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人心岂能若初雪
五月十八日。
郎日照常升起,万里无云,清风依旧,昨夜的厮杀已过,丹城内外的尸首双方亦收敛,只留下暗红的血迹余一些残枪断剑。
一大早,风辰雪用过早膳,提着孔昭为淳于兄妹做的饭食往城楼去。
淳于兄妹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城楼,虽是仪容不整,但气色尚好,见到风辰雪带来的饭食,两人也没功夫客套,接过来便狼吞虎咽,片刻功夫便一扫而光。
吃完了,三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尤营帐。
“昨夜算是安然度过了,就不知今日会是如何打算。”淳于深意轻声道。昨夜丹城守军已伤亡两百多人。
“咦?”风辰雪蓦地轻轻一声。
淳于兄妹闻声赶忙往对面望去,却见山尤的营阵中走出些许骑兵,缓缓往这边而来,然后又分出两队往东、西方向而去。
“是来查探地形及周边情况的。”淳于深秀拧着眉头到。
“哥,要不要把那些人射下?”淳于深意扯过弓箭跃跃欲试。
淳于深秀摇头,“射了这几个,后边还会有,你就别浪费力气了。”
说话间,正对面来的几骑渐渐走近了,风辰雪看到其中一人,不由轻轻“咦”了一声,随即淳于兄妹也看清了。
“是那个人。”淳于深意当即叫道。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五殿下吗。”淳于深秀看着远处被拥护在中间的年轻男子。
兄妹两不由都侧首看着风辰雪,当日尤翼宣送琴之举可令他们记忆深刻,到想不到竟是他亲自领兵来攻打丹城。
“是这个人当主帅吗?”风辰雪喃喃一语,对于淳于兄妹的目光视而不见,略作沉吟,然后丢下一句“这倒是更好办”,蓦地便见她飞身跃起。
“辰雪!”
兄妹两疾唤,眼前青影闪过,风辰雪已跃下城楼,两人趴在城垛往下望去,十米高的城墙风辰雪轻松跃下,衣带飘飞仿若天人。落地后,她足尖一点,再飞身跃过五米宽的护城河,然后便直往对面那几骑飞去。
那几骑见对面城楼上忽然飞下一人,亦是惊奇,眼见那人直奔他们而来,几人顿向前围成扇形,将尤翼宣护在中间。
风辰雪施展轻功急速前飞,城上城下之人看她,只见纤影飞跃,仿若御风而行,姿态美妙赏心悦目。
“殿下,这人显见是武功高强之辈,定来意不善,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先回大营为好。”尤昆只见对面那人的轻功便知是绝顶高手,此刻忽然而至,必是要对殿下不利,当即劝道。
尤翼宣点头,掉转马头,便打算回去转身之间,目光最后打量那飞跃而来之人一眼,却也在那一刹,风辰雪别在鬓间的面纱在飞纵间被劲风扫落了一边,顿露出了那张欺霜赛雪的玉容,只一眼,已令尤翼宣心魂震颤,顿止住了马蹄。
“是她!”尤翼宣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又惊又喜地看着前方越飞越近的女子,他日思夜想,却未曾想到会这么快便再次见到她,立时便欲纵马上前。
“殿下!”尤昆赶忙拦在他面前,“这女子身份不明,您不可冒险。”
尤翼宣一顿,挽疆顿马,目光迎视着前方飞纵而来的人。她如何会在丹城?她为何此刻现身?她此来意欲何为?
尤昆拔剑在手,凝神戒备。
眼见风辰雪已近在数丈之外,尤翼宣终忍不住唤道:“风小姐!”
那一声叫唤方落下,风辰雪已跃进了两丈,袖中白绫迅疾飞出,如一道白电直卷尤翼宣而去。
“保护殿下!”尤昆大喝一声,纵马挡在了尤翼宣面前,手中长剑迎向白绫。
周围侍卫顿纷纷拔刀,四人护在了尤翼宣身前,其余扑向了风辰雪。
“莫伤她!”尤翼宣急道。
风辰雪落地,眼见侍卫袭来,当下手腕一转,内劲一透,白绫顿如长鞭,半空横扫,顿将身前几名侍卫扫下了马。而尤昆瞅准机会,杨剑直刺风辰雪左肩,眼见剑锋一近在咫尺,风辰雪足下一点,后跃三尺避开,手中白绫一翻,顿从后直击尤昆背心,尤昆赶忙左闪,避开这一击,未曾喘息,迎面风辰雪左手并指如剑,顿一道剑气逼来,寒意沁骨,刹那间他本能一个后仰,人跌在地上,却也躲过剑气保得性命。而风辰雪趁此机会,飞身跃向尤翼宣。
他身前四名侍卫齐齐挥刀阻挡,将风辰雪再次挡下,缠斗间,尤昆已爬起飞身赶来,“殿下快回!”他牵住尤翼宣的马头不管不顾便往大营拉去。
“捉住她!”尤翼宣不动,眼睛紧紧盯住与侍卫缠斗的风辰雪,目光锋利中带着一种阴沉的执着。
也在那时,山尤大营里发现这边的情况,已有数百铁骑飞奔而来。而城楼之上,淳于兄妹也是焦灼不安。“辰雪!快回来!”
终于,风辰雪数招将那四名侍卫扫落,抬首间便已看得山尤大营本来的数百骑,略一思索,瞬即飞身落在一匹马上,同时手中白绫再次卷向尤翼宣。眼见白绫已到眼前,尤翼宣却不闪不躲,反伸手牢牢抓向白绫,顿时手心剧痛,便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扯了起来,眼看便要撤离坐骑。
“殿下!”尤昆一手拖住尤翼宣,一手拔剑砍向白绫。
再次无功,风辰雪只得白绫一挽,瞬即自尤翼宣手中脱开,同时左掌拍马,马儿吃痛,顿驮着她撒开四蹄往城门奔去。
“尤昆,抓住她!”尤翼宣急急喝道。
“是!”尤昆见身后骑兵已至,知殿下已安然,当下拍马追去。
“去!一定要活捉她!”尤翼宣对奔至身边的骑兵大声喝道。
于是,一半骑兵留下护卫他,一半纵马追着风辰雪而去。
城楼下,淳于深意看得心急如焚,“哥!”
淳于深秀摇头,他当然知道妹妹的意思,他何尝不想去救风辰雪,可只要城门一开,必给山尤机会。“去拿绳子来!”他吩咐身后士兵。
士兵得令赶紧取了绳子过来。
淳于深秀将长绳甩下城楼,淳于深意冲着前方大叫:“辰雪,快!”
只见前方,风辰雪独骑领前,身后山尤数百骑兵疾追。
“辰雪小心!”蓦地淳于深意大叫一声。
声落时,风辰雪只觉座下马匹猛地一顿,她赶忙飞身跃起,却是马被身后的箭射中了。落地之时,身后又是数箭射来,她闻得背后风声,再次腾空跃起丈高,躲过了身后的利箭,却也因这一耽搁,山尤骑兵已迅速奔至。
“活捉她!”尤昆大喝一声。
山尤骑兵得令,顿成扇形围向风辰雪。
“哥!我去救辰雪!”淳于深意再也忍不住,抓住长绳便要攀下。
“慢着!”淳于深秀扯住她,“你武功不及她,轻功更是不如她,去了不但不能帮她,反而成了她的负累。”他指着前方,“看清楚,她那么高的武功,一定会脱身的!”
淳于深意无奈,只得焦灼地看向前方。
城楼上,风辰雪刚落地,淳于深意将弓一甩,恶狠狠的瞪着她吼道:“太乱来了!”吼完了却马上又拍着她的肩膀大笑道:“好身手!好胆量!姑娘我也想这么干一回!”
风辰雪将面纱重新勒上,气息微喘,刚才一番飞奔缠斗,亦耗了不少气力。“我本是想抓了那人,可令山尤投鼠忌器,倒省了将士们的辛苦,不过看来我还是轻看了他们。”
淳于深秀放下弓箭,松了一口气,刚才可真是捏了一把汗。“若不是你有这等武功,可保来去自如,不然方才可的的确确算是鲁莽之举了。”话虽如此,可他看着风辰雪的眼神亮亮的,“不过孤身擒敌这等事,本大少也真的很想干一回!”
风辰雪听得兄妹两的话摇首一笑,转身望向东面奔驰而来的大军,道:“看来燕云孙这州府还是很称职的。”当她看到最前方的那一骑之时,她蓦地一震,瞳孔瞪大,定定的看着,忘了呼吸。
“是呀,真是想不到援兵会这么快就到了。”淳于深意满意地道。
“开城门!”淳于深秀冲着城下大声吩咐一声,然后回头对两人到,“我们下去迎接州府大人的援兵吧!就不知领将是哪一位,看着很面生。”
“是要去迎接,方才可算是帮了大忙。”淳于深意点头,转身问风辰雪,“辰雪,你和我们一块去不?也好看一下领将是什么样的人,希望不会是孙混蛋那样的脓包。”却见风辰雪一动也不动的,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辰雪?”淳于深意奇怪,伸手去扯她,手才一触及她的手臂,便发现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栗,顿然心惊,赶忙问道,“辰雪,你怎么啦?可是方才受伤了?”
淳于深意的叫唤让风辰雪回神,她深深吸气,闭目,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道:“你们去。”三个字轻飘飘的仿若游丝,却已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辰雪,你真的没受伤吗?”淳于深秀也奇怪她此刻的反应。
风辰雪轻轻摇头,目光怔痴地看着那渐行渐近的一骑,那人一身青甲,身后白色披风飞扬,胯下骏马奔行如电,仿如天上的神将踏云而来,英姿俊伟,神采飞扬。意遥……我以为,我们此生已只能相忆若梦,却原来……原来我们还能再次重见。
淳于兄妹虽有些奇怪,但眼见大军已至城下,两人只得转身先下了城楼去迎接。
护城河前,秋意遥勒马,微微抬首,望向城门上方墨色隶书“丹城”两字,这里……这座极南的边城,许就是他的……埋骨之地。轻轻叹息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城楼上立着一道人影,不由移目看去,刹那间他心神一颤,那双眼睛……清凉孤寒如漆夜星辰,多像……
“都尉,城门开了。”身边邓骠校唤道。
紧闭的城门打开了,淳于兄妹迎了出来。
淳于兄妹见到秋意遥的第一眼,便想这人可真是生得好看,比之秋大哥,另有一种秀逸风神。
“在下秋意遥。”
当听到那年轻将领如是说道时,淳于兄妹脑中灵光一闪,顿时齐齐叫道:“你是秋大哥的弟弟?”
秋意遥微露疑惑。秋大哥?是说兄长吗?
“秋意亭秋大哥。”淳于深秀满脸笑容,“秋大哥曾与我们说过,他有个弟弟叫意遥。”
秋意遥闻言也欣然一笑,“原来两位认识家兄,请问两位是?”
淳于兄妹赶忙自我介绍,然后又与邓骠校、刘守备见礼,接着淳于府尹与孙都副闻迅赶至,将人迎至府衙,再一番寒喧见礼。
得知秋意遥的身份,淳于文渊暗暗赞叹秋家一门英秀,孙都副更是满怀热情,言谈间对威远侯、靖晏将军那是左一句敬仰有加右一句仰慕非凡,更是要把都副府腾出来,请秋都尉入住。
秋意遥婉言谢过孙都副的美意,道与将士们同住一处即可。
孙都副哪里肯同意,说怎能委屈了都尉大人,一定要秋都尉住到都副府去。两过相推,最后还是淳于文渊道府衙后院空着几间厢房,不如收拾好了给秋都尉、邓骠校、刘守备住了,况且平日众人有事皆在府衙相商,倒也是方便。
于是,秋意遥一得便在府衙住下。
大军入城,必有一番安顿事宜,邓骠校、刘守备早得燕云孙吩咐,是以这些事都自行去理了,要燕叙陪秋都尉暂且先去休息。几日来连番奔波,秋意遥确感疲乏,是以也就应了。
淳于兄妹协助邓、刘两人安顿了大军,眼看着便是午时到了,城内城外皆是一片安静。两人想想一夜未归,于是便回了府里,发现父亲不在,问母亲,答被秋都尉请去了府衙。
两人用过午膳后,便也往府衙去。虽是才与秋意遥相识,可先前一番交谈,只三言两语,却已如沐春风,再加上秋意亭的关系,两人觉得应该多与亲近照应。到了府衙,这里两人从小混到大,闭着眼睛也能走,见大堂里没人,于是熟门熟路的往后院去。一入院门,果然听得房里传出父亲说话的声音,同时也闻得一股药香。
院子里一角,燕叙正在煎药,见两人到来,起身行了一个礼,便继续煎他的药。
“爹。”兄妹俩扬声唤一声,然后穿过院子,见房门是敝开了,便跨步而入。
房里,秋意遥与淳于文渊正对坐而谈,见两人进来,秋意遥起身,一笑作礼,淳于文渊则叱道:“你们怎么来了?冒冒失失的。”
兄妹俩进了屋,一个对淳于文渊道“爹,娘还等你回去用午膳呢。”一个则对秋意遥说“我们和秋大哥是自己人,你是秋大哥的弟弟,那我们也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用讲这些客套了,你坐你的,我们要坐要喝水都自己来。”
秋意遥颔首一笑。
“我方才已与秋都尉一道用过午膳。”淳于文渊回了女儿的话,然后又转头对秋意遥道,“若都尉无其他事,下官便先告辞了。”
秋意遥点头,抱拳作礼道:“方才多谢大人了,大人请。”
淳于文渊回礼,然后离去,出门前不忘告诫儿女,不许烦扰了秋都尉。
等父亲一走,兄妹俩便围着秋意遥一左一右坐下,先前人多不便,此刻可要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
被两人那样放肆看着,秋意遥也不恼,重坐下,神态悠然的品着清茶。
片刻,淳于深意先轻叹道:“真想不到,秋大哥的弟弟竟然是这样了的。”
这刻,秋意遥已脱下青甲,着一身素白长袍,玉冠束发,冠璎垂肩,长眉端秀瞳眸明澈,自有一种文雅清贵之气。
“你倒更像那些没事就呤风弄月的书生。”淳于深秀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微侧着脑袋地看着秋意遥,“跟秋大哥可真是一点也不像。”
秋意遥识人无数,自然看出淳于兄妹是明朗爽快之人,又见他们言语间带出一种对兄长的亲近与敬爱,是以心头对两人也是极有好感。当下微微一笑,问道:“不知淳于公子与小姐是如何与家兄结识的。”
“诶,你直接叫我们的名字就得了。”淳于深意马上叫道,“公子小姐的叫得我起疙瘩。”
淳于深秀也点头,“我们叫秋大哥作大哥,叫你便叫秋二哥如何?”
秋意遥一笑点头,“也好 。”
见他这般爽快便应了,淳于兄妹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分。
“你们兄弟不端架子这一点倒是很像。”淳于深意笑眯眯地看着他道。
“哦?”秋意遥长眉微扬。
“以你们这样出身的人,换作别人,是不屑与我们兄妹相交的。”淳于深秀将桌上的茶杯弹得叮叮作响,“小吏之家,粗俗之辈。”
秋意遥淡然一笑,道:“人之相交,贵在脾性相合,志趣相投。”
“秋大哥的弟弟果然不差。”淳于深间爽朗一笑,然后答了他先前的问话,“三月时,秋大哥来了丹城,便是住在我们家,”
秋意遥眸光一闪。
淳于深秀一边弹着茶杯一边接道:“后来秋大哥要去山尤,他不懂说山尤话,便要我陪同,结果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深意与辰雪她们,于是我们五人便一块去了山尤国都,不想就在那里得了消息,采蜚与山尤结盟合攻我朝,于是秋大哥便去了景城,而我们则回丹城。”
“哦?”秋意遥心头一动,“大哥是去了景城?”
“是啊,他说采蜚既与山矮子们结盟了,必会同时攻击景城,他得去那边守着。”淳于深意打个哈欠,一夜没睡,这刻放松下来,便有些疲了,“他要我们尽快赶回丹城报信。本来辰雪还不想回的,结果还是秋大哥说动了她。”
“喔。”秋意遥垂眸陷入沉思。
“怎么?”淳于深秀问他。
秋意遥未答,眉峰微敛,片刻,他蓦地一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云孙说见不到他,也见不到他的十万云彻骑。”
淳于兄妹面面相觑。
秋意遥抬眸看向淳于兄妹,又问:“你们说的那位‘辰雪’是否极有才干本事?”
呃?兄妹俩一愣。
“你怎么知道?”淳于深意问他,心头极是惊讶,“你都没见过,我方才也没说过她是什么样的人。”
秋意遥淡笑,“我是不知那人,但我非常了解我的兄长。”
“哦?”兄妹俩依旧疑惑。
“大哥做事从来有他的道理。”秋意遥说得从容平淡,“既然你的朋友本不打算回丹城,而丹城又面临战祸,按常理,作为朋友不会劝说朋友去往险地,而大哥却依旧要说动你的朋友回来丹城,由此可见,你的朋友必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大哥其实是将这丹城托付给了这位‘辰雪’。”
听他这么一说,兄妹俩同时点头。
“你竟然单凭我一句话便想到了。”淳于深意颇是佩服的看着秋意遥,“我们兄妹也是回到了丹城才想通了。”
“丹城有你在,这一下我们可真是放心了。”淳于深秀轻叹。
秋意遥一笑,正要说什么,燕叙推门进来,一股药香顿充溢房中,“公子,该吃药了。”说着将药碗递到秋意遥面前,秋意遥接过,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三两口便将药喝完了,燕叙倒了杯水奉上让他漱口。
“怎么,你身体不适吗?”淳于深意问。怎么一来就喝上药了?
“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 秋意遥神色淡然,然后起身,“趁此刻丹城无事,便请你们领路,带我去拜访一下这位‘辰雪’。”
呃?兄妹又一怔。
“既然大哥如此看重他,我自然要去请教一番茄。”秋意遥道。
听得这话,淳于深意爽快起身,“即算不是请教,你们应该也能相交为友。”
“那也,我们去吧。”淳于深秀起身。
一旁的燕叙看着,却劝道:“公子,你都劳顿几日了,先前又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便请来淳于府尹议事,这刻若没什么要紧的事,你还是先歇息一目吧,明日再去不迟。”
秋意遥摇头淡笑,“燕叙,我只是去拜访一下即回,勿需担心。”
“可是你的身体……” 燕叙还要再劝。
秋意遥摆摆手,抬步出门。
燕叙无奈,只得对淳于兄妹道:“请两位早点送公子回来。”
“呃?喔。”兄妹俩互看一眼,看燕叙甚是郑重的神情,心里奇怪,难道秋意遥有什么大病不成?忽然又想起秋大哥似乎说过他的弟弟身体不大好之类的话。可看着除了有些瘦削,没什么不妥啊……两人抱着一点疑惑,跟在秋意遥身后出了府衙。
走到大街上,艳阳当空,一切便看得格外的清晰。秋意遥白衣如雪,那脸色亦是近乎雪白,更衬得乌眉鸦鬓如墨,身形修长而瘦削,行走间衣袍飘动,仿似眨眼间他人便会淹于那雪白之中,又或是融于艳阳之下。
“诶,秋……二哥,你的身体没事吗?”淳于深意情不自禁的便问出口了。
秋意遥侧首,眸光柔和清澈,“没事。”阳光洒落在他的面容,仿佛是一方暖玉,透着温润细腻的光华,刹时,淳于深意脸噌的便红了。
淳于深秀稀奇的看着妹妹,再看看秋意遥,转过头笑去了。
三人到了风辰雪居住的小院,还在门外,便听得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琴音,时断时续,显得杂乱纷扰。
“又在弹琴。”淳于深意一边嘀咕一边叩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然后院门开启,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惊呼。
“二公子?!”孔昭瞪大了眼睛。
“是你?!”秋意遥不敢置信地看着孔昭。
也在那一刻,琴音忽止。
“你们认识?”淳于深意问道。兄妹俩疑惑的看着两人,只是那刻无人理会他俩。
孔昭看着秋意遥又惊又呆又喜,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你竟然是活着?你竟然在此?”秋意遥喃喃自语,看着孔昭又惊又疑,然后,他的目光穿过庭院,遥遥落向那闭合的房门,面上神情悲喜难辨,恍如梦游般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至院中,然后痴痴的看着,似是惊,似是惧,似是喜,似是悲,七情上面,完全不是方才那个淡定优雅的秋意遥。
淳于兄妹满腹惊讶与疑惑,也跟着走入院中,看着神色激动的秋意遥,又看着呆呆傻傻的孔昭,然后也将目光落向那闭合的房门,只觉得院中气氛极是诡异,一明竟是不敢出声。
小院仿佛陷入一种凝固的安静,时光停顿,声息尽消。
许久,那扇门终于自里开启,风辰雪青衣素裙,亭亭玉立。
只是一眼,秋意遥已不可抑止的全身颤栗,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瞬间惨白若纸,又刹那涌起晕红,然后只见他抬手抚胸,满脸的剧痛之色,“扑!”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出,他人亦摇摇欲坠,只一双眼睛紧紧看着风辰雪,不敢动,不能移,满目的悲伤与欢喜,见者心碎。
“秋二哥!”淳于兄妹大惊,便要去扶,眼前青影一闪,却有人比他们跟快。
“意遥!”风辰雪扶住秋意遥,看着地上的血迹,腿一软,两人顿全坐倒在地,她亦顾不得其他,一手揽住秋意遥肩颈,一手按在他胸前,以内气助他通畅气血。
片刻,秋意遥缓过气来,睁睁,看着她,痴痴迷迷。“我是死了还是在梦中?”
风辰雪心头一痛,眼中便一滴泪珠滚下,“意遥······都不是,你活着,我也活着。”
“我想在梦中见到你,可你一次也不曾入我梦来。”秋意遥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只觉得如梦似幻,可指尖一点暖意透来,又是那样的真实。
“意遥······”风辰雪轻轻唤一声,凄哀如泣。
秋意遥唇边浮起一抹苍凉的微笑,“我以为,只有我死了才可以见到你。”
“意遥。”风辰雪唤他,抱着他,心头悲痛又欢喜。“意遥。”
而一旁的淳于兄妹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两。
疑惑两人会相识,可更惊讶风辰雪此刻的举止。原来·····原来风辰雪也会焦急,原来她也会伤心,原来她也有眼泪,原来······这一刻,还有这样一个风辰雪!他们······到底是何关系?秋二哥为何会认识辰雪?他们这样······那秋大哥怎么办?
“咳咳咳······咳咳咳······”秋意遥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变得通红,气息急促。
风辰雪马上重将手按在他胸口,一边道:“孔昭,去请大夫来。”
“呃······好。”傻楞一旁的孔昭终于回神,然后一手一个将淳于兄妹也拖走了。
出了巷子,淳于兄妹再也忍不住了。
“孔昭,这是怎么回事?”淳于深意问道。
孔昭却是直摇头,“回头让姐姐说吧。”
“啊?”淳于深意瞪她,“你这不是让我难受吗?”
“你们与秋二哥早就相识了?”淳于深秀也问。
孔昭点头,脸上依旧显得迷迷茫茫的,一边喃喃着,“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二公子,姐姐和二公子竟然可以再相见······真想不到啊,这······这是不是老天爷许给他们的缘分。”
听了这话,淳于深意哪里忍得住,立马拉住她,“孔昭,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可孔昭还是摇头,“你们快带我去找大夫吧,丹城里哪个大夫最好?二公子的病可是缓不得的,我们快找了大夫回去。”
淳于深意泄气,一旁淳于深秀安抚她,“先找大夫,回去问辰雪就是了。”
兄妹两自是知晓丹城里谁的医术最好,领着孔昭找了大夫回去时,院子里又飘起琴音,轻缓请和,如柔风徐徐绿柳轻舞,如细雨微微花蕾初绽,那般的悠然明净,安宁静好。
几人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站在院中往房中望去,便见风辰雪坐于琴案前,素手累抚琴声清扬,秋意遥半靠在榻上,两人目光相依,温情绻绻,令人不敢轻扰。于是几人便都静静站着,只待一曲终了,才步入房中。
“姐姐,大夫来了。”
风辰雪点头,起身至榻前,亲自扶秋意遥坐起。
大夫上前号脉,片刻,道:“公子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以致气血攻心,好生静养便无大碍,只是······”大夫一顿,看着秋意遥,又看看风辰雪,似是难以启口。
风辰雪和秋意遥见此情景,心知肚明。
“麻烦大夫了。”秋意遥欠身,神色平静,“我这病久已,自身知自事,大夫不必为难。”
大夫轻轻叹息,然后起身,“公子身上药香犹在,想是服药不久,只闻药香,便知替公子开方的医术更在小人之上,小人便不献丑了,告辞。”言罢离去。
“唉,赵大夫,你连个方子也不开?”淳于深意见他就这样走了连忙追了出去。
“秋二哥到底是什么病?”淳于深秀也追着问。
那赵大夫却是连连叹气,走到院门外,他忽然回头道:“这位公子已是油灯将尽,万莫再有劳身劳心劳神之举,好生安养,或还能保得一段时日,否则······唉!”
淳于兄妹一呆,久久怔立。
那一日,淳于兄妹没有去问风辰雪他们的那些疑问,他们回到院里,就靠坐在桃树下,从敞开的门看着房里的人。
秋意遥静静的倚在榻上,风辰雪为他抚琴,两人没有交谈,只是不时目光相投,那样的静怡而圆满。
不知什么时候,孔昭也坐到了桃树下,三人听着那悠然的琴声,浑然忘我。忘了丹城,忘了城外的山尤大军,耳边只有这祥和的琴声,眼中只有这小小的院落,只觉得现世安宁,岁月静好,一辈子似乎就可以这么过去了,时光流逝无声。
当秋意遥起身,风辰雪的琴声亦止。
他已神色平静淡定,又是那个令淳于兄妹折服的秋意遥。他看着风辰雪,眼中仿佛有许多的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那样静静的凝视片刻,然后他微微一笑,如明月初出,清淡皎洁。“我走了。”
风辰雪亦看着他,然后垂眸,淡淡道:“好。”
淳于兄妹与秋意遥一同离去,却并未和他一起回府衙,两人从小院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城楼,看着远方的山尤营帐,心头一片茫茫然。
今日他们认识了一个人,并那样的欣赏他,却在下刻得知这人命不久矣。
久经沙场,亦夺人命无数,可知晓了那人的病况,竟是无比的惆怅。
那一日,兄妹俩立在城楼上,看着黄昏来临夜幕降下,再看着明月初升疏星渐现,可心中尽是空挡与沉重。
而在小院里,孔昭也是忧心忡忡,自二公子走后,风辰雪便一直在弹琴,不曾间断。
“姐姐,你歇歇吧,再弹下去,手都要坏了。”孔昭再一次劝说。
这一回,风辰雪终于停手。
“姐姐,你晚膳都没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孔昭赶忙上前将琴收起。
风辰雪起身,道:“我不饿。”她推门出房,屋外夜幕如绸明月如霜。
\奇\孔昭不由跟着她,看着独立院中的孤峭身影,心里便发酸,忍了一下终还是道:“姐姐……你既已见到了二公子,不如我们就一起离开吧。”
\书\风辰雪没有答话,只是仰首看着夜空,月华落在她的眼中,流光幽冷。
“姐姐?”孔昭唤道。
“此时此刻又怎么能离开。”风辰雪清漠的声音里带着惆怅。
孔昭默然,然后再道:“那便等山尤退了兵后。”
风辰雪摇头,轻轻叹一声,“他又怎会答应。”
孔昭一呆,“二公子为何不答应?他明明喜欢你。”他可不是瞎子,二公子对姐姐的情谊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风辰雪沉默着,许久后她才道:“孔昭,我以前有与你说过,这世间并不只儿女之情,那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东西是排于人生首位。比如皇室,那是皇权至上,比如百姓,也许是身家性命最重,而予他秋意遥来说,这世上最重的是他的父母兄长。无论他有多不舍我,无论他心中有多痛,他这一生都不会背逆秋家,更不肯伤秋意亭一分一毫。”
“可是……”孔昭心中忧切,“你此刻已不是公主了,便是驸马他也不知道,你就是个在丹城与二公子相识的平常女子,这不算是背逆秋家。而等丹城的事一完,我们远走高飞去别处过我们的日子,二公子若是挂念侯爷夫妇,那他时常回去看看就是。这样不就很好吗?”
风辰雪轻轻一笑,苦涩无奈。“孔昭,世间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况且……”
“况且什么?”孔昭追问。
风辰雪不语,目光看着那株珍珠梅,月色里仿如珠玉莹莹生辉,她移步过去,一阵夜风拂过,花枝瑟瑟,一朵花苞从枝头掉落,她手一伸。恰恰接住,看着手中细小洁白的花苞,心头顿生痛楚。她与他的这一段情,便如这花苞一般,天然生来,却为东风所误。
“姐姐?”孔昭看着她怔怔不语不由唤一声。
风辰雪握着手中的花苞,良久后她怅然叹气。“孔昭,你歇着吧,我出去走走便回。”
孔昭默然,看着她走出了院门。
出了小港,举目环顾,长街静悄,因山尤来袭,城中百姓皆是早早闭门。
风辰雪信步而走,蒙地,一缕箫音传来,在这安静的夜空下无比清晰,她心头一震,怔然片刻,便循音而去。
飞檐之上,秋意遥独坐吹箫,头顶上一轮明月,远远望去,仿佛他是坐在月轮上一般,箫音袅袅,清幽哀伤,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许久后,箫音止息,静夜长空,忽有失群夜鸟划空而过,一声哀鸣,凄凉孤寂。
秋意遥抬首,仰望夜空,明月如霜,疏星寥寥,不觉轻吟:“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吟罢,只觉此诗若已,心头顿生悲切,伤痛难禁。可又能如何?他与她,本是无缘,此生已休,又何须累人伤己。
“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无奈人心复有亿,今瞑将渠俱不眠。”
蒙地一道清音幽幽入耳,秋意遥心头一动,低首,便见月下长街,风辰雪悄然独立,素衣孤影,清冷胜雪。刹时失声唤道:“你……”可一个“你”后,便无言以继。
夜色如水,长空冷寂,一个椅坐飞檐,一个静立长街,两两相望,默默无语。
也不知多久,风辰雪忽然飞身跃起,盈盈落在飞檐上。
秋意遥呆呆看着她,半响才呐呐道:“你……怎么来了?”
风辰雪不语,只是看着他,看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意遥,你快要死了吗?”
那一语突兀,却又说得如此的清晰平静。
秋意遥一震,怔怔看着她。
风辰雪忽又浅浅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荡开漪涟,静怡而忧伤。“意遥,我是这世间最知你的人。”
一片静默后,秋意遥几不可查的微微颔首,亦浅浅一笑,道:“是。”
风辰雪眸中隐痛刻骨,然后上前一步,道:“意遥,自相识以来,我们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尽情舒谈一回可好?”
秋意遥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笑容恬淡,眼眸深处寂灭如灰。“好。”
两人在飞檐上并肩坐下,放目望去,朦胧的月色里,只看得屋宇连绵,寥寥灯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视,这便是一个平常的安静的夜晚。
就这样坐着,无人开口,似乎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相守。
许久,秋意遥忽然轻声道:“这样的时刻,这就如同你没有死一样,是一件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风辰雪侧目看他,秋意遥亦移眸看着她,眸光脉脉,柔情依依,不知是谁伸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两人的手轻轻相握。
然后,风辰雪静静开口,“意遥,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于高墙,不知外间天地,而这三年来,我却走了许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一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遥微微一笑。
风辰雪移眸,目光遥遥落向前方,神容静雅。
“我去了古卢,不过如今那里是皇朝的安州。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我骑着骏马纵横奔驰,无边无垠,倏然自在,骏马跑得最快的时候仿佛是御着风飞行,那时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风中,似乎总是若有若无的飘着淡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如叙他人旧事,“意遥,我总是记得你身上的药香,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缭绕在心。”
秋意遥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风辰雪却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平静的道:“我爬上了苍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万物皆在脚下,天离得无比的近。伸手可及,仿佛天地之间唯予独立,胸怀壮阔豪迈,可我望着头顶上的碧空白云,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总只能这样的咫尺之间遥遥相望。”秋意遥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深深浅浅的忧伤。
风辰雪微微顿了片刻,目光望着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屋宇,如同看着过往的那些岁月。
“我还坐船出了东溟海,有一日遇着了暴风雨,雷电轰鸣海浪翻涌,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间我却在想,我要葬身鱼腹了,可意遥一定以为我是烧成了灰。”她转头,目光落回秋意遥身上,平静而深幽,“意遥,无论我走到哪,无论我是欢喜还是悲伤,我总是记着你。”
“倾泠。”秋意遥轻唤她,心头酸甜苦辣翻涌着。他不知她活着,也不知这些年她的经历,更未曾想过她会与他说这些,可这刻听着,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怅忧思,却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来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与秋意亭相遇,我们千里同行,共赏山水,共看旭日东升晚霞西落……”风辰雪目光静静地不移秋意遥,“可是无论我与他共过多少朝夕,我与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为喜,不以他之忧为忧。”
秋意遥风手轻轻颤着,刹那间灵台空明静澈,万千思绪尽消,却下一刹又悲楚填胸。
“意遥,人的一声不可能全然都是欢乐无忧的,总有许多的失落、遗憾、孤寂、悲痛……这三年我与你生离‘死别’,我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风辰雪轻轻叹息,“意遥……无论你生你死,予我来说,都不过天涯飘零。”
秋意遥心头绞痛,紧紧握着风辰雪的手,“倾泠……”轻轻唤一声,却不能成言。
风辰雪看着他,清眸中隐隐一丝哀惋,“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秋意遥大恸,看着她,不能动,不能言。
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耳中只有这一语,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这世间最知她最惜的人,偏偏他令她忧令她痛令她苦令她远走天涯……
胸膛里如有丝线轻勒,隐隐的绵绵的痛,他伸手,轻轻拂开他鬓旁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然后揽她入怀,深深相拥。“是的,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眼中一热,顿紧紧闭目。
“意遥。”风辰雪轻轻叹道,依在他的怀中,鼻端是那温热的熟悉的清苦的药香,顿心头一暖,亦喜亦悲。
夜月微斜,夜风徐缓。
虽强敌环视,虽明月难知,可此刻,他们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也不知过了对酒,秋意遥温雅的声音在夜空下轻轻响起。
“我不知我是何人,虽二十几载与药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儿子,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爱兄长,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也看顾好侯府,让兄长无后顾之忧可进展雄才缔千古功业。本事想着如此简单平静的度过一生即可。”
风辰雪没有动,亦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听他那些从不与人说的话。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岫本无心。”秋意遥轻轻念道,仰首望向天幕,“这世上有些事,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心头似喜还悲,“明明是你与兄长的缘分,可当年,是我入宫和你行礼,是我亲迎你回府,亦是我第一个看得你……”他轻轻叹息,声音低柔,如诉如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风辰雪抬眸看着他,唇边 浅浅扬一抹极淡的笑意,确如月下优昙,芳华幽绝。
秋意遥痴痴看着她,“我躲避畏缩掩饰……总是想着,只要兄长一回,便可万事无痕,你与兄长定会是恩爱夫妻,定会白首偕老,定会儿孙满堂……我看护着你们,我心满意足。”
风辰雪轻叹,“你若不是这般想不这般做,便也不是你。”
“那样做才是对的。”秋意遥搂着她的双臂微微收紧,“我本以为我此生不悔,可是……三年前的大火……那时候我悔了,早知如此,莫若我带你远走高飞,可是来不及……那场大火烧了你,亦烧空了我。”
风辰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我本以为那场大火,我解脱,你也解脱。”
“解脱?”秋意遥轻轻一笑,无奈凄凉,“白昙山上回来,我便病着,等闻之你的噩耗,我以为我也会死去,可是不知怎的,又活过来了。‘宸华公主’帝都是人皆知,可是谁又知道真正的你呢?我活着,你依旧活着,我死了,你便也真的消失了。”他拥着她喃喃念着,“倾泠,原来我一直有私心的,我活着便是希望与你同在,你在我心中,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知晓。”
“意遥……”风辰雪心头酸痛。
她离开,她知他在帝都安好,自可了无牵挂,可予他,确实死别魂断,绝望悲苦。
她是知晓的,可她那夜依旧决然离去,奢望他们相忘江湖各安天命。
静默一会,秋意遥才道:“我自小就期望着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人品端方,不欺暗室,允文允武,不同凡俗,让父母兄长引以为傲。可那其实是虚幻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从我在药圃里第一眼望见你起,我便已犯下大错,从我心头生出一丝妄念之时,我便已对不起兄长对不起父母。”
风辰雪听着,微微抬首。
秋意遥垂首看着她,“倾泠,今日你我在此相逢,这一次是老天爷许给你我的缘分。是错也好,是罪也好,我不负你,你不负我。可欢喜一日,终胜惆怅一生。”
“好。”风辰雪盈盈一笑。
月华下,那张面容美如青荷,瞳眸若春水旖旎,秋意遥看的心荡魂摇,情不自禁俯首,吻上那纤长的眉,那清澈的欲语的眸,那莹白暖香的面颊,最后是那莲瓣似的唇,温柔的缠绵的,甜蜜的久久的。
长夜漫漫,他们不知倦眠。
秋意遥悠悠道着帝都旧事,说着月州近事……
风辰雪与他说起那张琴,说起习武,说起母亲的死,说起这些年的游历……
天机发白,晨光微绽时,飞檐上飘下轻轻细语。
“意遥,我是风辰雪,我要做你的妻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