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离芳艳色

入华州城时正是点灯时分,尽管如此,城里行人依如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盏盏明灯房前檐下挂着,照亮华州城的繁华与热闹。
  魏西来与魏山儿伸头趴在窗边沿路看过,啧啧感叹着华州不愧是皇朝最富饶的州。
  “宇文洛,去过离芳阁没?”兰七摇着玉扇问道。
  “听过,但没去过。”宇文洛答道,脑子一转,眼里便泛着光,“七少,那‘三绝娘子’是什么人?”
  “皇朝各州共有七十五家离芳阁,她便是这所有离芳阁的老板娘。”兰七碧眸中透着三分笑意,“离芳阁里离三绝,天下少有人不知的。”
  “噢,离三绝,我知道!”宇文洛忽地击掌道,一脸的兴奋激动,“我家汍堂兄很喜欢她,经常跟我说起。”
  “哦?”兰七睨笑。
  “不过汍堂兄都叫她离三,没叫过什么‘三绝娘子’的,怪道我刚才不知道。”宇文洛再道,“汍堂兄说她是风尘奇人,对她可倾慕着呢!”
  “是吗?”兰七眉微微一挑。
  “大哥,这离三武功很高吗?”宁朗问道。在他看来,能让宇文世家的人那么倾慕的人肯定是武功绝世的高人,况且‘三绝’这名很容易令人想到是三种绝世武功。
  “她并不会武功。”宇文洛却摇头道,“离三绝,乃是说容绝、舞绝、琴绝。”
  “呵,还有另一种更广为人知的说法,绝情、绝夫、绝子。”兰七却轻笑道。
  “啊?”宁朗吓了一跳,“这……怎么这样说?”
  “是啊,这样说也忒的恶毒了些。”魏西来也忍不住开口道。
  “嗯哼。”宇文洛清清嗓子,“让我来告诉你们这离三绝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宁朗、魏西来及魏山儿果然都移目看向宇文洛,令他心生几分得意。
  “听说这离三绝自小便长在离芳阁,十四岁挂牌接客,姿容不凡又琴舞绝佳,不但成了华州城的花魁,更因那……嗯……什么的功夫厉害……”宇文洛有些不好意思的含糊着,“男人一个个趋之若鹜,那名声很快便传遍了皇朝,闻名而来的可谓络绎不绝,而这离三绝不但貌美,人更聪慧,十多年下来,不但离芳阁成了她的,还将这离芳阁开得遍布皇朝各州。”
  “大哥,你刚才不是说过她不懂功夫的吗,现在怎么又说她功夫厉害了。”宁朗插口问道。
  他这一问,问得魏山儿满脸通红,魏西来嘿嘿闷笑,兰七摇头叹息,明二闭目微笑,宇文洛面色一窘然后一红又一恼,“我说话时你不要插嘴!”
  宁朗看众人神色,便知自己又问错话了,可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得无奈的挠挠脑袋,不再出声,静听下文。
  “浅碧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外仙园呢?”兰七忍不住感叹一声。
  “那里……”宁朗一听兰七问起浅碧山不由来了兴头,很想为他解说一番山上情景,可头一抬便对上了宇文洛亮得可怕的眼睛,顿时哑了声。
  “青楼里的姑娘虽表面风光但生张熟魏迎来送往,心底谁不是酸苦无奈,日夜所盼的不过是一个良人一个归宿。偏这离三绝却不同,她那般人物喜爱的自是不少,但无论是高官贵族还是富豪大贾,谁来为她赎身她都一概拒绝,无论是迎为姬妾还是明媒正娶,她同样一口回绝。有人不解问她,她那回答可真是令天下讶然。”宇文洛说到这目光一溜车中几人,“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宁朗很乖的问道。
  “说了什么?”魏西来伸长了脖子。
  而魏山儿虽不好意思问出口,但眼睛也紧紧看着宇文洛。
  兰七、明二自是悠然品茶不予关注。
  宇文洛笑起来,笑得极开心,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衬着那粗眉大眼,甚是可喜可爱。
  “她竟然说‘姑奶奶我便是嫁个王侯,还不依是用这个身子去侍候讨好着一个男人,莫若我在这离芳阁里,千般男儿万般英雄,任我欢爱,惬意至极,何需屈了心,整日整年的对着一个男人,忒的腻味。’”宇文洛朗然念道。
  “啊?”宁朗瞪目。
  魏西来结舌,“这……这女人难道……竟是嫖着天下男人?”
  魏山儿满脸通红,低着头暗想这女人咋地这般不要脸,竟说出这等无耻的话来。
  “好个离三。”明二却是淡然赞一声。
  兰七睇一眼明二,碧眸微微弯起。
  宇文洛继续道:“又有人去劝她,现今红颜还在,有男人欢喜,若容色凋零,哪还会有人来瞧,不若早早寻个归宿的好。便是不嫁人,这烟花之地又何必久留,平白的让人闲话辱骂,既有了银钱,不如早脱了这肮脏之处,寻个干净所在,安然度过余生也是好的。她反嗤笑道‘姑奶奶我的娘便是妓女,我生下来便也是妓女,这半生听的闲话骂名难道少了吗?姑奶奶只当耳边风罢。难道脱了身从了良便不会有人看不起我了吗?便从此将姑奶奶看成高贵的公主纯洁的处子不成?妓女到哪都会有人骂婊子的,所以姑奶奶我还是开开心心做我的妓女好了。女人总有年华逝去的一日,便是嫁了人老了丑了一样会被弃若敝屣,姑奶奶今朝得意今朝醉,赚得欢愉赚得金银,便是老丑一日也不至若弃妇乞怜为生。’”
  宁朗、魏西来再次瞪目结舌无法成言,魏山儿则已不敢抬头。
  明二抚着茶杯,悠然而叹:“风尘果多奇人。”
  兰七戏笑,“二公子可也倾心?”
  “如此佳人,甚盼一见。”明二笑答。
  “那本少便为你牵针引线,凭二公子这等人才,离三定为心悦。”兰七玉扇一合,街灯下,碧眸波光时明时暗。
  说话间,马车已驶至一条热闹的街,停在了一栋三层高楼前。那高楼朱栏碧户甚为富丽,檐廊上挂着绯红的明灯,夜色里望去,一排排一层层,如绽朵朵红花,令这楼格外的华美。一块金色牌匾高高挂起,“离芳阁”三个黑体大字纵横其间,透着一股疏狂洒逸。
  “这就是离芳阁呀。”
  人来人往的楼前,几人下了马车,宇文洛很好奇的打量着,烟花之地可是他第一次来。
  “对。”兰七目光一扫宇文洛、宁朗,看模样便知是洁无污垢的白纸,想着若叫两家父母知道了是自己带他们入妓院……呵呵,定是有趣至极的反应。“跟随本少来罢。”一摇玉扇率先跨入门中。
  明二淡然一笑,举步入内,宇文洛、宁朗相视一眼也跟着入内,魏西来抱着那小箱子跟在后边,前后左右满脸稀奇的打量着富贵华丽的大堂,魏山儿扯着父亲的衣袖又是好奇又是惶然的紧紧跟在身后。
  大堂内,摆着数席酒席,席间无一例外的男男女女皆是相依相偎饮酒调笑。几人才入堂中,便马上有一年约四旬左右的妇人迎了上来,描眉画唇红衣紫裙,俗艳却恰到好处,已有些风霜的脸上挂着热情、客气各一半的笑容。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两位公子难不成是从天上走下来的?”那妇人一看兰七、明二便嚷叫起来,引得堂中无数目光移来,顿时吸气叹气此起彼伏,一个个皆是瞪目痴看。
  兰七一合玉扇,看着妇人,问道:“这位大姐,离三可在?”
  “哎哟可不巧了,离三今晚有客人。”妇人惋叹,复又笑道,“几位公子从哪来?可有相熟的姑娘?若没有,奴家为几位引荐,咱们离芳阁别的不敢讲,这解意怜人的姑娘却多着。”
  “是吗?”兰七碧眸一转,微绽一抹笑。
  那妇人对上那双碧眸,心头蓦地一惊,忽又被那抹笑惑了神魂,一时竟痴立在那儿,接不上话儿。
  “离三,本少来了。”兰七的声音轻轻送出,却整个离芳阁无处不闻。
  这一声惊醒了那妇人,不由得老脸一红,暗道自己风尘几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今日竟这般失态起来,这人……明明一个男子,却这等妖邪惑人。
  “你总算肯来看姑奶奶了!”一个女声忽响起,便见三楼之上探出一个脑袋,隔得远,看不清容色,“接着姑奶奶。”声音落下,一道淡紫身影便从高处飘落。
  “好。”兰七足尖点地,人已飞身跃起,瞬息便至半空,右手一伸,拦腰揽住那坠落的人影,左手玉扇隔着虚空一扇,人便飞旋而起,稳稳落于二楼栏杆之上。
  楼下堂人所有人皆抬首看着楼栏上那并立的两人。
  那女子看着楼下众人咯咯轻笑,转首对兰七道:“带姑奶奶飞下去。”
  “好。”兰七点头,碧眸中闪着盈盈笑意,“比翼双飞如何?”
  “那太好了!”女子拍掌而笑。
  笑声未止,便觉得身子腾空飞起,沿着楼栏凌空平飞,花灯在眼前晃过,忍不住伸手一探,一盏花灯便抓在手中,但觉身子轻轻荡起,真个在飞行,再伸手一扯,彩绸便飘散开来,一阵风儿迎面而来,花灯摇曳彩绸飞舞。
  “哈哈哈……”女子忍不住欢声大笑。
  而楼下众人翘首而望,但见那两人紫衣飞扬,一人右手提琉璃花灯,一人左手握白玉扇,从半空缓缓飞落,身后七色绸带飘扬,直如那比翼飞天之人,美不胜收,由不得便目眩神摇。
  “好玩吗?”
  “太好玩了!”
  随着轻笑声,那两人终于轻飘飘的落地,众人看去,紫衣玉容华美绝伦,只觉得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是七少带来的朋友吗?”离三一双妙目盈盈转来。
  堂内灯火辉煌明如白昼,可这女子却比灯火更耀。淡紫长裙,金妆玉饰,一身的明艳华美,可最亮的该是那一双眼睛,秋湖的明澈却蕴春日的柔波,百花烂漫也抵不住那顾盼一刹的风情。
  早见识过武林最美的两位女子的绝世姿容,可此刻看这离三,明二、宇文洛、宁朗依由不得生惊艳之感。看模样,约在二十七、八的年纪,单论容貌,她不及秋横波明艳端雅,也不及花扶疏的清灵俊秀,可她入你眸,你便会觉得她比秋横波更妩媚,比花扶疏更有风韵。
  “离三姑娘,在下明华严。”明二温文一礼。
  “原来是明二公子。”离三眼睛更亮了,移步走近,上下打量,抿唇笑道,“果然丰仪绝伦如仙出尘,姑奶奶我很喜欢。”说罢目光移过看向宇文洛。
  “离三姑娘,在下宇文洛,我家汍堂兄常和我说起姑娘。”宇文洛赶忙介绍着自己。
  “噢,是宇文世家的公子。”离三点头,再移目看向宁朗。
  “我是宁朗。”宁朗红着脸道。这离三姑娘的目光,这离芳阁的一切,都让他极不自在。
  “宁朗……好名字,人如其名。”离三赞一句,目光只是一瞟魏氏父女便转回兰七身上,“难得七少竟然会带朋友来。”
  “本少久不见你甚为想念。”兰七摇扇笑道,“倒是离三你不得空。”
  离三闻言那身子顿若无骨偎向兰七,“七少来了,便是皇帝老儿姑奶奶也不侍候了。”
  “哈哈……这才乖。”兰七玉扇一托离三下颌,“一段日子不见,离三更添风韵。”
  “那还不是因为见着七少心里欢喜呀。”离三笑意盈盈眉目含情。
  两人一翻调笑,众人看着也只觉赏心悦目,唯有宁朗却是怔怔的理不清滋味。
  “姑娘,楼上……”妇人走近有些担心的指指三楼。
  “你上去跟李公子说,今夜姑奶奶有贵客,不能陪他饮酒,改日定补。”离三淡淡一挥手道。
  “是。”妇人领命上楼去。
  “七少,姑奶奶珍藏了很多‘胭脂醉’,今夜咱们不醉不休如何?”离三挽着兰七道。
  “好。”兰七笑应。
  “三位请。”离三目光再一溜明、宁、宇文三人。
  “等等。”魏西来一看几人就要离去忙出声唤道。
  “嗯?”离三回转身。
  “噢,想起来了。”兰七玉扇叩掌道,“这位魏镖头乃是受人所托送东西给你的。”
  “送东西给姑奶奶?”离三移眸再打量一眼魏氏父女。
  “请……请问姑娘便是那‘三绝娘子’么?”魏西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正是。”离三柳眉一挑。
  “那太好了。”魏西来赶忙把一直紧紧抱在胸前的小箱子递过去,“这是吴大少爷要老头子送过来的,姑娘收好。”
  “吴大少爷?”离三接过甚是疑惑。
  “对,就是我们那最有钱的吴家大少爷。”魏西来擦擦手心的汗道。
  “你们那?”离三螓首一偏,挑眉微笑,媚态横生,“魏镖头还是说清的好,姑奶奶认识的吴大少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姑奶奶怎知你说的是哪位?”
  “呃?”魏西来一愣,然后讪讪的道,“就是月州吴家吴颂圃吴大少爷。”
  离三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吴大少呀,姑奶奶明白了。”说着打开了那小箱子,一开便眼前一花,箱里分有许多小格,每一格皆置金银玛瑙珍珠玉饰,而其中最大的一格里却放着一根成形的地精,满堂里的客人姑娘也都看过来,无不惊讶艳羡。
  “倒是有心人。”兰七一旁笑道,玉扇指着那根地精,“这东西怕不有百年以上,乌发养颜,女儿家最爱了。”
  离三却毫无喜色,淡淡的道:“这些东西姑奶奶多得都没处放,他巴巴的送来干么。”取了那根地精,“钱儿,这东西给了你罢。”
  “好咧,多谢了。”一位漂亮女子走来接了地精,水眸满是春色的一扫兰七、明二,“两位公子和三姐姐聚后也来看看奴家可好?”说罢也不待答应,咯咯一笑转身走了。
  “这些东西……”离三目光一扫箱中金玉,随手一盖便往魏西来那一送,“给你罢,姑奶奶拿着累手。”说罢拍了拍手掌,然后挽住兰七便往后园走去,“七少,咱们饮酒去。”
  “啊!”身后的魏西来却是呆住了,看着手中的箱子再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走远的离三,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了。
  “大叔好自珍重。”明二淡然一笑,尾随而去。
  “大叔,我们就此别过,请保重。”宇文洛、宁朗向魏西来抱抱拳,也跟在明二身后离去。
  “宁……”待魏山儿反应过来想要唤住宁朗时,却已走远了,只能看着那个背影消失于堂后,未曾回头一顾。
  “山儿,这是在做梦吧?”魏西来抱着箱子犹自怔忡。
  正是,偶得机缘,人生顿变。
  清晨,推开窗,阳光洒落,满园的金黄菊花,花间还飞着几只白色小蝶,微风拂过,花与蝶,摇曳起舞。搁下手中杯,倚在窗边的竹榻上,闭着眼儿,听身后佳人轻抚琴弦,简单得不成曲调,却分外的轻松。
  “三姐姐这里还是那么舒服。”兰七轻轻叹息。
  离三抚琴的手一顿,抬首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你知本少在哪都一样的。”兰七淡淡答道。
  “是啊,在哪里你都能睡得着。”离三淡淡一笑,看着竹榻上躺得极为舒服的人,眸中不由显怔忡之色,片刻后轻轻叹一句,“冰天雪地里……你也可以睡着的。”
  兰七没有答话,闭目倚在榻上,似已睡去。
  离三起身走近榻边,看着榻上闭目安然的人,“当年看着雪地里卧着一个人,本当只是个死人,谁知一走近,你便猛然睁开眼,那眼光呀……”
  风吹着一丝菊瓣飞进房中,正落在兰七额上,离三在榻边轻轻坐下,抬手拂去兰七额上那丝菊瓣,“姑奶奶一生没有怕过什么,可今日回想起来,你那一日的目光依能叫我出一身冷汗,从没见过一个孩子会有那样利毒的目光,比狼还要狠!”
  兰七睁眼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是吗?”
  “是的。”离三心中暗暗叹一声,手指沿着眉梢轻轻划下,抚着那双流光潋滟的碧眸,“谁又能知道,那样一双令人害怕的眼睛今日却是如此的迷惑人心,让人恨不能溺毙其中。”
  “姐姐也想?”兰七弯唇浅笑,无比的邪魅。
  “是呀,姑奶奶也想。”离三缓缓俯身,“再次见面时,第一眼,姑奶奶便想知道沉醉在这双碧眸之中是何滋味。”说着身子渐低,贴向兰七。
  兰七没有动,只是淡淡的笑着,道:“三姐姐,你也知道江湖传言本少时男时女。”
  “嗯?”离三身子一顿,“那又怎样?”
  “如果本少是个女人,姐姐也要醉一回吗?”兰七碧眸看着离三,流光春色醉人神魂。
  离三一怔,然后柔媚一笑,“你便是女人,姑奶奶也要醉一回!”
  “哈哈……”兰七大笑,“果然是三姐姐!只是……”笑声渐止,碧眸深深的看着她,“姐姐确定……真要醉一回吗?”
  离三看着身下的他,看着眼下的碧眸。
  那张脸是世所无伦的俊美,更兼具不属人间的妖邪魔魅,那双碧眸是举世独一无二的,明明碧澈如水偏又幽沉得无法看清,这些都是她此生唯见极为喜爱的,这份心思也存了许些年了,可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不敢更近分毫。
  半晌后,离三长长叹一口气,退开了身子,“姑奶奶很想醉一回,却更怕万劫不复的沉沦。“
  “哈哈……姐姐果然最疼的还是自己。”兰七再笑。
  “自己不疼自己,难道还有别人疼不成。”离三眼一睨,睨出百媚千情,“说吧,你昨日带那些人来干么?”
  “说起这个……”兰七摇开玉扇,“昨夜姐姐可有所获?”
  “唉!”离三想起昨夜由不得长叹一声,“七少下次可不要再带这样的朋友来了,否则姑奶奶离芳阁的招牌真要砸了!”
  “哦?”兰七碧眸微微眯起,笑,笑得有些狡诈。
  “因你昨日说要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姑奶奶我还真的格外优待了。”离三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那个年纪最小长着圆圆眼睛的少年,看在他那么可爱的份上,姑奶奶让阁里最甜美活泼的铃铛儿去招呼他,可那小子从铃铛儿进门那刻起,便红着脸避如蛇蝎般,铃铛儿岂肯罢休,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多甜呀,谁知一晚上也就是个你追我躲的游戏,最后那小子竟跳到房梁上再也不肯下来,气得铃铛儿脸都青了。”
  “哈哈哈……”兰七忍不住笑起来,“果然如此,倒真是宁朗才做得出的事。”
  离三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道:“那个长着虎牙笑起来很好看的宇文洛,看在宇文汍与姑奶奶有几分交情的份上,特地挑了最是温柔端庄的采音派给他,谁知……”离三说到这忽地也失笑了,“你知道那小子都干了些什么吗?他先是姐姐长姐姐短的把个采音哄得心儿甜甜,然后便是从头到脚把采音赞美了一翻,还别说,那些话还不俗着,让采音当场便认下了这个弟弟,接下来,他便温柔细语的和采音聊起话儿来,差不多把采音的身家来历都问清了,再接下来便是打听起姑奶奶我的事儿来了,还拿着一支笔一叠纸详详详细细的记录着。”说着离三抬手佯打了一下兰七,“我的老天爷,我的好七少,你到底从哪找着这么个宝贝的?!”
  “宇文洛……他,哈哈哈……”兰七也抚额失笑,“你不知他立志要做武林史家吗?这一路上本少早已见识过了。”
 
  
 
  “至于那位明二公子……”离三敛笑,眸中泛起无奈与无力,“一晚上,姑奶奶送了六位姑娘到他房中,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且风姿各异,可最后啊,六位姑娘一个个皆对他倾心不已,自惭形秽,主动离开了。”
  “哦?”兰七眉头一动,坐起身来,“和本少说说怎么回事。”
  “那二公子出身名门又一派高洁优雅的气度,想这样的人欣赏的也该是那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因此第一个派出的便是青溪。她本是官家之女,容色清丽又满腹诗书,向来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结交的皆是上流高雅之士,由她去侍候二公子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谁知呀,那明二公子不过看她一眼再向她一笑,青溪便把持不住,竟生钟情之念,她不待再看第二眼便落荒而逃,你知她回头跟姑奶奶说什么了吗?”离三微露一个带点嘲意的笑。
  “说什么?”兰七摇着玉扇的手一顿。
  “那丫头说‘再看一眼,定要非君不嫁,可流水落花向来无缘,青溪不想相思至绝。’”离三有些叹息,“这丫头果然是有慧根的人,知道要快刀斩念。”
  “呵……谪仙一笑,竟然是无人能抵挡得了的吗?”兰七碧眸一闭,复又躺下。
  “第二个姑奶奶便派了红缨,容色艳比丹芍,犹擅舞,其歌舞乃姑奶奶亲授,早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为二公子跳一曲《戏鸳鸯》,七少知那是什么样的舞的。”离三轻轻笑着,抬手抚鬓,妩媚中还透着三分惋惜。
  “红缨若跳那舞,从未有男人能不心动神痴意迷的,可那二公子却自始至终微笑如常目清神定。末了,他用房中瑶琴弹出一支古曲《火凤凰》,弹曲中只看红缨一眼,可那一眼便叫红缨彻底沉沦,后来,她告诉我,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了那房的,只知道清醒过来后便在姑奶奶面前,然后便抱着姑奶奶放声大哭,问为什么她不会跳《火凤凰》,今生不可得此人此情,至少也要琴舞相合一回,才不至遗憾至终!”
  “《火凤凰》?他竟然知道此曲。”兰七也感叹一句。
  离三笑笑,“姑奶奶那刻抱着红缨,既是惊叹又是不服,不信有男人能不醉在这离芳阁的,所以这一次便让四位姑娘一起去。”
  兰七闻言长眉挑起。
  “式微擅歌,兼之纤弱娇柔情态百种,没有男人见之不怜;殊娇柔媚娇俏,且灵敏风趣,无人不沉于其笑醉于其容;浣苔擅琴,一曲《慕青丝》闻者倾情;青霭乃是全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无一不精,更兼气韵如兰,男子见之便生敬慕,原想着这样的四位美人那二公子也该心动眼花了吧。可是……”离三猛地握拳恨恨的击在竹榻上,甚是愤然的瞅着兰七,“都怪你啊,带来的都什么人啊,竟然把姑奶奶家姑娘的魂全勾了去!”
  “怎么啦?”兰七伸手安抚的拍拍离三的脸,“这二公子又做了什么摄了美人的魂儿?”
  离三扯下脸上那只手,送到嘴边张口便咬去,幸好兰七反应及时,躲过一劫。
  “那二公子其实也未做什么奇特的事儿,四位姑娘进房时,他在写字,一幅白纸悬于墙上,手握紫豪,不紧不慢悠然写来,明灯白壁,青衫独影,不知怎的,那一刻四位姑娘满腔的旖旎绮念全消了个精光,只是看着那人,挽袖挥笔,蘸墨写意,明明在动,却给人以静雅之感,静中偏还带着洒逸飞扬的气势,只一个背影,便已叫人倾服。”
  离三目光怔忡的望着窗棱,仿似那里也有着那个青衫洒逸的谪仙。
  兰七未语,脸上挂着淡淡笑,看着离三。
  “待他写完字,转身面对四位姑娘,那等容仪风姿岂能不叫人惊叹,四位姑娘神怔之时,他只是回以一笑,铺纸于桌,重蘸烟墨,然后抬眸各看四人一眼,未语。可四位姑娘那一刻却分明知晓了他眼中之意,于是浣苔抚琴,式微按弦而歌,殊娇闻歌起舞,丈外青霭捧卷而读……”离三深深叹一口气,似敬又似惜,“姑奶奶一生所遇的男儿何其多,不泛文武冠绝六艺精通之人,可看到那幅画之时,姑奶奶却不得不叹服。她们四人形貌殊丽神韵各异,可那画不失其貌尽显其韵,更兼笔风淡逸,不染红尘之气。一尺之地四人栩栩如生,姑奶奶只是看着,却有亲临其境之感。”
  说至此,离三微微一顿,才道:“四人捧画回来,浣苔、式微、殊娇说‘那一刻之琴、歌、舞乃性灵之为不受自控,为此生最妙,再不可得’,青霭说‘那一刻明明身畔琴歌绕耳舞姿缭目,心底里却是沉渊之静,灯影摇曳清晰可感’,她们对姑奶奶说‘这等人物,予不愿再见,见之伤心’。”
  “见之伤心……”兰七缓缓重复一句,摇着玉扇的手不动了。
  “往日也只是听人传说,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离三移过小几上的壶,倒上一杯茶,啜一口,道,“这人无需言语行为,只是气势神韵便已可夺心摄魂,百年不得一。”
  “呵……”兰七轻轻一笑,重摇玉扇,碧眸盈盈看住离三,“这样的人姐姐该也欢喜才是,何不亲身一试?”
  “哈哈……”离三也笑,抬起兰花纤指弹在兰七额上,“姐姐我何至愚蠢至此?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
  “唉,可惜。”兰七摇着头,“本想着姐姐能找出弱点,谁知竟是金刚不坏之身。”
  “其实……”离三俯首偎近兰七,“七少才该亲自一试,姑奶奶我十分好奇,仙与妖,不知是仙渡了妖,还是妖惑了仙?”
  “哈哈哈……”兰七放声而笑。心底里却想起了那个恶梦,一阵纠结。
  “你这次打算在姑奶奶这玩多久?”离三喝完茶问道。
  “明日就走,还有正事。”兰七道,“托你打听的可有消息?”
  离三摇头,“这还是第一次你要姑奶奶打听的事毫无线索。”
  “是吗?”兰七合起玉扇,脸上也敛起微笑,“离芳阁都打探不出,看来真的去了东溟岛。”
  离三挑起一边柳眉,秋波横盈,“那‘兰因璧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连你都这般紧张?”
  “那个么……”兰七勾唇一笑,碧眸中闪过摄人的光芒,“是世间最美之物,代表着世间一切!”
  “嗯?”离三嗤笑,“代表世间一切?”
  “对。”兰七笑容不改,“你认为钱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的话,那么它便代表钱,你认权最重要,它便代表权利,你认为地位最重要,它便叫全天下人俯首脚下,你认为情最重,它便让男男女女投怀而来……”
  “哈哈……”离三大笑,钗鬓摇动,如风中花,妩媚的风情的,“那么它在七少眼中代表什么?”
  “在本少眼中……”兰七碧眸看着手中白玉扇,眼帘垂下,“它便是它!”
  “咚咚咚!”房门忽被敲响。
  “谁呀?”离三扬声问道。
  “七少在吗?”门外是宇文洛的声音。
  离三挑眉看着兰七,兰七眸一转,淡淡颔首。离三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宇文洛,宇文洛身后站着宁朗。
  门一打开,宇文洛先打量离三,再移目竹榻上倚着的兰七,最后两只眼睛便直往房里骨碌碌的四处打量着,嘴里边说道:“七少,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兰七还没答,离三倒是说话了,“怎么洛公子这么急着离去?难道离芳阁招待不周?”
  “不是。”宇文洛连连摆手。
  “那洛公子干么这么着急上路?”离三追问。一双妙目盈盈瞟向宁朗,奈何宁朗低首垂眸,不得领会。
  “那是因为……”宇文洛回头看看宁朗,眼珠子转呀转呀。
  “我不喜欢呆在这里。”冷不妨宁朗突然出声道,而且声音还不小,“我不喜欢这里,我们离开好不好?”宁朗目光直直的看着兰七,不躲也不闪,一脸认真。
  离三也是一愣,眼眸一转,然后笑道:“在这离芳阁里,姑奶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你胆子倒是不小。”
  宁朗看一眼离三,不语,依旧转头看着兰七。
  兰七起身走近,脸带关怀的看着宁朗,“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住到明天也不行吗?”
  宁朗摇头,“我不喜欢这里。”
  “这样啊……那咱们去城里找个家栈住罢。”兰七淡淡一笑,然后转头,“离三,刚才托你的事等本少回头再好好想想看有什么法子,至于其他……看来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谈了,本少去去就回。”
  说罢出门,对宁朗、宇文洛道:“咱们这就走罢。”
  宇文洛转身,宁朗却又不动了,只是看着兰七,片刻后才低声道:“你既有事……就住到明天罢。”
  “嗯?”兰七怔住。
  “大哥,咱们回去。”宁朗一拖还在使劲打量着离三香闺的宇文洛转身便走。
  离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半晌后才道:“这孩子真可怜,何不放过他。”
  兰七玉扇一张,碧眸绽笑,“你觉得本少有抓住他吗?”
  “没有。”离三回首看他,“所以这才是最可悲的。”
  那一日,离芳阁比往日要更热闹。
  阁里许多的姑娘甚喜往后院跑,全窝在一间房里,指着房梁上那圆眼睛红着脸的少年莺啼燕笑,又或是围着一棵树,仰头看着那面容朗净的少年蜷在高树上睡觉。
  而另一个笑起来很好看还露着两颗尖尖虎牙的少年则追着阁里的姑娘跑,一手笔一手纸,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连番追问着,有的姑娘看着他喜,有的姑娘看着他怕。
  而后院也有一处最安静,姑娘们常常痴望那里半晌,最后常常轻叹一声,无人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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