒服。”阿莱克斯塔萨一脸不高兴。

 

　　“我无意冒犯您，我亲爱的女王。”克莱奥斯特拉兹连忙向女王鞠躬，“但是，现在我们停下来的话，是不是太……算了，没什么。”

 

　　“太什么？想说什么就一口气说完，别支支吾吾的，我看着烦。”

 

　　“亲爱的阿莱克斯塔萨……”克莱奥斯特拉兹满头冒冷汗，“亡灵天灾的入侵还没有被打退……虽然铁炉堡和暴风城的大墓地已经被摧毁了，但是接下来还有燃烧平原……”

 

　　“那个不用去管。”阿莱克斯塔萨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那家伙的部下知道怎么处理。”

 

　　“那家伙？”克莱奥斯特拉兹不解，“您是说……”

 

　　阿莱克斯塔萨突然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休息？”

 

　　“不知道。”

 

　　“我在等诺兹多姆来。事态的发展远比我们预计的复杂。”深红的雌龙轻轻拍了拍翅膀，“少了两个朋友，却来了个敌人。”

 

　　“很抱歉，但我听不懂您要说什么。”克莱奥斯特拉兹面带歉意地垂下了头。

 

　　“我和伊瑟拉的联系中断了，还有玛里苟斯。我甚至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阿莱克斯塔萨皱起了眉头，“克莱奥斯特拉兹，你应该明白，失去他们的音讯是件多么糟糕的事。到现在为止，除了能确认诺兹多姆和他的青铜龙军团正在对抗亡灵天灾之外，绿龙和蓝龙一点动静都没有。而相反的，我却感知到了一个老冤家的存在。他竟然回来了……”

 

　　克莱奥斯特拉兹的脸顿时拉长了。他巨大的身子开始颤抖，声音也变得起伏不定。

 

　　“您说的……难道是死亡之翼？”

 

　　阿莱克斯塔萨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死亡之翼的确带着他的黑龙军团回来了。目前能感知到的，除了死亡之翼本身，还有那个卑鄙的欺诈者卡拉然，阴谋家哈库莱斯，甚至连‘死亡天使’都来了……如果这帮家伙介入这次的事件，那恐怕我们得付出比之前还要多百倍的努力才能确保平安无事。现在我需要尽快和诺兹多姆取得联系。但我想这会儿的他大概比我还着急。”

 

　　“为什么？”

 

　　阿莱克斯塔萨扬起翅膀，指向北方。“克罗诺木的气息有点不对劲。”

 

　　“我不懂，克罗米。”

 

　　维恩站起身，用力活动了一下四肢。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了，但由于之前受伤太重，失血过多的原因，现在依旧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的神情显得异常地迷茫，双眼在这片白茫茫的空间里来回游走，最后落到身旁的女侏儒身上。

 

　　克罗米赤身裸体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她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散落了一地。娇小白皙的身子几乎就要融入身边的白色之中，但越是这样，遍布身体的，大小不等的淤青就更为明显。当维恩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正好抬起头。脖子上的手指印还清晰可见，无声地叙述着她刚刚遭受的暴行。但即使这样，她的表情依旧很冷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不反抗？”维恩渐渐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要反抗？”克罗米冷冷地反问他。

 

　　维恩猛地冲上前去，粗暴地抓住克罗米的手，把她提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就凑到了她面前。

 

　　“你知道我刚才在干什么吗？！”维恩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吼大叫，“我在强暴你，我想把你像条狗那样杀掉！我恨你竟然冷眼旁观，竟然就那样看着法琳死去！我想编一个理由，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太愚蠢，可我编不出来！在那个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说啊！”

 

　　克罗米眼中并没有恐惧或是像她的契约者那样的迷茫。他直视着维恩的双眼——从他掐住自己脖子，撕掉自己衣服开始，她就没有逃避他的眼睛。

 

　　“安度尼斯塔恩，我的母亲应该已经告诉了你，这在我看来是命中注定的。”

 

　　“去他妈的什么命中注定！”维恩差点又一拳打到她脸上，“你们龙族就这么相信命运？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就预见到了这个结局，什么时候又决定接受这个结局。但我不能原谅的是，你明明有机会去改变，却心甘情愿地顺其自然！法琳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希望你见死不救的吗？！”

 

　　“法琳的死有我的责任。”克罗米不慌不忙地回答，“但比起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非完成不可，那就是我与你的契约。你是被预言安排和我缔结契约的人，也将和我一起战斗，一起度过余生。如果我在那个时候救了你们，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和你缔结契约。”

 

　　“这是什么鬼道理？！”维恩这次结结实实一耳光扇了过去，“别为你的罪过找这么多借口！我知道我很无能，我个人的力量无法拯救她的生命。但你为什么就不能给予我哪怕最微小的施舍？我们三人在那里一起制造的回忆全被你抛到脑后了？有你这样连家人都不救的家伙吗？！”

 

　　克罗米轻轻叹了一声，“所以我说过，我和你缔结契约，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赎罪。”

 

　　“赎罪？哈！去你妈的赎罪！”

 

　　“请好好听我说，维恩。”克罗米竟然没有丝毫发火的迹象——即便她刚刚遭受了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侮辱。“在遇到你之前，我经历过很多事，也从泰坦那里得到了很多对艾泽拉斯的预言。在你还没出生时，我就知道你会在那一天将成为我的契约者。对我而言，这是我们彼此的命运。任何可能导致契约无法成立的因素，即便我再不愿意，我依然要加以排除。法琳对你而言不可取代，对我而言也一样。但是，为了这个契约，我必须这么做。”

 

　　“我再说一次，不要找什么借口……”维恩的另一只手上浮现出了巨剑的影子——对现在的他来说，如果克罗米再有一句话触到他的意志底线，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朝她头上砍去。

 

　　“我不是找借口。”克罗米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会企求你的原谅。我知道我的行为违背了你的准则，也可能导致你憎恨我。但我不打算道歉，也不打算幻想和你继续保持好的关系。惟有一点，我会继续以我的方式赎罪，而在我们中任何一人死去之前，我们的契约不会终止。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请继续站在我身边。”

 

　　她认真地盯着维恩，双眼细致地捕捉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而维恩也盯着她。两个曾经无比亲密的人之间此刻就像被划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心绪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交。

 

　　过了不短的时间，维恩终于松开了手。

 

　　“认识你已经十年，我依旧不知道你的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他的话语冰冷得如同诺森德的坚冰，“十年，比我和法琳一起度过的时间还长了四倍……这样的你和我，还真是滑稽。”

 

　　“维恩，请不要离开我。”克罗米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至少和我保持正常的契约者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会那样做，到那个时候，我会……”

 

　　“好了，闭嘴。”维恩不耐烦地朝他挥手，“我信任了你十年，却没想到这个信任的出发点都是错的；我想杀了你，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甚至不知道该对你做什么才算得上报复；结果我强暴了你，你却一边被我折磨一边给我治愈伤口。你知道么，你这些奇怪的行为真让我觉得厌烦。如果你想让我答应你的请求，那么现在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让我独自安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