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转瞬红颜

第一章 叛徒荣归
  七八二年,远东与魔族王国的战争进入第三年。 
  罗斯掀起的加纳领地大叛乱犹如昙花一现,随即被魔神皇的铁腕无情地粉碎。 
  叶尔马军团、云浅雪军团正面强攻,黑河军团左翼包抄,东部军团包抄右翼,待到增援军团齐聚魔神堡,鞑塔族被打得步步后退,罗斯只能勉为其难地支持阵线不至崩溃。 
  但一支强大的劲旅突然从远东回归,西南军团挺进加纳领地,犹如尖刀般插入了鞑塔族的后方,得知家乡被占领以后,鞑塔族人的意志终于垮掉了,一个星期之内,战线彻底崩溃。 
  忠于魔神皇的各路大军团如同山洪海啸般卷杀而来,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鞑塔族部队在进行着最后的顽强抵抗。 
  没有投降,没有宽恕,这是皇权战争的惯例了,战败一族注定要被斩草除根的,即使投降了也不过是从死亡升级到奴隶罢了。 
  鞑塔族的失败已成定局,为了躲避魔神皇的毁灭性打击,劫后余生者在罗斯的率领下大批大批地向西逃亡。 
  这群逃亡者长途跋涉,经过了冰天雪地的漫漫平原,躲避魔神皇龙骑兵的追杀和那些为了讨好魔神皇而争先出手的各族追兵,冲破了那一道又一道的魔族边防封锁线。 
  为了掩护部族的撤退,鞑塔族的战士舍生忘死,无数悲壮的故事在那死亡之路上上演,但即使这样,还是有大批身体孱弱的妇孺、老人和儿童由于饥饿、寒冷、伤寒和其他疾病倒在了那漫长的逃亡路程上。 
  用脚踩出来的蜿蜒道路两边布满了黑色的尸体,后来人从铺满了皑皑白雪的尸体堆边无动于衷地走过,他们已经麻木了。 
  一个月后,他们到达了魔族王国与远东的交界线。 
  这几乎是鞑塔族全民的大迁移,尽管一路死伤无数,但他们数量之多竟然多到让远东的边防部队无法遏止的地步。 
  特兰军区和东南军区同时告急。由于担心引狼入室和激怒魔族王国,特兰要塞指挥兼第一军司令罗杰下令封锁一切关卡,禁止战败的鞑塔族难民入境。 
  于是,在远东军拉起的铁丝网和壕沟面前,鞑塔族的难民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身后的追兵越逼越近,他们不能也无法回头,成千上万的难民聚于各个防线之前,行尸走肉般徘徊于国境线之前,哭声日夜闻于堡垒。 
  不时有鞑塔族族人试图强冲防线,但没出几步就被堡垒里的弓箭手射杀,尸体一排排地散落在铁丝网和壕沟之间。 
  鞑塔族的妇人在雪地里一排排地跪倒,她们把幼小的婴儿用力抛向防线的另一边,嚎啕哭道:“我死不要紧,但救救我的孩子吧!” 
  亲眼目睹这一情形,前往东线视察的白川大将泪下如雨,她下令放开关卡,将鞑塔族的难民接纳入境。 
  此举引起了第一军司令罗杰大将的不满和抗议,但白川大将我行我素,罗杰也无可奈何,因为紫川秀曾经说过,他不在的时候由白川来全权主持远东事务。何况,即使没有庇护鞑塔族的难民这件事,远东与魔族的一战照样不可避免。 
  三个月之内将王国的第二大部族给击溃,赛内亚族又一次显示了自己雄厚的实力。瞧清楚形势的各族首领纷纷飞奔到魔神皇驾前,哭着喊着表达自己忠诚之意,一个个流下了忏悔的泪水。 
  虽然魔神皇并不是很稀罕,但是各族首领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誓要痛打落水狗,尾随着鞑塔族难民的足迹,无数的敢死队、锄奸组、别动队、盖世太保、还乡团喊打喊杀地追了过去,声势浩大。 
  各族的追杀部队一直追到了远东边境,跟阻拦的远东部队乱七八糟地打了一仗。在特兰驻守的是远东第一军的精锐,自然不畏惧这群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一战之下,魔族追兵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这仗打得双方都是相当不情愿的。担心这一仗会激怒魔神皇,胜利的远东全军却陷入了战战兢兢的恐慌之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魔族的大军却根本不见踪影——原来战败的部族害怕魔神皇的惩罚,根本不敢将这一仗结果上报魔神堡。 
  但是在魔神堡内部,战争的乌云时刻笼罩着。 
  趁着大胜鞑塔族的余威,强悍的赛内亚族正在厉兵秣马,吸取了前次罗斯讨伐军孤军深入而失败的原因,这次魔族王国的总参谋部制定了相当严密的计划。 
  在靠近远东的魔族边境地区,王国设立王国南路大营和北路大营,南路大营统帅由王国第五军团司令凌步虚担任,北路大营统帅由第七军团司令古斯塔担任。 
  此二人都是王国知名的大将,出身赛内亚族的将领,一个是经验丰富,老练沉稳;一个则敢打敢拼,冲劲十足。 
  此次东征以王国凌步虚为统帅,古斯塔为副帅。 
  古斯塔是王国青年一代的将军,年仅三十一岁就担任了王国大军团的统帅,除了他皇族成员和魔神皇外甥的身份外,他自身的才华和功勋也是不容轻视的。 
  在两年前的远东战争中,围歼各路紫川家军队的行动中,他所统帅的部队表现了高度灵活的机动性和强悍的战斗力,迅猛如风,连续作战四天之内将七路紫川家军队粉碎,为卡顿亲王挺进远东开辟了道路。 
  按理说,这样一个功勋将领又是皇族成员,他理应能得到重用的,但事实却是完全相反,远东之战后他却被打入了冷宫。原因无他,就因为他残酷和嗜血的性格被魔神皇所厌恶。 
  这个时代并不缺乏心狠手辣的将领,魔族也并不排斥屠杀,甚至把有计划地屠杀看成是摧毁敌人战斗意志的一个相当实用的战术。 
  比如说紫川家的帝林,尽管他是魔族的大敌,但这个敌人却赢得了魔族王国从上到下的畏惧甚至尊敬,帝林搞屠杀之高明到了登峰造极的艺术境界!他冷静地算计、精确地挥刀,杀最少的人,流最少的血,耗费最少的兵力和精力,达到最大的心理战效果,屠杀只是一种手段,是为了征服或者震慑敌人。而且屠杀与相应的安抚手段相结合,让敌人畏惧、崩溃、不战自溃。 
  而古斯塔却完全不是这样,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目光短浅,脾气暴躁,他是为杀人而杀人,残酷嗜血。一个例子就可以充份说明他的疯狂了,在远东的战争中,位于他进攻路线上的一个城池被羽林军的一个分队先拿下了。 
  本来这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了,而且拿下这座小城也不会给古斯塔增添多少的荣誉,但古斯塔却勃然大怒,马上赶到了现场,对那队羽林军破口大骂,要他们把抢到的战利品全部留在原地,不准移动。 
  羽林军历来是魔神皇的皇家军团,由魔神皇的爱将云浅雪统帅,该军团的军官哪里受得了这种鸟气不过,顶了几句:“你去羽林将军那告我吧!” 
  其实这一切也不难理解,应有尽有的享受,毫无节制的权势,熏酒美女,物质享受已经达到顶点,无所事事,手中又握有巨大的权势和财富却没有与其相匹配的精神境界,魔族军队贵族的腐化堕落程度是外人难以想像的,他们早已厌倦了生活,唯有鲜血和死亡能让他们感到一点点刺激。 
  得到报告,魔神皇沉默良久,最后慢慢地说:“这是条疯狗!”碍于他是自己的亲外甥,虽然没有剥夺掉他的军职,但魔神皇还是把他打进了冷宫里——把他赶出了魔神堡,发配到了偏远的黑河流域驻扎。 
  黑河流域正是亚昆族的聚居地,而亚昆族正是以民风彪悍和桀骜不驯而著称的,而且当代的亚昆族族长素来野心勃勃,自他接任以来,魔神堡一直有消息流传:“亚昆族必将造反!”而当这个消息尘嚣直上的时候,魔神皇却把自己的亲外甥派到了那里,哪怕瞎子都清楚他的用意了。 
  古斯塔的母亲,也就是魔神皇的亲妹妹入宫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她哭着说:“我的皇兄啊,你把我的心肝宝贝放到了遥远的黑河,放到了那些野蛮的亚昆族人的中间,那可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魔神皇很诧异地问:“可我的好妹妹,你干嘛要为亚昆族的人担心啊?” 
  若是天下一直太平的话,作为一个被魔神皇所深深厌恶的外甥,可以预料古斯塔会像一个失宠贵族一样在偏远行省渡过自己黯淡的一生,估计他最大的乐趣也就是搞搞几个村姑,杀杀几个倒霉的亚昆族笨蛋,但不料随后的鞑塔族叛乱再次给了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接到勤王令后,他是第一批赶到的勤王军队,挽救了魔神堡的危机,而在随后的战事中,他的军事才华更是得到充份的发挥,连连击破鞑塔族的大军。 
  魔神皇虽然厌恶他,但根据有过者罚,有功者赏的王国军队铁律,还是照样给他封赏。 
  而当随后的远东之战时候,关于对王国的远东讨伐军元帅,各位高层大臣没有别的人选,一致推荐凌步虚。 
  这是当之无愧的人选了,他驻守远东多年,对远东情形有着深刻的熟悉,才干和战绩都是让人无可挑剔的,在撤退时候,面对数以倍计的远东大军打了个漂亮的歼灭仗,让数以万计的远东叛军横尸沙场,如此将才,他不当统帅谁当? 
  但是关于副帅人选时王国却有了分歧,有人推荐叶尔马,有人推荐云浅雪,都是王国极杰出的将领,但是考虑到叶尔马的资格太老,而云浅雪则是功勋卓越的王国大将,曾担任过百万王国大军的统帅,而且,这次军事行动旨在报复,“要在远东掀起翻天血海!”而云浅雪太过温和,恐怕不适合执行这个任务。 
  “说起血海,我倒知道一个人很适合这个的。”卡兰皇子说:“那个外号疯狗的屠夫如何呢?” 
  自从传出二皇子有望继承神皇位子的传言后,再没有人敢称呼他为“疯狗兰”了,于是这个男人就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地把“疯狗”的绰号慷慨地送给了古斯塔。 
  魔神皇大皱眉头,最后还是同意了。 
  得知可以去远东,古斯塔对卡兰感激涕零。这个男人不好财富和美色,战斗和杀戮就是他的全部生命。 
  临别时候,卡兰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放手干吧!” 
  他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起身大步出去。 
  以凌步虚的沉稳辅以古斯塔的凶狠,王国期盼这对个性和经历截然不同的将领能互相辅助,发挥出最强悍的攻击力。 
  此次西征的主力为王国的第七军团(黑河军团)和第五军团(西南军团),军队共计二十五万大军。 
  除了两大主力军以外,羽林将军云浅雪将率领本部兵马设立远东镇压大营,策应前方;还有各族将为西征大军提供辅助军,他们将专门负责守护粮道和后勤路线的安全,以免罗斯被远东人包抄了粮道的悲剧再次上演。 
  战胜了鞑塔族以后,当代魔神皇的威信空前高涨。军令颁布以后,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各部族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性来响应神皇陛下的号召。 
  于是,在王国内地到远东边境的道路上,车马人流日夜不停,无数的粮草、物资、人力源源不断地流入南北两大营。 
  魔族大军厉兵秣马,大队大队的魔族兵不时越境挑衅,屠杀边境居民和焚烧村庄,气焰猖狂不可一世。 
  远东自知国力薄弱,难以与魔族王国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负责守卫东北边境的罗杰和东南边境的白川愁得寝食难安。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想尽力争取和平的机会,派去了信使带上了厚重的礼物前去拜见魔神皇,信上详细说明了八月事件的始末,强调说“与王国军队冲突并非光明王的本意,而是某个叫布丹的人搞的鬼,此人已被光明王诛杀。”信上很卑微地称:“远东本是王国一尘,何劳陛下大军?吾等愿为王国属藩,永守西疆,忠诚吾皇!” 
  两个星期后,礼物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加上了使者的脑袋。 
  于是再没有退路了,远东边境一再提高警戒等级,部队日夜磨刀待命。 
  几个守备大将像是坐在快要爆发的火山口上似的,备受煎熬,更让他们不安的是,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光明王竟然不在远东! 
  ※※※ 
  七八二年的九月十四日,帝都元老会。 
  应紫川参星的请求,元老会召开紧急会议。 
  今天的场面真是壮观,阳光丽日之下,在大殿的正门,身披红衣的禁卫仪仗队站满了长街,卫士们手中的剑矛密密麻麻如山如林,若不是早得到通知,元老们还会以为有人要发动军事政变了。 
  元老们好奇地聚集在门口,吱吱喳喳地交头接耳,对禁卫军官兵漂亮的服饰赞叹不已。 
  只听得一声口令,军乐队吹奏《英雄凯旋归来》,鲜红的地毯上远远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将军。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仪仗卫士便对他拔刀行礼,皮靴上的马刺发出了“喀嚓”、“喀嚓”的清脆鸣响,明亮的马刀在阳光下成为一道军人的辉煌亮光。 
  那位青年将军英俊挺拔,顾盼之间英气逼人,一身深蓝色镶金边的将军服更加显得他的卓越不凡,在他的前面,家族的八代总长紫川参星亲切地为他引路。 
  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和规格,即使是当年功勋卓著的斯特林统领也未能享受如此殊荣,目睹此情景,围观的元老和路人都不禁交头接耳,互相询问:“那位将军可是谁啊?”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险些让大家吃惊得眼珠都掉下来了:“他就是当年叛国出走,现在还被通缉的要犯紫川秀!” 
  在七八○到七八一年间,若要在西川大陆世界上评选年度“最为声名狼藉冠军”,毫无疑问,紫川秀必然能以最高票数稳居榜首。 
  他臭名之远扬,不但限于紫川家地区,甚至就是远在西方的远京和南方的河丘也知道此人的罪孽深重:身为人类居然投靠了魔族,他是大陆头号的公敌和耻辱。 
  很有经济头脑的林家商人发明了一种扑克,都是以历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历史人物肖像为图案的,其中包括了以暴虐出名的紫川家四代总长紫川克、贪婪成性的流风家二代家长流风鑫、紫川家当代的叛徒雷洪,还有那些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刽子手、叛徒、恶棍、黑手党头目,但所有这些“风云人物”在紫川家的当代英雄面前通通退避三舍,紫川秀的肖像被用来制作“大王”的图案。 
  这个简单的例子就足以说明紫川秀的名声坏到什么地步了。 
  紫川远星的养子、身负紫川姓氏的高级将领居然投靠了魔族,这是紫川家的耻辱和丑闻。 
  统领处担心,这会给元老会和民众造成印象,即家族军队从上到下都是由一些不坚定的叛逆份子所把持着。宣传部门只得向外解释说:“林河怀着罪恶的野心加入家族军队,是埋藏在军队内部的野心家和败类。现在,因为我们参星总长的明察秋毫,阴谋家已无处藏身了,败类被清除了,火炼真金,大浪淘沙,我们的指挥官队伍得到了纯洁!” 
  总之就是强调我们的同志绝大部份还是好的,这是紫川秀个人的本质坏,与军队无关,为了支持这个论点,他们还煞费苦心地找出许多事迹来。 
  《帝都时报》长篇累牍地发表揭露大叛贼林河的文章:《林河五岁偷吃烤板栗,可以看出此人小偷小摸,道德败坏,思想腐化!》 
  《林河小学逃课,无视尊长,目无法纪,预示着他必然会走上叛逆祖国、与人民为敌的罪恶道路!》 
  《邻居王小二倾吐血泪心声:“林河赌钱出千,输钱不给,耍赖打人!”——请看叛国逆贼如何残酷地虐待和剥削劳动人民!》 
  《林河是魔神皇的走狗,是魔神皇安插在人类世界的耳目!》 
  《林河是流风家的间谍,一岁时候他曾在远京情报机构接受过特务训练!》 
  由于紫川秀是属于统领处管辖的军官,出此丑闻,统领处为了摆脱困境,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绝招。 
  统领处宣布:“林河曾企图在帝都发动兵变,幸得我智勇双全的总统领罗明海大人冒巨险深入敌人巢穴,摸清了他的全部阴谋,阻止了他的罪恶行径!” 
  整篇公告极像一本新出的○○七惊险恐怖小说,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总统领大人是如何单枪匹马深入敌巢,在黑暗的地下室与林河和他无数穷凶极恶的党羽们搏斗,以寡敌众,最后终于揭露了这个大阴谋。 
  虽然美中不足,“大叛贼林河眼看阴谋破坏,仓惶逃窜”,但这也不妨碍“总统领罗明海大人与叛贼林河进行的英勇卓绝斗争事迹必将长久地流传下去,为广大家族军民所赞颂!” 
  眼见罗明海出尽了风头,紫川参星也不甘被冷落,总长府的发言人李清神秘兮兮地召集记者们宣称:“有一个大机密要告诉你们!叛国贼林河曾对总长行刺,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故事的经过是无比惊险的,月黑风高的晚上,林河率领那群蒙脸的党羽翻越了总长府的围墙,残酷的血战,厮杀激烈,林河一伙气焰嚣张、步步逼近,就在那最危急的关头,我们敬爱的总长殿下从天而降,使出了“美少女变身剑法”,大喝:“为了世界上的爱、和平和正义,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于是贼众崩溃。 
  想到快七十岁的紫川参星老头身穿紧身衣的样子,众记者也彻底崩溃,狂呕吐:“李清红衣啊,您的品味还真不是一般恶劣啊!” 
  边防军统领明辉历来是紧跟紫川参星的,他赶紧也发表文章:“林河曾试图煽动边防军将士集体投敌,幸被我忠诚的明辉统领所洞察,阻止了他的阴谋!” 
  文章绘声绘色地描绘了明辉阁下是如何与林河叛贼进行殊死的搏斗,林河是如何地气焰嚣张,凶悍强大,他和他人数众多的党羽们一时竟然占据了上风! 
  怎么办? 
  正在这最危急的时候,英雄出现了!以边防军统领明辉大人为首的五位边防军勇士突然“领悟了第七感”! 
  明辉大人飞身跃起:“小宇宙爆发吧!天马流星拳!” 
  坏蛋们惨叫:“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被青铜打败……”灰飞烟灭。 
  帝都治部少跟着也发表声明,宣布他们破获惊天大阴谋:林河曾企图在帝都瓦涅河投毒!这可是企图谋杀三百万帝都市民的大勾当! 
  治部少发言人绘声绘色地勾画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灾难场景,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林河阴谋潜在的遇害者,全体帝都市民毛骨悚然。 
  治部少安慰大家说:“不要害怕,林河的阴谋已经被我们警惕的治部少发觉,经过干警们英勇地与之斗争,已经使得林河的阴谋破产,所以,各位可以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为此,帝都市民对帝都治部少深表谢意。 
  接下来的几天里,阴谋事件层出不穷。 
  帝都纺织厂发现林河破坏该厂的生产设备,帝都医院发现林河教唆护士给病人打空气针,帝都监狱发现林河组织犯人越狱,帝都大学发现林河煽动学潮,帝都中学发现林河偷盗考试试卷,帝都幼儿园发现林河诱拐该院小女孩王佳…… 
  当然了,以上的阴谋在各单位人员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坚决斗争下通通宣告失败,就连那个三岁的小女孩王佳也“顽强地战斗,终于打垮了林河与及他的党羽们”。 
  至于林河为什么要绑架小女孩,这个也是有原因的。 
  林河不但政治上罪恶,他的道德品质也相当的堕落,治部少早有证据证明了:在林河的地下室关押着好几个被诱拐和绑架来的少女,他通常是在晚上驾着马车到街上去绑架女孩子,然后在办公室或者家里面虐待和强奸她们;另外,帝都的几个组织少女卖淫黑帮团伙也是林河指挥的。 
  紧接着,《帝都时报》发表长篇头版文章《家族、军队、人民不可动摇的团结!》,副标题是《绝不怜悯叛徒和间谍!——家族全体军民一致要求严惩祖国叛徒、间谍林河!》,社论把统领处那种怒火冲冲的状态做了很好的概括:“昨天,家族的各机关、学校、部队、工厂、农庄举行了大会。紫川家全体军民愤怒地谴责林河及其同谋,要求把这些与人民不共戴天的敌人从世界上消灭掉!” 
  于是林河不但是混进家族军队的野心家和叛徒,也是魔神皇和流风家的双重间谍、企图煽动兵变的叛乱者、谋逆的刺客、丧心病狂的投毒犯、猥亵妇女的流氓、破坏生产的恶棍、罪行累累的黑帮头目、诱拐小女孩的恋童狂、卑鄙的假钞犯、在公共汽车上行窃的扒手、偷女学生内衣的变态…… 
  人们唯一奇怪的是,阴谋被破获那么多次,这个林河居然每次都能“仓惶逃脱”,他的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呢。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光明正大地来到了元老会大堂,和总长并肩站在主席台上!惊讶的吱吱喳喳声响成一片。喧哗越来越大,议长马格不得不用重锤将桌子敲了又敲:“肃静,肃静!现在,家族的总长殿下参星大人要对各位发表演说,各位元老请保持安静!” 
  紫川参星站在主席台上,连续做了几个要求安静的手势。 
  与其说是敬畏总长的权威,倒不如说是好奇他演说的内容,宽阔会场内的杂音渐渐低落了下来。 
  紫川参星的开场白罕见地干脆利索,没有任何的废话罗嗦,他直接就进入了主题,深沉浑厚的嗓音回荡在大堂之内:“当凶难临头之时,有人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向敌人冲杀,视死如归;有人则忍辱负重,孤独一人寻求着拯救祖国的道路,各人按各人的判断为国效力,不管是杀敌立功,还是忍辱负重,曲线救国,同样是值得我们敬重的!现在,我向各位尊敬的元老郑重地推荐一位勇士,他就是我们家族的副统领,转战帕伊和远东各地的英雄!”说到这里,他富有戏剧性地一挥手:“有请紫川秀阁下!” 
  同样在主席台上就座的紫川秀起身站了起来,向各位元老矜持地点头致意,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各位尊敬的元老,你们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他,就是我们的当代英雄!就是他,创造了奇迹般的业绩!现在,我很荣幸将这位英雄的事迹向各位元老大人做个报告!” 
  紫川参星生动地讲述了紫川秀一桩桩的事迹,讲述他如何深入敌营,斩杀叛逆,讲述他如何被敌人追杀,七天七夜的生死逃亡过程,讲述了他又是如何卧薪尝胆,揭竿而起,呼啸风云,纵横远东,让魔族王国震骇。 
  说到慷慨激昂处,他陡然提高了声量:“他,单枪匹马冲杀魔族大营,以血肉身躯,死战敌仇,刀刃家族叛贼雷洪,杀伤魔族高级将领数以十计!其忠诚刚烈堪称全民之典范,使得我家族国恨得洗,蒙尘邦国得惩奸逆!历经种种艰辛,他对家族忠心不变,不忘雪山河之耻。他化名光明王转战远东各处,携带剑与火遍布敌境,所向披靡!科尔尼大捷,埃罗大捷,特兰大捷,他全歼了魔族的鲁帝军团、击败了罗斯军团、驱逐了凌步虚军团,更复亲手诛杀鲁帝、罗斯等魔族大将,让我忠烈统领大仇得报!” 
  整个元老会大堂内鸦雀无声,元老们都听得出神,有人目光里闪动着泪光,无数崇敬、敬佩、惊讶的目光聚集在那个神态平和的年青人身上。 
  谁也看不出,这个斯文、英俊的年轻将军曾经历了那如此的苦难,经历了那无数的腥风血雨,生死大战。他曾经声名狼藉,如今却含冤昭雪,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家族英雄! 
  紫川秀,这个名字简直成为了传奇! 
  紫川参星以这段话结束了演讲:“不到两年时间里,他消灭魔族数以十万计,收复远东城乡无数,敌寇闻秀字营之名而丧胆!如今,远东全境已经再无魔族踪影!以一人之力让敌后狼烟四起,光复大片山河,为祖国建立如此功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更难得的是,在收复了远东,取得了如此权势之后,他牢记自己是家族的战士,毅然率领远东全军重归家族怀抱,此份赤胆忠诚,任何褒奖都不为过!” 
  顿时,整个元老会大堂沸腾了。元老们听得如痴如醉,无数人涌上来想把英雄看个清楚,人们纷纷赞叹道:“他就是紫川家三杰之一,收复远东的英雄,家族的复仇者!” 
  紫川秀谦逊地微笑着,紫川参星使劲地拍他马屁,几乎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尽管他回归的本意并不是像紫川参星所说的那样“赤胆忠诚”,但是还是感觉到飘飘然,从被整个世界所鄙视、唾弃的谷底一下跃到了荣誉的颠峰,万众瞩目的英雄,那种巨大的欢悦简直使得他的灵魂翱翔于九天之上。 
  幸好他还有点清醒,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话,他说:“一切的光荣和荣耀归于我们英明的参星殿下!” 
  全场愕然。 
  “没错,我们说,就是这样的!”紫川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他煞有介事地宣称,早在三年前的七七九年,我们睿智的总长紫川参星殿下就高瞻远瞩地预料到了,对人类世界最大的威胁是来自东方魔族的领土和侵略野心。 
  为此,他深谋远虑地定下了周密的计划,安排下了苦肉计,面授机宜,派遣紫川秀伪装叛变卧底魔族中,伺机给予魔族致命一击,并且收服了远东本土军队作为自己的同盟军—— 
  总之,事情的发展果如总长殿下的预料,一切尽在他老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为总长殿下对魔族军国主义的危害性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并布置了周密的安排,算无遗策! 
  “为了保证我的安全,这件事情当时是家族的最高机密,只有总长和我两个人知道,其他的几位统领都被蒙在鼓里。”紫川秀说:“当魔族陷害我的时候,总长将计就计地发布了通缉令,配合我更好地完成了任务!” 
  紫川参星脸微微一红,含糊地说:“嗯,不错不错,但是阿秀啊,这可是机密啊!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可不好呢!” 
  紫川秀恭敬地说:“殿下英明!但是现在计划已经成功了,应该让大家知道您的功劳啊!” 
  “唉!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大家说的,不在乎那些虚名浮利。” 
  “总长您真是淡泊名利,有功不为人知,不愧是我们家族道德的典范!” 
  如潮一般的掌声再次响起,元老们向紫川参星欢呼:“我们英明的殿下!伟大的殿下!” 
  众人的欢呼中,紫川参星兴奋得红光满面,每根皱纹都舒展开来,连连挥手向众人致意,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掌声中,坐在大厅一角的两个年轻将领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帝林讽刺地说:“真是不可思议呢!殿下早在七七九年就预知了魔族的入侵,预知了家族军队在远东的覆没,预知了方劲统领的丧生,预知了远东的沦陷——说不定还预知了帕伊保卫战和我去跟大魔神皇谈判的经过呢,不然他如何能派遣阿秀去卧底魔族并且伺机收复远东?看来以后我们得给他改名叫紫川半仙了!” 
  “嘘!别乱说!”斯特林慌忙捂住了帝林的嘴,他张望左右看没有人注意,很严肃地说:“大哥,你没听阿秀说吗?这是最高机密,只有他和总长知道喔!” 
  “哈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笑得都弯了腰。 
  这天的元老会议开得特别漫长,会议结束时候,很多元老围着紫川秀攀谈交流,都说要请阿秀大人吃饭洗尘,大家多多交流。 
  谁都看出了,立下如此大功,紫川秀必将成为帝都的新贵,与这样一个权势人物拉交情是有好处的。 
  带着温和的笑容,紫川秀推辞了,说是已经和中央统领和总监察长大人事先约好吃晚饭了。 
  对于监察长帝林的赫赫名声,元老贵族们还是有所顾忌的,于是大家都说既然事先约好了,那就改天吧,改天阿秀大人一定得赏个脸。 
  紫川秀在帝都没有固定的住处,以前他是住紫川宁家中,现在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斯特林和帝林两人都邀请他到自己家中住,但他笑着推辞了:“我可不想当你们夫妻亲热的电灯泡!” 
  眼看他的态度坚决,斯特林只得在中央军的兵站招待所给他找了个房间。 
  晚上,紫川家的三杰聚在一起吃晚饭。 
  现在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用不着耍流氓吃霸王餐了,但聊起了远东军校时候的种种趣味逸事,三人唏嘘不已。 
  不过短短六七年间,三人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站到了事业和人生的顶峰,前尘往事,如何能让人不感慨。 
  夜幕降临,街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被点燃了。 
  帝林先告辞回家了,斯特林缓一步出门,看身边没人,他对紫川秀说:“阿秀,你好好休息,到时候,我给你个意外的惊喜!”紫川秀连忙追问,斯特林却不肯说,笑着快步下了楼梯。 
  看斯特林笑得那么暧昧,紫川秀也猜到了几分,事情可能跟紫川宁有关。 
  回到房间,他在书桌前发愣了好一阵子。 
  想到紫川宁,一种难以言语的复杂感情浮上心头,那个晚上短暂得犹如流星般的对视令他刻骨铭心,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帝林就出来将他带了进去。 
  当他结束了和总长漫长而疲惫的谈判出来以后,东方已蒙蒙发白,树下没有了伊人的身影。 
  不知是不巧还是紫川宁故意躲避,回来两天了,他再也没有见过紫川宁。 
  他曾以为可以忘记她,可以平静地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但事实上,直到半年前目睹她与别人在一起的那一刻,万念俱灰的绝望中,他才真正地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深深地爱着她,甚至爱得比自己所能察觉的还要深。 
  想到她可能要和另外一个男子披上婚纱步入教堂,他的心脏真切地疼痛,那种痛苦就像心脏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 
  他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爱是一种炙热狂烈的感情,是那种用整个生命来燃烧的烈火,不是得到就是毁灭。 
  真正爱过的人可能为夫妻,可能为情人,可能为死仇,但却绝不可能成为朋友。他狂热地爱,也狂热地恨,但要像对待一般朋友那样淡然对待她,他办不到。 
  紫川宁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烙印,这个烙印刻入了灵魂,即使战争和岁月的流沙也无法将其磨灭。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紫川秀惊讶,想到斯特林临走时候那神秘兮兮的“惊喜暗示”,他一阵狂喜:莫非是紫川宁来了?他飞也似的扑到了门边。 
  结果很让他失望,门口的灯光下站着几个服饰华贵的男子,有老有少。 
  对着紫川秀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站到前面的年轻人客气地笑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请问秀川统领大人是住这里吗?” 
  紫川秀满肚子的不满:“紫川秀是在这里,但他不是统领。各位找他有事?” 
  几个人微微皱眉,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站上来,用一副蛮有份量和身份的口气说:“请不要误会,我们并非形迹可疑的人,我们是元老会的成员,这是我们的证件。请问您是秀川大人吗?”几个人都掏出了金质底的元老会徽章。 
  紫川秀略微扫了一下,说:“我是紫川秀。”元老会成员的身份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他客气了很多:“那,各位元老大人找我有事?” 
  那个年轻的元老笑笑:“我们还是进去说吧!”也不待紫川秀出声,他已经大摇大摆地从紫川秀身边过去了。 
  紫川秀无奈只得侧开身子让客人们进来,招呼招待所的服务员过来倒茶。 
  “我是元老会的马钦,那几位是我的同事。”那年轻人介绍了自己,后面几个人也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都是元老会元老,他们人太多,紫川秀也无法一一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久仰久仰!”紫川秀含糊地拱拱手:“那,诸位元老大人光临敝舍有何指教呢?”今天忙了一天,他困得要命,只想早点睡觉。 
  那位年轻人笑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们近来听闻了秀川大人的事迹,非常感动。远东沦陷魔族令家族蒙耻,大人凭一人之力将远东收复,以一人之力创如此功绩那真是自古未有之事啊!知道了大人的事迹后,我们仰慕得很,赶紧过来结识大人您了!希望您不要嫌弃我们冒昧就是了!” 
  其他人也过来帮腔,漫天不着边际地胡吹,使劲地拍紫川秀马屁,什么“绝代名将、英明有如紫川云再世”,又是“功勋盖世、英明无双、自古未曾有人立如此之大功”云云,紫川秀尽管谦虚也架不住他们高帽子一顶顶地戴上来,飘飘然得如同喝了几斤上好的美酒。 
  眼看来人那么客气,他也不好太过冷淡,强笑道:“哪里哪里,诸位过奖了!” 
  他问:“到底什么事呢,诸位大人直说就是了!”对方不是十五六岁的纯情女孩子,自己更不是偶像歌星,若说是对方真是因为“仰慕得很”深夜跑来敲自己的门要结识——紫川秀虽然觉得自己长得不丑,人也很有魅力,但他也不至于自大到相信这种蠢话。 
  那个白胡子的老贵族咳嗽一声:“秀川大人,说起来还真有这么件小事的,我们都是出身远东的贵族呢,说起来,我们可都是同乡呢!将来您出任远东统领了,可得对我们多多关照关照啊!” 
  “哦?”紫川秀心中警惕,不置可否地说:“是吗?各位都是远东人吗?难怪口音听起来很熟悉呢!” 
  “唉,说起来惭愧。”那个老贵族说:“我家本是远东的豪族,在远东事变之前,我在蓝河沿岸的明斯克行省还有着大片的庄园呢!可惜了,都给那些贱民抢了个精光。现在,我们是有家难归了!”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忽然想到眼前的人正是“贱民”的最大头目,尴尬地笑笑。 
  紫川秀笑笑,暗暗记住他的名字,是来自原明斯克行省的一个老贵族,叫史威,不是勋爵就是子爵。 
  紧接着,仿佛是商量好的,其他几个贵族也出声:“我本来在得亚有五万亩树林和田庄,都在战争中给抢光了!” 
  “我家族本在杜莎有三万亩粮田,就在枫叶丹林郡的附近呢!” 
  “我家在加沙有大片的牧场,方圆数百里呢!本来更有好马数以千计的,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秀川大人,”那个神情倨傲的年轻贵族出声说:“我家世代是远东云省煤矿的总掌管人,云省所有的金刚石和钻石开采产业都是属于我们家的产业。” 
  紫川秀隐隐猜出他们的来意了,他笑着问:“那各位的意思是?” 
  贵族们对视一眼,还是由那个年轻的贵族来开口:“秀川大人,既然远东已经回归家族领土了,那些土地、庄园、矿产都是祖上留给我们的产业,无论从法理还是情理上说,那些在远东事变中被暴民们所夺取的我们的家产,自然该物归原主呢!” 
  “无论从法理还是情理上说?”紫川秀嘲讽地笑笑,远东军民经过浴血奋战从魔族军手上抢夺下来的土地和资源,为了夺取这些财产,不知有多少远东战士殒身丧命,洒血疆场,眼前的这些贵族眼看风吹草动马上就逃之夭夭,现在居然有脸来讨这笔烂帐! 
  只是现在为了抵御魔族,需要家族军队的助力,还不能得罪元老会。 
  紫川秀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平静:“不知各位依的是哪条法?又是什么情?” 
  “秀川大人,英明如你,该不会不知道《民法大典》吧?我们知道,目前远东军队占据着这些田庄和矿产,可是依照民法,这些财产的所有权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那些田庄和矿产都是军队从魔族手上夺取的,并非取自各位手上。” 
  “大人,财产的权利分所有权、占有权、收益权等几种。我们拥有财产的所有权,这是所有权力中最基本的权利,是其他权利的基础。无论财产经过多少次转手,我们都可以凭所有权追索——这是《民法大典》中明文规定的,依照法律,您该把财产返还我们。”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对于法律他并不是很精通,也无法判断对方说的是对是错,但是看对方那么自信十足的样子,他心里隐隐发毛,问:“那,这是诸位个人的意见,还是元老会的意思?” 
  元老们犹豫了一下,相互打了几个眼色,最后还是那个年轻人说:“目前这事还是在我们私人讨论范围内的,但元老会的议长马格大人和几位首席元老都知道此事。如此大事,如果不先和掌管远东的秀川大人您商量下就捅到元老会去公开表决,那我们就太失礼了。” 
  紫川秀轻轻点头:“明白了。”对方这样说,意思就是说他们有把握在元老会内通过这个提案。 
  “当然了,考虑到这些财产是从魔族手上夺回的,在此过程中,秀川大人您的贡献巨大。还有远东如今的复杂形势,我们也清楚,如果没有秀川大人您的协助,我们接手产业会有许多阻力的。所以,我们已经打算好了,那些归还我们的产业中,秀川大人你占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权利——这样如何呢?我们已经起草了一份请愿书,所说的事项在上面都有明确说明的。” 
  紫川秀接过了文书,只看了一眼他就皱起了眉头。 
  请愿书详细条款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但看文件后面那密密麻麻的黑笔签字,他感觉是看到了一群铺天盖地的蝗虫正密卷着飞行而来。 
  问题的棘手程度超过了他的想像,签名的二十七个贵族中,元老会成员有十九个,两个是首席元老。 
  紫川秀冷笑,百分之二十就想来收买我?他们还不知道我自己就是收买和行贿的好手呢!但面子上他却表现得极亲热,眉开眼笑地说:“啊,啊!百分之二十吗?这个诸位怎么不早说呢,呵呵!要早说的话,呵呵,啊,呵呵啦!” 
  眼见紫川秀突然亲热起来,贵族们相视而笑,都松了口气,果然真是有回扣好办事啊! 
  那个年轻贵族笑着说:“我们也是久闻秀川统领您的大名了!您当初开创秀字营的事迹,我们都敬仰得很呢!我们就知道,秀川统领您绝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死板人,是个有原则又有灵活、够义气的好朋友!” 
  贵族们七嘴八舌地说:“不错不错!秀川统领够义气!有财大家发才是!” 
  紫川秀连连摆手:“话可不要这么说,我还不是统领呢。” 
  “呵呵,大人您太谦了!依您的功勋和威名,远东统领一职舍您其谁啊。” 
  “从资历来说,林冰阁下常年镇守瓦伦,而且又是我的前辈,是远东军的元老,她可比我更有资格啊!” 
  “林冰吗?”那个年轻贵族嘴边挂着一丝冷笑:“秀川大人您太看得起她了!林冰为人古板,刻薄寡恩,莽撞无智,她得罪的人比秀川大人您杀的魔族都还多!元老会和统领处都不看好她。若不是看她是哥应星的学生,那个死鬼哥应星还有点余威大家不好动她,她连副统领都做不长久的。她来当远东统领?做梦去吧!秀川大人,您就不用谦虚了,远东统领一职除您无人能当的!” 
  来人侮辱了哥应星和自己敬仰的前辈林冰,紫川秀心下微怒。 
  这个年轻元老应该是这一行人的头领,很多关键的话都是由他来说的,他一开口,其他的贵族立即都不出声地凝神倾听,很重视他的样子。 
  他笑着问:“这位兄弟很有见地呢。抱歉了,刚才介绍时没听清楚,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那位年轻人傲然一笑,仿佛紫川秀不记得他的身份和名字是件很没有见识的事。 
  旁边早有人七嘴八舌地插口了:“秀川大人,刚才都介绍了呢,这位是元老会的首席元老之一,马钦伯爵大人!” 
  元老会有元老数千,但是首席元老不超过十人,每个都是极有财富和权势的人物,明里是家族的元老,暗里却是操纵黑白两道、百行百业的魁首。 
  紫川秀知道,有些即使连统领处和总长都感到为难的事情,他们却能举重若轻地办了下来,权势之大可以说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他仔细观察来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长眉斜飞入鬓,双目神光闪动,相貌英俊,傲气十足,只是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邪气,但让他感觉奇怪的是,来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端详着对方,紫川秀微笑着伸手:“失敬失敬!原来竟是首席元老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呢!没想到有这么年轻的首席元老!” 
  马钦很矜持地伸手出来给紫川秀轻轻一握,仿佛恩赐似的。他笑笑:“秀川大人,元老要的是资格够,不是年纪大。” 
  紫川秀端详着对方,他突然觉得很面熟,脱口问出:“不知您与马维元老大人如何称呼?” 
  马钦微微惊讶:“那是家兄,也是元老会的首席。秀川大人您与他认识?” 
  “啊?不是说规定家族元老每个行省的名额是限定的吗?” 
  “家兄是洛克辛威行省选举出来的元老,我是基新行省的元老——哦,我们家在几个行省都有点产业,包括远东地区,我们马家在本来的远东地区也有四个席位的元老职位。” 
  紫川秀眼皮轻轻一跳,虽然自己不是元老会成员,但是对于元老会的所谓“选举”他还是略知一二的,每个元老的产生都要经过一场金钱和权势的血肉厮杀。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的话,一家人中居然出了两个元老会首席,还有若干的普通元老,那这个马家势力之大真是自己难以想像的,难怪当初马维竟敢有恃无恐地勾引紫川宁,改天真的要请帝林摸摸他们的底子。 
  看到紫川秀出神的样子,马钦却误会了他的想法。 
  “秀川大人,”马钦温和地说:“一般人不了解,往往对我们马家有许多偏见,大人您可不要被那些风言***所迷惑呢!我这个人呢,就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先对别人伸出友谊的手,我很想与秀川大人您交个朋友,就是不知道是否高攀得上吗?” 
  马钦的话说得很客气,说是“高攀”,但他的神态和口气却明摆着是“恩赐”了,紫川秀如何听不出来,他笑说:“您是伯爵大人兼元老,我只是一阶平民,该是我高攀才对呢!” 
  马钦大笑:“哈哈!秀川大人——啊,我叫你阿秀你不介意吧?以后你就叫我阿钦好了!什么伯爵元老的,我只当是放屁!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我说阿秀,你若是有心的话,我帮你搞个爵位如何?不瞒你说,在元老会,我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这次你回家族内地,有什么事情需要摆平的只要通知我一声好了!” 
  紫川秀“哈哈”一笑:“马钦大人是个爽快人,我也有心结交,只是一直不得方便。今天,真是缘份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就开始称兄道弟了,气氛亲热得如同亲哥们一样。 
  有人提议:“今天是我们和秀川统领大人第一次见面,这么有意义的事,不喝酒如何行?” 
  于是大家叫来酒菜,开始喝酒。 
  第一杯酒自然是敬紫川秀大人的,为他在远东的赫赫战功;第二杯酒是为了庆祝远东的回归,自然秀川大人又得满干;第三杯酒是为了纪念今天大家的认识,马钦元老和阿秀统领交换了岁数,发现原来马钦元老比阿秀统领要大,于是马钦就满口地称紫川秀为“阿秀小弟”,“大哥”要跟“小弟”连喝三杯;第四杯酒是为了预祝贵族们的产业能顺利收回,大家都说秀川统领都点头了,哪还有不成功的,于是在座的每个人都敬了紫川秀一杯;第五杯酒是预祝紫川秀荣升统领之职,又是每人敬紫川秀一杯…… 
  那晚到底喝了多少紫川秀也没个数,他只知道后来大家为隔壁老张的猫生了四个小猫崽都干了四杯。 
  大家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满嘴胡诌,不分你我。 
  若是那些醉话全部当真的话,紫川秀就不知把远东给出卖了多少次了,马钦元老的亿万身家也早赠给了紫川秀。 
  第二天起来时候,紫川秀头疼欲裂,他感觉身边有点异样,伸手摸过去,满手异样的滑腻。 
  “大人,您可醒了?”“嗯嗯……你们是谁!”紫川秀眼皮涩得厉害,睁都睁不开。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两边躺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子,赤身裸体地和他躺在一起。 
  足足花了一分钟,他那被酒精烧得麻木的大脑才算明白过来,他整个人猛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这里的?” 
  一个长头发披肩的女孩子抬起了头:“大人,人家昨晚跟你说过名字了,您不记得了吗?” 
  另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却大胆得多了:“大人,我是小瑛呢!您昨晚还说我名字起得好呢!” 
  “嗯?”紫川秀陷入了沉思:“真的吗?我说了吗?啊啊啊,不对不对!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们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的!” 
  “大人,您忘了吗?昨晚是马钦大人把我们送来服侍您的,昨晚您也同意了的啊!” 
  “大人,您昨晚真的好坏呢!” 
  “嗯?”紫川秀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来了,声音都在发颤:“好……坏……吗?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小瑛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大人,您真坏呢!您这样叫人家怎么好意思说?” 
  “问题不是说这个!”紫川秀满肚子怒气:“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问题是!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到底问题是怎么回事了!妈的,怎么这样乱七八糟的!” 
  两个女孩都轻声发笑:“大人,您可真逗呢!” 
  那个长发女孩子小声说:“大人,您不必担心呢!我们是马钦大人专门派来服侍您的,您怎么样都可以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紫川秀挥舞着手,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又痛又涨,仿佛无数条麻线纠缠成一团根本无法思考。 
  “你们两个先回去——马上回去。”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小瑛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不要问那么多。总之,你们先出去!”他提高了声调,转过头去,听到身后传来了唏唏嗦嗦的穿衣服声音,他望着明亮的窗口发呆,茫然不知所措。 
  两分钟后,身后传来声音:“那,大人,我们穿好衣服了。” 
  紫川秀转过身来,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纤立眼前,那个长发的女孩子身材高挑,有着一双修长的腿,看起来很舒服;而那个小瑛有着一张清纯的脸,额前留着稀疏的刘海,瓜子脸,眼睛又大又亮,皮肤白皙,衣裳整洁朴素,那种美丽正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梦中情人。 
  紫川秀顿时眼前一亮,眼皮涩涩的。这两个女孩子确实很漂亮,难得的是她们没有一般放荡女人的那种风尘味道,而给人种大家闺秀的羞涩感觉。 
  他小声地嘀咕道:“看来马钦这个好兄弟还真是没有亏待我呢……” 
  小瑛:“大人,您说什么?” 
  紫川秀知道此时绝不能有一点犹豫和软弱,他从床边的衣裳口袋里拿出了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连那些硬币都不放过,通通都倒在床上:“这些,你们都拿去吧——你们也看到了,我也就这么多了。”他的声音又冷又硬,目光坚冷如铁。 
  两个女孩子一愣。那个长发的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鞠身拿了两张大额的钞票,轻声说:“谢谢。”转身出门。 
  紫川秀目视着站在原地的小瑛:“你……”他望着床上的钱,虽然没说话,意思却是很明显。 
  小瑛抬脸直视紫川秀,那美丽、白皙得近乎苍白的脸让紫川秀联想起了被蹂躏的百合花。她轻轻说:“大人,你是个好人呢!” 
  “啊、呃!”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说这句话,紫川秀一下子愣在当场。 
  “我爸爸是远东军的军官,妈妈是远东伊里亚行省的小文员,在远东事件中双双遇害。逃出远东的那天起,我就决心,谁能为我父母报仇的,我定要报答他。后来,马氏家族收养了失去父母的我,目的就是专门为他们交际应酬——但这么多年来,我谁也没陪过。但昨天晚上,知道是为你,为收复了远东驱逐了魔族的英雄光明王,我主动提出过来。大人,我不是被强迫的,我是心甘情愿来的。谢谢你,为我爸爸妈妈报仇雪恨,谢谢你。”她的眼中涌出了眼泪。 
  “呃,这没什么,呃,这是我应该做的……”紫川秀大为窘迫,语无伦次。 
  不知如何,比起在元老会面对上千家族元老的祝贺,此刻面对这个失去父母、家园,最终沦落风尘的女孩子,面对那晶莹的泪水,他感到更紧张。 
  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任何值得骄傲之处,他从没觉得“远东的英雄光明王”这个头衔是如此的虚假,对在战争中深受伤害的千万民众来说,自己无能为力。 
  他努力放缓了声音,表情也温和起来:“那么,小瑛,你现在可有什么困难吗?经济上?生活上?如果有的话,请尽管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帮上忙的。” 
  “大人,我现在生活得很好,经济虽不富有,却也富足。有个小商人愿意娶我,马家也同意放人,过两天我就要到西部去了。在临走前能见到大人您,我已经感觉到很满足了,唯一遗憾的是——”一抹轻红浮上了小瑛那皎洁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娇艳动人,她的表情说不出的狡黠:“大人您昨晚喝得实在太多了,一上床就睡死了,什么也没干呢!实在太遗憾了!” 
  “砰!”的一声响,紫川秀一头撞在了墙板上。 
  “大人您请多保重,您是我们远东的希望和未来。”伴着一阵轻响,小瑛轻轻地出了门,轻得就如同一阵风、一朵云,就仿佛她从来不曾在房间中存在过,只剩下一缕幽幽的芳香在房间中悠悠回荡。 
  望着她出门的方向,打开窗帘,一时不适应那猛烈的阳光,紫川秀戴上了淡淡的墨镜,眯起了眼睛,酒后苍白的脸现出一抹红晕。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骄阳在正空放射着耀眼的光芒,炫目的光圈中,几只鸽子在中央广场的上空飞翔。 
  呼吸着新鲜的阳光,他的思绪烦乱,久久出神,目光闪烁,心头不知是喜是悲。
  第十四卷 转瞬红颜 
第二章 无功受禄
  午大概九点时候,紫川秀刚吃完早饭,帝林就过来了。 
  “昨晚睡得怎么样?”帝林一边说着,一边巡视着房间,鼻子耸动着:“不对,你的房间有女人味!” 
  他走到枕前,捻起一根长长的头发,似笑非笑地望着紫川秀:“嗯?” 
  紫川秀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改行去当警犬?不错,昨晚确实有女人在这里过夜。” 
  帝林一副吃惊的表情:“我不奇怪阿秀你留女人过夜,我奇怪的是阿秀你居然这么老实地承认了——说吧,到底是谁?”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紫川秀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次。 
  听紫川秀说完,帝林以下结论的口吻,郑重地说:“嗯,不错,是个好女孩子。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紫川秀无奈地摊开了双手:“不让她走怎么样?难道,我还要对她说留下来我们赶紧补上一次?” 
  帝林很认真地看着紫川秀:“阿秀,你真的成熟了呢——若是两年前,你肯定会留她下来嚷嚷着说要补一次的呢!” 
  紫川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帝林的神情却严肃起来:“但有件事情我却一直不知道,阿秀你原来这么有钱呢!”他扬扬手上的信封:“从你沙发的坐垫下发现的,你自己看吧!” 
  紫川秀接过来,信封是开了口的,他抖了下,几张红色的票子落在他手上。 
  等他看清了,稳定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四张面额五十万金额的汇票,开出汇票的是帝都信誉卓著的大钱庄,是那种凭票即取的即时支票。 
  看着紫川秀那茫然的表情,帝林心里有数了:“你不知道?” 
  “嗯,我还没阔到用两百万来垫屁股。”停了一下,他缓缓说:“昨天晚上,元老会首席的马钦来过我这里,后来,大家都喝得很醉了……” 
  紫川秀尽可能详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总监察长扬扬眉头:“阿秀,我问你,这笔钱你打算如何处理?” 
  紫川秀叹口气:“老实说,我是很想把它揣进口袋里的,但既然不幸被总监察长你先发现了,我就只好像任何一位正直的家族高级官员那样,将贿赂上缴了——要不,我们两个一人一半分掉它?” 
  帝林嘲讽地说:“阿秀,你还真是单纯呢!你以为,这钱是这么好吃的吗?至于说上缴——马家不把你恨得咬牙切齿才怪呢!” 
  “那又怎么样?正如马钦所说的,未来很有可能就是我接任远东统领的位置,难道堂堂家族统领还要害怕区区一个商家吗?即使他们有几个元老又怎么样?乱世枪是草头王,我们掌管军权的还会害怕拿算盘的吗?” 
  “阿秀,你太幼稚了!这种跨郡跨省的豪强如果只是纯粹富有的话,那他们早被别人一口吞掉了!元老会席位只是他们实力露在表面的一小部份,就犹如冰山露在海面上的那一小角。这种大地主、商人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政界、军界都有人,若论他们掌握的真正实力,恐怕连总长、总统领都震惊呢!” 
  紫川秀一惊,随即微笑:“夸张了吧?如果马家真那么厉害,怎么我以前对他们一无所知?” 
  “你以前不知道他们,那是因为你还不是权势的中心人物,还没到那个层次。现在,眼看你快进统领处了,已经有能力影响家族的决策和政策了,他们才出面和你接触。只有到一定的地位才能知道他们的威力,这才是真正的实力。这两百万,既是诱惑,也是威胁呢!” 
  “怎么说?” 
  “有实力拿出两百万来交往你的人,如果你不识抬举的话,这两百万也足够去请一流的杀手来干掉你了。” 
  紫川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干掉我?干掉一个统领,军队的高级将领?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吧?” 
  “一般情况下他们当然不会用这种极端手段,对于家族官员,他们历来是以收买为主的,但是当你的存在妨碍了他们的生存——或者叫生意,而你又不肯妥协的时候,这种大家族行事历来是肆无忌惮的,他们是不怕铤而走险的。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八年前的边防军统领云山河统率西部边防军区,节制西部二十一行省军务,权势之大不在后来的杨明华之下。那时候西部诸行省中,有组织犯罪活动猖狂,前任总长要求检察厅和军务处对此进行联手打击。 
  “对这个命令,云山河大将执行得非常积极,他出动军队对西部行省的几个最大的帮派进行了全面清扫和血腥的镇压,杀掉了大批帮派份子,成绩斐然。然而他被成绩冲昏了头,镇压了黑帮之后又把矛头指向了黑帮背后的几个地方大家族——其中包括马家,并且拒绝了来自马家说客的巨款收买和拉拢。 
  “两天后,云山河大将半夜突然死在了自己军营里,根据验尸报告说是‘七窍流血,死因不明’,到现在,连他杀还是自杀都没搞清楚。” 
  云山河大将的名字紫川秀是知道的,那是紫川家的一代名将,在紫川秀少年时候,大将声威之响如日中天,声威远远凌驾于杨明华、方劲、明辉等人之上。他镇守西部边防军区,与远东的哥应星并称紫川家的“东西双壁”。 
  将军来觐见当时的总长紫川远星时候,他亲眼见过大将本人。印象中,那是个高大爽朗的男人,胡子拉茬,脑袋光得发亮,总喜欢把五六岁的自己抱起来用胡子扎,把自己在半空中抛来抛去的,看着自己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的毫无惧色,云山河满意地对紫川远星说:“小家伙不赖,将来会成为又一个驰骋沙场的出色武将的!” 
  几十年过去了,大将什么相貌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他身上有一股带着芬芳烟草气息的男人味道,还有,自己果真如大将军所言的,真正成为了一个纵横沙场的将军,只是预言的人早已化成了白骨。当大将死讯传来的时候,自己还流下了眼泪。 
  紫川秀震惊异常:“不是说云大将是死在流风家的手上吗?” 
  帝林轻轻摇头:“这是家族的机密历史,我也是接手检察厅以后才知道的,对外公布的死因只说是‘遭遇流风敌寇狙击,不幸殉国’!” 
  “这件事为什么没有追查下去呢?” 
  “当时的远星总长非常愤怒,下令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没等新任的边防军统领和检察厅开始着手,流风家就开始了那次大进犯,远星总长在帝都战死。参星总长拖了一年多才能接位,他上台靠的是元老会的大力支持,后来又和杨明华纠缠不清需要元老会撑腰,对这件案子态度就一直很含糊,既不说‘查’也不说‘不查’,萧龙监察长当然也不会没事找麻烦,这个案子也就成了悬案,一直拖了下来。” 
  想到自己自幼敬仰的偶像竟然死得这般不明不白,紫川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愤怒郁在胸中。 
  一代英雄豪杰丧命于宵小,如果大将不是出此意外的话,流风西山绝无可能那么容易通过边防军区,自己的养父也不会战死帝都城下,自己更不会有如此坎坷的命运! 
  “马家。”紫川秀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嘴角浮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马维企图勾引紫川宁,马钦则拉拢自己图谋远东的经济霸权。世界真是奇妙呢,数十年前改变自己命运的马家,如今又和自己产生了种种玄妙的联系。 
  他凝视着帝林:“那你呢?大哥,现在是你接手检察厅了,这个案子你打算如何处理?” 
  帝林避开了紫川秀的目光,望着窗外:“没什么打算不打算的。虽然检察厅首脑换了,但总长却还是那个总长,那就当然一切政策照旧。” 
  “原来是这样!” 
  听出了紫川秀语气中的不满,帝林叹了口气:“阿秀,这种情况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也不是由我们能阻止的。案子已经过去八年了,云统领的尸身都化成了尘土,连年战乱,那些证人可能都没几个活着的了,现场也早已面目全非,根本无从下手调查,更不要说定马家的罪了。可是我们只要一动,马家马上就知道我们想对他们下手——” 
  紫川秀插口说:“可以秘密调查。” 
  “秘密调查?”帝林嘴角挂着冷笑:“如何秘密法?对这种坐拥私兵、把持元老会的超级豪强开展调查,我们必须取得总长和统领处的协作。统领处的罗明海不用说了,那是我的私人死对头,单说明辉,他的前任死得不明不白,他任边防军统领数年却能与马家相处得这么融洽,这里面的奥妙你用膝盖也该猜得出来。更不要说我们的总长大人了,在必要时候,这个老狐狸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们,与元老会达成妥协的。那时候,我们就成了马家全力报复的靶子了!而且即使能定罪下来了,对付马家也绝非易事。把他们头面上的家长和几个主管杀掉是很容易的,我们也能打垮他的私人军队、烧掉他们的庄园和住宅,但要彻底摧毁他们的经济基础和地下根基,这绝非短期能做到的!他们的钱庄甚至在流风家那边都有分店!这种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如果不能一下子将他们全部连根拔出的话,那他们的报复将是非常残酷的,那将是真正的永无宁日!阿秀,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能不分白天黑夜都能保持清醒和警惕吗?我也知道你的卫队是相当忠诚的,但你能保证,你的每一个卫士见到百万财富的贿赂不动心吗?只要有一个被收买就够了,一个被收买的厨子就足够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了!还有,你的妻儿呢?你武功再高,可你能寸步不离地保护他们吗?只要有一次疏忽和放松,那就是一辈子的痛恨!” 
  帝林越说越激动,急速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激昂得像是在元老会大厅发表演说:“这二十年来,家族检察厅的国内功绩史就是一部中央政权与地方豪强之间的渗透与反渗透、颠覆与反颠覆的互动历史,像马家这种地方豪强无时无刻不在向家族的决策中枢进行渗透,对家族的决策层施加影响。而检察厅则是他们天生的死对头,廉政司就是专门负责清查那些被收买和勾结的家族官员,政治司则专门铲除和削弱那些对家族的统治造成威胁的地方豪强。这是一场世世代代的无声战争,虽然不流血,但却同样的凶险。 
  “我的前任们曾经成功地铲除了几家过激的中小豪强,但造成的权力真空却立即被那些大家族瓜分,旋即又反扑,于是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到了我们这一代,中央政权才算打了一个大胜仗,借助流风家的威胁和斯特林的威望,我们强迫元老们削减了自己的私人军队,大大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我接手以来,也除掉了几个元老,但那都是一些卷入了政治斗争的倒霉蛋,是他们自己破坏了规矩,而且他们背后也没有什么背景和后台,所以那些豪强世族也就默认了,但是与那些真正的实力派人士,我至今都还没有真正地去碰他们。 
  “阿秀,你、我还有斯特林都是政治人物,我们可以大权在握、辉煌一时,我们可以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但我未曾见过可以长盛不衰的政治人物。威风凛凛的云山河死了,忠心耿直的哥应星死了,权倾朝野的杨明华垮了,老谋深算的萧龙死了——政治人物就像那河里的水,哗哗流淌不停,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但像马家这样的豪强世族,他们虽然不起眼,但却一直在默默无声地发展,就像河岸的礁石,坚定无比,一代又一代地积攒着财富,任凭我们风云变幻,他们却能以不变应万变!” 
  帝林回过头看看紫川秀,忽然笑道:“看我,扯着扯着都说远了呢!” 
  紫川秀这才回过神来,感慨道:“没有!今天我可是大有裨益呢,大哥你给我上了一课。” 
  “阿秀你常年在远东征战,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可能少点了解吧!我们还是回到主题来吧!”帝林皱起了眉头道:“奇怪了!我记得对那些新任的统领,马家历来出手的贺礼红包都是五十万而已,为什么对你这么优厚,居然给到两百万?” 
  紫川秀脸色阴沉下来了:“恐怕是因为他们对远东有所企图呢!”他把那份请愿书拿出来给帝林过目。 
  帝林目中露出了寒光:“那这事恐怕很难善了了呢!难怪马家对你这么热情,又是厚礼又是美女,还一次两个!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想全盘接手远东那些最有价值的产业。” 
  紫川秀哭笑不得:“大哥,你不要老是记得两个美女好不好?” 
  帝林凝视着窗口蓝天不出声,慢慢地说:“刚才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想向新任的统领讨好,在政界又拉拢一个靠山,但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个目的。那这样,一切就不同了呢!我不想主动犯人,但是他们若想欺到我兄弟的头上,我也不会默不作声!远东是阿秀你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他们却想用这么点小钱就来插进一脚,想得很美呢!不能让他们得逞,如果今天让他们伸一只脚进来,明天就整个人都进来了,后天你就会被他挤得根本无容身之地了!” 
  紫川秀插口说:“远东并非我一人打下的,还有千千万万的远东战士、秀字营官兵,还有那些缩衣减食支持我们军队的民众,他们才是远东大地的真正主人,而不应该是那些在战争期间龟缩躲藏起来的贵族们!” 
  帝林一笑:“阿秀,你还是这么理想呢!”他摇着头:“反正都一样的,我们绝不能退步!” 
  “嗯!”得到帝林的支持,紫川秀顿时觉得精神倍增。 
  这不但实质上得到检察厅高级主管的支持,而且当知道自己将不再是孤军作战,有个坚定的、可信赖的身影在支持着自己,精神上也大受鼓舞。 
  “那,下步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立即把钱退还他们?” 
  “斗争要讲究策略,阿秀。如果把钱全部还给他们,那就说明你与他们彻底决裂了,但你以后很多事情还需要元老会的协助,如果他们事事跟你搞鬼的话,那你也很难办;也不能把钱全部收下,全部收下那就说明你答应他们的事了,被他们缠上了也很麻烦。” 
  紫川秀一头雾水:“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收一部份,收五十万就够了,剩下一百五十万退给他们!对新任统领出手红包规矩都是五十万,你收下五十万,意思是说我还是给你们面子的;退还一百五十万,说声:‘无功不受禄’。这就可以从很多方面理解了,可以理解成我不想为你办那件事,也可以理解成你托我办的事情太难,需要时间;更可以理解成为等事情办好了以后再收你钱——这样就有了缓冲的余地了。第二,如果他们直接向你开口要远东的土地和矿产,私下你尽可以放心答应他们,哪怕把整个远东卖给他们都无妨,最好是同时答应几家,让这些元老们狗咬狗去,但绝不能签什么合同,留下任何的文字记录。日后只等渡过了这个难关,你大可以白眼一翻,说:‘哦,我阿秀大人说过这话吗?没有吧?你记错了吧?’因为没有文字合同,又是私下场合,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哪怕叫屈叫得天响也没人理他们。” 
  紫川秀点头如鸡啄米,他虽然精明,但一向在军旅中生活,对于这种官场上斗争的技巧一窍不通,听帝林这么一说,才发现里面实在是奥妙无穷,像战场上一样需要谋略和心计,其勾心斗角的复杂程度丝毫不比战场谋略差呢! 
  “但是大哥,那些元老们说那些地产和矿业本来就是他们家的财产,说他们拥有所有权,如果他们按照法律程序在元老会控告我们,要求我们返还,那可怎么办?” 
  帝林哈哈大笑:“阿秀,你还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些产业原来的主人远东贵族们早已衰落,他们根本没精力也没能力来讨还了。正是看中了这点,马家才用极低廉的价格从他们手上把产业契证给收买下来,然后出面来跟你交涉,企图一本万利。其实这里面,马家真正的产业并不多。 
  “我们最不怕的就是他们走司法途径了。想想,要控告你占据了他们的产业,那得请原来物主出来,某某侯爵大人是吧?好,但这位侯爵大人又在远东动乱中死了,他的儿子又把产业转让给了我们德高望重的马钦首席元老——那这里面就大有漏子可抓了! 
  “我们只需说:各位,既然各位来讨还物产,那就请产业契约书上的主人,某某侯爵大人出庭吧!——啊,这几位先生说原来的物主侯爵大人已经死在远东了吗?什么时候死的?死因是什么啊?他杀?那又是谁杀的?可有当地治部少的验尸报告啊?可又有当地医院的死亡结论说啊?凶手抓到了吗?——这些都没有,那可让我们怎么相信那位深受我们尊敬的某某侯爵大人真的死了呢? 
  “什么,你说他的儿子,某某子爵阁下亲眼看见侯爵大人真的去世了?那是谁啊?是你吗?可这位先生,你自称是你父亲的儿子,可有什么证据呢?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某某子爵大人呢? 
  “好,现在继续开庭吧,子爵大人,你拿出了一大堆的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来了,虽然大家也都说你真的是子爵大人,但我还是对你身份有点保留意见:难道那些证明文件就没有伪造和虚假的可能了吗?这个稍后我们要进行严格地检查的……请法庭再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来检验这些文件,如果时间不够,可能要两个月的…… 
  “好,经过半年时间的审查,我们终于确认了阁下真的是某某子爵大人,也是某某侯爵大人的儿子——虽然我们对某某侯爵大人是否真的死亡还是存保留意见,建议派人去远东实地考察——现在,子爵阁下您可有什么要说的啊?您要求从阿秀统领手上要回您父亲留下的产业?可子爵阁下,虽然您是侯爵大人的儿子,但我们可怎么知道您是不是侯爵大人的合法财产继承人呢?如果侯爵大人还有别的儿子呢?——喔,你说你没有兄弟姐妹吗?这个就难说了,单凭您一面之辞,我们也很难判断,万一侯爵大人在哪里留下了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呢?那你的继承权就很成问题了——我们还得对侯爵大人的生平进行调查,特别要对他身边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佣们进行下调查,看看那里是否有可能有什么遗留下的历史问题……” 
  帝林一本正经地说,说到“遗留的历史问题时候”,紫川秀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 
  帝林有那种天赋,他可以板着脸把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说完,眼看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的,他自己却连嘴角都没动。 
  “我们要的就是一个字:拖!你安心在远东当你的光明王,只要请几个律师在帝都帮你胡扯就够了,反正这样下来,一场官司没个十年八年休想扯清楚。十年后的形势怎么样,谁说得清楚?即使最后搞清楚了,你的官司也输了,那又怎么样?远东是你的地盘,没你同意,马家的人敢踏进远东一脚吗?如果他们真的敢进远东去接手那些产业的话,我听说远东的盗贼是很猖獗的,魔族的前哨也经常在远东各处活动,马家一行人在远东碰上他们也是很有可能的呢!那时候,我们的阿秀统领就只好很痛心地向统领处做检讨了,态度一定要诚恳,说自己御下无方,治安不靖。” 
  “如果马家为此对我实行人身报复呢?我本人不害怕这个,但是我怕他对我的亲人……” 
  帝林摇头:“不必担心这个。游戏有游戏的规则,一般来说,对掌握军权的实权将领来说,他们很少敢乱来。云山河大将的事是个非常特殊的例子,因为那个时候大将军的目的就是要铲除马家,他的存在威胁了马氏家族生存的基础,那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马家不得已才铤而走险。但是为了远东的财产纠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用行话来说,那是生意,没必要出人命与你结下死仇。” 
  “游戏的规则?那是什么?” 
  “嗯,这个是很难明确解释的,你可以理解为‘行规’或者是双方都心照不宣遵守的默契。比如现在,马家走合法的司法程序控告你,你用合法的司法程序回敬他们,大家的斗争都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 
  “如果谁破坏了规则,比如马家对你本人或者亲人行刺,那他们就迈出了法律允许的界限,斗争就开始升级了,那你也同样不受法律的约束,你可以派出大批军队将马家的庄园焚烧、将马氏一族斩尽杀绝的。这个损失太可怕了,远东的生意不值得马氏一族冒这个风险。 
  “当然了,你如果干出这种事,你的末日也差不多到了。出动军队来对付家族元老,元老会那时候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所以,大家都各有所忌,游戏必须遵守规则来玩才不至于两败俱伤。” 
  紫川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把握。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各种宴会、酒席的请柬接踵而来,邀请人都是大有身份的家族元老、富商或者地方高级官员。 
  帖子都说得很客气,说是想结识秀川大人这样的英雄人物,请务必赏光。 
  这不奇怪,那些元老和商人拥有巨大的财富,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结交强有力的政治实力来充当自己的保护伞,而军界中人也需要政治和金钱的实力来为自己开道,这是一种各取所需的政治联盟,所以,他们一向注重结交军界那些拥有实力和威望的军官。 
  而像紫川秀这样新崛起的手掌重兵的实力派人物,而且不属于任何派系,在商人们的眼里,那简直是一座会走路的金山了!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任谁都看出来了,立下如此大功,紫川秀进统领处那是迟早的事了。这位是家族最年轻的统领,而且他还未婚,想到有机会与这个实力派人士联姻,那些有女儿的富商们无不在大打主意。 
  一时间,紫川秀成为了帝都社交界的最新明星,整天周旋于各种宴会和酒席之间,与那些肥头油肚的官员们杯觥交错,与那些衣香岚影的窈窕淑女们亲密接触、调情逗笑。 
  一位挺拔英俊的年轻准统领,战争的英雄,他气度不凡、平易近人、言谈幽默,比起那些肥头大耳的富商、老态龙钟的元老和油头粉脸的花花公子,紫川秀实在太耀眼了。 
  他是一个有内涵的男子汉,那些苦难的经历造就了他男人的真正魅力。 
  每到一处,尽管他不愿引人注目,但是他还是必然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一时间,整个帝都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的芳心为之倾倒,她们抛开了矜持和羞涩,围着紫川秀的身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缠住他不让他离去,或者尾随到住处纠缠不休。 
  对于这种大失家教的行为,本该出来制止的家长们却在旁边置若罔闻,或者更有甚之,有人在鼓励自己的女儿这么干呢! 
  紫川秀应接不暇,但是他很谨慎,和女士们交往都保留着一种适度的尺寸,没有让那个醉酒的荒唐事再度上演。 
  虽然周旋于百花丛中,他却没有传出任何的绯闻和流言,这在外人看来,这简直是比他一手收回远东更大的奇迹了! 
  于是,他的名声更响了,人们都把他看做是一个有着高度自制力、洁身自好的花花公子,多情而不下流。 
  而对于这种外人看来是掉进了花丛的幸福生活,这时的紫川秀反而更怀念当年那种偷窥女秘书时候的单纯生活。 
  由于日夜被人骚扰,紫川秀苦不堪言,他不得不在自己的房间外面加派卫兵:两个高大的半兽人卫兵,吩咐他们,凡是有女的要见他,一律不让进。 
  但即使这样严厉的措施和半兽人那凶狠的样子也吓不倒那些情火燃烧的女士们,一天下来,那两个半兽人卫兵就累得受不了。 
  他们嚷嚷道:“光明殿下,这活儿太累了!那么多人类婆娘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又打又闹的,一整天都是这样,哪怕打魔族都没这么辛苦!” 
  于是,紫川秀不得不加派人手,卫队从两个变成了十六个,四小时轮岗一次,警戒范围也由房间门口变成整层楼,最后变成了整个招待所。 
  卫兵们都得到了命令,凡是见到那些手捧着鲜花、表情看起来有点很陶醉的女人一律挡驾。 
  消息传开了,反倒吸引来了更多的好奇,帝都的女士们都想知道,那个紫川秀统领到底有何出色之处,竟然要用卫队来阻拦爱慕,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女生发出了感叹:“真是酷毙了的男人!我决定要崇拜你了!” 
  这就是女人的心理,喜欢从众、好奇、盲目崇拜、一拥而上,于是美女们更是趋之若鹜,她们成群结队地日夜守候在紫川秀居住的旅馆下面,扎起了帐篷,组建了“紫川秀亲卫队”,举着大大的旗子和标语:“阿秀我爱你!”、“阿秀命!”她们日日夜夜地守候,轮流值班,就为他外出时候见他一面。 
  每天早上太阳一出来,窗口外的合唱就开始了,女生们齐声尖叫:“阿秀阿秀我爱你,就像那老鼠爱大米!”那股声势真是惊人。 
  其他的旅客们不甘骚扰,纷纷退房。 
  招待所主管把脸拉成了苦瓜,但自己的顶头上司斯特林是紫川秀的老朋友,他也不敢请紫川秀搬出去。 
  如果说日常的生活像是传说的话,紫川秀每次的外出就像是冒险了。 
  那种场面真是壮观,警笛长鸣,高压喇叭大声呼叫,口号声惊天动地,无数的宪兵、警察排成了人体盾牌,由警棍、盾牌、人体、路障组成的联合防线也拦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女生潮流。 
  面对魔族大军毫无惧色的名将抱头鼠窜地上了马车,追着紫川秀的马车,无数人尖叫大哭:“阿秀我爱你啊!” 
  无数的警笛和吼声在狂叫,追随者们的泪水洒落帝都的长街,那些不明所以的外地来人看到这副情形还以为帝都是发生民变了,一时间,“第一帅哥”紫川秀的大名响彻帝都。 
  ※※※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十来天,狂热的浪潮才渐渐过去。 
  那些追星族可能发现了另外的目标,渐渐散去,紫川秀这才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但他的心情依旧无法轻松。 
  回来了那么多天,关于自己职位的事情却一直没有确定,他早就不耐烦了,幸好斯特林和帝林一再安慰他说不要急,说你立下那么大功劳,进统领处那是肯定的,只是家族任命个统领不是小事,需要点时间做铺垫也是要的。 
  这样再三解说下,紫川秀终于也释然了,只是他一直在挂念远东那边,担心魔族不知何时发动进攻,到底出动多大规模的兵力,也不知白川、罗杰他们能否镇得住远东,魔族如果来犯,他们能否抵挡。 
  想到这些,他就如坐在烧红的锅上一样坐立不安,只是因为没拿到家族的任职书和对远东的援助,他又无法回去。 
  几次求见总长,老狐狸都给他打哈哈:“啊,阿秀,不要急嘛!真是年轻人啊,急啊!事情是要通盘考虑的,需要时间啊!” 
  这样坐立不安地等了五六天,终于有了通知。 
  这天早上,总长府的使者通知阿秀:“会议傍晚七点开始,请准时到达。”他着重强调说:“请秀川大人务必穿上正式军礼服前往。” 
  紫川秀心领神会地点头,明白这肯定不是一般意义的例会,按照惯例,家族提拔晋升军官都是要求着正式军礼服的,看来老狐狸的通盘考虑也该有个结果了。 
  欣喜之下,他大大打赏了那个使者一笔,过后连自己都觉得心痛。 
  下午大概六点钟时候,斯特林坐着自己的马车来接紫川秀。 
  紫川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军礼服,衬托他那挺拔矫健的身材,银色的肩章在灼灼发亮,英俊的容貌,神采飞扬,斯特林不禁大大赞叹:“阿秀你可真是英俊呢!” 
  紫川秀矜持地笑笑,回敬斯特林:“大哥你也是呢!” 
  斯特林同样的一身统领制服,端庄醒目,比起紫川秀那飞扬洒脱的气质,他给人的感觉更有那种成熟男人的气概,沉稳、坚定,有如高山峻岭一般不可动摇。 
  虽然已是深秋,黄昏的日头还是毒得很,马车内很热,穿着厚呢子的制服坐在里面,感觉浑身难受。 
  斯特林体贴地把靠窗口的位置让给了他,让那习习扑面的凉风吹拂,感觉才好了一点。 
  “今天集会是为什么呢?” 
  斯特林望望紫川秀,笑说:“阿秀你在明知故问呢!” 
  紫川秀笑笑不出声了,把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马车正在经过环城大河,十月将尽,瓦涅河上波光粼粼,河面上散发着湖泊特有的清新气息,落日的余晖早就映红了不平静的湖面,早出的第一颗星辰倒映在红光的水中,孤独的闪烁着,河水在落日下泛着红光,马车的影子飞快的掠过河岸。 
  斯特林笑着说:“阿秀,总长很喜欢在晚上七点钟召开会议的。好多会议他都故意定在晚上七点钟,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嗯,这个可有点难呢!”紫川秀猜想道:“该不是这个时候的工作效率高吧?或者有什么安全保卫上的原因?” 
  斯特林摇头道:“都不是。”他压低了声音:“这是成亲后李清偷偷跟我说的,这是因为晚上七点钟时候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总长可以把一顿工作餐的招待费给省下来。” 
  紫川秀捧腹大笑,斯特林望着他:“进了统领处以后,你就是总长身边的人了,很多事情你得知道才行。我们总长的性格是很有趣的,他喜欢喝酒,又舍不得出钱买好酒,于是就常常借一些检查军务工作的名头下来,每次都是快下班时候的下午五点半过来。于是我们中央军自然得招待他吃晚饭。他是家族的总长啊,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开始时候,陪同的军官们都很敬畏他,不敢随便给他敬酒,总长他自己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狂灌,眼看被憋得不行了,他只得自己端起了酒杯问军官们:‘你们猜,我能不能一口气喝下这杯酒?’” 
  紫川秀一愣,随即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一直以来他对紫川参星都没什么好感,他狡猾冷酷,工于算计,特别是他袖手旁观杨明华暗算哥应星一事,更是让紫川秀对他恨入骨髓。 
  但是自从紫川秀在远东任一方诸侯以后,肩负了千万人的命运,他才开始有了身为首领的自觉,为了大局,为了社稷的安康稳定,有时候牺牲一些无辜的人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虽然仍不能原谅紫川参星的行为,但却渐渐能理解他了,对他的厌恶日减,听了斯特林的笑话,紫川秀突然对紫川参星有了种莫名的亲切感:原来那个老狐狸也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 
  马车驶入中心大街,一队警卫上前检查,见是斯特林的坐车,他们马上让路。 
  在持长枪警卫们的整齐响亮的口令声中,车声辘辘,马车驶入总长府。 
  两人从马车上刚跳下来,迎面一个制服笔挺的女官走过来,正是李清。她先和自己丈夫打个招呼,转向紫川秀,笑容可掬:“阿秀大人吗?好久不见了,你的风采依旧呢!” 
  紫川秀笑着和她握握手:“清阁下不要笑话我了!一个通缉犯有什么风采可言呢?”他觉得李清这个人很有意思,称呼“阿秀”是表示熟昵,“大人”是表示身份,既亲切又得体,从这点小事就看得出她心思的细腻了。 
  斯特林问李清:“清侍卫长,各位大人都到了吗?” 
  李清笑着回答:“斯特林统领,各位大人都到了,包括瓦伦的林冰大人和西部的明辉大人,只有总监察长大人还没见。” 
  尽管他们二人是夫妻之亲,但是在公共场合,二人的对答都很正式,彼此称呼官职,令紫川秀觉得很有意思。 
  两人跟着李清大步向会议室走去。 
  紫川秀还是第一次进总长府的会议室。关于总长府的会议室,外边人一直有很多猜测,传说墙壁全部镶嵌满了宝石和夜明珠,地板都是用黄金铺的,天顶上全部是水晶的吊灯——外面传得那么牛皮哄哄,结果一见之下紫川秀就大失所望,还不如统领处的会议室呢! 
  会议室大概有三十步长,十二步宽,与这个房间主人所蕴涵的权力相比,这个房间的装饰并不显得豪华,几乎没什么装饰,墨绿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张长条的会议桌占据了大部份的地方。 
  在正面的墙壁上挂着家族创始人紫川云的肖像,长发披肩的威严老人每时每刻都在严厉地俯视他的不肖子孙们如何继承他的霸业,仿佛会随时从画上跳下来揍他们一顿,这给与会的家族高级官员们很大的压力。 
  一走到这个房间,紫川秀就感觉到了一种气味,权力的气味。这个房间是一个帝国名副其实的大脑和心脏,在这里的寥寥数人,将对一亿三千万紫川家臣民发号施令,决定着他们的生死命运。 
  走进房间,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两人。 
  斯特林泰然自若地对众人笑笑,很自然地坐在了哥珊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紫川秀环视左右,会议桌边在明辉和林冰之间有个空位,他走过去坐下了。 
  旁边的明辉和林冰都对他点头笑笑,他也点头微笑回礼,环视周围,在会议桌首席的中央,紫川参星正在那里就坐。 
  他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空着,想来是留给帝林的。 
  总统领罗明海坐在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以下左右两边依次是幕僚统领哥珊、边防军统领明辉、瓦伦要塞镇守司令林冰、禁卫军统领皮古—— 
  还有紫川宁。 
  毫无准备地望见紫川宁,他如受雷击,目光被她白皙的脸粘住,再也移不开了。 
  半年不见了,紫川宁长得更高了,她往常那披肩的长发已经束起,很自然地扎成了一个马尾,侧面可以看到那长长的眉睫毛轻轻垂动,白皙俊秀的瓜子脸毫无瑕疵,一身藏青的高级文官制服更加衬托出了她身材的纤细,腰挺得笔直。 
  在几乎全部由军人和政治家组成的会议中,她的美就如同碧绿草地上的一朵鲜花那样引人瞩目。 
  人还是原来的人,容貌还是原来的容貌,但紫川秀总觉得,比起上次离别时候,她呈现出不一样的气质,如今的她,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更迷人了,举手投足间,魅力四射。 
  可紫川秀却无法把那种感受具体地说出来,她正与旁边的哥珊统领打着手势小声交谈,纤纤细指微微翘起,优雅又娴敏,神情从容。 
  正好在这时候,紫川宁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恰好在空中交会,他望着她,她望着他,一瞬间,时间凝固了。 
  隔着宽大的会议桌,他们默默凝视,此时此刻,一切的语言和解释都是多余的,在凝视彼此的双眸里,蕴涵了多么丰富的感情,那双燃烧着爱情火焰的眼神已经把一切说得太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总长不存在了,会聚一堂的高官们不存在了,家族不存在了,漫漫人群中,他只看到她,她也只看到了他。 
  “抱歉,我来迟了。”门口传来声音,在时钟即将指向七点的那一刻,帝林匆匆忙忙地进了会议室。 
  紫川宁向他使了个眼色,眼光瞄向门边,紫川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会议结束后我在门口等你。 
  他轻轻点头,紫川宁嫣然一笑,又转过头和哥珊轻声细语地说话,语态温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定定地看着她,紫川秀感觉极大的赏心悦目,心头一种温暖的感觉在静静地流淌。 
  凝视着心爱姑娘白皙的脸庞,不知不觉的,他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多少磨难,鏖战沙场,才等来了如今相聚的一刻,他把所有不快的过去和痛苦通通抛弃在了脑后,眼里所见的,只有紫川宁那美丽的容颜,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幸福。 
  “阿秀,阿秀!” 
  “啊!”就像梦游的人突然被叫醒一样,紫川秀猛然地坐直了身子,意识到这是统领处的会议。 
  旁边,明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我叫了你好多声。” 
  “啊,没事。明大人您有事吩咐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和阿秀你随便聊聊。在远东的日子很艰苦吧?” 
  “啊,是啊,远东的条件比不得家族内地……”紫川秀随口敷衍应付明辉,感叹女孩子天生就有演员的天赋,紫川宁能这么迅速地转换了情绪,若无其事和旁边人交谈,他却无法挣脱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以致对旁边明辉统领的招呼声都听不到。 
  一边和明辉统领交谈着,紫川秀眼神的余光却总是盯着对面,他在留意着紫川宁的一颦一笑。 
  如今的她,再没有了少女时期的天真和稚气,也没有过多的彷徨和多愁善感,她英气勃勃、老练、敏捷、自信,那个总是抱着自己衣角哭着喊“阿秀哥哥”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了,即将准备掌握整个紫川家族。 
  想到这里,他心头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似喜似悲,无法形容。 
  “咯咯咯咯。”紫川参星轻轻敲着桌面,屋子里低沉的嗡嗡议论声立即停止了。 
  “人都来齐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他抬起头,微笑地望着众人:“最近,我们家族形势喜人啊!好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西线,明辉统领挫败了流风家将军泰恩克的进攻,消灭数以千计的流风家匪徒;东线,我们的紫川秀副统领更是立下大功,他在远东连下数十城,消灭了魔族的鲁帝军团、罗斯军团,驱逐了凌步虚军团,收复了远东国土全境。我建议,我们全体起立,为阿秀将军的英勇功勋鼓掌!他为我们七八○年的败仗洗刷了耻辱,为我们家族争了光!” 
  与会众人一起起立,齐齐鼓掌。 
  紫川秀连忙起身谦虚几句,说:“全是依赖总长大人的威德,将士们的英勇,我个人的作用是很小的,胜利是属于总长殿下,属于奋勇作战的三军将士,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也是千篇一律的套话了,每个受嘉奖的将军都是这么说的,只是放在紫川秀身上就不怎么合适了。 
  “总长的威德”非但没有庇佑紫川秀,紫川参星当年还剥夺紫川秀军职、姓氏,满世界地下通缉令。 
  现在,这些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大家乐呵呵地欢聚一堂,齐声歌颂总长大人恩威齐天。 
  紫川参星说:“当然了,虽然秀川统领淡泊名利,可是家族是不会亏待功臣的!我已经和元老会达成了统一意见,将晋升阿秀为统领——阿秀,我记得你今年才二十二岁?斯特林是我们中间最年轻的统领了,他进统领处时候也二十三岁了,是吧?” 
  斯特林笑着点头:“殿下的记忆力非常了不起呢!” 
  紫川参星笑笑,继续说:“二十二岁就因战功晋升为统领的,家族历史上还从没有过呢!阿秀,你又刷新了一个记录!” 
  他招招手,罗明海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轻轻地摆到紫川秀面前来。 
  看他那不情愿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总统领是在发阵亡抚恤金。 
  紫川秀轻轻打开了盒子,一对金星肩章和一对金色月桂树叶的领章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有一枚一等雅里梅战功勋章。 
  这是家族统领的标志,统领职务是家族军人的最高职位,那颗耀眼的金星把一个指挥官推向相当的高度,显示此人经过多年艰辛戎马生涯的锤炼,在军事、政治上已经成熟,具有丰富的经验。 
  每一个获得统领金星的军人都将变得不再是个单纯的军人,他非同一般,在民众和军队中都享有特权,受到尊敬和服从,将有资格密切地参与决定家族的生死命运的重大决策。 
  望着那对肩章和领章,紫川秀感慨万千,为了走到今天的这一步,自己付出了多少代价? 
  他正在浮想联翩,紫川参星笑着说:“往次历来都是由我来给新任统领授勋的,今天我想来点与众不同的,由下任的总长来为阿秀授勋。大家说,好不好?” 
  与会的统领们齐声应好,他们大多知道紫川宁和紫川秀之间的感情故事,现在,眼看经历重重波折,英雄含冤得雪,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美好的场面连那些久经风霜的高官们都深受感动。 
  人们微笑地看着紫川秀,又看看紫川宁,目光里都带着善意和祝福。 
  紫川宁婷婷起立,走到紫川秀面前,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不好意思。 
  紫川宁羞涩地低下了头,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不敢正视紫川秀的眼睛,目光不好意思地望着旁边。 
  她眉头微蹙,仿佛是在回忆此时该说的话,声音微微颤抖:“嗯,秀川统领,祝贺您!您的功勋和战绩为您带来了荣誉和骄傲,我们因为您而自豪!我们需要您的加入,希望您能成为我们中间的一份子,我们将血肉相连,永不分离!” 
  这是家族的二代总长紫川星在给紫川家历史上出名的大将“战神“雅里梅授勋时说的话,后来就成为家族统领晋升时候的标准对答了。 
  紫川宁还是第一次给人授勋,紧张之下她连一句“忠诚理应得到回报”都漏说了,但看大家那笑吟吟的样子,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紫川秀心里好笑,表面却是非常严肃的。他笔挺地站起来,对着紫川宁端正地一个敬礼:“我坚信,我们的事业将长存。紫川万岁!愿为家族服务!” 
  于是标准对答结束,紫川宁打开了桌子上的盒子,拿出了领花和肩章。 
  因为紫川秀比她高很多,她非得踮起脚尖才能帮他戴上,于是她的整个身子就像趴在紫川秀身上似的,长长的头发撒散在紫川秀肩上。 
  紫川秀可以清晰地闻到她秀发醉人的芳香和呼吸的温馨,他身子瞬间绷得僵直,待得紫川宁授勋完毕,他整个人才如释重负。 
  侧着头审视着自己亲手戴上的领花,紫川宁很细致地将领花拨正了。她抬起头来看看紫川秀,两人相视一笑,温馨无限,四周稀稀落落地响起了掌声。 
  授勋仪式完成,坐在紫川秀身边的明辉统领第一个笑容满面地和紫川秀握手:“祝贺你,阿秀统领!早在四年前我就知道你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如果我的老伙计方劲能亲眼看到你今天,不知有多高兴呢!他是最得意你这个弟子的!真是少年有为啊!” 
  握着他的手,紫川秀感慨地说:“明辉大人,您和方劲大人对我的栽培,我永生难忘的。”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明辉,那是在四年前的统领处会议,比起那次的统领会议来,好多人已经不在了:方劲统领、哥应星统领、雷迅统领、杨明华总统领。 
  这些人,有的是如慈父长兄一样关怀自己的前辈,家族真正的忠良栋梁,有的却是阴险凶残的敌人,隐含叛谋的野心家,但无论忠良或者奸逆,时代大潮滚滚推进,在死亡面前他们一视同仁。 
  当初在自己眼中,方劲统领和哥应星统领都是那么杰出的人物,他们简直是完美无缺的典范,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如何能想到呢,自己终于也像当年敬仰的哥应星统领一样,坐上了这个位置,和他们平起平坐。 
  自己经历了多么艰难的一个历程,经历了多少坎坷和风雨,人会死,权力的斗争却将永远继续,在座的人中,谁将是自己的敌人,谁又将是自己的朋友呢? 
  接下来的斯特林与帝林也过来祝贺,大家是自己人,自然不需要什么虚伪和客套,一个眼神、嘴角的一个微笑,关切之意便表露无遗。 
  接下来罗明海、哥珊、皮古、林冰等人也过来祝贺,这些才是需要重点应付的人,有些人虽不可能成为朋友,但至少不要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 
  这个道理就是连罗明海都懂,他那张黑脸也罕见地皮笑肉不笑一下:“阿秀统领进步很快嘛!这么快就混到这里来了,恭喜了。” 
  紫川秀微笑地说:“今后还靠大人您多栽培呢!” 
  相比之下,林冰的祝贺最有诚意:“阿秀你有今天的成就,他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祝贺你了!” 
  面对林冰,自己的老上司,紫川秀格外的恭敬,他轻声道:“哥应星大人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楷模,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林大人,您是我的前辈,今后也要继续给我指点啊!” 
  握手时候,他将林冰娇小的手握得格外用力,时间格外长,显示“咱们都是出身远东***的,关系不同寻常啊”,让旁边的紫川宁看了直想过来杀人。 
  一通寒暄和祝贺过后,统领们回到了原位,紫川参星轻咳一声,显示他要继续说话了。 
  “紫川秀统领的授勋是我们今天会议的第一个议程,接下来的才是我们会议的重头戏。斯特林,你给大家做一个报告吧,关于我们即将发动的龙骑兵战役的。” 
  斯特林应声站起来,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给众人分发,紫川秀也分到了一份。 
  “各位大人请注意了,刚才发下去的文件是绝密的,每份文件都有编号的,在出这个会议室以前必须上缴。” 
  紫川秀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果然在右下角发现了小小的红色墨字编号:“7—紫川秀统领”。 
  他心下一凛,知道这是防范泄密的反间谍措施,一来是为了防止有些统领出去时候趁混乱不把文件上缴,大家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不好追查,现在有了这个编号,谁没有上缴就非常清楚了;二来,他可以肯定其他人的文件和他肯定有某个细微的地方不一致的,或者是战役发动的日期,或者某个关键的兵力集结地,或者某个统帅将军的姓名,每个人的文件都会不一样,这样一旦在与会人员中出现了叛徒或者间谍——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但确实存在的——反间谍情报部门就可以根据泄漏的情报进行逆向追查,哪个是叛徒就一清二楚了。 
  照理说,能参加会议的都是家族统领级以上人物,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在这样的会议上还要采取如此谨慎的防范措施,可知这份文件的重要性了。 
  “作战代号:‘龙骑兵’。第一阶段战役目标:夺取西线黑山、蓝城、习冰城一线的防御阵地,夺取流风家三角州防御阵地,歼灭五十到八十个流风家国防军联队和流风家十字军主力,摧毁流风家的东部防线。 
  “此次作战预计将出动边防军、中央军、黑旗军、预备军团还有多伦湖的水军,一共一百零八个师团,其中包括十八个轻骑兵师团、五个重甲骑兵师团、八十五个步兵师团、多伦湖的水军舰队,水、步、骑兵总计九十二万人,不包括后勤和辎重人员。进攻突击方向将分为以下三个集群推进:南方集团,总兵力三十三万人;北方集团,兵力二十九万人;侧翼突击集团,兵力将为四十万人。 
  “北方集团将发动第一波攻击,向敌人战线左翼的习冰城地区发动规模庞大的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力,吸引流风二线预备队前来增援。必要时候,北方集团可转入就地防御,巩固已占领阵地,切断习冰城与敌防线之中段和右翼之间的联系,隔绝习冰城与蓝城之间的公路,使得敌人不能自由地调动军队。 
  “在北路集团发动进攻四天内,南方集团将从敌人防线右翼:加顿地区、黑山地区突破,务必突破黑山地区的边防工事,分割流风家国防二十八军团的主力,迅速向蓝城推进,务必要在两周内拿下蓝城,为突击集团投入快速骑兵围歼敌二十八军团创造机会,另外,南路军团还将负责消灭盘踞于加顿地区的流风家有生力量,肃清我军后方,为我后续部队的跟上和粮草辎重的增援创造便利。” 
  整个会议室一片肃静,只有斯特林低沉的声音在回荡,举座震惊。 
  出动上百万的军队作战,这无疑是关系紫川家生死存亡的一场豪赌,胜则一统天下,败则全军覆没。 
  这时帝林适时地插嘴了:“很抱歉,我插下话,在大队人马之前,我们的先遣部队将会先出动。检察厅的情报部门会派遣八千名情报军官和特工在开战前渗透入流风家防线的腹地。他们将分成上百个小分队,穿着流风家军队和警察的制服,负有各种任务:刺杀敌人落单的军官、联络兵,在敌人的城市制造火灾和混乱、散布谣言、攻打敌人的司令部、刺杀敌人军队的指挥官、占领那些防卫薄弱的小城市和交通要道,为我们的进攻部队指引道路,瘫痪敌人的指挥网络和军队,造成混乱——谢谢,斯特林统领,请继续说。” 
  斯特林点头,清清嗓子:“总参谋部估计,对我军的第一、二波攻击,流风霜是早有预料的,她很可能已经设定了种种紧急情况下的作战方案,她的部队即使在被包围和分割、最恶劣的各自为战中也能保持秩序,虽然我军占了兵力上的优势,但是要让敌人崩溃——十字军是流风家最精锐的部队,我们怕是要经历一场苦仗。为要达到速战速决,第三波的攻击是相当必要的,也是整个龙骑兵计划中最核心和关键的一个步骤,整个战役成功以否,就要肩负在突击集团身上了。” 
  斯特林随后做的报告,那是震惊而令人难忘的。 
  在今年冬季十二月份,多伦湖开始结冰的时候,驻扎在与西南河丘林家毗邻的旦雅军区将进行例行的冬季演习——这次演习对外宣称是为了训练对流风家作战的冬季野战步兵,将具有空前的规模。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将不再是演习,而是实战。在南、北集团发起进攻的同时,一声令下,集结在旦雅军区的三十一个步兵师、八个骑兵师团、十一个特别旅、三十五个特种突击营将全部挥师出发,突破林家薄弱的东部防线滚滚西进。 
  军事进攻的最终目标并不是河丘,而是流风家的纵深腹地。 
  突击集团将以野战行军快速穿越河丘林家的领地,以战斗队列进入流风家腹地,迅速强渡古桑运河并沿着运河一线建立战线,牢牢地控制运河两岸,夺取古桑运河别津渡口,防止流风家从纵深腹地调遣新的生力部队前来增援流风霜,也防止流风霜溃败下来的残部向国内逃窜,同时居高临下地威胁远京,让远京不敢分兵援助流风霜。 
  有人发出了轻声的惊叫,有人瞪大了眼睛,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嗡嗡的交谈声。 
  这太出人意料了,进攻的线路不再是惯常交战的西北防线,穿越毫无防备的中立林家领地进攻流风家,通过一个超级大迂回,大批的野战骑兵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远京近郊,这简直是个异想天开的主意! 
  明辉举起了手:“我军要经过林家的领土,如果林家保卫厅出兵干涉,那怎么办?” 
  帝林回答道:“据我们所知,林家与我们紫川家边境上只有少量的边防部队把守,防线非常松懈。我军应该尽量避免与林家军队的冲突,从那些没有设立哨卡和军队的地段快速通过,同时军队不经城市、不经过集市,尽量不要惊动林家的军队和政府,不要在林家境内掠夺,兵贵神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需要一周时间就可以穿越林家领地到达流风家边境。” 
  “流风家内地的地方警备队可曾考虑进去了?” 
  “因为河丘没有对外扩张的意图,所以流风家对其与河丘的边境并没有布置重兵,只有少数训练、装备都很差的二线预备役部队。以精锐大军强行突击,不难突破。” 
  “如果途中遭遇林家部队,他们向我们发动攻击,怎么办?” 
  “这个可能性不大。林家秉持和平发展、商业立国的方针,他的军事实力并不强,在没得到命令的情况下,他们的军队是不敢主动向我国军队挑衅的。在河丘接到报告的同时,我们的外交人员应立即以最可信赖的方式向林氏家族保证,以上军事行动绝非针对林家的,我们仅仅是借道经过,并将对我们军队过境对林家领地造成的一切损失进行赔偿。但如果林家军队悍然对我军有任何敌对行动的话,我们四十万大军会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头直冲河丘!” 
  哥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国并没有对河丘宣战,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威胁一个和平的国家,这是无赖行径。” 
  斯特林面色有点发红,帝林泰然自若:“我们看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为了结束大陆将近两百年的战乱,用点非常手段是在所难免的。”
  第十四卷 转瞬红颜 
第三章 统领会议
  紫川秀低头思索,帝林计划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直捣流风家空虚的中央腹地,威慑远京,断绝敌人一线部队后撤的道路,对敌人的心理是个巨大的打击,前后夹击,让流风家前线部队迅速崩溃。 
  但是困难也很多,最关键的是快,兵贵神速,快得如风如云一般快速穿越林家领地,让林家的保卫厅来不及干涉。如果流风家有了防备,哪怕增加一两个联队的防卫,只要把突击军团拦截在林家境内,耽搁一两天工夫,那时候会遭遇什么后果,谁也说不清楚,最严重甚至可能导致左加明王出来干涉。 
  “通过大胆、出其不意的突击,将大批骑兵部队突入敌人纵深纵远,消灭驻守在流风家东部边境的陆军主力,阻止敌人有战斗力的部队向远京以西的宽阔内地撤退。以远京近郊的古桑运河为界,建立一道面对流风家残余领土的防线,凭借我们军事上的优势,辅之以外交、政治上的一切手段,迫使远京陷入瘫痪、分裂,使得流风家族作为一个完整的政治实体不复存在!” 
  斯特林以这句话结束了报告,疲惫地喝了口水。彻底摧毁流风家的东部防线和军队,消灭流风家的支柱流风霜,占领流风家东部的十一个行省,然后紫川家的大军兵临远京城下,逼迫流风家签订城下之盟,将残余的流风家领地切割为三块,分而治之,日后逐渐蚕食,最终一统大陆——当这一美好的前景深入人心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地思量着。 
  偌大无比的领地和富饶的城市仿佛唾手可得,整个计划像一个鲁莽与冒险的混合体,偏偏它又有着如此的魅力,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 
  “动员上百万的军队参战,我们有这样的后勤能力支持吗?”哥珊统领问,她的口气既不像反对,也不像赞成,只是很就事论事地提出问题。 
  帝林赞许地望了她一眼,能这样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最关键本质的人,哥珊统领不愧是家族的第一能吏。斯特林应声回答:“军队为此做了准备,我们在靠近边境的几个城市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草料,另外武器装备的准备早从今年六月份就开始了。” 
  “粮食的囤积是一回事,要把粮食运到前线又是另一回事了!斯特林长官,上百万人作战需要多少粮食?要把这些粮食通过敌战区运输到前线去,我们需要多少的护卫部队和车辆?路上消耗的粮食又是多少?这个我在你的计划里可没看见啊!” 
  斯特林一时语塞,帝林适时地为他解围:“哥珊统领,后勤运输正是阁下的职责所在,你怎么能把担子都推到斯特林统领头上呢?” 
  哥珊淡淡地说:“是我的职责,却超出了我的能力。” 
  “那不要紧呢!”帝林笑容可掬:“距离战役的发起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做准备,这就是今天我们开会的原因!” 
  哥珊哼了一声,低下头翻阅文件,把文件翻得哗哗响。 
  “这是一个完美的纸上谈兵。”罗明海出声说。 
  面对挑衅,帝林淡淡说:“不知总统领有何见教?” 
  “整个战役都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上,则流风家不会从腹地调遣来新的部队增援流风霜,我很想知道,总监察长阁下的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罗明海冷冷地说,显示他早就知道整个军事会战计划的策划人是帝林而不是斯特林。 
  帝林缓缓从口袋中抽出几张纸:“大概三十天前,我在河丘秘密会晤了流风清和流风明,我向他们表示:‘流风霜实在太过份了,我们再不能姑息她,要对她采取行动。”听到这个消息,二位公子甚至比我还要高兴。他们两人向我保证,只要我们能保证他们自身领地的安全,他们绝不会出动一兵一卒支援流风霜。这里,是他们和我签订的秘密协议。” 
  紫川秀深感震惊:“出卖自己的亲生妹妹和国家支柱?流风霜还救过他们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干?” 
  帝林回头怜悯地看了紫川秀一眼:“阿秀你刚从远东回来,还不知道流风家那边的局势。流风西山病得快死了,前天他已几次陷入昏迷弥留状态,都是依靠打强力刺激剂给活过来的,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三个儿子为争权夺利乱成一团,现在,流风霜已经公开表明了态度,支持大儿子流风森接位,有了她的支持,流风森立即就在这场争夺战中取得了上风。如果流风森顺利继位的话,那二位小少爷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们恨不得流风霜马上就死!” 
  “那还有流风森呢?他掌管了远京的总参谋部,应该会增援流风霜的。” 
  “阿秀,”帝林和蔼地说:“假设您是流风森阁下,眼前有紫川家的大军,背后又有那么两位可亲的弟弟在友善地望着你,你敢率领大军离开远京前去救援流风霜吗?弄不好军队还没出城门,城头的旗帜已经变了!那时候不但你漂亮的妹妹救不成,说不定连你自己都搭进去!我想,流风森阁下的兄妹深情还不足以促使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席间响起了一片嗡嗡的低沉议论声,众人的目光望向明辉统领,他长期在与流风家争战的第一线,对于西部事务,他最有发言权。 
  明辉点头赞成说:“根据我对流风森的了解,这个人是个极其冷酷无情的利己主义者。帝林监察长大人说的有道理,他是不敢冒着丢失远京的风险出动远京卫戍军区的。” 
  此时有人轻轻敲门,靠近门边的紫川宁起身开了门。 
  李清出现在门口,她肃容一个敬礼:“总长殿下,各位大人,很抱歉打扰了会议,但是监察厅的情报部有紧急消息要立即禀报帝林总监察长,两个情报军官就在外面。” 
  帝林望向紫川参星,紫川参星微微点头:“会议暂时休息五分钟。” 
  帝林出声向大家说声:“抱歉,我出去见下他们。”他起身匆匆外出,但一分钟没到他就匆匆回来了,脸上神色平静。 
  “出什么事了呢?”紫川参星代表众人出声询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帝林平和地说:“流风西山死了。” 
  一瞬间,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等反应过来,几张嘴同时出声:“怎么可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消息确切吗?” 
  “消息来源非常可靠,”帝林沉着地回答,他没有明确解释消息的来源,直截了当地说:“确切死亡时间不明,因为流风家刻意隐瞒了他的死讯。我们在开会的时候,远京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军队开进了首都维持秩序。” 
  “谁的军队?” 
  “根据情报,应该是忠于流风森的远京卫戍军区,但是几个地方军区和加西海岸的边境守卫军团都没有表明态度。” 
  “那么,流风清和流风明两位少爷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哥登上宝座?” 
  “从流风森军队进京的时候起,这两位嗅觉灵敏的少爷已经从远京的住宅内失踪了,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 
  “莫非,他们是被?”明辉统领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抹,嘴角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绝对不可能。”帝林轻声地笑说:“否则的话,流风森的军队就没有必要在远京城内挨家挨户地搜查‘来历不明的神秘飞贼’了。” 
  足足过了十秒钟,大家才理解帝林的话。统领们发出了会心的笑声,但因为总长在,谁都不敢笑得太放肆。 
  “是吗,流风西山真的死了?”紫川参星轻轻地说,不知为何,他脸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给紫川秀一种淡淡的悲哀感觉。 
  帝林肯定地点头,紫川参星吁叹道:“那,真是天灭流风啊!”他无声地把自己的帽子摘下,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流风西山是紫川家的大敌,十年前,他险些一举颠覆紫川家。这十年来,他以残病之躯坚持与紫川家抗衡近十年,其意志的坚韧是少见的,无论是敌是友,这样的人物绝对是一个时代的里程碑式人物。 
  紫川秀理解紫川参星的感受,自己与之一直抗衡和斗争的生平大敌忽然消逝了,搏斗失去了对手,加上眼见与自己同时代的人日见稀少,即使战胜了流风家,自己也同样的来日无多,他自然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失落感,那种苍凉和寂寞的心境非到暮年是难以体会。 
  不光是他,其他的与会者也有同样的感觉。 
  与会者都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总长开头,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摘下了帽子,以这种方式向在西方地平线以外强敌的悄然离去表示默哀,也是对曾强盛一时的流风世家行将到来的覆没表示哀悼。 
  “那么,我们继续回到原来议题,流风西山死了,但流风家还有个流风霜。她可是比流风西山更善战,更狡猾的名将呢!流风家依然有优秀的将领和善战的军队,我们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帝林点头,说:“但无论如何,流风西山的逝世是流风家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可能流风霜在军事领域确实比她父亲更强,她更能打仗,但是她没有她父亲那样熟练的政治手腕,也没有他那种一呼百应的威望。流风西山死了,流风路也死了,流风家没了家长,也没有了够资格和威望的元老级人物坐镇调停,军权、政权全部分散在几个野心家手中,他们内部的裂缝只会越来越大。他们分裂的唯一顾忌就是流风霜,而我们就是要把流风家的这个中流砥柱给——”帝林用力地一挥手:“铲除掉!” 
  与会众人中响起了喳喳的轻声议论声,都是对帝林的赞许声。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刚才的解说、争吵、辩论,他虽然都听了,但并没有很投入。想像中,西线那是很遥远的事情,那里发生的事情对远东影响不大。 
  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一旦西线战事开始,紫川家向西线投入上百万的军队,一场倾国大战就在眼前,家族必定全力以赴,那时家族还有什么力量兼顾远东? 
  一旦魔族开始大举进攻,陷于西线战争的紫川家族,用什么抵挡魔族大军?结局必然只有一个,那就是重蹈远东战争的覆辙,军队回守瓦伦,彻底放弃远东二十三行省! 
  这完全是一场闹剧吗?那自己千里迢迢率领远东军民投奔家族,根本就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里,想到那还在苦苦支撑的远东军民,想到在盼望他带着大批增援回去的白川等部下,他的呼吸瞬间急速了起来:我们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和国土,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而做出这个决定、劝说远东军民回归家族的人,就是自己! 
  我怎么对得起远东?我如何对得起那些艰苦奋战的远东军民? 
  巨大的打击令紫川秀感觉到眩晕,所有的血都在往头上冲,他仿佛正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中,眼前的文件、人、桌子,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努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对面斯特林那关切的目光:“阿秀,阿秀,你没事吧?总长在问你话呢!” 
  紫川秀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我没事。抱歉,殿下,昨晚睡眠不足,刚才走神了。殿下刚才说什么了?” 
  紫川参星心情大好,并不介意,乐呵呵地说:“阿秀啊,你们年轻人的精力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哪!刚才我想啊,你能不能调遣一部份远东军队参加西线作战啊?我们西线的兵力略有不足啊!” 
  各位统领纷纷赞成:“对啊!半兽人军队历来彪悍善战,而且流风家的军队很少与异族军队交战过,突然见到强悍的半兽人,他们定会吓得魂飞魄散的!” 
  “还有蛇族的弓箭兵、龙人族的斗士集团、矮人族的斧头兵都是很可怕的兵种,一旦投入近身作战,他们定能所向披靡!” 
  “而且这样还有政治上的影响。看到远东部队的参战,流风家就会明白我们已经收复了远东,东线再无忧虑了。想到与我们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全力交战,流风霜肯定会绝望的!” 
  远东本来就兵力缺乏,我们回归家族就是为了求援的,你们却想让我出兵西线?这真是我想要你的皮,你却要想要我的肉了! 
  紫川秀紧抿着嘴,一声不吭,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完了,他才慢慢地说:“总长殿下,各位大人,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现在远东为了应付魔族的威胁,我们的兵力也很吃紧呢,对于西线战事,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紫川参星的眉头渐渐蹙起:“阿秀,你现在可是家族的统领了,不能光顾着远东的一点小利益,凡事可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上看啊!现在,龙骑兵计划可是家族最大的事情,关系我们的存亡,你这样一毛不拔可说得过去吗?” 
  紫川秀冷笑,远东的一点小利益?对我来说,远东的一千八百万民众就是我最大的利益!表面上他却依旧显得恭谨:“殿下您说得很对,龙骑兵计划是家族的大事,远东是不要紧的小事,我完全明白,但我们现在又实在吃紧——这样,总长殿下,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嗯?”紫川秀一本正经地说:“往年在远东战争时期,为了应付西南大营,在瓦伦要塞驻扎了近十万的家族军队。现在远东国土已经收复了,再没有近在咫尺的威胁了,驻扎于瓦伦要塞的军队完全可以撤编,调动往西线作战呢!” 
  没等紫川参星发言,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已经横眉立目了:“阿秀统领你胡闹!瓦伦要塞可是家族最重要的关口之一,怎么可能撤编呢?撤哪里也不能撤这里的兵!” 
  “哎呀,林冰司令,您可是家族的高级官员,不能光顾着您瓦伦的一点小利益,凡事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来看啊!现在龙骑兵计划可是我家族最大的事情,关系我们的存亡,您这样一毛不拔可说得过去吗?” 
  紫川宁“扑哧”一声笑出来,但笑声丝毫没有缓和会议室里的气氛,紫川参星的面色很冷峻,一言不发,气氛闷得让人发慌。 
  斯特林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阿秀,兵力真的那么紧张吗?哪怕调几个半兽人团队出来都不行吗?” 
  帝林也出声道:“或者可以这样,让瓦伦要塞的驻军与远东军区换防,这样可以抽调出一部份远东军到西线来作战的啊!” 
  看到斯特林和帝林频频向自己使眼色,看到紫川宁那担忧的眼神,再想到了外面布置着杀机潜伏的神机营,紫川秀不得不做了让步:“可以考虑抽调一两个步兵团队过来,但是不能再多了。” 
  他恳切地说:“请殿下体谅远东的难处啊,我们与魔族连场大战,兵员缺乏,士兵疲惫,民众伤亡惨重,目前部队的士气都很低落,再加上魔族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我们不能不做好准备。” 
  紫川参星低垂着眉毛,好半天才慢慢地说:“我看,我们得暂时休会一下了。各位大人都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和要做的发言。半个小时后,我们继续开会。” 
  说完“散会”,总长第一个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出了门,总统领罗明海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不用说肯定是趁机火上浇油去了。 
  会议室的众人面面相觑,面对无数的异样目光,紫川秀无奈地一摊手:“各位大人可要揍我一顿出气?” 
  大家“轰”的笑起来,明辉统领笑着说:“阿秀统领,我不赞成你做的事,但我实在很佩服你的勇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强硬的新任统领呢,总长气得脸都变色了。” 
  “我也佩服你的勇气。”林冰板着脸对紫川秀说:“但你不该把我也扯进来的!还说什么要撤销瓦伦军区——你真是欠揍啊!想让老娘我失业吗?到时候你可要负责养我的啊!” 
  几位统领大笑,明辉抢着说:“这个责我来负好了!” 
  “呸!就你这厮也配!回家照镜子去,老娘我只爱帅哥!” 
  在这种总长和总统领不在的场合,那些外人看来很威严的统领们嬉闹起来就像一群老师不在的学生。 
  在部下面前他们要保持长官的威严,但在这里大家都是同级别的官员,就没必要摆什么架子了,个个玩笑都放得很开。 
  即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哥珊统领也参加进来说了两句:“阿秀统领你实在太大胆了!你这样让殿下怎么下得了台?” 
  斯特林深有忧色:“我看,阿秀你得赶紧向总长道个歉。” 
  帝林冷笑:“道歉也没有用。兵权始终是关键问题,问题是阿秀可甘心放弃远东的兵权?” 
  紫川秀极力分辩:“不是我不舍得,远东形势的危急是你们无法想像的!魔族大规模进攻迫在眉睫,我们面临生死关头!” 
  尽管他说得很大声,但看看众人的样子,没一个相信的,就连斯特林也拿着一副“得了吧,你这话哄谁呢?”的表情看着他,于是紫川秀只好托着下巴生闷气了。 
  布丹导演的远东内乱是自己的奇耻大辱,紫川秀没有把远东军队于红河湾的惨败报告给家族上层,隐瞒了远东的实际情形,结果现在自己就成了喊“狼来了”的小孩,有苦说不出来。 
  一个禁卫军官进了会议室,对紫川秀轻声说:“统领大人,总长要见你。” 
  在众位统领同情的目光中,紫川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起身出门,跟着军官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和通道,上了楼梯,被引进了总长紫川参星的私人会客室,总长已经在房间里了。 
  紫川秀敬礼致意,紫川参星挥手示意紫川秀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不必拘礼了,阿秀。这里是我们姓紫川的单独交谈,你不用太拘束。” 
  紫川秀很诚恳地道歉:“殿下,很抱歉,我不是想违抗您,实在是远东有困难。” 
  “那件事不用再说了。”紫川参星满意地搓着手:“现在倒是有另外一件要紧事情要和你商量的。刚才你也听到了,在龙骑兵战役中,负责侧翼突破的突击集团军群负有重要的使命,该集团将穿越我们完全陌生的林家领地,孤军在敌后作战和周旋,与后方完全隔绝,承受巨大的压力。我们认为,突击集团的司令需要一名有丰富经验的将领来担任,他要意志坚定、才华出众、机智灵活,能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应付种种事先无法估计到的困难和阻力——综合以上种种要求,统领处和我都认为,能承担这一重要使命的人,唯有你!阿秀,自从你的老师忠烈统领方劲在远东殉国以后,黑旗军统领的职位还一直悬虚着,你可愿意接受这个职位?” 
  紫川秀一愣:“要我当黑旗军统领?那远东怎么办?” 
  紫川参星笑容可掬:“我考虑,可以让林冰副统领升任远东统领。她卫戍远东多年,经验丰富,足可胜任呢!” 
  紫川秀脱口而出:“那可不行!” 
  “阿秀,那你可有比林冰更好的人选推荐吗?” 
  眼看紫川参星故意曲解自己意思,紫川秀气得要死,偏偏又不能说“我比林冰更好”。 
  他分辩说:“殿下,这两年一直是我在远东主持的,现在魔族大规模进攻在即,虽然林冰大人也是很优秀的将领,但阵前换将是兵家大忌啊!” 
  “我知道你比林冰更能干。”紫川参星说:“西部战场如今是家族最关心的头等大事,正是因为看重你的才华和能力,家族才把你调到西部,委予重任,让你有机会建功立业啊!统帅四十万大军饮马古桑河眺望远京,你可知道,多少将领盼着这个机会不得呢!” 
  “但是,殿下,那个晚上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您怎么能……” 
  “我们确实彼此有约定的。”紫川参星打断了紫川秀的话:“帝林带你进来的那个晚上,我们商定远东回归的四个条件是吧?你还记得是哪四个条件吗? 
  “第一、远东二十三行省回归家族,成为家族的领土一部份;第二、回归后的远东享受特别自治区的待遇,可以享有内政、司法、财政上的独立权,但每年必须得给家族上缴一定比例的赋税;第三、废除远东的奴隶制,给予各族居民与人类公民平等的公民待遇,人类贵族不再在远东享有特权;第四、远东的本土军队保留。” 
  紫川参星慢条斯理地说:“看来我年纪虽然大了,记忆倒也不算很差——这几个条件,都没有说到远东统领必须由你担任啊!” 
  紫川秀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紫川参星说得没错,当时自己确实太疏忽了,以为自己已在远东扎根了,远东统领的职位就顺理成章地由自己担任了,根本没想到家族调离自己的可能。 
  紫川秀的拳头紧捏,现在,家族的企图已经显露无遗了。 
  自己在远东的势力太过庞大,根深蒂固,自己对远东掌握的牢靠远远超过一员家族官员对自己管辖地的掌握,军队死心效忠,民众万众一心敬仰,远东只知道光明王而不知道帝都,这种情况是家族绝不可容忍的。 
  只要自己一日还在远东,那远东就是自己的独立王国,就是独立和叛乱的潜在地,只有将自己调离,重新任命一位统领,才能恢复远东正常的权力平衡秩序。 
  “殿下,我很担心,我不在远东,林冰阁下恐怕压不住阵脚吧?秀字营她能指挥得动吗?她能指挥半兽人军团吗?还有龙人军团、矮人军团?在先前的战争中,远东各民族对我们都有很深的仇怨,来了新的指挥官,他们未必肯听命呢!” 
  紫川参星看来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慢条斯理地说:“阿秀你考虑的都很有道理,但我想,远东军队的主力部队是秀字营,绝大部份的秀字营官兵都是忠诚我家族的军人,林冰统领手持家族的招安旨意一到,秀字营肯定会顺利听命的。而秀字营又是远东军队的灵魂和旗帜,安定了秀字营,其他的异族军队肯定也会受到震动的。白川、罗杰、明羽三位旗本在远东掌握重权,有他们配合,如果没有某些人故意捣乱阻扰的话,我家族重掌远东并不是件难事呢!” 
  紫川秀微笑着,瞳孔却在渐渐缩小,他何尝不明白紫川参星话中的意思,那个“某些人”简直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警告了。 
  这一手釜底抽薪确实毒,秀字营全都是原家族官兵,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回归故乡,紫川家总长的赦免令直接到军中的话,紫川秀不敢保证说秀字营的军营还能不能留下一半人。 
  但是总长还是低估了自己在远东的威力了,自己的影响力并不仅仅存在于军队,远东民众对自己万众一心的爱戴,这种鼓舞人心的号召力谁也代替不了的。 
  他冷笑着:“殿下神机妙算,深谋远虑,实在让下官佩服!既然殿下灵珠在握,已经有了全盘的把握,那不如即刻给林冰阁下发令上任好了,不必与下官商量。” 
  紫川参星语塞,他含糊道:“嗯,远东毕竟是你一手打下的江山,我们还是要征求你的意见的。” 
  紫川秀无动于衷地说:“只要家族能顺利接管并安定远东,我个人无意见。” 
  眼看两人在这里绕***互相威胁也不是办法,这时候紫川远星不得不退了一步:“阿秀,家族还是需要你的,需要你在远东的影响力和威望,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好远东回归家族的各项工作。”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家族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们做好交接工作,需要你来帮我们镇压下远东,迎接新统领上任,然后再把你一脚踢开赶走——你怎么不干脆叫我自己拿刀子抹了自己脖子? 
  至于紫川参星说的那些法子,他根本就不相信行得通,如果没有自己的同意,前去招安的林冰会在出瓦伦的第一个路口就被干掉,没有自己的配合,家族的统治绝无可能在远东延续下去,自己明白这点,紫川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们才那么煞费苦心地安抚自己。 
  紫川秀默不作声,紫川参星自顾自说下去:“阿秀,我不说你也该明白,家族鹰旗飘扬下的土地,只能存在一个声音,那就是帝都的声音!中央的旨意必须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我紫川家绝不能容忍国土内出现任何的国中之国,否则的话,我们宁愿放弃!我们可以在很多时候妥协,但这种原则问题上,我们绝不做交易!” 
  紫川参星温和却坚定地说:“阿秀统领,这不但是重用,也是家族对你的爱护,不想你走上歧途。你在远东呆得太久了,暂时离开远东,换个环境,这样对你有好处,明白吗?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享受家族的这番待遇的。” 
  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问:“殿下,这是否已经是最终决定了呢?能否让我考虑下?” 
  紫川参星平静地说:“这是家族的最终决定,但你可以考虑是否接受。” 
  紫川秀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凝重得压抑,可以清晰地听到墙上的老式座钟“咯哒咯哒”的走动响声,安静得让人发慌。 
  紫川秀低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自己的左手,把手掌翻来覆去地看,好像正在研究着什么珍奇的东西似的。在轻微的咯咯响声中,大座钟分针已经走了五个格子,紫川秀还是一言不发,他又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数着自己的脉搏,端详着手掌的掌纹。 
  紫川参星铁青着脸,眉心深深地拧起:“阿秀,你在干什么?” 
  “啊,殿下,我在看手相,算命的说我二十二岁命中注定有一劫,犯土咒,会破财。总长,您对这个也有研究吗?” 
  “你!” 
  “开始我还不怎么信,现在不得不信了,”紫川秀笑笑:“这不,应验了,不但远东没了,还得去跟流风霜的骑兵拼命。” 
  “你,你可是答应了?” 
  “殿下,你想,我可有选择的自由吗?” 
  紫川远星又换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阿秀,不应该这么想,什么劫不劫的!到西部去,这是家族对你的重用,是你的机遇!虽然你已经是统领了,担任了很高的职务,但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上一步啊?所以,不要抱有情绪,不要抱怨。” 
  “殿下,您看,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人吗?您给我这么好的机遇,我是满心地感谢您啊,我是饱含着感激的热泪一路欢天喜地地去西部上任的。”紫川秀恨恨地说。 
  虽然紫川参星口口声声让自己选择,但魔族强大的军势压得远东喘不过气来,如果没有紫川家的支持,没有家族内地的支援和纵深兵力,远东必亡无疑,自己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紫川参星大皱眉头,虽然当了统领,但这家伙骨子里还是个流氓,好在,只要他答应交出远东,态度什么的都可以不计较了。 
  紫川秀默默转过头,目光流露深刻的痛心。 
  那么,刚才树下的一切甜言蜜语,那真情的表露,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都是虚假的吗?都不过是为了笼络自己而行使的怀柔美人计,而自己沉迷于温柔乡中的时候,另一边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夺命的神机营。一手是大棒,一手是萝卜,再加上远东的艰难处境,自己根本无从抗拒。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明白了,殿下要我如何配合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晕晕噩噩如在梦中度过的一样,按照紫川参星的示意,他当场给白川、罗杰、明羽三人写信,给半兽人将领布兰将军写信,给蛇族的索斯写信,龙人族的门罗去信,给自己的好朋友和救命恩人德伦去信,给远东所有大大小小有影响力的官员和首领们去信。 
  信的内容大致相同,说自己在帝都一切都好,诸事顺利,且日夜牵挂远东诸位,但回归家族以后,因为家族对自己另有重用,自己将即日就任黑旗军统领一职,无暇再回远东。 
  但远东抵御魔族之大事不可一日无主将,因此家族将任命在远东地区赫赫有名的林冰大将出任远东统帅,林冰阁下虽为女性,但她担任远东副统领多年,经验丰富,才华出众,必然能打退魔族的进攻,自己对她出任远东统领也是非常赞同的。 
  希望各位看在与我的交情上,全力辅助配合林冰大将做好在远东地区的工作,让远东顺利回归家族,让人民早日恢复和平和幸福。 
  在信的末尾,紫川秀忽然促狭心大发,故意写道:“本人是在完全自愿、独立状况下写信的,此信为本人真实意愿之表露,绝无人身安全受威胁、自由受到限制或者其他任何身不由己的情形,请诸位尽可放心。” 
  看到这行字,紫川参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紫川秀哈哈大笑,大笔一挥划掉了:“开个玩笑,不要在意。” 
  紫川参星“嘿嘿”干笑两声,神色尴尬。 
  一切完毕以后,他们再次回到会议室参加会议。 
  紫川参星一手挽着紫川宁,一手挽着紫川秀,相比于刚才离开时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现在他们的神态可亲热得不得了,俨然紫川秀已经成为他最心腹的爱将,得力的左手右臂了! 
  会议室的诸位统领诧异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待紫川秀坐下,边防军统领明辉立即凑过来亲热地说:“我说阿秀兄弟,你究竟使了什么招数把总长拍得那么舒服?真是看不出来啊,您是真人不露相的马屁高手,有空可传授兄弟两招如何?” 
  紫川秀唯有报以无奈的苦笑。 
  接下来的会议到底说了些什么,紫川秀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乱哄哄的,远东那广袤的黑褐色土地,布兰那严肃的脸,德伦苍老的面容,圣庙长老那狂热的演说,血肉横飞的战争场面,肃穆的圣庙,那些高呼着“远东万岁!”而浴血奋战的各族战士,战死士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所有的场景如同电影片段般一幕幕在脑海中飞掠而过,让他感受巨大的冲击。 
  忽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紫川参星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了几句什么,好像提到了自己名字,人们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 
  他赶紧集中注意力听了两句,才知道这是紫川参星在宣布对自己的任命,自己将担任黑旗军统领,即日将奔赴旦雅军区上任。 
  在响亮的祝贺掌声中,紫川秀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窗口。 
  ※※※ 
  清亮的月光默默从窗台洒进来,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皎洁。 
  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已经不记得了,与会的诸位统领早已散去,巨大的会议室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紫川秀现在的感觉,就像一个将军不愿意离开他失败的战场一样,心里充满了不甘、愤恨和惶恐不安。 
  远东人是因为信任自己才重回家族的,但在魔族即将进攻的危急时刻,自己却离开了远东,跑到万里之外,享受高官厚禄、受人尊敬、享有特权的生活。 
  一个年轻的家族统领,说不定还是未来总长的夫婿,美好的前程在前面等着他,他将大权在握,不知多少人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他。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安然。 
  如果在这个时候跑掉,远东人将会怎么看自己?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看成逃兵,眼看大难临头就自己逃跑的懦夫,看成是对远东事业无耻的背叛呢? 
  远东民众已经被人类出卖过多次,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看成一个把远东土地拿来向紫川家邀功,换取高官厚禄的无耻败类,正如当年雷洪曾干过的那样?自己的作为,与雷洪有什么不同?只不过雷洪是把远东出卖给了魔族,自己则把她出卖给了紫川家。 
  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峭壁,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好一阵子紫川秀才能理清思路,他打开会议室的大门向外走去。在总长府门口执勤的禁卫军军官向他敬礼,开门给他。 
  大门外,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泄下来,地面一片银白。一瞬间,仿佛是领悟到了什么玄之又玄的感觉,他的心境也如那月光一般的宁静。 
  他停下了脚步,总长府门外的大树下站着一个倩倩的人影,那纤细的身影在深秋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紫川秀大步走近,两人默默对视着。 
  黯淡星光,苍白月色,同样是单独相处,但此时他们的心情已经和黄昏时候迥然不同了。 
  深秋午夜的寒风吹过,紫川宁的身子如同凋零的落叶般在风中哆嗦着,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紫川秀无动于衷地点点头:“看得出来。找我有事吗,宁殿下?” 
  紫川秀的冷漠比那秋风还要萧瑟,一瞬间,紫川宁脸变得苍白,她两手紧握,嘴唇颤抖,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她抬起头:“你在生气?为什么?” 
  紫川秀平静地说:“你该知道原因的。” 
  紫川宁微微蹙起了秀眉:“你为这个生气?就为这个?”她轻轻地说:“把你从远东调出来,这是我的主意。” 
  紫川秀霍然转身,眼角微微抽搐,眼神炙热如火,语气却很平静:“为什么?” 
  从没见过紫川秀这么愤怒过,气势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饿虎,紫川宁微微惊讶:“阿秀,远东没有将来的!我叔叔现在就想着如何消灭流风家,他现在一心一意关注的是西线与流风家的生死争霸战争,如果将来魔族再来进攻,家族连一个中队也不会往远东派去的!阿秀,你留在那里只有等死!”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紫川秀的愤怒一下子给淋得无影无踪。 
  “那,他为什么又要让林冰去担任远东统领?” 
  “远东虽然不是家族的主要战场,但是一个属于魔族的远东实在太危险了,魔族大军随时能兵临瓦伦城下,为了维护家族东线的战略安全,虽然我们不能给远东派去大军,但是后勤、粮草、武器等补给我们是必须要支援远东的。远东的各族部队将穿着紫川家的制服、用着紫川家的武器、吃着紫川家的粮草——这一切的物资几乎全是家族提供的,是巨大的投入。” 
  “远东人的肉体、灵魂和热血。”紫川秀冷冷地说。 
  紫川宁继续说:“而且阿秀你也知道,我叔叔对你的态度一向很矛盾的,对你的能力他是很放心的,却——”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如何斟字酌句地表达那微妙的意思。 
  紫川秀帮她说了出口:“却不放心我的忠诚?” 
  紫川宁不出声,算是默许了紫川秀的说法。 
  “这么说,在未来与魔族的战争中,我们远东是得不到家族军队的援助的了?” 
  “并不完全是这样。我们会从各个方面大力援助远东,武器、粮草、装备、药品、战马——尽管家族现在也很需要这些战略物资,但对于远东抗击魔族的正义战争,我们是不会吝啬的。” 
  紫川秀追问:“会不会直接出兵呢?” 
  紫川宁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有正面回答:“上次战争中,家族在远东败得太惨了。现在,家族高层中——包括元老会和统领处——都对与魔族重新开战抱有顾虑。不少人认为,远东对于家族是鸡肋,与其浪费兵力在魔族嘴边夺食,不如直接投入兵力与流风家争霸。其中,你的大哥帝林就是这派论点的代表人物,现在,这种论点很有市场,对我叔叔的影响力很大。” 
  紫川秀默默点头,现在,对紫川家他简直是失望透顶。 
  紫川宁很多没出口的话他都理解了:紫川参星根本不在乎远东,他是想把远东当作一块战略上的盾牌,当作消耗魔族兵力的屏障。他害怕魔族,但他更不放心紫川秀,他防紫川秀简直跟防贼一样。远东天高皇帝远,万一紫川秀投靠了魔族或者拥兵独立,那家族的投入和心血不是白费了? 
  “阿宁,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肯接受黑旗军统领任命的话,你叔叔将会怎么办?他会杀了我吗?” 
  “杀你会与你远东的部下结仇,也会让斯特林和帝林两位家族重将离心,这种事,我叔叔是不会干的,但是他会彻底放弃远东——与其大力投入远东,最终却培养出了一个军阀,倒不如现在就早做决断。”紫川宁轻轻说:“家族的态度是很坚决的。” 
  紫川秀冷笑不语,家族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就是坚决绝不给自己坐大的机会。 
  以前的杨明华见到自己有机会统帅大军了连忙把自己从远东调了回来,现在的紫川参星也这样,他宁愿相信外姓将领林冰坐镇远东也不愿相信有着紫川姓氏的自己。 
  紫川秀语带讥讽:“那么,总长就放心我在西部担任黑旗军统领?让我统帅四十万大军进攻流风家,我们的殿下就不担心我调转枪头杀回来?” 
  “这也是不得已的!阿秀,你立下大功劳,受了那么多委屈,不提拔你当统领,就是元老会都看不过去了。而且,你是带惯兵的将领了,也该知道这其中的区别:远东是你一手创建的政权和军队,那里你确实可以为所欲为;但在旦雅军区,那里有独立的军队文化和传统,你不过是家族任命的一名普通军队指挥官,是外来人,你要造反,军官和士兵们会跟随你吗?” 
  紫川秀慢慢点头,除了远东统领的职位外,只有黑旗军统领的职位有空缺,这样说,即使给自己当黑旗军统领,紫川参星也是老大不愿的,说不定还是看了斯特林和帝林的面子。若按他的本意,恨不得将自己发配到哪个边远山区当村长才合了他心意。 
  他感叹说:“看来,即使贵为总长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紫川宁疑惑地看着他,她曾经预料过他的反应,得知真相后,他会大发雷霆或者暴跳如雷?没想到,他的反应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 
  她妙眸凝视着他:“阿秀哥哥,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从内心深处,你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定位的?为什么被调出远东,你的情绪会这么坏?你究竟是把自己当成了紫川家的统领,还是割据远东的军阀?” 
  紫川秀反问:“你呢?阿宁,我也想问你,你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问这句话的?是从小和我青梅竹马的紫川宁,还是紫川家总长助理、未来的继承人紫川宁殿下?” 
  紫川宁一震,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一步开外,紫川秀深深地凝视着她,长叹一声:“阿宁,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变得我都不敢认识了!” 
  紫川宁已经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子,现在的她,和她叔叔一样,是个唯家族利益至上的深沉政治家。 
  如果仅仅是这样,紫川秀还可以勉强理解她,因为她是即将要肩负整个家族重任的继承人,但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紫川宁故意在会议前急急忙忙地与他和好,用柔情来笼络他,她居然把两人之间那份最纯洁的感情也利用,用来当作逼迫自己交出远东的筹码! 
  紫川宁颤声说:“不管是总长助理还是别的什么,我对你的心意始终没有更改过。阿秀哥哥,我不过在追随着你的脚步。我只是希望,能成为一个对你有所帮助的人,在你冒着生命危险征战沙场的时候,我能做的不止目送你的背影,然后傻傻在家为你祈祷,我总希望能为你做一点事情,哪怕很小的事也好——阿秀哥哥,你难道就不理解我的心意?” 
  “逼迫我离开远东,离开我的事业和人民——这,就是你为我做的事?”深夜里,紫川秀颤抖的嗓音低沉却相当尖锐,在寒冷、空旷的街道上远远地传了出去。 
  “阿秀哥!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为了你好,魔族随时会杀回来,你留在远东只有等死啊!” 
  “如果要死的话,我希望能死在远东。” 
  紫川宁一震,她轻轻地说:“阿秀哥,你说我变了,其实不是,是你变了!从远东回来,你整个人变了!叔叔说,你随时有可能在远东自立为王,开始我还不敢相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她低下头:“家族让你离开远东,那是对你的关怀和爱护,否则你迟早会走上歧途的!远东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神魂颠倒?” 
  紫川秀神经质地笑笑,紫川宁说得没错,远东大地真的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一条看不清的细线将他牢牢地绑在了那块土地上,他是如此神魂颠倒地牵挂着那辽阔无边的褐色土地。 
  “阿秀,虽然我叔叔对不起你,但是我们紫川家始终是你的出身地,是养育你成长的故土。现在,紫川家面临生死关头,我们面临强悍的流风家敌人,需要你这样能征善战的将领为国出力,为了家族,为了你的好兄弟斯特林和帝林,甚至,为了我——你想想,将来我们在一起,叔叔百年以后,整个紫川家族,包括现在的流风家,都是你的了,那时你得到的回报何止一个远东啊!” 
  说到这里,紫川宁苍白的脸现出了一抹红晕:“为了这些,难道你就不能放弃远东吗?” 
  紫川秀静静地说:“不能。” 
  紫川宁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她失声叫道:“难道,难道,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听到这话,紫川秀简直想放声大笑,这是所有年青女孩子的幼稚通病,她们以为爱情就能解决一切的问题,只要有爱,世界立即就变成了净土和乐园,人生不再有任何的烦恼和泪水,从此不再有任何纠纷和战争——自己这种久经风霜的人却知道,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份,尽管很重要,但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 
  凝视着紫川宁泪眼朦胧的眸子,他柔声说:“不,阿宁,你永远是我生命中的最爱,在那些最艰苦的日子里,我是幻想着你在远方的明眸渡过那寒冷的冬夜;失去你,我宁愿死,在失去你的那些日子里,我是呼唤着你的名字冲向敌人的箭雨。海会枯,石会烂,我对你的爱,此生不渝,我将一直爱你,直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听着紫川秀第一次坦白心声,听到那动人的情话,紫川宁心驰神摇,她拿出手帕想止住泪水,却怎么样也停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地滚涌而出。 
  幸福来得是如此出其不意,欢乐的海洋一下子将她包围了,就在这一刻,她崩溃了,她一下子扑倒在紫川秀怀里,哭着说:“阿秀哥哥,对、对不起!” 
  紫川秀不知道,她的“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为她曾经的动摇和背叛道歉,还是为把自己从远东赶走而抱歉?他无意深究,看着她那颤抖的身子,那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红彤彤的脸蛋,他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怜悯和柔情。 
  为谁风露立中宵,衣带渐宽终不悔?看着怀里姑娘娇艳的容颜,紫川秀抑止不住地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嘴唇只感觉到一阵冰冷。 
  他感觉到,紫川宁在自己怀抱中微微颤抖,满面通红,激动得喜极而泣。 
  紫川秀的眼中泛着温柔的光芒,视线飘过紫川宁,仰望着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全部散去了,皎洁的月亮在朦胧地照耀着大地。 
  “我爱你,但是却依旧不能为你放弃远东。”他慢慢地,哀伤地说:“除了爱情以外,人还有点别的事情,有些事情更重要。” 
  紫川宁猛然抬起了头:“那是什么?”她胀红了脸仰望着紫川秀。 
  紫川秀却不看她,他依旧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话,仿佛此时他倾诉的对象不是紫川宁,而是位于上空的某个高居于人类之上的存在:“责任、牵挂、承诺、信仰、职责——或者随便你想像的什么东西,很难以形容我对远东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种义务——不,是债务,我欠远东的。那里的民众尊我为王,我对他们负有责任,正如你身为继承人,同样对家族未来负有责任一般。” 
  紫川宁认真地说:“如果是为了你,我能够放弃我家族继承人的地位。” 
  紫川秀轻轻摇头:“我却不能。” 
  在这一刻,多少熟悉的身影容颜浮现眼前,自杀的维拉将军、憨厚的半兽人将军布森、死不瞑目的圣庙长老布丹、坚毅沉稳的布兰将军、豁出身家性命跟随自己的布卢村村民,还有那无计无数的远东战士,那些淳朴善良的老百姓,甚至那几个总是跟自己捣乱的异族将领索斯、鲁佐等人。 
  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小毛病,有人贪钱,有人懦弱,有人愚昧,有人自私,有人甚至还背叛过自己——但最终,他们都把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完全交托给了自己,那些死去和活着的人们,将远东的未来完全托付在自己手中。 
  远东民族上千年的自由梦想最终却是托付给自己这个外来人,自己肩负着无数人的期望,那份沉重的信任感就让紫川秀无法松懈。 
  在自己享受的时刻,千千万万的远东军民将倒在与魔族大战的血泊中,其中包括自己部下、战友、恩人,那些城市和乡镇将燃起浓浓的黑烟,一想到这些,紫川秀心如刀割。 
  怀抱中女孩的身体骤然一僵,她从紫川秀的怀中挣脱,站直了身子,眼睛中泛着泪光:“那么,就不能妥协了吗?就为了几个远东的半兽人乡巴佬,你就要离开我?” 
  紫川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无声的哀伤。 
  也许紫川宁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变了,或者,是两人都变了。 
  自己为之奋斗、热血沸腾的事业,在紫川宁这种天璜贵族眼里,不过是“几个远东的半兽人乡巴佬”,她与自己是存在着截然不同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两个阶层,冲突迟早会发生,更可怕的是,以前的自己居然是和她抱着同样的想法的!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存在着多么巨大的分别。 
  紫川宁颤声说:“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 
  “……” 
  “你说话啊!” 
  “我撒谎。” 
  “啪”的一声,紫川宁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紫川宁,眼神中流露深切的悲哀。 
  看着他脸上通红的掌印,紫川宁呆呆地发愣,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干的事,然后,她痛哭出声。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清亮的泪痕,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以前,你就是我的信仰,但今天以后——”他慢慢地说:“我的信仰就是远东大地。” 
  “对不起,阿宁,我欠你的。天气冷了,要多穿点衣服。”他微微欠身,转身向前走。 
  紫川宁想跟上他,但他步子是那么大,那么急促,快如流星,她努力加快,她快步走,她奔跑,她跑得气喘吁吁,但距离依旧无法缩小,他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做法对他的伤害有多么深。最后,痴痴地望着他那高挑的身影和宽阔的肩膀消逝在黑色夜幕的长街尽头,她绝望地停下了脚步,扑倒地上放声大哭,让刚刚被吻过的湿热的额头紧贴在冰冷、粗糙的道路上,让粗糙的砂石摩擦着娇艳的脸蛋。 
  哭声惊动了总长府的卫兵们,他们出来目瞪口呆地在旁边观看着,不知所措。 
  在她头顶,一连串的街灯如同流火般闪烁,旋转不停。 
  ※※※ 
  “古雷!” 
  近卫队长古雷吓了一跳,这时他才听出了门外人的声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大人?” 
  紫川秀的脸色苍白得惊人,虽然是深秋时节,但他浑身汗水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似的。 
  古雷震惊:“大人,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紫川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不认识他的人。 
  古雷连忙伸手去摸紫川秀的额头:“大人,您是不是病了?您的脸色好吓人啊!” 
  紫川秀摇摇头,自己在桌子边坐下。 
  古雷连忙给他打来了开水和热毛巾,帮他擦脸。 
  凝视着自己的近卫队长,紫川秀忽然开口问:“古雷,你怕不怕死?” 
  古雷一愣,看着紫川秀那严峻的脸,他意识到这绝不是开玩笑,他肃然立正:“大人,请下命令吧!哪怕死我也会完成任务的!” 
  “不至于要死。我只是要你回远东传达我一个秘密命令,这个命令只能传达给白川将军一个人。” 
  “明白了,除了白川将军,谁也休想碰到大人命令的一根手指!大人,请您放心地将命令交给我吧,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沾到它!” 
  紫川秀缓缓摇头:“这个命令非同寻常,将它形诸于文字实在太过危险。古雷,从现在起,你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将它完完整整地复述给白川将军听!” 
  古雷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他厮杀格斗是无所不精通,但是要他把一段话背诵下来,这未免就太强人所难了。他挠着头说:“大人,我尽力而为。” 
  紫川秀鼓励他说:“不必要逐字逐句背,但你要记得主要的意思就是了!”他把命令说了。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惨淡的月光照进来,照得两个人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 
  看着古雷苍白的脸色,紫川秀慢慢地说:“现在,你可是怕了?” 
  古雷吞了口口水:“大人,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不是很卑鄙吗?” 
  紫川秀厉声疾色道:“命令如何与你并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传令的工具罢了。如果你不肯去,我会在其他的卫士中找肯服从命令的人!” 
  古雷沉默了一阵,最后艰难地说:“大人,我服从命令!” 
  “一定要将命令送到,而且要快!” 
  “是!除非我死,否则我定将命令送到!” 
  紫川秀愤怒道:“就是哪怕死你也得给我把命令传到!” 
  古雷挺直了身躯:“明白了,大人!” 
  他犹豫着说:“大人,我会执行命令,哪怕死。但是大人,你骂我蠢也好,说不关我事也好,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要这样?你,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啊!以前的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放肆了!”紫川秀头也不抬,顺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古雷不避不闪地受了这个耳光,嘴角流出了鲜血,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充满了探究和怀疑,依旧是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 
  不敢与那双正直的眼睛对视,紫川秀移开了眼睛,望向窗外。 
  表面看来,他的身影依旧站得笔挺,他的声音依旧坚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深处在进行着多么痛苦的搏斗和厮杀。 
  今后,自己将很难再亲吻儿童了,因为自己将无法问心无愧地正视孩子们那纯洁无瑕的眼神了。 
  想了一下,他坐在桌子前写信:“因为家族以终止对远东的援助为要挟,魔族大举西侵在即,我们实不能在西面再树强敌,我不得不屈服其压力,放弃远东统领之职位。 
  “另,家族即将在西线大举用兵,可能无暇顾及远东。由古雷所带回之命令,虽然不可理解,但这是缓解我远东危机的唯一方法,诸君务必尽快执行!这是我,远东光明王的最后命令,将来事若暴露,一切责任将由我承担起。 
  “战火即将燃起,刀枪已经擦亮,挺起胸膛投入血战,赛内亚魔族近在眼前!虽然远隔万里,但我并未抛弃远东大地,将与远东同在,与诸君同生死。若远东胜,我将在万里外与你们同时举杯;若国土不幸沦陷,诸君终相继力战殉国之时,我亦不会独活。 
  “相信我,我定将回到你们身边。我们终会相逢,在此世,或是在天堂。伟大的远东万岁!我们的自由万岁!” 
  写完信,不知不觉的,他的脸颊泪流满面,在旁边看着的古雷亦是泣不成声。 
  他把信折好交给古雷,沉声说:“全部拜托你了!” 
  “大人!让您一个人去西部,身边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那怎么能行?白川大将会杀了我的!” 
  紫川秀无声地冷笑着,望着窗户上自己冷酷的脸:“不用害怕!像我这样坏事做绝的人,绝对不会早死的。如果世界上有地狱的话,那就让我下去好了,那里说不定我过得更快活呢!”
  第十四卷 转瞬红颜 
第四章 恐怖浪潮
  古雷第二天清晨城门刚开时候就紧急出发了,由于害怕被监视,紫川秀连为他送行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在窗口注视着他骑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上。 
  看到自己唯一信得过的人离开,他怅然地离开窗户。 
  现在,相比于远东时候千军万马的簇拥,自己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其他的护卫和秀字营卫兵,紫川秀现在已经不敢再相信他们了。 
  也许他们从远东出发时候确实是忠诚的,但回到帝都这么多天,回到了自己故国的首都,紫川家若是有心要收买他们实在太容易了。 
  更糟的是自己先前对阴谋毫无提防,由于怜悯战士们征战辛苦,自己一直对卫士们采取相当放任的态度,现在再要在卫士中实行严格的纪律约束和互相监视制度已经太迟了,这么多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帝林把半个卫队演变成检察厅的线人了。 
  监察厅历来以高效周密的情报工作见长,号称“凡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就有监察厅的眼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有监察厅的耳朵”,远东是一块巨大的新领域,无论哪个势力都迫不及待地想在这里插上一脚,虽然说是自己的大哥,但紫川秀可不曾寄希望帝林会在这件事情上放自己一马。 
  虽然已经接受了统领职衔,但是紫川秀还没有领到去旦雅军区上任的任命书,仿佛紫川家的高层对他即将接手的巨大军权也存在着犹豫。 
  紫川秀心情极坏,一直躲在屋里不想见人,即使是斯特林和帝林这样的亲密朋友来邀请他参加宴会,他也推说感冒了。 
  理由说起来很可笑,因为他们二人也是家族的高级重臣,他总怀疑在那幕逼迫自己就范的剧本中他们也有份参与。 
  当然,这是毫无道理的,但被紫川宁这次欺骗了以后,紫川秀总存在着一种莫名的心理障碍,对谁都疑神疑鬼的。 
  在他看来,整个华丽的帝都就是个巨大的阴谋漩涡,每个行人都是检察厅和总长府的密探。 
  但是那天,黑旗军驻帝都办事处长官的普欣旗本过来求见的时候,紫川秀忽然有了接见他的兴趣。毕竟,了解自己即将上任的部队和部下那是相当有必要的。 
  普欣旗本高高的个子,清瘦微黑的脸布满皱纹。他制服笔挺,但气质与其说是军人,倒不如说是个长袖善舞的商人,系的那根闪闪发亮的深棕色皮带也未给他增添多少军人气概。 
  “请问,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远东英雄紫川秀大人吗?”他微笑地、彬彬有礼地问。 
  紫川秀咬开一个啤酒瓶,把盖子和两个字一起吐出来:“废话!” 
  普欣旗本尴尬地笑笑。绝对不能说旗本是在废话,因为看着紫川秀的样子谁都不能把那个一身酒气、下巴上胡子拉茬,衣服像是一周没换的醉醺醺家伙与英雄两个字联系上来,这个人几乎整个人都淹没在如山一样高的酒瓶子中了。 
  “得知大人即将担任我军团的最高统帅,这个消息令我军全体官兵十分振奋。自从前任的忠烈统领大人在远东殉国以后,我军团的司令职位一直悬空。现在,英明的总长殿下选择秀川大人这样的名将出任我军司令,此举充份显示了家族对我军团的关心和重视,令我军全体官兵感到无比鼓舞。全军官兵必将紧密团结以秀川大人为核心的军团司令部周围,我们坚信,在大人指挥下,我军必将……” 
  “有酒吗?”紫川秀打断他问道,看着旗本瞠目结舌的惊慌失措样子,他不耐烦地摇摇手上的空瓶:“我喝完了。” 
  “啊,啊!这个,非常抱歉,下官来的匆忙,准备得不充份,虽然也带来了一点菲薄之礼,但其中并没有好酒。十分抱歉。” 
  “那就算了。”紫川秀看着旗本堆在墙角的那如山一般的名贵丝绸、黄金饰品、钻石的礼品,他嘴角露出了嘲笑,如果这样的礼品还叫做“准备不充份”,他就不知道如何才算充份了。 
  “那么,阁下找我可是为了什么呢?” 
  普欣旗本喉咙发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咕噜咕噜”声音:“没、没什么呢!只是下官得知大人就任我军团长官,赶来拜见表达敬意而已。” 
  “真的没什么事吗?” 
  一瞬间,普欣只觉得对方的那醉眼朦胧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无比,眼神亮得让人不敢正视,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障碍直到人的心底最深处。 
  他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没什么,只是办事处的弟兄们知道秀川大人上任,特意让我代表大家过来问候一声……” 
  为了躲避紫川秀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旗本左右张望,发出了感叹:“哎呀,您是家族的统领,远东的英雄,居然住在这么简陋的招待所里,军务处是怎么安排的?这样太失您的身份了呢!大人,若是不嫌弃,请搬到我们黑旗军的办事处去住,那里都是我们军的自己人,服侍什么的也方便,弟兄们都想早日瞻仰大人您的风采呢!” 
  紫川秀笑笑:“普欣阁下……” 
  旗本赶紧打断了他的说话:“大人,您就叫我小普得了!军长大人是我们的父亲,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紫川秀哭笑不得,紫川家军中的等级分明,确实有这样的惯例,士兵们习惯以“父亲”来称呼军队里的高级统帅,而那些德高望重的统帅在检阅部队也一口一个“我的孩子们”,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换自己一说,怎么说怎么别扭。 
  远东地区风气自由奔放,军队虽然同样的纪律严明,但却没有这样恶心的习俗,乍一听到眼前这个快五十的中年军官称才二十出头的自己为“父亲大人”,紫川秀差点把昨晚的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紫川秀忍住笑:“那么,小普阁下啊,就麻烦你把军团的主要情况给我介绍下吧!” 
  普欣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大人,我并非参谋部的军官,驻帝都办事处是隶属于军团后勤部的办公机构,主要是负责后勤装备的补给、运输以及与军务处、后勤部等中央机构联系的业务,我们并不熟悉一线各部队的具体情况。我看,若是专门的情况还得到了旦雅后,由军团的参谋长给您作亲自汇报?” 
  “那,你就军团后勤方面的情况谈一下吧?我军团有多少兵员?各部队分别是装备什么武器的?军团的伙食情况如何?我们的粮食补给点都在哪几个行省的什么城市?我军每日消费的粮食和经费到底是多少?其中各部队占多大比重?——就这些问题,你简单谈下吧!”他拿出了个笔记本和小铅笔,低头准备记录了。 
  等了半天却没声音,紫川秀诧异地抬起了头:“嗯?” 
  普欣旗本胀红了脸,结结巴巴说:“大人,这个,具体的各项业务是由我的副手们,那些专门的职业参谋来负责的,那些具体数字都在他们那里,今天来得匆忙,我没有做好专门汇报的准备……” 
  “普欣阁下,作为黑旗军团在帝都办事处的主要负责人,你居然说自己不从事具体业务?那你到底负责哪方面工作的?” 
  普欣的表情快哭出来了:“我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络和交往。我精通春夏秋冬四季各种宴会的主办方法,各种红葡萄酒的产地和美味食谱,栗子鸡的十一种做法,如何清蒸鲍鱼。我还知道幕僚长哥珊大人的生日是五月三日,军务处长斯特林大人的妻子李清大人最爱的首饰是珍珠项链,总统领罗明海大人喜欢打高尔夫球——”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犹豫一下说:“而秀川大人您最爱收集钞票、黄金、宝石、有价证卷和黄色书籍。”他凑近来小声地说:“大人,这次的礼品里我藏着三本最新的龙虎豹,专门给您准备的!” 
  紫川秀诧异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是哭笑不得,一句“饭桶”已经在嘴边了,幸好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打量着自己部下那身笔挺的高级军官制服,问:“普欣阁下啊,您这个旗本职位是怎么得来的?” 
  普欣哭丧着脸:“大人,我本来是旦雅市最大的酒店的经理,只是前任军团长官方劲大人赏识我,把我征召进了军队里,专门负责黑旗军对外联系工作。为了让我和那些大人物交往时候有个身份方便,他又说:‘从今天起,你就穿旗本的制服吧!”——秀川大人,您是不是要开除我了?那我只好回去继续给人洗碟子了……” 
  紫川秀哈哈大笑,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这个前任的酒店经理、现任的旗本真是个活宝,让他乐不可支,满天的愁云一扫而光,他站起来拍拍旗本的肩膀:“普欣阁下啊,看来你穿上了军装,却没有军人的灵魂啊!军队里是不说‘开除’的,我们只说‘退役’或者‘退伍’。” 
  “是是,大人教导得是。下官见识浅薄,以后还得请大人多多指教,多多指教……”普欣脑门都冒出了汗,但看到这位新任的统领长官这么开心,他也放松了点。 
  “那么,普欣阁下你带路,我们到你们办事处那里走一趟吧!” 
  “是是,欢迎大人来视察,欢迎大人来指导!”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紫川秀不顾种种礼节,不打招呼就和普欣旗本一起跑到了黑旗军驻帝都的办事处去了。 
  新上任的顶头上司忽然光临,给办事处带来了巨大的震动,那些军官们还来不及把那些乱七八糟、堆积如山的杂务和文件整理好——其中自然夹着几本不正经的黄色书刊和半空的酒瓶子,对此,紫川秀并不感到意外。 
  看到普欣这样的上司,他也猜得出他部下们的风格了。自然,秀川大人对这种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是绝不能容忍的。 
  他召集全体军官开会,会上,秀川统领义正词严地批评了那些军官,并当即宣布将那些黄色书刊通通没收。 
  那些挨训的军官们耷拉着脑袋,无不在心中亲切问候普欣旗本的直系母性先人:你跑去拍新任司令的马屁也就罢了,你怎么把这头老虎给引来了这里,而且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 
  当然了,秀川大人也不能被人看出他是专门为了几本黄色书跑来这里的,他装模作样地也找来那些专门负责的职业参谋们来问话。 
  他们对具体的业务倒是很熟悉的,紫川秀得知,自己部下的黑旗军团现有兵力九万三千多人,百分之九十的士兵都是在远东战争后新补充进来的,熟练兵员的比例比起中央军和边防军都来得低,训练程度也不能令人满意——远东战争中,黑旗军的主力在月亮湾战役中惨遭魔族鲁帝军团聚歼,损失惨重。 
  各防御阵线装备重型投石车、弩车的数量不足,还不能形成有效防线,运输兵力和后勤装备的马车数目也不足,如果发生大战,运输大队最多只能运输一个边防团队的兵力,远不能达到全军快速机动的目的。 
  弓箭倒是有,强弓、弩弓、猎弓数目都很多,但是能熟练运用这些远程攻击武器的经过训练的弓箭手很少,距离训练条令里面要求的每个师团都必须有一到两个弓箭掩护大队的要求相差很远。 
  骑兵部队吗?军团现有两个骑兵师团,不过这两个师都还是在白纸上,因为战马不足,现在骑兵师团都是三个人共用一匹战马来训练—— 
  “不足、不足、不足!”紫川秀听了一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他气闷无比,问:“那战马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备齐?” 
  “这个……”军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 
  普欣旗本小心翼翼地说:“本来上半年我们好不容易请了幕僚统领哥珊大人吃饭,经我们苦巴巴哀求了好久,她总算同意用后勤处的资金为我们购进五千匹战马,但是这五千匹战马在半路上却给军务处处长斯特林统领给截走了,说是给家族预备军第五十三师团装备用去了!” 
  紫川秀拍案而起:“怎么能这样!斯特林小子,欺负到老子头上了吗?你们等着,我揍他去!那五千匹战马,我要他一匹不少地吐出来!” 
  眼见新上任的军团长官如此气魄,众位军官欢欣不已。 
  秀川大人不愧是远东的英雄,据说他与总长的关系好得很,还与下任总长有着种种复杂难明的纠葛。 
  当然,这些关系对这些中下级的军官来说遥远了点,但他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阿秀统领的后台硬得很啊,连军务处的长官他都不放在眼里。 
  有这么一位强硬长官上任,黑旗军一向被视为二线部队不受重视的悲哀日子料想就要结束了吧? 
  军官们趁机添油加醋地怂恿紫川秀:“就是,不光是五千匹战马啊!先前还有很多这样的事呢,家族预备军的五十三师团可牛着呢!无论什么新装备都是他们先用上,那些优良的战马都是先供应他们,那些优质的武器都是他们先用,而且数量特别大,一次就是几万几十万件地运过去!” 
  “如果说是优先供应给皇牌军中央军或者在边境打仗的部队,那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可是大人您看了,一个预备役的师团,连驻扎在哪里都不清楚,可他们偏偏每次都把快到我们嘴边的东西给抢了过去,大人您看,这口气让我们怎么忍啊?” 
  “大人,方劲统领去世了,我们黑旗军就是没爹娘的孩子了,给人欺负得惨啊!在统领处,谁给我们说话?我们根本一点份量都没有!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大人您来了,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出这口气啊!黑旗军就全靠大人您了!” 
  给众军官们马屁拍得晕乎乎的,紫川秀气冲冲地就出了门。 
  普欣旗本乖巧地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大人,您还没有专用的马车吧?就这辆如何?您在帝都期间,我们就专门安排这辆车子为你服务好了!” 
  “嗯。”紫川秀也不多说,直接就吩咐车夫:“直开军务处去!” 
  ※※※ 
  “呵!” 
  “呵!” 
  “呵!” 
  斯特林统领无奈地放下笔记本,望着蹲在墙角正无聊地吹着口水泡的人:“阿秀,你到底想干什么哪?” 
  紫川秀一脸的坏笑:“我在参观军务处呢!军务处真不愧是家族的军事决策中心,各位大人都那么严肃,眼神充满了睿智的光芒,浑身上下冒出智慧的气息,个个都是忠良之士!” 
  会议室里一阵轻笑,军务处的参谋军官们饶有兴趣地看着紫川秀。 
  这个人是当今的风云人物,他的事迹已经变成了传奇。 
  他是家族的高级军官,曾经拯救过紫川家族的英雄,远东之战中与斯特林并肩作战镇守帕伊的豪杰。在魔族仇敌气焰嚣张之时,他却突然投靠了魔族,声名狼藉,被人类世界所唾弃。贴在墙上的通缉令浆糊还没干呢,他又回归了家族,这次回来得可不简单了,孤身一人出走的叛国者,回来时候身上带了好几个耀眼的光环:“远东的解放者光明王!”、“魔族终结者!”、“远东的王!”、“人类的勇者”、“为哥应星大人复仇的勇者”——真让人难以想像一张皮竟然包得下这么多的称号。 
  今天,这位远东英雄怒气冲冲地杀进了军务处,不顾处里会议正在召开,死皮赖脸地在角落里呆着不肯走了。 
  斯特林眼见这副架势,知道不把这个赖皮家伙打发走,今天就别想干活了,他挥手示意会议暂停,领着紫川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阿秀,你到底什么事啊?” 
  紫川秀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以尽量庄重的语气说:“作为黑旗军的新任司令,我强烈抗议家族军务处对我军团的歧视行为!那个家族预备军五十三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我强烈抗议!抗议!” 
  听他说完,斯特林表情就像是——紫川秀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一瞬间把脸拉成这样的,更不要说一向端庄严谨的斯特林了——他的表情像是刚刚吃了两公斤的老鼠药和两只活蹦乱跳的大老鼠,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阿秀,”斯特林尽量斟字酌句地说:“关于家族预备军的五十三师团,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你还是这个师的创始人呢!” 
  “怎么可能!斯特林,你又在蒙人了,我——”紫川秀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他的脸也拉得长长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他很不礼貌地伸手颤抖地直指着斯特林:“难道?” 
  “嗯!正是。”斯特林沉重地点点头:“你猜的没错。” 
  “天哪!给我死吧!”紫川秀捂住脸大叫:“当年自己拉的屎,怎么忽然砸自己头上了?” 
  “哼哼,”斯特林冷笑着:“这还不可笑,可笑的是某人被砸以后还四处嚷嚷说要找人算帐呢!那些战马、武器、装备物资啊,不都是通通通过五十三师团的名义给了你们远东吗?现在某人居然要来找我抗议!哼哼!” 
  紫川秀捂着脸不敢看斯特林,恨不得地上有个洞给自己钻了进去,平生还没出过这样的大糗,他呜呜作声:“我还给部下们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把战马要回来呢,出这样的丑!呜呜,太没面子了,我不活了!” 
  “算啦!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脸皮厚得像砧板,区区这点打击你还是能挺过去的!”斯特林说:“今天就是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如何,接手了黑旗军的担子,感觉怎么样?” 
  意识到这并不是朋友之间的闲谈,而是军务处长和即将走马上任的黑旗军统帅的正式交底谈话,紫川秀也严肃起来了:“我还没正式上任,不过就目前了解的情况,黑旗军的问题不少,我心里还没有底呢。” 
  紫川秀并不是谦虚,自己即将接手的是一个复杂的、由众多军事单位组成的一个统一的、具有多种功能的战斗集团,它管辖着位于家族西南部与林家交界边境的两百五十公里长、一百二十公里宽的三个大的军区,下辖几十个正规步、骑师团、边防团队和各种专业部队,而且后方还有八个行省作为其直接军管区。 
  这位新提拔的统领明白,自己即将要对家族仅次于远东军区、西部边防军区以外最强大的一支国土掩护部队负责,这支部队担任着守卫家族西南领土大门的重要任务,而且近期还要主动出击,穿越林家去攻击流风家本土。 
  这支军队是否能承担如此艰巨、复杂的任务,尽管并不是自己乐意的,但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了,自己就要对自己统帅下的部队负责。 
  斯特林微笑着说:“对别人,也许有些难度,但阿秀你是有领导经验的人,你曾在远东应付过非常危险艰巨的局面,我并不担心你军事上的能力。但是家族的西线和远东有个很大的不同,在远东,你军队和民政都是一手抓,独揽大权,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但在旦雅军区,局势虽然没有像远东那样危急,但各种关系却错综复杂百倍。 
  “作为军事长官,你必须懂得与方方面面的势力和关系妥协,你要与地方民政长官相处,与那些地方上的贵族和豪强相处,与地方的元老会代表相处,与检察厅的驻军军法长官相处。这方方面面的关系如果不能相处好,问题会很大的,军队用品补给、民工召集、粮草补给都是依靠他们给办的。而且,虽然你的品级比当地的行省首脑要高,但你不能随便插手干预地方上的事务,更不能轻易插手当地那几个豪强贵族之间的恩怨纠葛,一定要保持严格中立——军队不能干预政治,这是家族军队的铁律。 
  “西南诸行省是家族最富裕的省份,也是元老会和贵族势力最强盛的省份,你上任以后,会面临许许多多的诱惑和威胁,虽然不见鲜血和刀枪,但同样的危机重重。总之,一切小心谨慎行事,千万不可任性意气呢。” 
  紫川秀静静地听着,斯特林那平淡的语句里,蕴含着一份深深的关切之意。他既是告诫,更是担心的叮嘱。 
  紫川秀心头漫溢着一阵暖流,尽管自己在远东已经成就了了不起的事业,但在斯特林眼里,自己依旧是那个没成熟的、行事莽撞的阿秀。 
  他点头:“我知道,会慎重行事的。” 
  斯特林满意地笑了:“我也知道,阿秀你在远东经历风雨,不可能没有这点见识的,我也不过是白叮嘱一句你罢了。你掌管黑旗军以后,军务处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你支持呢!” 
  紫川秀笑笑:“大哥,你跟我还客套这个?” 
  斯特林大笑:“没办法啊,官话说多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了。” 
  他正要起身送紫川秀出去,“砰”的一声巨响,门口被人撞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军官出现在门口,满脸的惊惶之色。 
  斯特林怒声道:“小于参谋,你太没礼貌了!你就是这样进上级办公室的吗?” 
  那军官的脸色死白一片:“大人,不好了!魔族的大军已经突破了瓦伦防线,东部六行省紧急告急,魔族的前锋已经逼近了距离帝都不到五百公里的凯格市!” 
  斯特林和紫川秀霍然起立,两人面面相觑,斯特林颤声道:“那不可能!” 
  位于古奇山脉以西的比特行省是一个以农业为主要产业的行省,该行省位于家族东部边疆,背靠古奇山脉,素来以出产大米、小麦、陶瓷和美女著称,因为不在贯穿大陆的公路上,比起那些工商业发达的行省如西部的基新行省或者西南的旦雅特区,该行省的经济条件并不算优越,也不处在战略要地而受到家族的特别关照,在家族的五十六个行省中,比特行省算是比较默默无闻的一个省了。 
  每次统领处例会时候,比特行省的省长高克总是自觉地瘪在一个角落里不吭声,等那些牛气冲冲的省长们汇报完了以后,总统领罗明海仿佛这才想起家族地图边角上还有个不起眼的角落,随口问:“比特行省有什么事汇报吗?” 
  没等高克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罗明海点点头:“那就好,散会!” 
  由此,该行省在家族的地位可见一斑了。 
  但在帝国历七八三年十一月一日,比特行省却突然成为了家族上层全神关注的中心省份,对于此份殊荣,比特行省从高克省长一直到最底下的平民百姓都是敬谢不敏的。 
  但可惜,就如开始的默默无闻一样,如今的引人注目也是由不得他们自己选择的。 
  事情来得是那么突然,毫无征兆。 
  当天清晨,天蒙蒙发亮,当坐落于古奇山脉下的小城洛基还沉浸在睡梦中,城中的居民忽然被“当当当”的警钟吵醒了,城头上的值更人在撕心裂肺地大喊:“警报,魔族兵来了!” 
  对于从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争的平民来说,那真是一幕恐怖的情形。 
  东面城墙下目光所至,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是那一列又一列魔族兵,无数狰狞的面孔做出了吓人的狞笑,无数张嘴巴发出了雷鸣般的吼叫声:“瓦格拉!”连续不断地回响在城市上空。 
  市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怎么可能!魔族兵是怎么过瓦伦防线的?我们的军队呢?” 
  这确实是个很值得考究也很有现实意义的问题,可惜问的不是时候,整个城市都在慌慌张张地逃跑,哪里是问这个的时候。 
  由于并不处于战略要地上,所以在该市并没有家族的正规军驻守,只有一支地方上的警卫队,眼看情形危急了,市长连声召唤:“警卫队,快来啊,快来守卫城墙啊!” 
  不愧是受过专门应急训练的专门人才,城市的警卫队队员们反应起来比平民快多了。 
  在逃难人潮的前头,无数的平民还在拥挤的街道上跌跌碰碰、哭天喊地的时候,警卫队员们已经干脆利索地出了西城门,一溜烟,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一句话在空气中荡漾:“市长啊,你先顶住!坚持住,我们去搬救兵去了!放心吧,家族会追认你为殉职旗本的!” 
  市长急得直跺脚:“哇操!往常这句话都是我说的,这次给这帮狗崽子们抢先了!”眼看四周,城墙上空无一人,看看城里,街上凡是长着腿的动物都在慌忙往西城门跑,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傻在这里岂不是等死? 
  “但是身为市政官员,自己守土有责,临阵逃脱可是重罪……”市长急中生智,抱来一头小猪放在城墙上,义正词严地对它说:“我命令你,坚守城池,直到我搬救兵回来救援你!明白了吗?” 
  小猪:“呼噜呼噜!” 
  “好,你就好好干吧!将来我会追认你为护国神猪的!” 
  市长边逃边安慰自己,我布置了人手,安排了坚定的抵抗力量保卫我市,而我前往后方是为了调集兵力实行更好的反击,里应外合,将来犯的魔族歼灭于我市城下——这怎么能算是临阵逃脱呢?如果城市沦陷,那是因为敌人势力过于强大,我守城官兵已经全数阵亡,我们都尽力了,那也不能怪我呢! 
  他越想越是得意,简直觉得家族该给自己颁发一枚勇敢勋章了,只可惜他没有回头,不然就可以看见自己所安排的“坚定抵抗力量”——那头一岁不到的小猪,也偷偷摸摸地溜下了城头,屁滚尿流地撒开蹄子往西跑。 
  洛基市市长和逃跑的警卫队队员们异口同声地向行省首脑报告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我们亲眼看到数十万的魔族兵!他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洛基市市长还流下了痛心的眼泪:“我守城勇士经历苦战,全部光荣殉国。”——那头猪本来是打算过年时候宰的,就这么浪费了,太让人心痛了。 
  开始时候行省总督和省长都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但不久同样的报告接二连三地过来:“佛朗市郊出现魔族军队!” 
  “恩嘉城外出现魔族大军!” 
  “魔族军队正在向加南发动攻击!” 
  不到三天时间里,二十多个城镇、乡村、城市相继沦陷,行省东南大半已经全部落入了魔族军队的掌握中——这是自三百年来魔族军队第一次出现在人类的平原地带,而三百年前那次魔族军西征的后果是强盛一时的光明皇朝的覆灭,再加上不久前家族军队在远东遭受的毁灭性打击,在普通民众的心目中,魔族军那绝对是无敌和无人性的象征。 
  面对魔族的军队,根本没有敢于抵抗的人,往往是只要在地平线上一看到魔族的旌旗,城头的守卫们就大叫:“魔族兵来了!”整个城市上十万的居民能在数分钟内逃得影都不剩一个。 
  所以,虽然沦陷城镇数十个,但是真正伤亡在魔族兵手里的倒没几个,由于人类的惊慌和恐惧,魔族大军没有遭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魔族军队大踏步地向着家族腹地迅速挺进! 
  这下,事情已不可用开玩笑来轻易对待的了。 
  在没有丝毫征兆的情况下,魔族军队突然跨越了号称不可逾越的天堑古奇山脉,大批的魔族兵出现在了山脉以东的人类世界,这个震撼的消息第一时间用快马送往帝都,比特行省气氛骤然紧张。 
  由于该行省的正规驻军数目加起来不到五千,而且还分散各处,面对突如奇来的魔族大军,惊惶失措的行省总督根本就不敢奢望自己能用这么薄弱的兵力阻挡魔族大军。 
  经过与掌管民政的省长紧急商议,他们共同发布公告:由于魔族军队突然出现,为了避免不久前远东之战中军队被围歼的惨剧再度上演,也为了保存军队的有生力量更好地打击敌人,行省驻军将马上向家族腹地撤退与增援军队会合后再行反攻。 
  “我们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军队是拯救国家的最后希望!无论如何,必须将军队保留下来!”行省总督振振有词地说,言下之意就是并非“国家最后希望”的各位芸芸众生和平民百姓们,你们最好是自求多福了。 
  在行省驻军和行省首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通通逃之夭夭以后,比特行省的秩序终于彻底崩溃了。 
  所有的城市都在同一天被抛弃了,成千上万的居民背着最简单的行李跑上公路向家族腹地撤退,逃难的人群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俯视下来,会看到大地上犹如突然多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粗线,一直蔓延到肉眼不能及的地平线上,那是数以十万计的逃难平民汇成的洪流。 
  恐慌并不限于比特行省本身。消息传开后,整个靠近古奇山脉的东南六行省都掀起了一片恐慌的浪潮,想到那可怕、残酷的魔族军团就要开到,成千上万的居民开始自发地逃离家园,向西逃跑。 
  东南六行省一片风声鹤唳,不少城市逃得空无一人,野狗和老鼠大白天就在空荡荡的宽阔大街上闲逛,秋风吹拂过空荡荡的门板,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次恐怖的浪潮甚至蔓延到了帝都近郊的皇畿地区。 
  几乎是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逃亡民众拥挤满了帝都的大街小道。因为帝都还有将近二十万的驻军,还有着坚固高大的城墙,在逃亡民众的眼里,这“暂时”还是个安全的避难场所。 
  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他们通通尘土满面,衣裳肮脏。无论那些好奇的帝都民众如何询问,他们只会惊惶地说同一句话:“太可怕了,他们来了!”至于“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是如何可怕法子,那大家就语焉不详,谁也说不准了。 
  但总的有一点是确认的,“他们”数目极大,不少人都声称自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绿褐色大军,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魔族旌旗,公路上长长的一队人马走过,起码十公里长。 
  家族统领处感到十分震惊和难堪,因为他们刚刚才宣称远东已经被收复了,结果敌人却杀进了家族本土。 
  为了防止魔族大军直冲帝都,军务处派出了紧急调兵令,向西部军区调集二十万军队回来守卫帝都。 
  同时,检察厅的军法部紧急下令帝都以东各军区必须严格死守原地,在没有命令情况下敢后退的,一律格杀勿论! 
  为了严肃军法,检察厅采取紧急措施,一口气杀了从比特行省逃回来的二十多个旗本级官员,将他们脑袋悬在帝都的城墙上示众。 
  十一月五日,就在帝都得到东部事件的当天,统领处紧急召见紫川秀统领严厉询问:“紫川秀阁下,远东不是处于阁下的控制下吗?魔族军怎么能通过你的领地长驱直入家族内地?” 
  紫川秀反唇相讥:“罗明海大人,诸位大人,魔族军为什么能长驱直入,我想更应该询问瓦伦关的守将林冰大人吧?” 
  统领处诸位成员面面相觑。确实,魔族西侵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打下瓦伦关口,有人发出了惊叫:“难道,瓦伦已经失陷了?” 
  此时,林冰正在从帝都返回瓦伦途中,确切消息经过好几天才从瓦伦传来:瓦伦关安然无恙,近期关口一切情况风平浪静。 
  听到报告说家族内地出现了大规模的魔族军队,林冰的第一反应就是:“别开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 
  三百年来,魔族通往人类世界的唯一道路就是瓦伦关口,而瓦伦要塞防线则是保护紫川家千年不倒的天堑——这个信念是支持整个人类世界安全与信心的基础。 
  现在,这个自古以来的铁律忽然产生了动摇,魔族很有可能发现除了瓦伦关口以外第二条通过古奇山脉的道路!尽管没有任何官员出来解释,但是这个消息却已经不胫而走,在民间造成了极大的震荡。 
  想到在人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道有多少魔族兵已经从那个秘密的关口滚滚涌向人类世界,民众就感到不寒而栗。 
  一时间,“神在惩罚罪人,人类世界的末日来临了!”的说法在整个帝都尘嚣直上,帝都大大小小的宗教生意着实红火了一把,那些绝望的市民纷纷把家产通通捐献给了各种教堂和先知们——反正在这个世界已经来日无多了,倒不如早点在天堂上预订个好位置。 
  同时,各种抢劫、强奸、谋杀等暴力案件急速增多,帝都治部少疲于奔命。 
  就在社会即将失控的时刻,作为“国家最后希望”的军队看起来像是在梦游般无所事事。 
  因为不清楚来犯魔族的数目和规模,再加上帝都的守军不多,一旦出战失利,整个帝都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魔族大军的利爪下了,军队不敢贸然出战。 
  经过连续四个小时的长会,统领处和军务处都同意目前最要紧的是确认魔族进来的通道,以及到底有多少魔族军队进入了家族内地。 
  为此,家族紧急向瓦伦和远东派去了调查组,同时已经任命为黑旗军统领的紫川秀统领大人也不得不推迟了上任安排,滞留帝都配合统领处工作。
  第十四卷 转瞬红颜 
第五章 诀别紫川
  十一月八日,经历长途跋涉,远东的信使在一队半兽人卫兵的护卫下终于来到了帝都,报告一个噩耗般的消息:魔族确实发动了大规模进攻,目前已经确认的敌人一共有两个军团的兵力,其中包括人类的老对手凌步虚军团和极端凶残嗜血的古斯塔军团,总兵力二十五万人。 
  与不久前大败而归的罗斯军团不同,这次来犯的全部是精兵强将,而且王国随时有可能增加新的军队,东部已经有几个行省沦陷了,远东面临生死考验! 
  总统领罗明海耐着性子听那个半兽人信使罗罗嗦嗦地汇报着,头顶上都冒出了青烟。 
  管你远东面临生死考验还是死生考验,家族现在最关心的是本土的安全,唯一感兴趣的是魔族军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进入家族内地的? 
  “你说得啥子?魔族军进入了家族内地?”那个耳朵有点背的半兽人,其实是前布卢村的村长德伦大叔,瞪大了眼睛:“瓦伦要塞什么时候被魔族拿下了?没有哇,我才刚刚打那里过来的啊!” 
  与会高官们面面相觑,远东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下,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魔族军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为了解答这个疑惑,统领处特意把帝都大学的地理学教授们都请了过来。 
  那群学识和胡子一样长的老先生们进来时候,统领处所有人都肃然起立:虽然这些老家伙们捣鼓的学问平时谁也搞不懂,但是现在,拯救国家就得靠他们了!知识就是力量这个真理从没有得到如此高度的彰显。 
  对着张巨大的远东地图忙碌了一个昼夜,专家们得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根据远东如今的战略形势,很有可能是在魔族对远东发动进攻以后,他们夺取了东部的若干行省,掌握了古奇山脉若干条关键但却还不为人知的支脉,那里或者、也许、可能、说不定会有一条秘密的小道能穿越整个远东和古奇山脉的。 
  “依照古奇山脉的山脉走势和分布情况来说,存在一条能从被占据的那几个行省通往家族内地的秘密通路,这在理论上是完全成立的!”胡子最长也最白,因而学识也最渊博最权威的那位老教授斩钉截铁地说。至于魔族是如何得知这条秘密小路,以前为什么不利用这条小路的问题,专家们分析认为,也许这是因为魔族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秘密的。 
  双手奉送上了丰厚的津贴和辛苦奖金,恭恭敬敬送走了这群老头子们,诸位统领揉揉一夜没睡发红的眼睛,发现自己还是一无所获。 
  专家们说的基本上全是废话,除了一个年纪较小(还不到八十岁)因而也不怎么权威不怎么渊博的专家壮着胆子推断说:“依据地形和地貌分布情况来看,即使存在这样的小路,也一定是非常艰难崎岖的。超过一千多里的艰难道路,我个人认为,要通过这样的小路将大军团运送过来存在非常大的困难。” 
  听到这句话,统领处如获重宝:那就是说,过来的只是魔族的小股部队,并非上次远东战争中那样的百万大军? 
  得到报告后,紫川参星当场就拍板了:“还犹豫什么?进攻吧,收复比特行省!” 
  于是,战争的巨大齿轮开始转动了。 
  军令从帝都频传,一个又一个师团的军队从帝都向东开拔,同时瓦伦要塞也配合出兵,五万步兵从右侧包抄比特行省,威胁魔族军队的侧翼。 
  人类军队顺利地杀入了几乎已经空无一人的比特行省,没有遭到任何魔族抵抗,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先前报告中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忽然消失了! 
  十五万人类军队在比特行省的首府驻扎下来,向行省四处派出搜索队侦察,哪怕是找几根掉在地上的针也找到了。结果他们通通回报说一无所获,而周边的行省也报告说没有魔族军入境的痕迹,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批魔族军队又通过古奇山脉逃跑了! 
  这一切实在荒谬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魔族的军队千里迢迢地杀过来,只在比特行省打了个转就跑了? 
  消息传回帝都,总长和统领处的诸位大佬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了。那么,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结束,由于有那么一条秘密道路的存在,家族的东面疆土受到了空前的威胁,因此,家族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战略侧重点了。 
  在最新召开的总长主持的统领处和监察厅的联合会上,总统领罗明海趁机提出了:“那么一条不知名的小道的存在,那是对我们家族安全的巨大威胁。我们必须考虑,在魔族随时可能将大军通过小道运送到我们核心腹地来的情况下,将家族的倾国兵力投入西线的龙骑兵计划是否稳妥?请总长殿下和诸位大人仔细考虑。” 
  这个开场白标志着又一场派系斗争的开始。因为龙骑兵计划是由帝林提议,斯特林主持实施的,一旦这个计划能顺利完成,他们二人的权势和地位必将有一个巨大的提升和飞跃。 
  别的不说,一旦开战,斯特林以军务处长的身份指挥实战,统帅家族全部军队,按照战事条例,战争期间,前线和军队的需要优先于其他一切需要。 
  虽然罗明海的职位比斯特林更高,但也不得不按照军方的命令行事,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抓住一切机会来破坏龙骑兵计划的实施,恰好此时出现的魔族东侵事件,那对总统领罗明海大人而言,可真是再及时不过的救命雨了! 
  接下来双方又是照例的又一番挖苦、漫骂、讽刺、借题发挥的人身攻击,但是很明显,罗明海这次罕见地占了上风。 
  由于这次事件对家族的震动极大,那些中立派别的统领如明辉、皮古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发言,都认为在东线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发动对流风家的战争是不明智的。 
  当然,他们话说得很委婉,很客气,但意思就是这样。 
  会议气氛几乎一面倒地支持罗明海,连帝林的坚定盟友斯特林也产生了动摇,他说:“可以考虑延迟龙骑兵计划的实施时间,等待比特行省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 
  在这次会议上,新任统领紫川秀的态度是很耐人寻味的,众所周知,他是帝林亲如手足的朋友,但这次他却没有发言支持任何一方。 
  于是众人就隐约猜到了,他也不赞成帝林的计划,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出面反对。 
  帝林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他神色冷漠,犀利的目光一个接一个扫过众人,说:“龙骑兵计划是总长殿下亲定的,如果要否决,也得由总长殿下点头——各位这么急切,是否太过失礼了?” 
  众人如梦初醒,醒悟过来帝林其实还有最大的一个支持,那就是总长紫川参星对流风家族的刻骨仇恨。大家赶紧回过身来,用小狗对主人的口气说:“总长殿下……” 
  紫川参星面色铁青,“哼”的一声起身离座,撇下一屋子的统领在会议室面面相觑。 
  于是,龙骑兵计划就此搁浅,但罗明海虽胜犹败,帝林却是虽败犹荣。 
  离开了总长的会议室,时间还早,太阳才刚下山,与会的诸位统领纷纷散去。 
  斯特林提出要载紫川秀一程送他回去,他笑着谢绝了——黑旗军驻帝都办事处给他专门准备了马车和车夫,这下他就不必搭乘别人的顺风车了。 
  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紫川秀忽然停下了脚步,自己的马车边上,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站立,帝林凝视着自己。 
  不知为何,接触到他那平静又坚定的眼神,紫川秀难以抑止的心里发慌。 
  “大哥?你,你在等我?” 
  “嗯。”帝林很慎重地点点头:“阿秀,能不能先让你的马车回去?我想和你说点事。” 
  紫川秀看看他:“好吧。”帝林今天有点异样,虽然是商量的句子,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紫川秀在吩咐车夫的时候,恐慌就像是浪潮拍岸一样连续不断,他脚都有点颤抖了。 
  帝林望着他:“上我的车吧!” 
  夜色深沉,朦胧的路灯、黯淡的道路,沿着帝都的主干道,马车快速奔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车窗被窗帘虚掩着,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车子只在城门处停了一下,紫川秀听到了城头上卫戍兵在喊话:“东城门已经关闭,天亮才开!” 
  坐在前面的卫兵起身回话:“监察长帝林大人有紧急公务要出城!马上开门!” 
  接着,紫川秀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城门拉动声,吊板落下的沉重回响,马车又开始走动了。 
  很明显地感觉到,车子是出了城,因为接下来的路崎岖不平,车厢开始有节奏地晃动着,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咯咯”声。 
  马车前头挂着一盏防风灯,那蒙蒙的光线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那么薄弱,红色的灯光透过透气的小格子窗照在帝林那冷峻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阴沉。 
  马车一路向东走,很可能是进入了帝都东边的森林里,因为紫川秀闻到了森林那种特有的树木清新气息,听到了蝉声、虫鸣声、入睡的夜鸟被马车惊醒飞起翅膀扑打的噗哧噗哧声。 
  他忍不住拉开了窗帘,第一眼就看到了马车上空,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起伏不停的森林上空,马车正行驶在林间的小道上,两边都是黑黝黝的树木和荒草。 
  车子不时经过一座座大小桥梁,许许多多的小溪河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芒。 
  走了很久,两人默无一言,就像被那沉重的夜色催眠了一般。 
  紫川秀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帝林沉着地回答:“很快就到了。” 
  真的很快到了,就在说话的当儿,前面的森林中出现了朦胧的***,出现了晃动的人影和兵器的亮光。 
  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举着灯笼的武装宪兵在马车窗口出现,帝林把证件从窗口递了出去,宪兵们认真地检查,肃然敬礼:“大人!” 
  帝林点头:“辛苦了!” 
  马车又开始前进,但是走不到几步又要停下接受检查,然后又前进——紫川秀数了一下,在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里,他们经过了七道关卡。 
  戒备越来越森严,有一道关卡紫川秀看见宪兵们手上的武器居然是轻便的连击弩,这种武器能在近距离内洞穿重骑兵的盔甲的,还有一个关卡,紫川秀看到足足一个中队的轻骑兵,全副武装。 
  检查也越来越仔细,甚至连帝林监察总长的身份也不能给他们提供多少便利,他们不光要看帝林的证件,就连车夫、卫兵、紫川秀等人的证件也要一一检查。 
  最后,马车停下了,外面有人打开了车门,帝林率先跳了下来,紫川秀跟着。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面黑色的足有三米高的巨大围墙,墙体用石灰写出了醒目的大字:“皇家领地,妄入者死!”每个字都有斗大,触目惊心。 
  墙头上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卫兵在警觉地监视着他们几个。 
  紫川秀越来越惊诧:在这黝黑森林的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的所在?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帝林轻声说:“这座森林是总长私人的封地,对外,我们说这是总长私人的避暑农庄,严禁外人出入。但实际上,这是军务处和监察厅联办的秘密军工研究室。” 
  紫川秀应道:“一个军工厂?” 
  “可以这么说,但是这个军工厂不同一般,是由家族直接控制的高密工厂,对外代号七七七。这里的安全保卫都是由监察厅的宪兵部队负责的。即使在统领级别的高官中,不知道这个工厂存在的人也大有人在——即使是统管后勤物资的哥珊统领,她知道七七七的存在,却不知道七七七的具体地点。”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帝林望着他:“第一,你已经到了可以知道的级别了;第二,有必要让你知道。” 
  围墙下有一扇小门,帝林向守门的卫兵出示了监察厅的证件,紫川秀也出示了统领的金色证件,卫兵很严肃地点头:“二位大人都符合参观的资格。” 
  他用一个小铁锤在门上敲了长长短短的几声,门无声地打开了。 
  两人从那扇小门进去,紫川秀刚踏入里面,门立即又在他身后关上了。 
  围墙里面,一排排宽阔的大瓦房排列得整整齐齐,很多奇形怪状的巨大金属工具、车床摆在露天,一时间,紫川秀也无法知道这些工具的用途。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无数的灯笼挂在高处,火光通明得犹如白昼,每个车床旁边都有人在工作,运送材料的小推车穿梭不停,人声鼎沸。 
  眼前有几个军官立正恭候,其中一个矮个子军官站前敬礼:“监察长大人,欢迎您来视察!” 
  帝林还礼,微笑道:“吴旗本,我又来打扰了。” 
  他向紫川秀介绍:“这位就是七七七的负责人吴旗本。”又向军官们介绍道:“这位是新任的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大人。” 
  军官们齐齐敬礼:“大人好!向大人致敬!” 
  吴旗本皱起了眉头,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紫川秀:“新任黑旗军统领?我记得黑旗军统领好像是方劲大人吧?他怎么了?” 
  紫川秀骇然,黑旗军方劲四年前于远东壮烈战死,家族赐封号“忠烈”,那是天下皆知的大事,怎么眼前这位旗本这几年一点不知情? 
  他端详着眼前的这位旗本军官,矮个子,黝黑的脸,本来笔挺的旗本制服在他身上像是抹布一样肮脏不堪,油渍、汗迹斑斑点点,身上散发着一种汗酸、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古怪味道——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工厂的车间工头而不是家族的高级军官。 
  帝林对紫川秀使个眼色,淡淡地说:“家族对方劲统领另有重任——阿秀统领,把你的证件给吴旗本看看。” 
  紫川秀掏出了证件,吴旗本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哪里有信不过监察长大人的道理。紫川秀统领,是我太失礼了。” 
  紫川秀嘴角抽动一下,苦笑说:“没什么。” 
  “那么,监察长大人和秀统领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指示呢?”那个吴旗本看起来和帝林很熟悉,说话的口气很轻松。 
  帝林望着那忙碌的工厂,感叹道:“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工作吗?” 
  “上面最新的指示下来了,对七号、九号和十号部件都要得很急,数量又大,一次要五万,期限又急,要两个月交货。不得已,我们实行三班倒,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人歇机器不歇。” 
  “七号和九号可有现成的制成品?我想给秀统领展示一下。” 
  “当然有,两位大人请随我到靶场这边来。” 
  吴旗本在前面领路,紫川秀和帝林跟着。 
  趁着身边没人,帝林小声地和紫川秀说:“这个工厂是与世隔绝的,里面的事情外面不能得知,外面的事情也传不进来。吴旗本是七七八年进来的,他现在还不知道家族经历了远东大战、方劲统领殉国等事。按照规矩,我们也尽量不要把外面的事情说给他们听,让他们能尽量保持平常心工作和研究——这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家族的瑰宝,身值等金的宝贝。” 
  紫川秀不住地点头,望着灯光下那些忙碌的身影,那些不眠不休的辛劳工人,他不觉肃然起敬。 
  报效祖国有多样的方式,这些人在这里辛劳工作,奉献了青春年华和幸福生活,几十年如一日地与世隔绝,抛妻弃子,比起战场上慷慨杀敌,这也同样是一种牺牲,一种默默无声但却同样悲壮的牺牲。 
  看到那个靶场,紫川秀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靶场。 
  平常的靶场也就一百米到三百米之间,顶多就四百米了,因为就目前的技术来说,还没有任何弓箭能射超过四百米的距离,即使射到了,那箭矢也早已无力,根本没有杀伤力了。 
  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靶场起码比一般靶场长一倍,远处,作为目标的几个灯笼都只变成了蒙蒙的几个亮点,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视力不好的根本看不清。 
  他不禁喃喃自语:“这怕不有一千米?” 
  “准确地说,是九百三十五米!”吴旗本自信地说,到了靶场以后,他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红光满面,声音自信又响亮。 
  “那,什么武器能射那么远?投石机吗?” 
  吴旗本和帝林对视了一眼,吴旗本恭敬地说:“秀大人,新型的投石机我们也试验过。但我们都觉得,对于投石机的改进已经不存在余地了,一千一百米的投石车射程已经达到了极限,再长就必须牺牲准确度和杀伤力,那就毫无意义了——如果大人您想查看的话,我们等下再为您展示。现在,按照监察长大人的吩咐,我们先试验七号和九号部件。” 
  “那是什么东西?” 
  “大人请看!” 
  一个士兵推着一架“小车”上来——紫川秀说是“小车”,因为这古怪东西他以前从来都没见过,样子有点像守城用的连击重弩,不过底下装了四个轮子,而且比起连击重弩,它的体积、重量都要小上很多,又多了很多古古怪怪的小部件。 
  带着自豪的神气,吴旗本介绍说:“这是七七七的秘密成果之一,还没有正式命名的七号部件!” 
  “这……是连击弩吧?不过装上了几个轮子……” 
  吴旗本张大了嘴巴睁圆了眼睛,像是不能相信有人这么愚昧,竟然看不清自己的发明所具有的划时代历史意义:“大人,这跟连击弩那简直是天地之别啊!连击弩一次只能发射七枚箭矢,无法瞄准,准确性相当差,射程不到二百米,装备笨重无法移动——但七号部件可以一瞬间同时发射三十六枚箭矢,也可以逐一瞄准点射,上面装配有望远镜瞄准仪,点射时候射程可达到九百五十多米,齐射射程达到三百二十米,二百米内可以洞穿重甲骑兵的盔甲!更可贵的是,七号部件轻便,用一匹马就可以拉动它了,不但可以用在城池的防御战中,也可以用来装备野战部队!” 
  紫川秀悚然动容,射程可以达到九百米的弩机那简直是前所未闻的,他不禁失声:“真的?” 
  “大人请看!” 
  两个士兵趴在弩机后面,用一种特制的扳手工具给弩机上矢,然后起身:“报告长官,射击准备完毕!” 
  吴旗本很庄重地下令:“目标,三、四、五、六号靶子,立即执行!” 
  两个士兵又趴回了弩机后,一个眼睛凑在那个望远镜前面,轻轻挪动着弩机,另一个闷头捣鼓着,只听着一声刺耳的“飕”响震得耳膜嗡嗡生痛,肉眼根本无法看清,遥遥的一处亮点就灭了。 
  那两个士兵毫不停顿地又转向下一个目标,“飕飕”声连续不断,远处的亮点一个接一个地迅速消失。 
  “好!”紫川秀和帝林齐声叫好,鼓掌。 
  带着矜持的微笑,吴旗本微微欠身:“接下来,请两位大人检阅九号部件!” 
  几个工作人员在前方大概三百米处挂上了灯笼,一个士兵手持一把轻便弩上来了——比一般的轻便弩长一倍,足足有一米多长,紫川秀不自信地说:“这……应该是轻便弩吧?不过好大!” 
  “正是!大人,这是经我们七七七改良后的轻便弩,一次可以装填十二枚箭矢,同样可以选择齐射和点射,点射射程可达三百米,精确度、杀伤力相当高,五十米内可以穿透重甲,更可贵的是,它的操作简单灵活,只需要一天的简单培训,一个有着中等体力的士兵就可以借助特制的扳手工具为其上弦、填充箭矢、瞄准射击。大人,接下来请让我们为您演示下!” 
  那个持弩的士兵干脆利索地上弦、射击,“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中,三百米外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灭掉,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 
  紫川秀惊叫失声:“十二枚连发,射程三百米吗?”他不敢相信地端详着那古怪的武器,细细地摸了又摸,眼睛里满是兴奋的笑意。 
  久经沙场的他当然知道这种武器的价值所在,一般来说,传统的弓箭兵射程是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在骑兵们冲近身之前他们一般只能射出三到四轮箭。 
  一瞬间就能射出十二支箭矢的弓箭,有效射程三百米,那不是一个杀伤力加倍的问题,而是骑兵根本就无法近身!而且一个熟练弓箭手的训练需要长达一两年的时间,还需要天份、体质等多种因素的限制,但是一个弩箭手的要求就低得多,只需要一个星期。 
  这绝对是个可以彻底改变战争形态的划时代兵器! 
  “这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 
  “大概在七七八年的年中,那时候吴旗本就提出了设计的构想和初步图纸,第一台样机制造出来大概是在七七九年的年末——我也是接手监察厅以后才知道这个事的。” 
  “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用?”紫川秀埋怨道。 
  吴旗本连忙解释说:“大人,图纸和样机我们是早就制造出来了,但是开始的样机是很不成熟的,容易出故障。而且,就开始的成本来说太昂贵了,就这么一台改装弩耗费要上百万,根本无法量产。关键是里面的核心组件,超强度的高煅合金弩弦太难制造,制造的过程无法控制,几乎上万个制品里面才能有一两个是合格的。一直到今年的年中七月,我们才找到了锻练这种合金的适当过程,然后才大大降低了成本,量产这才成为可能。” 
  “现在,一个月你们能生产多少台?” 
  “以前我们一个月生产七号部件二十台,九号部件三百台。但从八月起,给我们增加了大量的资金和人手,现在我们的产量是以前的六倍了。而且,我们的技术人员还在不断改进生产的方式,产量还有提高的余地!” 
  如果这种武器可以大规模装备到军队中去——紫川秀惊疑地与帝林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意。他记得,帝林提出针对流风家作战的龙骑兵计划的时间正好是今年的九月初,恰好是这种可怕武器研制传出突破性好消息的时候。 
  紫川秀迟疑不定:“流风霜?” 
  帝林坚定地:“流风霜!” 
  他算是明白帝林的用意了,流风霜统帅下的那数以万计的大规模骑兵集团历来是紫川家经久不息的噩梦,那是支无坚不摧的可怕劲旅,紫川家与之正面交锋五次,五战五败。 
  在第三次讨伐战争中,流风霜统御八千人的骑兵部队就冲垮了紫川家上十万步兵的包围圈,紫川家军队即使有名将斯特林坐镇的情况下仍然被打得一败如水,狼狈逃窜。 
  但是有了改造后的连击弩和轻便弩,一切都将不同了。紫川秀在脑海中浮想起这样一幕:成千上万的流风家骑兵汹涌而来,势不可当,但这次,面对他们的不是大刀长矛,不是刀山剑海,而是如同暴雨般倾泄的猛烈箭雨! 
  一个稍加训练轮番发射的弩机方阵,一千米外就能杀敌,五百米绝对能将他们扫射一空,即使那些最迅猛的战马也无法突破这三百米的冲击路程,那将是一个地狱般的尸山血海! 
  杀敌无数,自身分毫不损,这是所有步兵将领的梦想,也是所有骑兵将领的噩梦。如果在特兰保卫战时候自己能装备上一个大队轻弩机手,罗斯的十七万魔族兵根本就休想靠近城墙! 
  紫川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宁可放弃一个步兵师团也要装备上一个这样的弩机大队!能对抗这种武器的唯有盾牌步兵和重甲骑兵。轻骑兵的末日到了,从今天起,大规模骑兵冲锋的战术可以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未来的战争是远程武器的天下。”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惆怅,因为他本人就是最拿手骑兵战的行家,他在远东的起家就是依靠八千秀字营骑兵的助力,现在,自己拿手的技术已经快无用武之地了。 
  帝林微笑不已。 
  至此,参观完毕,两人与七七七的高级管理人员见面握手,鼓励他们更勤奋地工作。 
  与吴旗本告别的时候,紫川秀感慨地说:“总监察长说得没错,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身值等金的瑰宝,你们的发明顶得上百万大军!家族未来的功勋史上,定会记载你们的名字!” 
  听得吴旗本感动不已,眼睛直往下掉泪水,这么久的辛劳终于得到了家族上层的肯定,让他百感交集。他送两人一直送到了门口,马车走出很远,还可以看到那个矮小的身影在遥遥地对两人挥手告别。 
  马车在往回赶,一路上,紫川秀沉浸在震惊和激动之中,连马车什么时候进帝都城门的都没注意。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车窗外已经出现了***明亮的中央大街和漫步街头的青年男女们。 
  “我们下去走走吧!” 
  两人并肩漫步在落叶飘零的中央大街,感觉那习习凉风和浓浓的秋意。 
  街灯漫漫,在他们的肩章和袖章上闪射出一道道金光,军裤上的银白色的镶条,铬鞣革制成的高级长统皮靴,飘逸的深蓝色风衣和肩膀上的金星肩章,这是两位挺拔英俊的年轻统领,气度不凡。 
  他们引起了路人的惊赞和瞩目,不时有年轻女性痴痴地站立原地,如同在梦中一样迷醉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不愿离开。 
  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出,这两位高级军官的心情并不像他们表面一样容光焕发。 
  帝林的脸色忧郁,透露出一种沉重又坚毅的感情。 
  一阵凉风吹过,他拉紧了风衣的领口,漫不经心地说:“起风了,秋天就要过了,要入冬了。” 
  他转过头来:“阿秀,我为什么让你看那些东西——你该知道吧?” 
  紫川秀确实不能理解:“莫非,这些新武器首先要装备在我的部队里吗?” 
  “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坚定你的信心——为铲除流风霜,我们确实做好了最大的准备,不但在战略大局上占据优势,而且战术上的具体层面上,针对她我们也做好了万全的把握,耗费的心血不可计算。到今冬明春交界的时节,那些新型武器就可以投入实战了。” 
  “依靠这种出其不意的武器可以赢得一场战役,未必就能赢得整个战争。看到我们采用这种武器,敌人迟早会跟上来的。” 
  “打赢一场关键的战役就够了,只要消灭了流风霜和她的精锐军队,流风家就失去了利牙和爪子,任我们宰割。”帝林感叹道:“你说得对,技术的优势不可能永远保持,但我有信心,至少在一年之内,流风家是无法研究出同样威力的武器的。有一年时间,大局已定。” 
  紫川秀心下一虚,他斟字酌句地说:“你怪我没有在刚才会议上支持你吗?但现在实施龙骑兵计划确实不是时候,我觉得斯特林说的也有道理,缓一下看看情况如何再做决定比较稳重呢。” 
  听他说完,帝林轻声说:“阿秀,你真的相信魔族会从什么神秘小路突进来吗?” 
  “啊,大家都这么说的,有那么多的专家教授也这么说呢……” 
  “哦,大家都这么说的吗?”帝林的语气中含有几分讽刺的味道:“于是我们的阿秀统领就相信了?说这种人云亦云话的人,真的是我的那个好弟弟,一手打下远东江山的光明王吗?” 
  紫川秀皱起眉头:“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从流风西山去世后,流风家内部就处于分裂的状态,要消灭他们,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我们在这里坐等,等到他们出现了一个强势的政治人物,比如流风霜或者流风森,出来整合了力量,那我们就很难下手了。大陆战争就将继续持续下去。不要相信哥珊嚷嚷的,那些和平主义者屁都不懂,只要两个拥有庞大武装力量的对立政治实体存在,战争就不可避免。现在打,可以为我们赢得起码三百年的和平,可以一劳永逸。长痛不如短痛,虽然一时流血比较多,但这是结束三百年分裂的唯一办法。我们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就是罪人——对家族,对民众,也对我们的子孙犯下了罪行。” 
  “大哥,这些我都懂。” 
  “既然你懂,那你为什么勾引魔族军入关、阻扰龙骑兵计划的实施呢?” 
  就是天上突然打下一个霹雳也不可能使紫川秀更震惊的了,他猛然抬起头,失声叫道:“大哥!你……” 
  “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不要跟我说不是你干的,那是侮辱我的智力。”帝林平静地说,脚下的步子一点没乱。 
  “第一、你的卫队长古雷在十月十五日的凌晨五点匆匆忙忙骑马出了帝都,经达凯、安然、戛纳、师迪威等六行省一路向东,本来要八天的路程他一路不眠不休,五天就赶到了瓦伦要塞,十月二十日经要塞进入远东,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除了传递紧急命令的信使,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匆忙。大概十天以后,十一月一日,比特行省事件发生了。 
  “第二:以前为你输送战略物资进远东时候,我就发现你的秘道出口是在比特行省境内的山脉,现在魔族兵首先出现的地域同样是比特行省。我不相信竟有那么凑巧的事,在比特行省境内竟然存在两条互不干扰的通道,而且大批魔族军通过山脉远东方面竟然一点不知情!” 
  “那么,你是在怀疑我吗,总监察长?”紫川秀强自镇定下来,冷漠地说。 
  帝林摇头:“不仅仅是怀疑,我是确信。魔族兵的出现和离去都那么的突然,整个事件来得太不自然,人工导演的味道太重了——而只有你,远东的光明王,有能力也有条件导演这么一场闹剧。阿秀,你的手法太拙劣了,几千公里外我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哈、哈、哈!”紫川秀仰天冷笑几声,笑声干巴巴的:“你指控我勾结魔族军入关——那么,监察长大人,请问我身为家族的统领,我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这也是开始使我迷惑不解的问题呢。”帝林不紧不慢地说,脚下调转了一个方向,紫川秀不得不跟着他的步子前进:“表面看来,这次的比特行省事件中你没得到任何好处,唯一得到好处的是罗明海,开始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他导演了这次闹剧——但很显然不是。他没有那个条件,更没有那个魄力,让上万魔族军进入家族内地示威,这需要一种异想天开的勇气和创意,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罗明海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没这种创意。唯一敢这样做,也有条件和实力这样做的人,只有你。魔族军入关,威胁家族的东面领土,必然会导致龙骑兵计划的搁浅。既然从远东有不知名的小路可以进入家族内地,家族必将重新关注远东的战略安全,为了保证家族本土的安全,必然要全力保住远东——从魔族手中保住远东,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紫川秀终于彻底崩溃了,帝林太可怕了,那犀利的语言就像一把锋利的刺刀,无情地挑开了他所有的防御,他只能无力地辩解说:“这只是你的猜测呢……” 
  “下一句话你就要说:‘你没有证据。”——是不是?可笑呢,每个阴谋被揭穿的犯人都是这么说的。” 
  紫川秀沉默了,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一般人物,很多时候,总监察长帝林的话就是证据。 
  帝林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像是在路灯昏暗的地上找什么似的,最后他长叹一声抬起头来,凝视着紫川秀,声音低得像是耳语:“大批魔族军涌入家族内地,在这次事件中,一共五百多人被魔族军杀害,逃亡过程中又死伤军民近千,其中绝大部份是老幼妇孺,他们的尸首现在还丢弃在路边,无人掩埋。 
  “为了这次事件,家族调集五十万的军队应变,耗费钱财和粮草价值八亿三千万,另外,此次事件给家族的东部地区造成了极大的恐慌,造就了数千平方公里的无人区,上百万的居民流离失所,即将收获的成熟庄稼无人敢收割,白白地腐烂在地里。 
  “东南六省亦同样的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工厂停产,学校停课,间接的经济损失现在还无法计算出来,保守估计不会下百亿。更可怕的是数百万的民众沦落他乡,露宿街头,衣食无着,他们中有很多人最终很有可能沦为小偷和流氓。冬天即将来临,更有无数人会因为冻饿而死。 
  “此外,恐慌也给帝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社会行将崩溃,火灾、刑事案件频出不穷,单是因为绝望而自杀的民众就有近百人,各种邪恶宗教得以大行其道,人心崩坏,社会动荡,哪怕就是魔族军真的打到帝都城下也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了。阿秀,我知道,你是为了挽救远东,但这次,你错了。” 
  紫川秀闭上了眼睛,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一幕幕的惨剧,魔族军队铁蹄下的城市,无辜丧生的民众,滚滚燃烧的城市,那背着孩子和包袱上路逃亡的妇女——感觉到面前是个无底的黑洞,紫川秀整个人都在颤抖——帝林说得太轻巧了,这不是犯错,这是犯罪!数千条人命的血债,上百亿的经济损失,如果事情暴露,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会毫不犹豫地判决自己死刑一千次! 
  “阿秀,真相不可能永无人知,我能觉察的事情,斯特林、紫川参星、罗明海都不是蠢人,迟早也能发现。斯特林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察觉,是因为他太相信你了,根本没想到,也不敢想。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调动魔族军队为你所用的?”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解决的,紫川秀想,得到自己的命令,一直闲得无聊的鲁帝兴奋得嗷嗷直叫。 
  他从投降的魔族俘虏中纠集了几千亡命之徒,白川发给他们武器,然后从秘密通道穿越山脉,进入人类世界防守薄弱的比特行省,大摇大摆地在行省外围逛了一圈。 
  紫川秀曾给他们严格的命令,严禁与人类的武装力量发生冲突,严禁杀害人类平民,严禁跨越山脉以西一百里界线——但很显然人类的惊惶失措助长了鲁帝的胆量,那些凶残嗜血的魔族兵也太难控制了,尽管紫川秀已经严格下令了,他们还是弄出了五百多人的伤亡出来。 
  但幸好,在紫川家的大军赶来之前,鲁帝夹着尾巴跑掉了,这是自己身家性命的巨大冒险啊,只要有一个魔族兵被俘了,自己的阴谋必将败露,但最后,事情还是败露了。 
  紫川秀抬起头来,毫不回避地与帝林对视:“那么,大哥你说这些话是什么目的呢?如果你是要找出事件真相的话,我承认,确实是我干的,如果你要抓凶手的话,现在就可以拿人!” 
  “抓人?”帝林冷笑道:“抓人的话,我没必要跟你那么苦口婆心的,一队宪兵过来就够了。我是给你挽救的机会!阿秀,听着,错过了这次时机,我们就永远失去了征服流风家一统大陆的机会了。一旦流风家可以顺利渡过这次危机,我们又将面临两线作战的困窘,大陆三百年的战乱和悲剧将继续上演,永无尽头。你现在出面还来得及,向总长报告说已经发现了秘密的道路,来自东线的威胁就解除了。你、我,还有斯特林,就如从前一样,我们三人并肩作战,齐头前进,天下谁能阻挡?我们定能活抓流风霜,拿下远京,一统大陆,千古伟业将在我们手中开创!” 
  他一把抓住了紫川秀的肩头,目光中充满了恳切的请求。 
  紫川秀心头一阵颤抖,他退后挣脱了帝林的手,掉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那么,家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数千万远东人白白地沦为魔族的奴隶而不伸出援手?” 
  帝林一愣,紫川秀自顾自说了下去:“大哥,我有我的立场,你也有你的立场,现在,就如你一样,我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了,远东就是我的生命和道路——除非你杀掉我,否则我绝不停息。当然,你可以揭发我,也可以当场逮捕我,那样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死罢了!” 
  帝林定定地望着紫川秀,渐渐地松开了手,退开一步。 
  他的眼神慢慢地变了,冷漠而坚定,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没想到你有了这么坚定的觉悟呢。阿秀,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现在四下无人,你武功又在我之上——” 
  一瞬间,紫川秀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 
  出于条件反射,他闪电般一跃而开,反手握住了刀柄,几乎在同一时刻,帝林的长剑已经出鞘一半了:“为何不试图杀掉我灭口?” 
  时间是凌晨一点,昏黄的路灯照着阴暗偏僻的小巷子里,夜幕深沉,四周寂静得可怕,远远近近空无一人。两人相对默默伫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瞳孔都在一点点地缩小。 
  空气凝重得有如实质,有质无形的杀气充斥了狭窄的空间,呼啸的穿堂风从两人之间掠过,那尖锐的嘶鸣让人耳膜生痛。 
  帝林声音低得像耳语:“试试看?杀了我,你的秘密就能保住了!” 
  紫川秀整个人突然抽搐起来,他颓废地松开了握刀的手:“大哥,我杀不了你。我根本就无法对你出手,动起手来,用不了十招你就能要我的命。”一时间,凝聚在他身周的杀气顿时消散无踪。 
  “阿秀,你太让我失望了,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么婆婆妈妈的呢?”帝林愤怒,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猛烈地把剑送回鞘,发出响亮的“叮”声,大步转身离去。 
  “你好自为之吧!” 
  秋风萧瑟,望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去,紫川秀却无力跟上。在自己与这个背影之间,一条巨大的鸿沟已经出现了。 
  比起四年前帝都流血夜那晚的争吵,这次的分裂更为严重。 
  四年前,紫川秀曾自信自己是正确的,但这次,他只能说自己是别无选择。 
  对于帝林那些奇怪的举动,紫川秀是能够体会到他那矛盾的心情的。他无法狠下心肠来,唯一的途径是激紫川秀先出手杀他,那样,为了自保,他就能彻底抛弃一切顾虑和感情了! 
  紫川秀眼角渐渐湿润了,大哥啊,你无法对我出手,我又何尝能对你狠下心来?你曾说过:“阿秀,我可以杀光全世界的人,却不能对你和斯特林无情。”话犹在耳边,你我却到了必须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吗? 
  今后,在自己闯祸的时候,谁来为自己收拾残局? 
  在自己迷惘的时候,谁来为自己指点迷津? 
  在自己痛哭出声的时候,谁的肩膀曾给自己依靠? 
  对于帝林,世人有着种种复杂的评价,对于后世的人来说,他是黄金时代中最令人难以揣摩的人。 
  他以冷酷残忍出名,但对自己的朋友却是全心全意地呵护照顾;他行事周密、思虑严谨,却常常有那种孤掷一注的疯狂举动;他是个无敌的军事统帅,罕见的具有长远眼光的伟大战略家,同时亦是纵横政坛的常青树;他品行高洁,为人高傲,但却常常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他野心勃勃,但却始终能从家族的利益出发,所做的一切确实为家族争取了最大的利益。 
  对世人而言,这是个充满了矛盾的角色,但对作为他兄弟的紫川秀来说,帝林的形象是非常单纯的,他充当了亦父亦兄的角色,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在帝林的膀翼下成长。 
  如果说紫川宁是自己信仰的依靠,帝林则是自己勇气上的寄托。在那些最危急的关头,想到帝林就在身后与自己并肩作战,自己就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在帕伊被围困时那些最困难最艰苦的时刻,想到帝林那嘴角微微翘起的笑脸,自己就充满了坚持的信心,帝林绝不会抛下我不管! 
  从帝林身上,可以感受到男子汉那种温馨的热血和肝胆,一位高贵的、有人格的朋友,同生共死的兄弟,帝林是那种自己可以毫不犹豫交托生命的人。 
  狭窄的巷子,昏黄的街灯,紫川秀一点点地萎缩,无力地崩溃。 
  他不顾身上笔挺精良的统领制服,靠在肮脏的墙壁无声地抽泣。继紫川宁之后,他又失去了一个生命中具有最重要意义的人。 
  八年后的今天,当年梨涡浅笑的女友已为人母,自己也经历了无数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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