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一章 风雨将至
  784年的年初,帝都正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欢庆中。虽然是寒冬,街头巷尾却洋溢着火一样的激情,彩灯高悬、彩旗飘扬,横幅迎风招展,歌舞升平,欢庆的焰火漫天飞舞。帝都市民面有喜色,见面大家就互相拱手到:“恭喜新年,和平了!” 
  “同喜同喜,和平了!” 
  祥和的气氛中,军务处值班的人员都溜了号,诺大的一个军务处只有处长斯特林一人坚守岗位。阅读完流风森的来信,他顿时感觉事关重大。 
  斯特林立即向总统领罗明海汇报,尽管他急得都快着火了,罗明海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表情,翻着白眼说:“没钱。” 
  “啊!但是哥珊统领那边不是……” 
  “哥珊那边也没钱,元老会卡住我们的军费了。” 
  斯特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元老会。一进门,就听见萧平议长那洪亮的声音:“各位元老大人,庞大的军队和连绵的战争历来是财政赤字的主要原因,我们不堪重负!今天,我们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和平以后,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减少紫川家100个师的军队,这样可以把税收降低10个百分点!” 
  “好哇!”全体元老起立鼓掌。军费预算委员会主席高高举起一个标语牌“他们休想通过!”——这是云山河统领的名言,当年他主持修建了西北防线——看到大家这么热衷于消灭紫川家的军队,斯特林欲哭无泪,他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大魔神堡。 
  想了一下,他又离开元老会直奔总长府。 
  “什么?萧平宣称要裁减100个师?”紫川参星很愤怒:“他实在太过分了!” 
  斯特林顿时大起知遇之感,他刚要出声赞同。紫川参星又开口了:“裁减100个师确实太多了,裁7、80个师还是可以的吧?” 
  “殿下,你!” 
  “哪你就下去看看哪些部队可以消减吧?”紫川参星又专心与李清讨论起来:“你觉得,这宣言稿要如何修改的好?改国号是个大事。国号宣言马虎不得,要有气势!” 
  斯特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殿下,你要改国号?” 
  “啊,我没告诉你吗?”紫川参星拍拍自己脑门:“哦,我记起来了:真没告诉你呢!唉,人老了,记性不行了,做事拖拖拉拉的……斯特林,是这样的,我打算把国号更改一下。” 
  “请问殿下,你打算如何改呢?” 
  “当年光明帝国分崩离析,300年了,大陆一直没有出现过统一的政权。现在我紫川家族上承天运,下得民心,四海归一,终得一统大陆。这时候再用家族的名称就显得不合适了,就如同当年的光明帝国一般,我打算把国号改成‘紫川帝国’,斯特林你觉得如何呢?是不是有气势多了?” 
  斯特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了:“紫川帝国?帝国,那——”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殿下可是打算登基称帝吗?” 
  紫川参星皱巴巴的老脸上浮上了一抹红色:“这个……这个……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太早了。我个人是不想当这个什么皇帝的,都七老八十的人啦,还出这个风头干什么呢?不过很多人——那些有学问的知名人士啊、元老——都劝我,说是堂堂帝国岂能没有皇帝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啊……唉,我也是很为难的啊……斯特林,你觉得如何呢? 
  斯特林明白了,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是打算临死前过把皇帝瘾了,估计那些“很多的知名人士”都是从他口袋里翻出来的,他还要玩几次劝进的花样呢。料想将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紫川帝国”成立以后,大群知名人士纷纷上书要求“德高望重”的紫川参星殿下黄刨加身登基为帝国的首任皇帝,而总长则谦虚自己“无德无能,如何能担此重任呢”来推辞,最后那群马屁精又劝进,总长又推辞——至于这种花样要重复多少次要看总长的耐性了——最后,总长殿下终于拗不过众人,为了天下苍生,他带着一副“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坐上了皇帝宝座。 
  想到那“吾皇万岁”的颂声齐天的情景,斯特林翻个白眼:“呃,殿下,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呃,真的很有创意……” 
  “是吗?”得到斯特林的“赞许”,紫川参星精神大振,他装模做样说:“连你也这么说吗?恩,看来这事还真得抓紧办了……” 
  “殿下,改国号自然是件大事,但不是急事。目前还有些更重要的实务要处理。虽然说我们已经在名义上同意大陆了,但西北那边流风家还不太平,流风森已对我们称臣,但是流风家国内的骚动却有蔓延的趋势。尤其是流风霜,她在蓝城一带作乱,兵力与日俱增,如果我们紫川家再不出兵,流风森的政权就有垮台的危险……” 
  “流风霜?”紫川参星的表情不屑一顾:“上次运气好让她跑掉了,一个婆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流风森那家伙狡猾,他想消耗我们紫川家的军队来对付政敌,我们不必理他,让他们姓流风的斗个你死我活吧,我们站在高处看热闹好了!” 
  斯特林隐隐觉得有点不妥:“殿下,如果流风森一垮,新上台的流风霜是个极强硬的好战派分子……” 
  “那时候我们再对付她好了!她打跨了流风森,自己也必定有损耗的,那时候对付她一定比现在容易!” 
  斯特林明白,紫川参星是存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念头。他字斟句酌的说:“殿下,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们不能岁流风霜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至少也要搞一些策应性进攻来在支持流风森,他毕竟是受我们保护的。让我们一个藩国就这样垮掉似乎对家族的威信有损害,而且流风森还报告说流风霜有向我们这边发动攻击的迹象……” 
  紫川参星皱着眉头:“呃,现在我们可没钱打大仗啊,元老会卡钱卡得要死。偏偏现在又是关键时候。我们不能得罪那群老家伙,建立帝国没有他们的支持不行。”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紫川参星终于出来个主意:“斯特林,你跟明辉打个招呼,要他佯攻牵制下流风霜,也算我们支持流风森了——不过你得叮嘱他千万不要真打啊!我们没钱打大仗啊!” 
  斯特林无可奈何地说:“遵命,殿下。” 
  就这样,关于西部大规模战争迫在眉睫的紧急报告就这样消耗在总长府、军务处、统领处和元老会的公文来往。像市焰火般腾起一股小小火苗,最后不了了之,只是军务处给负责西北防线的明辉统领下了个提示性文件,要他提高警惕,密切关注流风家内部的动乱。该文件仅仅一页,夹杂在一大堆厚厚的官牍公文和新闻简报中间,最后被边防军的某个参谋拿去上了厕所。 
  西南,旦雅行省。哪个飘雪的黄昏时分,暗红的夕阳已经在地平线上隐去了半边面目,紫川秀带着风尘仆仆和一身疲倦从西北战线返回了旦雅。 
  还没走近军部大楼,他就感觉有点一样了。往日人流频繁的军部大楼,此刻安静得鸦雀无声。在门口站岗的并不是熟悉的黑旗军哨兵,而是一排身着黑色风雪斗篷的低级军官。看服饰,他们是来自紫川秀的母校——远东军校的士官生。 
  紫川秀大步从正门走进。整栋大楼空旷无人,静得只听到紫川秀一个人清脆的脚步回荡在空荡的大厅里。士官生们没有阻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过,沉默得如一尊尊雕像。 
  紫川秀突然泛起了不详的念头:“莫非自己偷放流风霜的事已经东窗事发?” 
  在军团长办公室的门口也有两个士官生在站岗,紫川秀正要推门进去一个士官生拦住了他:“紫川统领吗?” 
  “是我。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原来的哨兵呢?” 
  士官生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他冷漠地说:“统领大人请跟我们过来。” 
  紫川秀被领到了军部的大会议室门口,领路的士官生推开门:“请吧,统领大人,友人在里面等您。” 
  尽管紫川秀早有预备了,但进去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往常自己坐的会议桌首席位置上,此刻正坐着紫川家的总统领罗明海! 
  罗明海右手边的是中央军副统领秦路,左手边的是元老会的萧评议长、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尔,坐在秦路下首的人更是让紫川秀心惊胆跳,那是个一身黑制服的军法官,帝林的亲密助手哥普拉。 
  这些都是来自帝都的重量级人物,相比之下,旦雅的本地官员就显得不被重视了,只有文河副统领有资格坐上会议桌,而欧阳敬和德龙两个旗本连在桌前就坐的资格都没有,只好搬了两张小板凳可怜巴巴地坐在那些大人物身后,努力地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紫川统领您回来了吗?请过来坐吧。”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那个士官生把他领到了长条会议桌的下首方座位前,那个位置恰好面队整个桌子。所有人都掉头冷冷地看过来,紫川秀有种受审判的屈辱感。 
  他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总统领大人、元老议长大人和诸位大人不知是何时来旦雅的?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无妨。”罗明海抬头望了紫川秀一眼。他的语气比平时和善了很多:“紫川统领,我们来了两天了,但一直没见到你。军团总部也无人知道你的饿去向,我们很为你担心。” 
  “实在失礼了,下官离去办点私事,事先也没跟其他人说。”紫川秀微微有点紧张,若是罗明海要追究他去向的话,他真不知如何解释好。 
  幸好罗明海并没有。他只是说:“紫川阁下,你身为一军统帅,平时行事不能太任性了。若是在你缺席期间有紧急事宜,无人主持大局,部下会惊慌失措的。” 
  “大人教导得很对,紫川秀谨受了。” 
  罗明海和颜悦色地说:“紫川统领,我等奉总长圣命而来。殿下对你可能有委屈之处,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不知为何,罗明海越是和气,紫川秀越是觉得大事不妙,他硬着头皮说:“请大人直言就是了。” 
  “很好。”罗明海从怀中抽出一份纸卷,一字一句读道:“殿下有旨意给紫川秀。奉总长殿下令,因涉嫌擅用职权,滥杀无辜,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即日起停职检查,在规定时间到规定地点接受钦使调查,未经允许不得擅离!” 
  “紫川秀缺位期间,黑旗军一应军务由钦使主持调遣!” 
  紫川秀的脑袋哄的一声炸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处分会如此严厉,瞬息之间,自己已被停职了,还“未经允许不得擅离”,这不是等于变相囚禁了吗? 
  灾难来得令人措手不及,紫川秀茫然四顾,一个一个望过众人,与他的目光相接,会议桌前高官有人流露同情的眼神,有的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嘴脸。 
  看到紫川秀泥塑木雕一般怔在当场,瓦格拉尔元老冷冷地说:“怎么,紫川阁下,做那么大官了,连礼节都忘了么?” 
  “这心胸狭窄的匹夫比马维还该杀,我在哪里踩过你的尾巴吗?”紫川秀心中大骂,却不得不单膝跪倒,说:“微臣谨接殿下圣旨!” 
  “请起吧。”罗明海不动声色地说:“子川统领——” 
  瓦格拉尔元老抢着说:“总统领大人,紫川秀他已经不是统领了呢!” 
  中央军副司令秦路不动声色地说:“元老阁下,刚才殿下的圣谕夏观也倾听了。紫川秀阁下只是停职接受审查,殿下并没有剥夺他的统领职位。在新圣谕下来之前,他仍旧是统领。” 
  罗明海微微点头:“秦路阁下说得很对。紫川阁下,对于殿下的圣谕,你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紫川秀沙哑着声音说:“微臣为国家铲除奸逆,自认有功无罪!” 
  罗明海从容点头:“您的这句话,本官定会如实转奏殿下。至于秀川统领你究竟是有功有罪,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我们回给您个公平的交代。” 
  瓦格拉尔假惺惺地说:“唉,大家都是同僚,紫川阁下你这样,我看了也不忍心啊!有什么可以效劳的,紫川阁下您千万要提出来啊!” 
  紫川秀看着这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实在腻味,冷冷地说:“元老大人,有件事,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啊?” 
  “把你的丑脸挪离我远点,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你!” 
  有人发出了噗嗤的低笑声,瓦格拉尔脸涨得通红:“紫川秀,你大祸临头了还敢如此嚣张!来人啊!” 
  几个士官生出现在紫川秀背后,有人很粗鲁地推了紫川秀一把:“快走!” 
  龙游浅滩,却也由不得你们这些小鱼虾欺负!紫川秀霍然转身,凶狠地盯着那士官生。看到了紫川秀眼中的愤怒,年青的士官生闪电般地把手按到了刀柄上。有人高声叫道:“紫川秀你可是想抗旨?” 
  他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门被人撞开了。几个士官生被抛了进来,啪啪地摔在诺大的会议桌上动弹不得。 
  高官们悚然,纷纷起立张望。罗明海喝道:“谁干的!”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口涌入了大群的黑旗军官兵,全部拔刀在手。会议室有几个士官生警卫企图反抗,单还没动手,几把锋利的军刀就架到了他们脖子上,压得他们一动不敢动。士兵们一拥而上,把来自帝都的高官们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不说话不做声,寒着脸,闪亮的马刀逼在高官们面前,近得可以感觉到马刀的寒冷。 
  很多高官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瓦格拉尔都快要吓得尿裤子了。 
  突变陡生,来自帝都的高官们齐齐面上变色。这里是黑旗军的大本营,一旦军队兵变,他们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瓦格拉尔吓得腿都软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没人搭理他,士兵们冷着脸,身上杀气腾腾。 
  虽然同样是文官出身,相比瓦格拉尔,罗明海镇定得多了。他“哼”了一声,转向紫川秀:“秀统领,请约束贵部!” 
  紫川秀微笑道:“总统领大人,我已经被停职检查了,拿什么身份去约束弟兄们呢?” 
  “你!”罗明海愤怒地一跺脚,他忽然看见文河躲在士兵***的外面讪笑着在看热闹,高声叫道:“文河副统领,请让这些士兵退下!” 
  文河一愣,他也高声叫道:“总统领大人,您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清楚!” 
  罗明海提高了声音:“文河副统领,命令士兵退下!” 
  “总统领大人,下官还是听不清楚!” 
  罗明海高叫:“让他们退下!” 
  “大人的声音太小,下官实在听不清——要不您走过来近点说话?” 
  “妈的!”不顾自己身份,罗明海罕见地骂了一句粗口:“文河你这个王八蛋,老子要是能走出去,还用得着你!那个旗本——对,你姓欧阳是吧?欧阳旗本,我命令你立即把这群乱兵赶开!” 
  “遵命,大人!”欧阳敬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冲着士兵们笑嘿嘿道:“兄弟们,请你们走开,好吗?你们再不走我要生气啦!你们还不走?真的不走?好,你们不走,我走!” 
  欧阳敬屁颠屁颠地跑回罗明海面前,嬉皮笑脸得摊开手:“大人,我命令了,但他们不肯走。那可怎么办好呢?” 
  “你!”罗明海被这个惫懒家伙气得七窍冒烟。他想找在场的另一个旗本德龙,却望来望去不见人——早在冲突一开始,老奸巨滑的德龙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无奈之下,罗明海只好直接向士兵们喊话:“弟兄们,我是总统领罗明海!你们想干什么?” 
  士兵们响亮地回答:“总统领大人,秀川统领斩奸除恶,有功无罪,请大人收回处罚决定!” 
  “这是总长殿下的旨意,你们胆敢……” 
  数十人异口同声喊道:“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你们!” 
  “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不但室内,军部大楼外也传来了应和的呼声,整栋军部大楼已经被四面八方包围了,声势之大,竟不下数千人之众!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如山洪海啸般澎湃而上! 
  发现自己身陷重围,高官们无不面色掺白,秦路扯了下罗明海衣服:“大人您宜当机立断,迟则恐生不测之祸!” 
  罗明海狠狠盯了紫川秀一眼,小心问秦路:“你看,他敢吗?” 
  “大人,我相信秀川统领并无此意,但是现在局势发展已经不受控制了!” 
  看看罗明海低头不出声,秦路知道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话,只是碍于面子不肯退缩,他微微一笑,转向紫川秀:“秀川大人,下官是军务处处长助理秦路。” 
  “你好,秦路阁下,我认得你。” 
  “下官相信,秀川大人您定有不得已的委屈。但现在局势很混乱,这并无助于秀川大人您洗刷委屈。不知大人您能否信任下官呢?” 
  秦路坦诚明亮的确双眼正视着紫川秀,语气镇定温和,那自信又从容的军人举止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紫川秀也在思考。杀掉罗明海是很容易的,几分钟之内就可以把这群高官连同警卫全班剁成肉酱,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问题是,杀了他们以后,事情怎么收场?难道自己真要起兵造反吗? 
  紫川秀也借机下台,他笑道:“既然秦路大人您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文河!” 
  他轻轻叫了一声,刚才听力不好的文河一下子耳聪目明起来了,高声应道:“下官在!” 
  “约束弟兄们不要乱动,不要惊扰了帝都的贵客!” 
  “遵命,大人!——你们全部退到外面去,把刀子都收起来!” 
  就如刚才冲进来一般,士兵们鱼贯退出了会议室,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盯了瓦格拉尔几眼,示威性地舞动手上的马刀。瓦格拉尔吓得软瘫在座位前,屎尿齐出,一股难闻的恶臭令众人掩鼻。 
  但同样惊魂未定的同伴们也没心情嘲笑他了,高官们这才见识了军队的恐怖,那些大兵们一旦恼起来,哪怕总统领或者元老之尊也照旧让你血溅五步。能压得住他们的,惟有象紫川秀这样出身行伍的将领。 
  大家都心里打鼓:这怎么调查法?如果没有紫川秀的保护,一行人根本走不出这栋军部大楼,紫川秀一翻脸,大家就得人头落地了! 
  罗明海沉着脸:“紫川秀统领,请跟我们走!” 
  众人出了会议室。军部的走廊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虎视眈眈得盯着来自帝都的高官们,无形的杀气弥漫在空中。从两排武装士兵的夹道中间通过,帝都的高官们汗流浃背。幸好,士兵们只是看着。没有人上来阻拦动手。 
  走出军部大楼,在黑旗军司令部的大楼前面,聚集了好几千的武装士兵,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封锁了军部和市政大楼所在地的街区。看到紫川秀的身影从大楼里出现,就像那石头落入平静的池塘。士兵群中起了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统领爷出来了!统领爷出来了!”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紫川秀的面前。呆呆地看着车厢,紫川秀知道,一旦上了这辆马车,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罗明海宰割了。他苦笑一下,抬腿上了马车。 
  “他们要把统领爷带走了!”围观的士兵里爆发出了一声大喝,上千的士兵“哗”地乱了。有人大喊:“统领爷,不要跟他们走啊!黑旗军会保护你的!” 
  “统领爷,我们会保护你的!那群官老爷休想欺负你!” 
  “统领爷,不要离开我们啊!”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叫道,有人试图冲开士官生的包围圈要过来把紫川秀拉下车来,士官生们在拼死地组人墙拦阻士兵们。 
  “退后!退后!” 
  “滚开!别挡道!” 
  双方的刀枪都已经出鞘,对峙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场面乱成一团,混乱中,有人用力的抓住紫川秀的肩膀把他扯下了车子来,紫川秀回头,那人竟是黑旗军的副统领文河。他一字一句地说:“大人,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统领!您没有错,我决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把你抓走!黑旗军会保护你的!” 
  雪后的冷天,这个淳朴的汉子额头上全是汗,眼神中却流露出不可动摇的坚定,显示这个沙场猛将已经下定决心定要做到自己所说的,哪怕是起兵反叛!不止是文河,黑压压的一片黑旗军官兵都在向自己望来,官兵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望着那些焦急的眼睛和面孔,紫川秀心头涌上了一阵暖流,喉头仿佛被什么哽咽住了。他扬起手示意有话要说,下面的喧哗声逐渐停息下来了。 
  “黑旗军的士兵们,安静。你们与我都是家族的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接到了这个命令,尽管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作为军人我们是无权判断的。现在,我将暂时离开你们。在离开之前,我命令你们,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忠于紫川家族,服从总长殿下和宁殿下的命令!忠于家族,服从命令!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命令!” 
  “统领爷!”文河哀号一声,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泪水长流。很多士兵不出声地抽泣起来。紫川秀严厉地看着他们:“够了!实在太难看了,哭得像个娘们似的!我麾下没有这么没出息的兵!给我拿出点军人的样子来!” 
  “敬礼!” 
  在场军人昂首挺胸地向紫川秀行礼,连那些士官生也不例外。罗明海也慢慢举起了手,缓慢地向紫川秀行了个礼,用目光向紫川秀不出声地道谢。 
  紫川秀向众人庄重的回了一个礼,转身消失在漆黑的车厢里,秦路跟着上了这辆车。车队向旦雅的城门开去。走出很远,还能隐隐听到后面传来的呼声:“统领爷,一路走好!” 
  秦路由衷地感叹道:“统领您深明大义,若不是您,今天的场面不可收拾了,谢谢您。” 
  紫川秀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不过尽职责本分罢了。身为家族军人,我总得维护家族的威严。” 
  “军心即民心。秀川大人您上任短短几个月,西南各地就万众归心,下官实在很佩服。” 
  “秦路大人,这该不会成为我的又一条新罪名,说我故意收买人心,意图不轨吧?”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出了旦雅城门后,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车窗内看不到外面的景色,更不知道车队是往哪个方向走。黑暗中,秦路完全看不到紫川秀说话的表情,他微微一震:“统领大人,您说笑了。” 
  “我也希望是说笑啊,但家族统领竟然会为杀倭寇和黑帮而被立案调查和囚禁,那出现更荒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路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说:“秀川大人,您是明白人。我也不和您说套话了:对你进行立案调查,军方是强烈反对的。斯特林大人本来想亲自参加对你的调查的。但是元老会不同意。他们认为,斯特林大人与你关系过于密切,如果让他来调查你,那就等于——” 
  紫川秀帮他说出口:“就等于紫川秀自己来调查紫川秀。” 
  “正是这个意思!”秦路一拍手:“同样的理由,他们也把监察厅的帝林大人给否决了。这次调查主要由总统领罗明海和元老会主持,军方和监察厅不会有多少发言权。您要有思想准备。” 
  “罗明海和元老会?”紫川秀笑道:“总长殿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是不是为了美化帝都市容,把帝都心胸狭窄、最招人讨厌的家伙都赶到旦雅来好眼不见为静?” 
  秦路干咳了一声,紫川秀才发现自己口误了。他歉意地笑笑:“哦,抱歉。我不是说你,秦路阁下。你心胸开阔得很,也很招人喜欢——我发现有几个女孩子就很仰慕您,有没有兴趣呢?” 
  秦路哭笑不得:“统领大人,好意心领了。我家小孩都5岁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 
  紫川秀轻声吹起了口哨,欢快愉悦的哨声回荡在车厢内。 
  秦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眼前的人是家族的统领,声名显赫的英雄,眼下却突然沦为了自己的阶下囚,命运朝不保夕。突然遭遇如此惊变灾难,他没有丝毫悲伤惊慌,反而是笑容满面,秦路实在无法理解。最后,他忍不住问:“统领大人,恕我冒昧,这次您被停职调查,着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一件好事。但我看您好象很开心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紫川秀望望秦路,笑着说:“秦路阁下,人生宦海沉浮有的时候真的要看淡点。降职、流放、罢免、大起大落,这对我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每年都要遭遇上几次。我连判国贼都当过,相比之下,这又算什么呢?” 
  秦路由衷地感叹:“大人胸襟广博,非我们所能企及。非常人方能成就非常事,难怪大人您成就非凡了!” 
  紫川秀笑而不语,他当然开心:刚才他还以为是私放流风霜这事东窗事发了,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担心得要死了,忽然知道,原来只是因为马维——相比之下,那算什么啊!简直就跟一个杀人放火的汪洋大盗落网后只被控告红灯时横穿马路一般。 
  窗口蒙上了黑布,紫川秀连车队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开始道路比较平坦,后来就颠簸起来了,车身向后倾斜,应该是上坡,接着是向前倾斜,那又是下坡,又是转弯,有时紫川秀竟然感觉车队像市在往回走。这样反复了几次,紫川秀头都有点晕了。 
  他虽然当了几个月黑旗军统领,但对旦雅周边的地形并不熟悉,一时间竟想不起旦雅城郊有哪处地形这么复杂的山丘地形,望向秦路,后者也是一脸的糊涂,苦笑道:“统领大人,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一直折腾到了下半夜,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清凉的夜风带着山野的新鲜空气一起涌进来,两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紫川秀跳下了马车,落在一片长满了花的草坪上,脚底软绵绵的。头顶是一片闪耀的星空,夜空洁净得像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风中传来了玉兰花的香味。 
  他正处在一个小山的顶上,四面是辽阔宽广的大地,目光一直到达地平线上。褐色的大地无限地在眼前被缩微了,森林、农庄、河流、一切都一览无遗。从狭窄闷热的车厢里来到如此圣境,紫川秀心旷神怡。他很想躺倒在这片绿油油的草坪上享受晚风和大自然的恩赐。 
  草坪的尽头有一座阔叶树林,林中露出了白色的尖顶屋顶,窗口的灯光透过林间的空隙射出来。几个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军官从林子里走过来。领头的中年军官瘦高得像根竹竿,长长的瘦脸上满是愤人妒世的严肃。他向紫川秀行了个礼:“紫川秀统领大人吗?” 
  紫川秀只是淡淡回了个礼,他没兴趣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那军官眼中露出了怒意,他仍是礼节周全地说道:“下官是蒙克多副旗本,隶属于禁卫第一师。在大人停留此地期间,本官很荣幸地负责保卫大人的安全。如果有任何不当之处,请不吝指出。” 
  名为保卫安全实质是监视看管,这是小孩子也懂的事。紫川秀微微点头:“辛苦了,如此就麻烦贵官了。” 
  蒙克多生硬的一躬身,转身做个请的手势,几个禁卫军官不出声地站在了紫川秀的身周,表面恭敬,手却有意无意地按住了刀柄。紫川秀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传来。这些经历实战的军官和士官生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们的眼神更亮、更冷、更静,也更残酷。只有杀过人的好手才有这种眼神。 
  紫川秀开步向林子中的庄园走去,跟在他后面的秦路也想过去,却给蒙克多拦住了:“大人,很抱歉,我们接到命令,这里只接待紫川统领一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大人您请回吧。” 
  秦路气得脸都歪了:“我是中央军副统领,军务处委员、调查组成员,难道我也是闲杂人等吗?” 
  “秦路将军,非常抱歉。”蒙克多点头致歉,但身形依旧挡在秦路面前。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我们接到命令,必须如此。” 
  “混帐,谁那么乱来给你们的命令?” 
  “紫川家族七代总长,紫川参星殿下。”蒙克多平静地说。 
  突如其来的停顿在幽静的晚上显得特别刺耳。秦路愣住了,僵立原地不知所措。不忍心看到他的难堪,紫川秀不出声地快步朝林子里走去,几个禁卫军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顶林间的小庄园,进了大门以后,紫川秀才发现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到的要宽阔得多,几栋白色尖顶的别墅错落有致地坐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别墅间隐约可见隐隐绰绰的警卫身影。 
  见到有人进来,卧在草坪上的几条大狼犬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声音中隐含着杀气。 
  紫川秀停下了脚步,他是知道这种狼犬的,这种狼犬有个可怕的名字叫做“暗夜杀手”,帝林曾向他展示过,它们被切除了声带,专门一敌人喉咙为攻击目标,一口致命,它们的凶残曾给紫川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统领大人,”蒙克多不动声色地说:“这些狼狗不认生人。十分凶狠。请大人记得千万不要擅自离开居住区域,否则万一您受些什么损伤,我们实在无法负责。” 
  紫川秀笑道:“多谢提点,十分感谢。” 
  “哪里,这是下官分内的职责。您的房间在这里,请跟我来。” 
  从这晚开始,紫川秀就开始了他的变相软禁生涯。
  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二章 软禁行宫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紫川家历来优待军队将领,除非是犯有谋逆大罪,对于高级将领来说,即使是关禁闭也显得非常的温情脉脉。 
  紫川秀的住处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窗外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房间里设施齐备,伙食和服务优良,两个勤务兵随时听使唤,甚至有一次蒙克多还主动问紫川秀“需不需要女人”——很难相信这种话出自这个外表一本正经的人,紫川秀听得头上都出了几颗星星。 
  从警卫们口中,紫川秀得知这个庄园原来是紫川参星平时冬季渡假的秘密行宫,平时是禁区,难怪连紫川秀也不知道在旦雅城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好去处。 
  总长居然拿自己的行宫当紫川秀的临时住处,从待遇上,他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紫川秀不能出去。 
  警卫们日夜守着整栋别墅,只要他一走出门,立即有人上来很有礼貌地问他还需要什么,如果没有,那秀川大人您还是回房间里好好歇着吧,千万别累着了。 
  看管紫川秀的警卫都是来自禁卫军的官兵或者远东军校刚毕业的士官生,没有一个曾在紫川秀、斯特林或者帝林的部下任职过。 
  往常,这种工作都是由军法宪兵来执行的,但现在显然宪兵部队已经不能相信了,正如不能信任他们去逮捕帝林一样。 
  紫川秀试了几次,结果都是没到走廊就被堵了回来,他好言恳求也没用,大发雷霆也没用,守卫们接到了最严密的命令:“绝不能让紫川秀外出与外界接触!” 
  对这个命令,他们执行得一丝不苟。 
  有一次,紫川秀都准备好动手硬闯了,结果警卫们一字排开挡在门口,每人手里牵着条狼狗。 
  蒙克多彬彬有礼地说:“我们都知道统领大人您是高手,我们是拦您不住的,何况我们也不敢出手得罪您。只是我们认得大人您身份尊贵,就怕这些狼狗不认得。” 
  他做个手势,警卫们一起松手,十几条狼狗如离弦的箭般无声无息地猛扑过来,张开血盘大口露出白牙,血红的眼睛盯住紫川秀喉咙! 
  紫川秀魂飞魄散,急忙把门一关,狼狗们龇着牙从窗户里扑进来。 
  紫川秀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轻功超水平发挥,光脚一溜烟跳到屋顶上,十几条狼狗呼哧呼哧着抓着墙壁要爬上来。 
  那天演出了足以让黑旗军战旗蒙耻的最黑暗一幕:抗魔族名将、被西南千万军民所爱戴的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光脚抱住了屋顶黑乎乎的烟筒在黑夜里发出如狼一般的凄惨哀号:“救命啊……” 
  自从那次伟大的越狱壮举失败以后,紫川秀终于死心了:除非自己狂性大发拿洗月刀杀开一条出路,否则是绝无可能出去的。 
  书房里的书很快就看完了,又不能接触外界的报纸,他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和睡以外,最大的娱乐就是坐在窗口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看着鸟儿飞过树梢,知了在歌唱,看着月亮皎洁,繁星如尘,一直看到眼睛发直。 
  以前戎马匆忙,紫川秀常常抱怨自己天生是操劳的命,现在真闲下来了他才发现,有事忙那也是一种幸福。 
  无聊寂寞得发慌,一个星期不到,紫川秀已经学会自己对自己说话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对智慧的极大摧残,他恐怖地发现,自己的思考能力和速度都差了很多,他不得不找来一副扑克牌左手与右手对战——再不找点事做,他真的会被憋得发疯了! 
  所以,当蒙克多通知紫川秀说调查组要求立即对他进行提审时,他是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审问室。 
  审问是由罗明海、瓦格拉尔和几个紫川秀不认识的元老主持的——当然,他们做了自我介绍,但紫川秀根本没听进去,他张口就问罗明海:“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罗明海还没出声,瓦格拉尔就板着脸喝道:“紫川秀,你还想出去?这么多天,你难道就没有对自己的罪行反省吗?” 
  紫川秀斜着眼睛端详了瓦格拉尔一阵,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虽然他没出声,但那轻蔑之意已表露无遗。 
  瓦格拉尔气得满脸通红,一拍桌子:“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你谋杀马维家一百二十三名成年人,有没有这回事?” 
  紫川秀把桌子拍得更响,吼道:“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马维勾结倭寇发动兵变谋害上级,有没有这回事?” 
  “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下旬到七八四年一月上旬期间,你借平定兵变名义杀害无辜平民四百五十三人,命令军队非法拘禁平民两千一百三十五人,抄没马氏家族名下所有财产,这是不是事实?” 
  “马氏家族七十年来暗中私通倭寇,为倭寇提供粮食和藏身基地,帮助倭寇销赃,从中牟取巨额非法收入,这是不是事实?马氏黑帮在西南肆虐多年,鱼肉百姓,欺压无辜,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收买官员、元老多人,民众恨之入骨,这是不是事实?瓦格拉尔,七八一年六月十五日你收受马钦给你的贿赂三十万银币,然后每个月都收受十万贿赂,这是不是事实?” 
  审判官们大惊失色,大家震惊地望着瓦格拉尔。 
  瓦格拉尔浑身颤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挣扎着说:“紫川秀,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完全没有证据!” 
  “证据就在这里!你收钱后写的收条马维都收藏了起来,抄家时已经被我发现,我随时可以拿出来!” 
  “你胡说!”瓦格拉尔站起来大声说:“当时我根本没写收条,我——” 
  瓦格拉尔突然住了口,惶恐地四处看,看到旁边同僚们震惊的表情,他脸刷地白了:“我——我——我是说,我没拿那笔钱!” 
  “哈哈哈!”紫川秀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笨蛋我见了不少,但第一个见你这么蠢的!” 
  “瓦格拉尔阁下,”总统领罗明海阴沉着脸站起来:“这件事,你稍后给我解释。现在,由于你涉嫌马维一案,你已不适宜留在本调查组了。请你回避。来人!” 
  两个制服笔挺的士官生出现在门口,罗明海指着瓦格拉尔:“把他带下去,不准他与外人接触!” 
  警卫们不由分说把瓦格拉尔架了就跑,瓦格拉尔这才清醒过来,大叫:“总统领大人,大人,听我解释啊!我要解释啊……我是元老,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啊!” 
  凄惨的叫声渐渐远去,看着瓦格拉尔消失在门口,罗明海狠狠地吐口痰:“败类!丢人现眼!” 
  紫川秀静静地望着罗明海。尽管罗明海有很多地方让他看不顺眼的,他心胸狭窄,他目光短浅,他记仇心强,他长得不帅,他还有口臭,但谁都不能说罗明海是个贪婪的官员。 
  作为紫川家官僚系统的第一人,若是想收敛钱财,他是有很多机会的,但他却是出了名的清廉刚正,在马维那份长长的行贿名单上,紫川秀从头到尾找不到他的名字,就连他的死对头帝林也不得不承认:“罗明海不贪钱。” 
  他坚信“无欲则刚”,位极人臣却清廉如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艰苦生活。他是一个有着极其坚定内在的人,意志坚强如铁,富有经验又极其干练,拥有极丰富的政治手腕,对紫川家族忠心耿耿。 
  若是换一个时期出现,他本来可以作为紫川家最出色的名臣载入史册,但悲哀的是,他却与帝林出现在同一个时代,还是帝林的敌人! 
  帝林实在太优秀了,他就如太阳一般耀眼夺目,与他为敌的人,最后都沦为了不起眼的陪衬星星。 
  这次审判也算是空前绝后,阶下囚居然把审判官给审倒了,其他的元老都有点尴尬,罗明海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审问:“紫川秀,纵使马维叛逆,但你也该请示上级后才出兵镇压!你先斩后奏,是为擅权、越权行为!” 
  “总统领大人,请翻开军法条例一百二十一条,凡是遭遇叛逆、兵变、敌军入袭等危险事件时,地区军事首脑有危机决断权,不必先行请示帝都。当时马维统掌一师一省之力谋逆,当时若不采取断然措施,叛乱有蔓延和扩展的可能。我身为黑旗军统领,采取果断行动粉碎叛逆是我的权利,更是我的职责。” 
  “纵然你平定兵变合法,但你杀了那么多的平民已经超出了平定兵变的范畴。” 
  “根据十二月二十七日帝都总监察厅的请求,为调查当年云山河统领的死因,黑旗军奉命对马氏家族采取全面调查行动,上诉死亡人员在拘捕活动中反抗,办案人员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将其击毙。” 
  罗明海大声问,紫川秀逐条逐句驳斥,吼声如雷,若有旁人看着会搞不清到底谁在审谁。 
  罗明海虽然涵养不错,但也经不住紫川秀这样“一言九顶”,他严厉地盯住紫川秀:“紫川统领,不要以为所有证人都给你杀光了,你就可以随意捏造事实!我们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证人,他说的与你完全不同!” 
  “总统领大人,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如何能相信呢?” 
  “紫川统领,那个人可是第一手证人,他当时可亲身在场的!” 
  “喔?”紫川秀扬扬眉毛:“他自称当时在场,那他就是撒谎了,总统领大人,我要求与他当面对质。” 
  罗明海与几个元老低头议论一阵,点头说:“可以,传一号证人进来。” 
  虽然不怎么相信,但紫川秀还是好奇罗明海究竟能拿出个什么样的“第一手证人”,转头去看着门口。 
  蹬蹬的脚步声中,一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高个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口。 
  紫川秀震惊得霍然站起,大声说:“不可能!你……你明明已经死了,这是个假的!” 
  那个人转过头扫了紫川秀一眼,眼神中满是刻骨的仇恨。 
  看到他的眼睛,紫川秀立即知道,这不可能是伪装的,那种疯狂又绝望的眼神,自己生平只见过一个人! 
  马维!他居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死在倭寇的岛上了吗?自己还亲眼看到他的头颅,那么多倭寇都证实了……啊,替身!像马维这种仇家多多的家伙,怎么会没有几个替身呢?自己上当了,真是该死! 
  紫川秀头脑中一片混乱,脑子里像有十万只蜜蜂在飞舞,嗡嗡直响。 
  朦胧中,他隐约听到了马维的声音:“……回总统领大人的话,关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真相,我想紫川统领对我有些误解。紫川统领是我尊敬和爱戴的上司,我与他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要谋害他的性命呢?而且统领还指控我煽动军队发动兵变谋逆,那就更荒谬了:假使我真的大逆不道,也不会趁一个家族统领在场的情况下兵变啊!三十五师是家族的军队,更不可能听我的命令去围攻一员统领!事实是这样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我接到警报,有一股倭寇部队正要入境侵扰,恰好要经过统领所在的第十一哨卡。为了保证统领的安全,我立即带上三十五师第二团前去救援,到达目的地时正好遭遇倭寇匪帮正在围攻第十一哨卡。我军与倭寇展开殊死战斗,正当我军击败了倭寇时候,由林睿带领的林家保卫厅部队突然出现攻击我军,他们冲击了我军包围圈,放走了倭寇部队。当时我十分愤怒,上前与之理论,正争论间,林睿突然裹胁了统领大人要走,理所当然的,身为属下,我连忙带着部队前去救援大人,谁知林睿突然下令保卫厅部队发动攻击。我军将士不曾防备,伤亡十分惨重……” 
  眼看马维大发厥词,按理说,这个时候紫川秀怎么都该起来反驳了,但令大家惊奇的是,紫川秀像在梦游般一声不吭。 
  罗明海问:“马维旗本,你说的话与紫川统领完全不同。紫川统领控告那晚的倭寇是你勾结来的,你可有什么解释吗?” 
  马维冷笑道:“总统领大人,我身为家族一省镇守,在我任上剿灭的倭寇匪帮不下十股,斩首数干人——统领居然控告我去勾结倭寇,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不也说我是死在倭寇的岛上吗?结果呢,诸位大人眼睁睁看到的,我好好的在这里呢!至于统领为什么会控告我,我倒是有个解释的:诸位大人,各位不妨调查下紫川统领的私人财产情况,从他到西南以后,他突然就阔绰起来,很多财产都是从林家那边赠送给他的。诸位,那晚的倭寇是从哪里入境的?林家。是谁放走了他们? 
  还是林家。而紫川统领又从林睿处得到了大量好处——倭寇的支使人是谁,究竟是谁勾结倭寇残害平民,这难道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紫川统领,马维阁下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说的吗?” 
  “啊!”听人叫到自己的名字,紫川秀像是睡梦被人叫醒了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总统领大人,我有话说。” 
  他走上两步,像是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似的。 
  突然,紫川秀如豹子般猛然跃起,向站在门口的士官生警卫扑去,没等警卫反应过来,他已经抽出警卫腰间的军刀,身形之快有如闪电,刀光一闪已经撕破了马维座位上的空间——斩空了! 
  在紫川秀发动的同时,马维飞快的就地一滚,滚到了审判官的桌子底下。 
  紫川秀微一惊愕,第二刀毫不停顿地砍了下去,喀嚓一声裂响,偌大的一张审判桌被砍得整整齐齐地裂成两边倒下去,但桌子底下已经不见了马维的身影:他已经躲到罗明海的身后了! 
  紫川秀咋舌:这家伙莫非学过束瀛的忍术?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直到这时候审判官们才反应过来:“来人啊!杀人啦!” 
  门外传来警卫急速的脚步声,惊呼四起:“里面杀人啦!” 
  紫川秀踩着裂成两边的桌子跳过去,持刀指着罗明海:“总统领大人,请让开!” 
  罗明海一动不动,铁青着脸说:“紫川统领,你不妨连我也一刀砍了!” 
  紫川秀眼角微微抽搐:“大人,这家伙是个祸害!让他活着,紫川家不得安宁! 
  “我倒觉得你更像个祸害,紫川统领。” 
  马维躲在罗明海身后,由衷地感慨道:“大人说得再对没有了!紫川秀不除,紫川家不宁!” 
  “给我闭嘴!” 
  紫川秀和罗明海几乎同时冲着马维大吼,警卫们冲进屋子,十几把军刀逼在紫川秀身前:“立即放下武器,紫川秀大人,否则当场格杀!” 
  “好,我放下。”紫川秀洒脱地一挥手,军刀化作一道白光脱手飞出,马维立即缩头,“嗤!”一声锐响,军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叮!”一声响,插在了马维身后的白墙上,刀身嗡嗡地颤抖着。 
  众人骇然失色:审讯室的墙都是用坚固的花岗岩做的,紫川秀随手一掷之威竟能人墙半尺,武功之高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马维更是摸着脸上被刀风刮出的血痕魂飞魄散:刚才若不是头缩得快,这下便是尖刀穿脑之灾了! 
  警卫们一拥而上,抓手抓脚地把紫川秀压回了椅子上。 
  紫川秀也不挣扎,任他们给自己戴手铐。 
  看着马维被警卫们保护着走出门口,紫川秀瞳孔缩得针尖大:若不是马维死便是自己死,再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罗明海起身严肃地说:“紫川统领,在原来罪名的基础上,现在我加控告你一条意图谋杀家族现役军官马维旗本,你有什么话说?” 
  紫川秀报之以冷笑。 
  “那么,第一次审判到此结束!” 
  仿佛怕被紫川秀追问似的,罗明海急急忙忙从正门走了出去,其他的审判官们跟在他后面,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警卫们把紫川秀又带回了原来的小别墅里。 
  怎么样也想不到马维居然没死,紫川秀在房间里发了半天呆。 
  紫川秀也知道,自己对马家的清剿其实并不彻底。 
  在西南以外,如西北逢防军区、帝都军区、东部军管区,那是自己势力鞭长莫及的地方,在那些地方,马家都还有很大的残余势力。 
  马维没死,形势得重新估算——像自己这次突然被停职审讯,紫川秀开始还迷惑不解:谁会为了一个死鬼马维来得罪一名现役统领呢? 
  当晚的晚餐很丰盛,烧鸡、牛排、陈酿的葡萄酒,菜肴炒得也很香,但紫川秀实在心情郁郁,只稍微动下筷子就不吃了,葡萄酒也只稍微沾了下唇而已,感觉味道有点酸涩的感觉。 
  他转头对蒙克多说:“这酒,有点酸了吧……”话没说完,一阵眩晕袭上头来,他挣扎着站起身,顿时天旋地转。 
  他摇摇晃晃两下,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地上,留在视线里的最后影像,是蒙克多那张惊恐的脸。 
  等紫川秀重新醒来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胸腹处火烧般熟辣辣的疼,头疼欲裂。 
  醒来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秦路那张关切的脸,秦路惊喜万分:“大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说出话来,连紫川秀自己都吓了一跳,又沙又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怎么了?” 
  “晚餐里有毒!幸好大人您只吃了一点点,身体又强健,才侥幸拣回了一条命啊!” 
  “晚餐有毒?”紫川秀慢慢地重复道,他就像是睡了一个午觉起来,晕晕噩噩,思维困难。 
  “大人,您刚醒,不宜过于劳神。您不必担心,安心休息吧,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昏昏沉沉的,紫川秀又一次陷入了沉睡的沼泽中。 
  当晚深夜,紫川秀再次醒来。窗外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上弦月挂在天际,清亮的月光洒满了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紫川秀渴得喉咙处像是有火在烧,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桌子前想倒口水喝。摇摇水壶,却是空的,他失望地把水壶搁回了原地。 
  “大人想喝水吗?”在这幽静的深夜,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显得尤其惊心动魄,紫川秀被吓得一哆嗦,掉头看去,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站在门前的阴影里。看到紫川秀没回答,他又问了一次:“大人是想喝水吗?” 
  “啊,你是蒙克多!”认出了声音,紫川秀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蒙克多瘦高的身子从阴影里现出来,雪白的月光洒在他长长的瘦脸上,显得很惨白。 
  他手里提着一个水壶,不出声地为紫川秀倒了杯水:“大人,请用吧。” 
  紫川秀杯子都举到唇边了,突然,他注意到蒙克多眼神闪烁,定定盯着自己拿杯子的手,喉结不出声地抽动着。 
  紫川秀心念一动:他为什么这么紧张?斟茶倒水侍候人,那是佣人的工作,堂堂禁卫副旗本为什么要深夜提着水壶进来做这种工作?
  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三章 擦肩死神
  很多念头一闪而过,紫川秀又把杯子放下了:“好像还不是很渴,我等下再喝吧。” 
  “大人,您身体不好,医生说您应多喝水才能早日康复,您还是喝了吧。” 
  蒙克多表现得很关心,声音异常的温和。 
  紫川秀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事有反常即为妖,蒙克多一向对自己冷冷冰冰的,忽然表现得这么关切,肯定有问题! 
  紫川秀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了下对方腰间,对方制服下鼓鼓的:那是什么东西?匕首,还是短刀? 
  紫川秀暗自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地挪开身子与对方拉开距离,但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谢谢,我真的不渴。”紫川秀一边推辞,一边紧张地思考着:这家伙是高手,还有武器,自己现在斗不过他。叫警卫?万一只是误会,岂不是惹人笑话!而且警卫听谁的还不知道呢! 
  他笑笑,把杯子放到床头柜前:“蒙副旗本,水放这里就行了,我等下自己喝吧。” 
  盯住那杯水好一阵,蒙克多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来,大人您已经明白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带着点阴森的味道。 
  “明白?明白什么?”紫川秀装糊涂:“我昏迷了几天,什么事都不知道。蒙副旗本,再要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困了,想睡觉了,您请回去休息吧。” 
  “大人,好的,我这就出去。”蒙克多缓缓转过身去,作势要走:“——马维大人向你问候!” 
  他突然转身扑过来,手在腰间飞快地一摸,一抹锋锐的光芒在他手中闪烁,毫不停顿地直直刺向紫川秀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紫川秀一闪身,手疾眼快一扬手,“啪!”一大杯水泼到了蒙克多脸上。 
  蒙克多惨叫一声,丢掉匕首,捣住眼睛:“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惨叫声中,他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身子蜷缩成一团。 
  紫川秀暗暗心惊,蒙克多叫得这么凄惨,那杯水如果自己喝下肚去……他打个寒战,闪开身,大叫:“快来人啊!杀人了!” 
  “砰!”房间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三个全副武装的禁街军士兵冲进来。 
  紫川秀指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蒙克多说:“把这个人抓起来,他企图谋害我,我……” 
  话说到一半,看到那几个禁卫车表情阴森,眼中表露凶光,紫川秀顿时明白过来。 
  他二话不说,掉头就往窗口跑去,但手脚无力,动作迟缓,那三个禁卫兵七手八脚地把他抓了回来,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脚,有人捣住了他的嘴,有人低声喝道:“不要动刀子,留伤痕就不好了!灌他喝水!” 
  紫川秀手脚全被对方抓住了,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掰开了他的嘴,有人拿着水壶就要给他灌水,他用力地挣扎,却动弹不得,敌人就要对着他的嘴倒水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万万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会这样不明不白丧生在这几个不入流的宵小手中! 
  飕的一声,一道锐风从紫川秀脸边掠过,接着他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 
  紫川秀猛然睁开眼,拿水壶的士兵额头上中了一箭,红的血混着白色的脑浆从创口处流出来。 
  他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举刀的姿势,过了好一阵才扑通栽倒! 
  “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死了个人,一个士兵惊恐地跳了起来。就在这瞬间,窗外飞来第二箭,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咕噜咕噜地口吐白沫,跪倒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着。 
  最后一个禁卫兵一把将紫川秀拉起来挡在自己面前,用匕首架在紫川秀脖子上,眼睛惊恐地盯着窗口外:“外面的人听着!再敢放箭,我杀了他!” 
  话还没说完忽然嘎然而止:他的胸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刚才蒙克多丢在地上的,匕首几乎插到了柄!他瞪大眼睛望着紫川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紫川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房间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挣扎着爬到了桌子底,拿着匕首警惕地等待着。 
  几个人冲进了房间,一个焦急的声音叫道:“大人,您没事吧?大人,您在哪里?” 
  听出这是秦路的声音,紫川秀如释重负,手一松,匕首匡啷一声掉到地上。 
  他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回答:“我在这里……”眼前一黑,他再次晕了过去。 
  等紫川秀第三次醒来时,已经是第四天的黄昏了。 
  秦路就坐在他床前,见到他醒来,秦路露出惊喜的表情:“大人,您终于醒了!您放心,您现在非常安全!” 
  这次醒来,紫川秀清醒了很多。 
  他慢慢地坐起来,秦路拿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背上。 
  他冷静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蒙克多想杀我。” 
  秦路很精明,立即解释说:“这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并非殿下的意思。得知这件事,殿下也很愤怒。监察厅初步调查,在蒙克多住处搜出了大批的财产,与一个禁卫副旗本的收入明显不符,他很可能是被人收买了。” 
  “收买指使他的人是谁?” 
  “没有证据,还不能确认。” 
  两人默默对视,一个名字已在嘴边了。 
  “是他吗?” 
  “应该是他!”秦路很肯定地说:“先下毒,再收买人行刺,这是黑帮的习惯手法。但这家伙太狡猾了,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的。那天我看你醒来了,我就放松了,以为这里看守严密不会有事的,回房去躺一阵。不料那晚所有的当班警卫三人连同蒙克多在内全部被收买了,趁我离开的工夫,他们立即就下手。说真的,当时屋里屋外全是他们的人,那种情况下你能脱险,真是很侥幸啊!”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紫川秀也不禁一身冷汗直冒,他想起一件事:“当时窗外有一个神箭手救了我,是你吗?” 
  秦路笑了:“我的箭术差得一塌糊涂。统领大人,你看看窗外。” 
  紫川秀把目光望向窗外,黄昏的夕阳照在窗台上,不见了往常的禁街军官兵,几个黑色制服的宪兵在窗口处站岗。 
  秦路提示他:“那棵树下。” 
  正对着窗口的浓密的树荫下坐着个人,他一身黑色军法官制服,怀中抱着一副轻便弩箭,用警惕的眼神望着各处。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紫川秀认出了,他是帝林的得力助手哥普拉。 
  紫川秀轻声问:“是他救了我吗?” 
  秦路点头:“从你中毒那天起,他一直暗暗在身边保护你,每个晚上他都藏在树上为你守夜,一连坚持了四个晚上。” 
  紫川秀感动不已。他知道,哥普拉肯定是奉帝林之命来保护自己的,身边的秦路则是斯特林派来的——自己有着多么好的生死兄弟啊!当得知马维没死,他们都火速派出了身边最得力的亲信过来保护自己。 
  “能请他进来吗?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秦路出去请哥普拉,过了一阵,哥普拉跟在秦路的背后进来。 
  紫川秀很真挚地向他道谢,后者仿佛很不习惯这种场面,僵硬地点点头:“大人醒来了,这是个好消息,我得立即向帝林大人报告。您好好休息吧,我的人就在隔壁。” 
  话一说完,他冷漠地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紫川秀哑然失笑,这些军法官冷漠惯了,连表达感情都不会。 
  身体一天天康复,能够起来四面走动了,紫川秀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微妙。 
  自己还是在总长的那个小别墅里,但是看守的警卫竟有三股之多。 
  原来的守卫全部被换走了,由帝都新派来了禁卫军官兵,但这次他们只负责外墙的保卫,不得入室内;第二批全是野战戎装的士兵,紫川秀也看不出他们是哪个部队的,秦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我们的人”,他们在院落内站岗,巡逻昼夜不停;还有一拨人马是监察厅的宪兵,他们负责了室内的保安、饮食控制,紫川秀入口的食物都得先经过他们的检验。 
  而紫川秀身边的警卫更是严密。仿佛商议好似的,宪兵、禁街军、军方都派了四个人在紫川秀身边,二十四小时三班轮流值班,紫川秀身遥随时随地都有十二个警卫——与其说他们在监视紫川秀,倒不如说他们在互相监视。 
  哥普拉每天晚上都抱着把弩睡在紫川秀窗口树下,而秦路更甚,他干脆搬了张小床来到紫川秀房间同吃同住,日夜刀剑不离身。 
  让一个实权副统领和一个红衣军法官为自己守夜,紫川秀感觉很不好意思,数次推辞,但秦路笑吟吟的:“大人,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斯特林大人叮嘱我,无论如何要保证您的安全,绝不能让他们再得手。我们的工作是保护您,而您的工作是把身体养好!” 
  哥普拉与帝都一直保持着信鸽联系,不时将帝都的最新情况报告紫川秀。 
  紫川秀得知,这次事件引起了轩然大波。 
  军方极其愤怒,斯特林、林冰、文河等十七名军方高级将领联名向总长殿下上书,要求立即将紫川秀无罪释放,如果总长不答应,军方高层就要集体辞职。 
  幕僚统领哥珊也支持他们,宣称:“对紫川秀统领的审判是紫川家的耻辱!” 
  帝林更是激进,他干脆向各省的监察厅和军法处下发公文:“马维,男,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七,双眼皮,高鼻梁,瓜子脸,黑色头发,西南瓦林行省人士,官街旗本,爵位为伯爵。各省宪兵部队、军法机构若碰到此人,不必请示,当场打死。” 
  紫川秀才意识到事件影响之大,他有点心惊:“为我把事情搞得那么大,真的不好意思。” 
  “紫川统领,这你就错了。”秦路很认真地说:“这次大家同声联气地支持你,与您交情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却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马家十一年前谋害云山河前辈,十年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同袍们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你铲除他们,没有哪个正直的人不拍手称快的!我们身为同袍,怎能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紫川秀听得心头感动。当真是公道自在人心,他想起那年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帝都大会议事件。 
  当时杨明华权势骄人,意图谋反夺位,却在会议上遭到了军方的一致抵制。 
  尽管当场喋血,但军方却始终没有屈服。 
  军队是家族的中流砥柱,平时沉默不语,但关键时候,敢挺身而出主持公道的还是这群血性男儿。 
  秦路话锋一转:“何况,紫川统领您也是军方的代表人物之一,这已经不是您个人的事了!如果连这么件黑白分明的事情都争不回个公道,那我们军方还怎么有脸出去行走啊?” 
  紫川秀哑然失笑。 
  七八四年二月,帝都为了紫川秀、马维事件在吵嚷个不停,朝野分裂成了两派。 
  少壮的军政派一面倒的支持紫川秀,元老贵族派则站在了马维那边。 
  两派都有相当实力,斗争非常激烈,而紫川家总长紫川参星夹在两派交战的火力中间,苦不堪言。 
  他上午刚刚安抚了要求“严惩擅权军阀”的元老会代表团,下午又得去跟来自黑旗军的军官请愿团座谈——他自个都觉得自个说话像放屁,保质期不到三个钟头。 
  严惩紫川秀就失去了军心,放纵紫川秀又得罪了元老会,紫川参星不知把紫川秀臭骂了多少回,这家伙惹了那么大麻烦! 
  无奈何,他只好使出了最拿手的“拖”字诀,既不放人也不定罪,这个案子悠悠地拖了下来,反正紫川统领好吃好喝,在渡假山庄也不算委屈了他。 
  拖得久了,等元老会的大爷和军方的丘八们叫嚷得喉咙哑了,他们自然就安静下来了,那时再来从容处理好了。 
  但七八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在西北战线传来的噩耗,彻底把总长的如意算盘打破了。 
  这是一个飘着微雪的安静清晨,哨兵在壕沟里来回巡游,他们不时跺脚咒骂着这寒冷的冬天,羡慕同伴们可以缩在被窝里呼噜大睡。 
  士兵们杂七杂八地发着议论:“这种天气,如果有一壶烧刀子酒润润嗓子,那是最舒坦不过的了!” 
  “顶好还有个女人陪着暖暖被窝呢!” 
  忽然,某种细微的声音传来,有人出声问:“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你过敏了吧!这种天气,连老鼠都不会出门,怎么可能有人来呢?”话音刚落,连最迟钝的人都能感到地面在微微地震动,远处传来低沉的闷雷声。 
  哨兵咒骂道:“见鬼了,冬天打雷了。”他把头探出阵地朝远处张望,身形骤然僵硬了,接着凄厉的尖叫撕破了黎明的安宁:“警报!敌人来袭了!” 
  大地的尽头传来闷雷般的回声,白皑皑的地平线上涌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线,这道血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变成了血斑,然后血斑又变成了血泊。 
  在白色的大地上,血泊以惊人的速度扩大,仿佛一个巨人正在汩汩淌着血,鲜血汇成了汪洋,最终将整个白色的大地覆盖,极目所见都是血一般的红色,在新兵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兵已惨叫出声:“十字军!十字军来了!” 
  庞大的骑兵群猛然从高坡上俯冲而下,蹄声轰隆,成千上万骑兵的斗篷红得仿佛血染的一般,仿佛一道刺眼血流正在滚滚涌来,那种震撼的情景若非亲眼所见无法想像。 
  初晨的阳光下,骑兵们猛然跃过一道道铁丝网和壕沟,犹如一道猩红的“鲜血”滚涌而过,摧灰拉朽,势不可挡。 
  “敌人来袭!”尖利的警报声一阵接着一阵,观察哨的叫声此起彼伏:“正面发现敌人!” 
  “西北方向发现敌人!” 
  “西南方向发现敌人!” 
  红衣军阵容如铁,白底蓝色的大旗在风雪中迎风飘扬,醒目的“霜”字在白日下灼灼发亮。 
  阵地指挥官面色惨白:没人猜到流风家会选择风雪天发动进攻,边防军的大部队都还龟缩在加南大营里睡觉呢。 
  骑兵的冲击势如狂飙,在旋风暴雨般的马刀砍杀下,阵地上的步兵还没来得及集结就被砍成碎片,骑兵冲垮了薄弱的抵抗,直直地冲往阵地后方的加南大营。 
  黎明的晨光中,加南大营一片惊乱。只穿着内衣的士兵赤手空拳从房间里跳出来,混乱,拥挤,惊惶,嘈杂,数万人混乱不堪,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墙壁被整个击倒了! 
  “杀!杀!杀!”惊天呼声裂天而起,无数骑兵破空而出,排山倒海地跃入营地,马刀如海,枪阵如林,对那些只穿着内衣的紫川兵,他们猛扑而上,犹如饿狼扑入了羊群中,大群骑兵冲入又砍又杀,人头和断裂的肢体满天飞舞。 
  仓促投入战斗的紫川家士兵大多数没有武器,身上没有披甲,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还是顽强地进行抵抗。 
  随手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捡起一根木棍就是武器,更多的人则连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木棍都找不到,只有用血肉之躯作盾牌卡住骑兵的马刀和长矛,为身后的同伴创造机会。 
  常常是流风家士兵砍倒了一个紫川家士兵,但没等他抽刀出来,四五个紫川兵就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用石头狠狠地砸他脑袋,直到把他砸得血肉模糊。 
  紫川兵用头猛撞敌人脑袋、用牙齿咬敌人喉咙、用手指插敌人眼睛、用膝盖顶敌人下阴,无所不用其极。 
  紫川家战士的抵抗惨烈而悲壮。尽管武器精良的流风十字军占据了全面优势,但面对五万抱定了必死斗志的狼虎之师,他们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紧急的增援号吹响,营地外又扑进了更多的骑兵,骑兵们排成阵势,密密麻麻的长矛朝面前的人群乱戳乱打,将抵抗的紫川兵一步步向大营后方压缩。 
  但抵抗依然顽强,不时有紫川士兵飞身跃起,一把抱住流风骑兵把他撞下马,拖出长矛阵来。 
  一旦被拖离了队列的流风家士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瞬间,那个落单的倒霉蛋就被无数愤怒的手活生生地撕裂了,肢体被高高地抛起,鲜血溅得人满头满面。 
  流风军也用同样的残忍回报。弩弓手攀上高墙居高临下地朝人群射击,刺枪将手无寸铁的年青男子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刺穿,马刀砍得头颅满天飞,骑兵们毫不犹豫地纵马踏过躺了满地的伤者,惨叫中鲜血飞溅。 
  不到几分钟,地上躺了一片尸首,有流风家的,也有紫川家的。 
  在这种惨烈的厮杀中不可能存在伤者,凡是倒地的都被狂热的战斗双方踩成了肉泥,空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当流风霜进到营区时候,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厮杀喧嚣声。流风国防军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前营指挥使蒙那、十字军第一师指挥使费加等几位将领站在门口迎接她。 
  英木兰走上来行了个礼:“公主殿下,战斗进展顺利,还有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流风霜微笑道:“诸位将军干得都很漂亮,我想亲临第一线,为将士们呐喊助威。” 
  费加站前一步说:“公主殿下,里面还在清剿紫川家残余,您万金之躯,贸然进危险之地,臣等很不放心。” 
  “费加阁下,你真是开玩笑了。”流风霜笑说:“有你们保护着,难道紫川家的残兵还能伤得了我?我只是想感受下战场的气氛,不会去危险地方的。” 
  英木兰凑近前低声禀告:“殿下,不是下官有意扫您的兴,实在是现场太过血腥了。” 
  顺着他的目光,流风霜低下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底下有一条“溪流”,只是这条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浓稠鲜红的血液,血水在低洼处积满了,又顺着地势向远处流去,一路冲刷着泥土和杂物,汩汩流淌着。 
  流风霜面色发白:“伤亡那么大?” 
  将领们面色凝重,有人轻声回答:“抵抗非常激烈,弟兄们也杀起了性。” 
  凝视着那一汪不断扩大的血泊,流风霜眼中神色复杂。 
  突然,她抬脚重重踩进了血泊里,洁白的皮靴和裤脚顿时被溅得猩红一片。 
  流风霜平静地环视着众将:“我等造此修罗杀戮,都已一身血腥。这种时候才想回避洁身自好,不觉得虚伪了吗?太迟了!” 
  一甩披风,她转身大步走进营地,将领们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踩着那条流淌的“血河”逆流而上。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战场的时候,流风霜还是禁不住面色发白,心头泛恶想呕吐。 
  所见之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被踩得稀烂,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来,只剩下一种暗红色的、难以形容的糊状肉酱飞溅得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洒落各处,帐篷顶、树枝上、屋檐上随处可见被砍断的手脚残肢,白色的脑浆和黯红色肉酱混绞在一起,血水汇得浸过了脚腕。 
  在那层血肉模糊的尸堆上,可见斑斑点点的白色布料,那是紫川家战死士兵穿的白色内衣。 
  他们走了几步就无法再前进了,面前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堆得足足有一米多深,除非谁敢踩着它过去,否则根本无法前进。 
  “喔——”不知是谁呕吐起来,随即有人捂着脸狂跑出去。 
  血腥扑鼻,流风霜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惨烈的一幕:上十万男子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短兵相接,根本没有躲藏和闪避的余地,活着的人踩在同伴的尸体上继续厮杀,那些只穿着内衣的紫川家战士手无寸铁地扑向了死亡,宁死不屈。 
  她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对着面前的空虚默默祷告:“紫川家战死将士,尔等为国殉战,愿英灵荣升极乐。此战因我而起,愿所有罪孽,尽归吾身,吾愿一身承受,纵堕落地狱经历修罗轮回苦难,无怨无悔。” 
  祷告完,她转身对众将说:“诸位将军,无谓的杀戮并非军人的荣耀。我军大局已定,传令下去,尽力招降紫川家士兵,在我军能力以内尽量给予敌人伤兵救助。” 
  流风霜部队进军快如星火,二月二十六日,风霜十字军乘破加南大营之威,对加南行省的首府加南城发起猛烈的攻势。 
  当天黄昏,加南城被破,红色的十字军潮水般涌进城内,加南行省总督曾芮在攻城战中战死,加南省长克拉克在住处内连同家人一同自杀殉国。 
  二月二十八日,流风霜十字军分水陆两路向东大举进发。 
  陆路骑兵由流风霜本人亲自率领,火速南下攻占了紫川家西部仓储重镇叶杰城,叶杰总督阿里漠率部弃城而逃,部队在逃亡途中被骑兵追上击溃,阿里汉身边仅得十一骑逃得活命。 
  在陆军奋勇前进的时候,流风家庞大的水师舰队也没有闲着。 
  同日,流风水军舰队进军多伦湖,在河滨口与严阵以待的紫川家多伦湖舰队激战。 
  三个小时后,三百多艘紫川家战船被击沉和烧毁,河面上飘荡着断肢残骸,到处是落水求生的水兵和战死士兵的尸体。 
  流风家舰队也损失了一百多艘战舰,但这并无妨碍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昂然前进。 
  多伦湖河滨口一战摧毁了紫川家并不强盛的水军实力,水师残部已无力再与流风家舰队交战,龟缩到帝都城边的瓦涅河上。 
  得知水军大捷以后,流风霜陆路进军更是迅猛,三月一日攻下密尔顿行省,三月二日攻下罗什尼行省。 
  西北传来噩耗,加南大营被破,水师战败,加南行省失陷,罗什尼行省失陷,密尔顿行省失陷,紫川家以每天一个省的速度丧失领土,丧师辱国。 
  羞怒交加之下,紫川参星越过军务处痛斥明辉,命令他“二个星期之内务必收复失地,否则军法行事!” 
  接到圣谕,明辉急得眼都红了。他迅速把总长的压力转移给各省总督们:“增援部队务必三日内赶到会合,超期者军法从事!” 
  眼看军令严厉,各省的总督纷纷动员精锐部队出发前去增援,大道上军队云集,烟尘滚滚。 
  为了赶路,各路军队日夜兼程急行军,连前哨和侧翼防御部队都没有设置。流风霜抓住了这个机会,她借助船队,从水路一日一夜行进两百里,骑兵军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明辉后方。 
  第一个倒霉的是宾阳总督卡斯拉维,流风霜突然杀出,还在行军途中的卡斯拉维军团又疲又累,稍一接触便溃不成军,卡斯拉维本人战死,三万多步骑溃散。 
  击溃卡斯拉维,流风霜没有理会那逃得满山遍野的溃兵。骑兵部队迅速掉头,正好在公路上迎面遭遇了闻讯赶来增援卡斯拉维的嘉陵总督恩维率领的一万三千步兵。 
  眼见流风霜气势汹汹,恩维红衣旗本还没开战就怯了三分胆子。他情知自己的疲兵不是流风霜对手,不敢与之对攻,只是在大道上列阵固守待援,但流风家骑兵的冲击力实在可怕,只一个照面就劈开了步兵的长矛阵,摧灰拉朽般把恩维的步兵切成两半。 
  眼看有机可乘,流风霜立即投入预备部队,一通猛攻,结果左翼的步兵首先顶不住垮掉了,全军摇摇欲坠! 
  正在这个时候,紫川家赤山总督蒙守信率领四万步、骑兵赶到战场,眼看形势危急,他连忙快马加鞭赶往救援。 
  不料恩维的败兵眼看救援到了,一窝蜂地朝他的部队跑去,蒙守信还没开战,就被潮水般的溃军冲乱了阵脚,军阵大乱。 
  流风霜乘机杀到,蒙守信的前队被杀得一塌糊涂,后队被顺势一冲也垮了下来,狼狈至极。 
  第四支到达战场的部队是辛加总督朗清所率领的一万多骑兵,他们到达时,流风霜的骑兵正撒开了,满世界地追砍溃逃的紫川家败兵。 
  此时我专而敌分,朗清本来是很有可为的,但他被流风霜的旗号吓破了胆,眼看这么多步、骑友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连应战都不敢了,下令部队掉头就跑。 
  士气可鼓不可懈,撤军命令一下,全军士气大跌,眼见敌人在后头气势汹汹地追击,友军兵败如山倒,士卒中莫名的恐慌蔓延开来,撤退变成了溃退,溃退再变成逃跑。 
  结果流风霜部下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只带了五百骑兵就轻轻松松破了朗清的部队,活抓了朗清本人。 
  这场战斗就连流风霜本人都承认是个侥幸的胜利,她完全没有料到紫川家在附近还有第四支部队。 
  “当朗清出现时,我们部队已散开追杀溃逃敌军了,建制和指挥全部打乱了,连一个超过千人的队伍都没有。而且我本人只带了十几个卫兵就站在战场中央,目标明显得不得了,当时朗清活抓我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进攻,反而自己卷起旗帜退走了。”流风霜嫣然一笑:“当然了,朗清大人那么客气,我也不好意思不去送送他。” 
  七八四年的三月四日,公路大会战中,流风霜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是举世无双的第一名将。 
  她一举击破了紫川家十万疲惫之师,歼灭两万人,俘虏五万人,自身损伤不到三千。 
  西边天的落日见证了这场残酷的杀戮,紫川家士兵的尸骨铸造了流风名将的辉煌。 
  短短半个月内,紫川家损兵折将多达十五万人,西北大营指挥使罗巴儿副统领战死、西北大营副指挥使安典红衣旗本战死、加南总督曾芮战死、嘉陵总督恩维战死、赤山总督蒙守信被俘、辛加总督郎清被俘、宾阳总督卡斯拉维战死…… 
  快马信使一个接一个将噩耗送往帝都,黑色的阵亡通知书雪花般落下来,快得军务处都看不过来。 
  雄狮劲旅一个接一个地损折,勋臣老将接二连三地阵亡,强悍的风霜十字军从瓦伦湖一路打到了朗沧江,整个大陆都为之震惊。
  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四章 冤屈大白
  七八四年三月九日,中午,警卫进来通知:“大人,有客人在客厅等着见你!” 
  快二十天了,除了警卫和审判官以外,这是第一个来访的客人。紫川秀精神一振。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了,刺眼的午后阳光直射进来,一个披着军用披风的漂亮女子婷婷地站在窗前,腰杆挺得笔直。她的容貌秀丽端庄,举止贤淑,但神态和举动都透出一种长途跋涉的疲倦来。 
  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紫川秀惊喜地叫出声:“啊,嫂子!您什么时候到旦雅的?” 
  “刚刚到。”李清红衣旗本转过身来:“阿秀,这些天,你受委屈了。”她笑容很亲和,仿佛春风般抚慰人心,让紫川秀一阵温暖。 
  紫川秀真诚地说:“为了我的事情,大哥和嫂子操了很多心,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好。”他猜出李清到来肯定与案情有关,问:“您见过罗明海了吗?” 
  “总统领大人已经回帝都了。” 
  “总统领大人走了?那调查谁主持?” 
  “调查已经中止,阿秀,你自由了。恭喜你官复原职!” 
  紫川秀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清,好久,他才出声:“嫂子,您神通广大,真有面子!您刚到旦雅就把我给救出来了。” 
  李清嫣然一笑,眉间骤然一沉:“不是我有面子,是流风霜面子大。” 
  “流风霜?关她什么事?” 
  “阿秀你一直被隔离还不知道,流风霜已经打下多伦行省了!” 
  “那怎么可能!”紫川秀霍然站起,惊得呆住了,就在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时候,外面竟已天翻地覆:“多伦行省!她怎么能到那里?边防军去哪里了?多伦湖舰队呢?” 
  “边防军连败十一战,多伦舰队已经不存在了!明辉被军法处锁拿问罪——若是骑兵快马,流风霜离帝都不过两天的路程,过了朗沧江就是一马干川的平原,最适合骑兵长驱直入,无险可守,帝都危险了!” 
  紫川秀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突然脱困,还是托了流风霜的福呢!若不是她,紫川参星哪里会记得西南还有个被关黑屋子的统领,自己估计要被关到白发苍苍胡子一大把了。 
  李清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紫川秀撕开看了下,冷笑道:“全权狙击流风霜所部?参星殿下赋予如此重大的信任,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呢!要打仗就想起下官了,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元老,把他们编成一个调查组师团派上前线去,说不定能把流风霜吓得落荒而逃呢!” 
  李清没理他的怪话,迳直说:“陛下寄希望于秀川统领大人您,坚决地守住朗沧江丹纳渡口一线,实施战略反击,全歼流风霜所部!” 
  “全歼流风霜所部?若是有空就顺手把远京也给拿下来,是吧?明辉四十万大军都给打得落花流水,陛下也未免对黑旗军太有信心了吧?” 
  李清一笑:“陛下不是对黑旗军有信心,陛下是对你有信心。阿秀,你与明辉完全不同,明辉不过是个常人,他不是流风霜对手。而你才是与流风霜同级别的天才,你用兵有那种灵气,如天马行空般无从揣摩,唯有你足以与流风霜较量,连斯特林都差上那么一点。陛下完全明白,他信任你。敌寇猖狂于国土,能横刀立马力挽狂澜的,舍统领您更有其谁?” 
  李清说得深情款款,崇敬地望着紫川秀,用眼神无声地说:“啊,可全靠你了!” 
  若是个热血小伙子被美女这么望着,非得当场上演出歃血请战的把戏不可,但紫川秀这种老油条早过了冲动的年纪,他用屁股都可以猜测出帝都的大人物们打的什么主意:手握四十万大军的明辉都被打得一塌糊涂,区区十万人的紫川秀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不求他打赢,只求能拖住流风霜就行了。反正这是个肉包子打狗送死的差使,就让紫川秀去吧!他一战败,那就更有理由把他像泥一样乱踩了! 
  他连连摇头:“嫂子,总长分明是在漫天开价,您若不透露点实价,这买卖实在无法谈下去。” 
  李清啼笑皆非。这家伙把军令当成了什么,谈生意吗? 
  “阿秀,其实总长和军务处只需要您坚守朗沧江防线两个星期,有两个星期,中央军和新组编的预备队军团自然会过来增援您的,他们将从两翼包抄流风霜。” 
  “援军由谁统领?”紫川秀立即问:“中央军自然是由斯特林,新编的预备役部队由谁统帅呢?” 
  李清只说了两个字:“帝林。” 
  紫川秀眉头轻轻一扬。 
  紫川秀、斯特林、帝林,三人无一不是足以独当一面的重量级名将,这是紫川家前所未有的最强阵容。出动了紫川家最杰出的三位名将出来绞杀流风霜,可见帝都对她的恐惧程度。 
  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李清微笑着点头:“双方参战全是超一流名将,超豪华阵容,举世罕见。无论胜负,这料必是一场激烈精彩的大战!斯特林在帝都忙于军务无法亲身前来,但他说,如果阿秀统领您不参与,缺少了你神鬼莫测的谋划,我军胜算将减少不少。如不能参加这场大陆命运之战,这也是阿秀统领您自己的遗憾吧?” 
  夕阳,荒原,铁骑纵横,步阵如铁,刀剑如山,名将对名将的对抗,精锐之师与红衫铁流的碰撞,就犹如那星辰与星辰的对击,恢宏壮阔。 
  生于这伟大时代,与亲爱兄弟并肩作战,抗击当代最伟大名将,那是一个多么壮阔的场面! 
  紫川秀感觉血脉中少有的热流奔涌,身为军人和战将的本能在他体内复苏。 
  他慢慢地捏紧了拳头,虽没有出声,但那炙热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心底的战意。 
  看在眼里,李清满意地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得意,紫川秀突然出声问:“马维此人——他在哪里?” 
  李清警惕地一扬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嫂子,您是个天才的演说家,我被您说服了。但在上战场之前,我总得把家里的脏东西清理下,否则怎么能安心呢?”紫川秀微笑着说,但那笑容中却带了一丝森冷的杀气。 
  李清不答,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美丽的春光。 
  紫川秀以为她没听清,又叫了一声:“嫂子?” 
  “我听到了。”李清转过身来,温和地说:“阿秀,你是统领,一方镇侯,官职远在我上,我没资格来评述你,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可愿意听我一言?” 
  “啊,嫂子请说。” 
  “阿秀,你是光明正大的将军,国家的英雄,马维那样的人物不配当你的对手。你却以滥杀制止叛逆,以错误纠正错误,弄脏了自己的手!你一向温和大度,这次为何如此暴戾?不经司法审判处决上千平民,你知道,在帝都大家怎么说你的吗?西南军阀紫川秀,因与马维竞争紫川宁失败,于是诛杀马维全家’——想想,将来历史上,你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紫川秀陷入了迷茫,对着李清那疲惫而真诚的面孔,他第一次动摇:自己真的出自公心吗?或者潜意识里,自己不自觉地夸大马家的危害性,自欺欺人地吼道,这是一伙极危险的家伙,必须调动军队用霹雳手段对付他们!其实不过为自己铲除情敌寻找借口罢了? 
  坚决地摇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通通抛出脑外,紫川秀平静地说:“嫂子,这些事我不懂,我只是知道依照马维和马家的罪行,他们该死。至于该不该由我杀,这些我并没有考虑——我和马维现在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死在马维手上,哪怕悼词把我说成是圣人再世也无济于事。” 
  李清叹口气:“阿秀,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不再阻拦你,但你杀马维并不容易。三天前,他和罗明海一起回了帝都,只要有你一天在,估计这辈子他都不敢再踏入西南一步。听说,总长殿下有意思把他安排到东部的某个内陆行省当总督。” 
  “为什么?”紫川秀猛烈地一槌桌子,砰一声巨响:“如此元奸巨恶,勾引倭寇的国贼,紫川参星不但不加以惩罚,反而将其提拔保护起来,他的老花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阿秀,冷静!马维不是好东西,你知我知,参星殿下也知道。但你我只能从目光所能及的地方考虑,但殿下却要考虑战略全局。殿下这样做,自然有他政治上的考虑!阿秀,不要太任性了——殿下保护马维,却没有对你诛杀马家有任何惩罚,其中深意,你该思考下!” 
  被李清当头一喝,紫川秀这才清醒些,沙哑着声音说:“谢谢嫂子您提醒。” 
  “好了,快回去吧,你的部下们等得都焦急了!” 
  当紫川秀重新回到旦雅市中心军部大楼时,午后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 
  场面真是壮阔,数千骑兵夹道列队保护,身着深蓝色制服的高级军官肩上的勋章如阳光一般烁了紫川秀双眼。 
  大街小巷上挤满了欢迎的人群,他们被骑兵们阻拦住了不得近前,只能遥遥地冲紫川秀马车激动地挥舞着标语和彩旗。 
  见到紫川秀从马车里出来,人群轰地发出了欢呼声:“统领爷,您好!” 
  紫川秀向着人群挥手致意,四周响起了轰然的掌声、欢呼声。 
  害怕人群中藏有马维的刺客,紫川秀不敢久留。在军官和警卫们的簇拥下,他快步走进军部大楼,进了会议室,身后的部下们跟着进来。 
  他随手把帽子一甩:“这是怎么啦?谁通知这么多老百姓躲在这里等着暗算我的?” 
  文河笑着说:“大人,谁也没有去组织他们啊!我们也是刚得到通知,您今天结束审查,消息一下子就传出去,全城都知道了。老百姓就挤满了街道周围说要瞻仰您的风采,我们不好拗了民意,也只好任他们这样了。大人,恭喜您!” 
  紫川秀向军官们介绍了李清:“这位是总长殿下身边的李清红衣,若不是她来,我还得被关小黑屋里挨整呢!” 
  李清本身是红衣旗本,总长的近身信臣,更是军务处长斯特林的老婆,几个身份随便哪个都是非同小可。 
  军官们很是客套谦虚了一番:“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紫川秀问文河:“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大人,旗本以上级别长官都到了。” 
  “瓦德呢?叫他也出来吧,关了这么久黑屋子,估计他也够呛。”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文河慢吞吞地说:“大人,您被停职期间,瓦德被罗明海大人放出去。后来听说您要出来了,他连忙跟着罗明海大人一起走了,说是调离了黑旗军,到其他部队任职去了。” 
  “走了?”紫川秀呆了一下,对于那个带着一脸谦和讨好笑容的白胖子,他并没有多大的仇怨。 
  虽说收受马家的贿赂,但以瓦德那种个性,他不收才是稀奇,紫川秀当初只是因为他与马维关系太过密切,为避免他阻挠自己对付马家,干脆把他关一阵,没想到却把这个胆小的家伙吓跑了! 
  “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得他去!”紫川秀朗声说:“诸位,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大家也都该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炼,百炼方能成钢,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说三句话:第一,家族还是信任黑旗军的!第二,总长陛下还是信任我紫川秀的!第三,我们做得没错,杀马维杀得对!” 
  响起一片如雷掌声! 
  “陛下以国士待我,我等岂敢不以国士报之?”紫川秀明眸一闪,清亮的眼神扫视众人:“如今风云突变,流风霜绰末小贼,悍然侵犯我家族领土,王师不幸战败,敌人喧嚣于国土之上,虎眺我神圣之都!皮将不存,毛将何附?国破家安能在?” 
  紫川秀文绉绉地说了一大堆,看到众将头上都冒起一堆星星了,他干脆把文言文一甩:“李清阁下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弟兄们,流风霜打过来了,明辉是个软蛋,他顶不住了!总长让我们过去增援!就是这话了,大家马上回去准备,明天早上,黑旗军全军向战区进发!” 
  “是!” 
  文河响亮地叫道:“解散!” 
  十一个旗本军官整齐划一地跺脚,轰的一声响,接着纷纷散出去。 
  军官们纷纷快步上马沿着长街奔驰而去,只听得外面蹄声阵阵,不到十几秒便全部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清赞叹道:“雷厉风行!黑旗军以前绰号叫鼻涕军,但阿秀统领您上任不过半年,军中颓势已被你一扫而空!如此强军,不亚于中央军与禁卫铁军啊!” 
  “呵呵,清旗本您过奖了。”黑旗军在外人面前很为紫川秀争气,紫川秀也脸上有光:“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整顿黑旗军纪律的真正功臣,军团副统领文河将军了。” 
  文河恭敬地李清行礼:“清大人您好!” 
  “实在不敢当。文河将军,您是副统领,职街更在我之上,如何能称呼我为大人呢?” 
  文河尴尬,紫川秀帮他解围:“文河,公事你就称官职,私下你就学我叫嫂子。依你跟斯特林的关系,这声嫂子也叫得。文河,我还有急事,李清我就交给你招待了,她在旦雅受了一点委屈,我剥你皮当鼓敲!” 
  “请大人放心吧!”文河爽快地应道:“嫂子有半点不满意的地方,我文河自己把脑袋砍下来!” 
  李清疑惑:“阿秀统领,大战在即,您不在军中要去哪里呢?” 
  “嫂子,正因为马上要出兵打仗了,我要抓紧找土财主敲诈点钱财出来。” 
  “土财主?” 
  紫川秀意味深长地指指南方,两人立即领会了:“哦,明白了!” 
  李清似笑非笑:“阿秀统领,摊上您这么个好邻居,土财主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啊!” 
  “呵呵,大家都是朋友嘛,朋友有通财之谊啦!”紫川秀一脸的坏笑。 
  紫川秀快马加鞭,当天中午就到了河丘约见林睿。 
  见到紫川秀安然无恙,林睿表现出十分真诚的欢喜来——紫川秀相信这固然是因为自己和林睿的交情,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林家在自己身上投资巨大,若是自己突然垮台,他们就血本无归了。 
  寒暄以后,紫川秀也不忙着伸手要援助,刚见面就摊开巴掌讨钱,那也未免太没面子了。 
  他高谈阔论了一番,说流风霜如何如何残暴不仁,骄横跋扈,流风霜匪军的本性污秽,行为残暴,简直不配称为人类!她的野心并不止篡权夺位,她还想称霸大陆一统天下呢!若不能阻止她,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将遭受她的魔掌蹂躏。 
  当然,他也不忘暗示说流风霜之所以有机会如此猖獗,与林家看守不严放虎归山是有很大关系的,将来流风霜得势,她也不会忘记林家曾经暗算过她的仇恨,肯定要回来复仇的。 
  紫川秀慷慨地说:“我们抵抗的是凶残的敌人,为了天下大义而战,为了大陆上每一个热爱和平和自由的国家而战,为了每个弱得无法保护自己不受蹂躏的民族而战!对这么一场正义和邪恶的殊死较量,任何稍有一点正义感的人,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统领大人,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您再说,我就得去卖裤子了!”林睿哭丧着脸:“反正,林家的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您看中什么随便搬就是。” 
  从林睿府邸出来,紫川秀春风满面地上了回程的马车。 
  今天收获巨大,他心情愉快。 
  当马车路过一个街角时候,林枫的纪念雕像掠过车窗,紫川秀突然叫住了车夫:“在这停一下。” 
  他跳下了马车,漫步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一种难以言述的忧郁感紧紧地抓住了他。 
  这是那晚走过的路,这是那晚二人坐过的石阶,在这条长椅上,林雨哭泣的泪眼曾深情地凝视着自己,在这棵梧桐树下,二人曾相依相拥,畅想未来…… 
  一切都和那晚一模一样,恍惚间,他觉得只要转过这个街道,就会有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会在长街的那头等着他,她清丽逼人,眉目如画,她会温柔地喊自己:“三哥!”她将亲切地挽着自己的手,伴着自己走过河丘的大街小巷,相依相偎地观看着漫天星光…… 
  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他的心脏跳得怦怦直响,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快步跑过转弯,林枫高大的雕像纪念碑出现眼前。 
  赫然,一个纤细的白衣女孩出现眼前,她伫立在纪念碑前,仰首望着雕像出神。 
  “阿雨!”紫川秀激动地跑上去。 
  那天晚上说了一晚的话,但最想说的一句却依旧留在心里。现在,他要大声地对她说出来,他不要再当什么将军统领,他只要她不再离开! 
  少女转过身来,紫川秀僵住了,眼前女孩虽然十分清秀美丽,但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好奇地望着紫川秀:“先生,有什么事吗?” 
  紫川秀僵立在原地,眼前佳人并非林雨。 
  过了好久,他才醒悟回现实来:流风霜正在西线统帅大军与紫川家征战,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他颓然摇头:“抱歉,小姐,我认错人了。” 
  紫川秀站前一步,仰望着林枫英俊的雕像,想像数百年间,这尊石像见证了人间多少的沧桑变幻,人间的悲欢离合对它而言不过一场虚幻吧? 
  如果是虚幻,为何那回荡在自己耳逼的凄婉声音却如此的真实:“如果他日沙场相见,请君不必手下留情,能死在你手上,我很幸福。” 
  雕像依旧,但佳人却已远去。温香软玉犹有余香,临别的话却不幸成了现实。 
  相爱的人必须互相残杀,难道冥冥中真有一双喜欢恶作剧的手,把相爱的人作弄吗? 
  阿雨啊,如果在战场上见到你,我将如何办呢?我如何能不留情呢?不知不觉的,泪水盈满了紫川秀的眼眶,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溅落在汉白玉的台阶上。 
  眼前出现一条洁白的手帕,紫川秀接过擦擦泪眼,说声谢谢,把手帕递还回去,这才发现是那个白衣少女递过来的。 
  紫川秀再次低头说声:“谢谢,失礼了。” 
  眼前的男子俊朗笔挺,态度诚恳,潇洒中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颓废气质,这是最容易令异性产生好感的类型了。 
  看着这么一个英俊男子不出声地深情流泪,少女不由怜意顿生,轻声问道:“先生,在思念您的亲人吗?” 
  “是我的爱人,也是我最大的敌人,我将竭尽全力击败她——打扰您了,我这就告辞。” 
  少女目瞪口呆,看着这个英俊的青年转身蹒跚地走下阶梯,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这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 
  朔风飞扬,黑旗军全军从西南出发,前往支援西北战区。因为军情紧急,紫川秀亲率三十一、三十二骑兵师为全军先导部队,其余步兵各师随后跟上。 
  西北气候不比远东,三月,寒冬已经过去,春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烟雨朦胧得如一首诗。 
  骑兵们一式的披风蓑衣斗笠,数万只马蹄在烂泥般的道路里翻飞着,泥水四溅。 
  眼看春雨绵绵,第三十一师师长兼行军参赞欧阳敬旗本深有忧色,他对紫川秀说:“大人,这雨再这么下,道路泥泞,我们骑兵的机动优势很难发挥。” 
  “雨下得越久越好。”紫川秀道:“我们困难,但流风霜更困难。她是主攻的,而且她部下全是骑兵,大雨对他们的影响更大。” 
  部队在出发的第五天到达朗沧江的丹纳渡口,紫川秀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惊得呆了。 
  河岸的东边,满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军队。遥望茫茫的河西岸,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都望不到尽头。 
  紫川秀不禁咋舌:起码有十几万人挤在渡口上等着过河!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败退军队和难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渡口开来。 
  江的这边也是一片慌乱,渡口桥给逃难的军民挤得水泄不通,渡口两边的庄稼地全部被过往的人流踩成了操场,附近的几个村庄被弄得面目全非,连岸边那一段近公里长的泥土堤坝也被踩塌了。 
  渡口唯一的桥梁已经攀爬满了人群,像是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河那边的喧嚣和惨叫声不住地传过来,让这边不住的心悸。 
  这副兵荒马乱的恐怖景象,纵然是久经沙场的紫川秀也禁不住心寒,更不要说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们了。 
  一万多骑兵夹杂在这庞大的难民和溃军群中,就像是泥石流中的一粒沙子,若让人潮这么冲撞,会当即把队伍给冲垮的! 
  他当机立断:“下马扎住阵脚!全军,按战斗队列前进!前列部队,亮出刀枪来!” 
  黑旗军的骑兵部队迅速结阵,最前面的队列冲着潮水般乱兵亮出了刺枪和马刀,犹如在大海中乘风破浪,队伍排成一个尖锐的锲子逆着人潮而上,艰难地挤到了河岸渡口桥头边。 
  到近处,实际情况比看到的更为混乱,溃军大批大批地涌下来,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平民被推倒在地,然后无数人践踏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开路的士兵被人流冲撞得跌跌碰碰,站立不稳。 
  紫川秀看得危险,叮嘱第一线官兵千万互相护持,不要给人流冲散了。 
  桥头逼上,地方守备队的官兵正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看到紫川秀这路队列整齐的兵马逆着人流过来,一个守备队军官艰难地挤过来,沙哑地喊道:“退回去,退回去!你们挡住道了!” 
  正说着,一股人流涌过来,险些把他也挤倒了,幸亏黑旗军士兵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拉进了方阵的保护中。 
  “谢谢!”那军官惊魂未定,哑着嗓子道谢:“见鬼了!哪来那么多兵马,海似的涌过来,这两天已经踩死、挤死几十人了!请问这是哪路兵马,带队的是哪位大人?” 
  紫川秀不出声地站出来,看到他肩章上闪烁的金星,那军官一激灵,跳起来敬礼:“统领大人!您……您是明辉大人吧?”随即又迷惑地摇摇头:“不对,您太年青,不会是明辉大人……这么年青的统领……”他终于认出来了:“您是西南统领紫川秀大人!大人,我们总算把援军盼来了,您来得真快!” 
  看着军官憔悴的脸容,眼睛里的血丝,沙哑的喉咙,紫川秀问:“你是渡口守备的负责人?” 
  “下官是预备役副旗本高松,受行省傅总督委托,负责本渡口的守备工作。” 
  “等下忙完了,你去休息。现在你给我回话:敌军打到哪里了?” 
  “大人,现在哪里有心思睡觉啊!”高松遥遥指着西边黯红的地平线:“他们就在那边!快过来了!他们如今正在强渡黑河渡口,第七军还在抵抗,但估计顶不了多久!” 
  紫川秀心头一紧:敌军已经离得那么近了!遥遥望向西方的天际,轰隆轰隆的声响一阵紧过一阵,空气在颤抖,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染红了一方的晚霞。 
  对岸的人群也感觉了那种不安,轰的一下炸了窝。 
  谁都知道流风霜的部队就在身后,唯一求生的道路就在那座桥上,人群哇哇怪叫着拚命地往桥头挤,桥头处波浪般翻滚着,不时有人被推倒踩过,不时有人被从桥上挤下来,哭喊叫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看到这副惨状,紫川秀颤抖了一下,他问高松:“能不能找到几条小船,我要搭两座浮桥!” 
  高松苦笑:“大人,附近村子里我们连一块完整的门板都找不到了!过路的部队已经把所有能浮在水上的东西都掳走了!” 
  这时一直倾听的欧阳敬出声插嘴说:“大人,我们还有马车,把马车给拆了吧,用木板修一座浮桥。” 
  “好主意!”紫川秀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任务就由你来负责吧!要快,我在这等着!” 
  “啊!”欧阳敬的脸一下子皱成了苦瓜,但军令已下,不得不从。 
  他苦着脸敬个礼,快步走开,吼声远远地传来:“把马车都给我集起来,用它们搭个浮桥!王副旗本,你不要跑,这个任务就由你负责执行!要快,我就在这等着!” 
  部下们很快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渡口处高高挂起了黑旗军的黑色飞鹰旗,几百人同声喊话:“黑旗军统领大人到!所有军民一律听令,违令者斩!” 
  高呼声压倒了那惊人的喧嚣,知道河那边有一个统领在押阵,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顿时为之一减。 
  紫川秀的命令非常简单:一,运送伤员的担架队优先过河。二,无论官阶高低,任何人不得插队。 
  溃兵们就像乖乖的绵羊一般服从他的调度,在这危急关头,惊恐的人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和服从的权威。 
  本来场面已经安顿下来,但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喧嚣,一个军官在卫兵的护送下挥舞着刀枪撞开人群队列挤到了前面,卫兵们大声叫嚷着:“让开让开!旗本大人要过桥了,你们让开路来!” 
  有人劝阻:“大人,紫川秀大人已经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插队。” 
  那个军官根本不理睬:“紫川秀?老子是逼防军的师长,黑旗军的统领管不着我!” 
  他的卫队把一个扛着伤员的担架队给拳打脚踢地赶开了,场面一团混乱,在两岸十几万将士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那名旗本大摇大摆地过了桥。 
  紫川秀在河的这边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愤怒地拍案而起:“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 
  那个旗奉带着卫队过了河还没站稳,黑旗兵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缴了械,押送到紫川秀面前。 
  “干什么啊?你们凭什么抓我!”那军官吵嚷个不停。 
  欧阳敬听得不耐烦,直接给了他个嘴巴:“少废话!见到统领大人,还不行礼?” 
  那旗本一愣,抬起头,映人眼帘的是紫川秀那张冷峻的面孔。 
  他打了个冷颤,强笑着:“秀川大人,原来真是您老人家啊!我是明辉大人部下的米海啊,上次我们在帝都还一起吃过饭哪,您不记得我啦?” 
  “米海?”紫川秀在脑海里搜索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他问:“我宣的律令,刚才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瞧见紫川秀面色不善,米海用力地煽自己耳光:“是我不好,我脑子灌水了,我该死犯了大人军令虎威,我不是人,大人,您狠狠地责罚我吧!要不,改天我让明辉大人给您赔罪?” 
  “听清楚了就好——拿下了!” 
  几个卫兵扑上来把米海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叫道:“大人,你干什么啊!放手啊,快叫他们放手啊!” 
  紫川秀和颜悦色地说:“米海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会转告你家人的。” 
  “啊!”米海明白过来,面色唰的变白了:“大人,你,你要杀我?” 
  紫川秀嘴角冷酷地翘起,不出声。 
  “不!”米海惨叫一声,猛然挣脱卫兵,抱住紫川秀大腿哭号:“你不能杀我!我是边防军的人,不是你们黑旗军的属下,你不能杀我!你把我交给明辉大人处置好了!我是旗本,是高级军官,未经审判你不能杀我的!不过是过桥罢了,你不能为这点小事就杀人啊!” 
  “把他拖下去!”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开来,他边挣扎,逼用不成声音的凄惨嗓子叫道:“饶命啊!紫川秀大人饶命啊!你不能杀我的啊!我是旗本,是师长,紫川大人,紫川统领,紫川爷爷饶命啊!”
  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五章 名将对垒
  凄惨的声音回荡在江河两头,一瞬间,十几万军队聚集的朗沧江两岸竟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侧耳倾听着,竟忘记流风霜就在身后追赶了。 
  喀嚓一声轻响,惨叫声嘎然而止,人人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随即,江两岸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如雷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一个榜样就在面前,再没有人敢胡乱插队抢道了,撤退秩序重新变得井然有序,在守备队的指挥下,士兵四人一列跑步过桥,疏通速度顿时快了很多。 
  浮桥也做好了,欧阳敬异想天开地把几十辆马车串在一起,推入河中,由几个士兵在桥上拉着过去。 
  马车都是木板制成的,入水即浮了起来,士兵们可以踩着浮在水面上的马车快步跑过来。 
  这样居然造出了两座浮桥,河两头又爆发一阵欢呼,士兵们激动地欢呼:“紫川统领万岁!” 
  在桥头边搭建了一个临时指挥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紫川秀坐在一个木箱做的临时椅子上打开了地图夹板。 
  盯着地形图,他心急如焚。 
  丹纳渡口和大桥是从西北通往帝都的必经之道,整个朗沧江流域就这段河面最为平缓、狭窄。过了这个渡口,骑兵们能一马平川,不歇息地直奔帝都。 
  这是敌人无论如何要夺取的要害,如此重要的阵地,紫川秀却只能靠一万骑兵来守卫。 
  面对强悍的流风霜军,他感觉就像是身上衣衫单薄却迎着刺骨寒风奔跑一样。 
  有人走进门来,紫川秀抬起头,三十二师的德龙旗本站在自己面前。 
  老军官俯着身子不安地对紫川秀说:“大人,要守住这里,起码得两个步兵师,在这种狭窄的河岸地区作战,骑兵派不上用场,只能当成预备队反突击用。 
  敌人随时可能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马上修筑工事。” 
  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军官和自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望着老军官那黝黑而清瘦的脸,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奈。 
  很多事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紫川秀当然明白,现在最安全的是把桥梁给拆掉以免落人流风霜掌握中,但却不能:对岸的撤退部队都还在指望着这条桥救命啊! 
  “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立即沿着河岸展开防线,但我们兵力不足;第二把散兵集结起来,要把他们编整成可以重新投入实战的部队,但可能也来不及了。” 
  紫川秀望着那批身上毫发无伤的溃兵说:“他们可能都没跟流风霜交上手就垮下来了!” 
  德龙连连点头,有经验的指挥官都明白,要把一批与敌人交过手失败的老兵重新投入战场,这比驱赶一群还没与敌人照过面就垮了的士兵上阵容易得多。 
  老兵们与敌人照过面,见过血,而那些新兵则完全是被自己的心理压力给打垮的,他们心里存在着失败的阴影,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慌乱。 
  “报告!” 
  众人一起惊奇地望向指挥部门外,一个中年红衣旗本正站在那里。 
  他身材匀称,头盔之下露出了略微苍白的头发,在几个陌生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个红衣旗本略显局促不安。 
  他走进帐篷里,打量下人们:“听说,这里有个临时战地指挥部,有个统领在这里指挥?” 
  看到了紫川秀肩上的金星,他像是眼睛被火灼了一下,响亮地脚跟一磕:“统领大人!” 
  紫川秀站起身,迷惑地看着他:“请问尊姓大名,贵官是哪个部队的?” 
  “杨宁!是你吗,杨宁?”德龙突然欢喜地叫出声来:“杨宁,老同学,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德龙!” 
  “德龙,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人激动地握手问好,多年好友重逢,即使在战场上那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德龙直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了?” 
  “我在西北逼防军第三兵团担任副兵团指挥,兼任二十三步兵师师长。” 
  “啊!”几个人惊叫,德龙望向紫川秀:“刚才那个米海,好像也是西北边防第三兵团的。” 
  杨宁连连摆手:“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不是为这个事来的。米海虽是我同僚,但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统领大人,我也是带惯兵的,也知令行禁止,军令如山。米海明知故犯,已触众怒。现在十几万兵马溃不成军,若不杀人立威,如何能统军?我若是你,我也要斩了他。” 
  眼见对方并非为兴师问罪来的,紫川秀大大的放下了心,握住他手用力地摇一下:“谢谢!杨宁阁下,谢谢理解!但是,阁下,您的部队在哪里呢?” 
  紫川秀问,但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 
  一路上,他见过太多被打得一溃如水的部队和无数孤零零的光棍司令了。 
  杨宁用力地挥手:“二十三、二十四两个师已经过了桥,二十五步兵师还在河的那边,还有一支辎重队还呆在那边。大人,我想请求您允许我们的部队优先过河!” 
  紫川秀睁大了眼睛:“你的兵团还保存着完整编制?” 
  “撤退得太过匆忙和混乱,我们被流风霜掏了指挥部,兵团总指挥白希副统领失踪了,可能已经……”他略住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出声地脱下了头顶的军帽。 
  “但是兵团战斗主力还是保持完好的,辎重队和粮草队都还在。”杨宁低声地解释说,仿佛兵团溃退是他的错。 
  仿佛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紫川秀猛然跨到杨宁面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杨宁红衣阁下,你们现在有什么任务?” 
  “我们与明辉大人失去了联系,没人给我们下命令。”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就是忙着撤退?” 
  “对。” 
  “懂了!”紫川秀整理下军装:“我是紫川秀,统领处成员兼黑旗军司令。虽然你隶属边防军,我隶属黑旗军,但根据军务处的命令,我全面统管朗沧江丹纳渡口防御,在这个地段的所有部队通通归我指挥。” 
  “我明白。” 
  “夺取帝都必先夺取朗沧江,夺朗沧江必先夺丹纳渡口!一定要守住渡口,这是死命令!” 
  “请下达命令吧,统领大人!”杨宁举手行礼,用力碰了下脚跟。 
  当晚入黑时候,在流风霜骑兵的猛烈进攻下,第七军终于垮了下来。 
  大群大群的溃败士兵狼奔兔突地撤到河西岸边,遥遥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红色影子。 
  红衫骑兵成群成群地出现了,他们一式红色的制服,那片鲜红的海洋赛如波涛,鲜红的海洋上方,马刀反射夕阳的亮光闪耀人眼。 
  骑兵们从高处猛扑而下,直冲河口的低洼地带。 
  尽管已经采取了种种措施,但还有近万的紫川家士兵没能过河。 
  看到敌人出现,求生的欲望顿时压倒了纪律的约束,等候过江的人群轰的炸开了,人群哭着喊着四散逃窜,红衫骑兵毫不停顿地杀进去,犹如大船在海洋上乘风破浪,激溅起一阵惨叫与鲜血的浪花。 
  残肢断臂在人群的上空飞舞,马蹄将倒地的人踩成了肉泥。 
  一路骑兵杀过去。 
  在人群中用血肉开出一条道路来,又是一路骑兵杀过,在逃亡的人流中,数十路骑兵反覆来回纵横交错、冲撞、拦截、追尾,那些逃跑的紫川家士兵好不容易冲出了一路追杀,面前又是一路,耳边到处是马刀砍杀的呼呼风声,是那骑兵们的吆喝:“杀杀杀!”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想到远京向帝都投降的屈辱,流风家士兵把耻辱心变成了战意,铁石心肠,杀得特别狠,特别重。 
  “想活下去的唯一生路就在桥头!” 
  人同此心,上万人一起向桥头涌去,人挤得简直无法形容,那黑压压的漩涡般人流中不时发出惨叫。 
  为了求得一条求生的道路,秩序和纪律荡然无存,紫川家官兵不惜拔刀相向,自相践踏,杀开血路,那幕惨剧令河东岸的士兵看得毛骨悚然。 
  更多的士兵无法挤上桥,眼看情况危急,他们纷纷把身上的衣衫和裤子一脱,扑通、扑通就往水里跳。 
  一时间,河里黑压压的全是人的脑袋,密集得能踩着这人流不湿脚地从对岸走过来。 
  很多士兵都是不会水的,全靠抓住那匆忙搭建的浮桥和绳索才勉强浮在水面上,攀爬的人太多了,成百上千人像蚂蚁爬满方糖一样爬在桥上,简单搭建的浮桥如何能承受如此的重量? 
  轰隆一声,一座浮桥凄惨地沉进了水中,还在桥上的上千士兵无助地落入了结着薄冰的水中,他们拚命挣扎:“救命啊!救命啊!”无数的手在水面上扑通扑通挣扎摇晃着。 
  一个浪头过来后,只看到几只手无助地在水面上晃了几下,水波涟漪过后,几百上千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谁也没有料到,生死的分界竟以如此清晰的实体展现在众人面前,就是这条宽不到一里的朗沧江。 
  能过江的,那就活;不能过的,那就死。 
  河西的士兵像兔子一般被流风家骑兵大肆宰杀,淹死在大江里,惨死在马刀下,陆地上是横尸遍野,江面上也是黑压压的人体随着江水上下浮沉,血水把江面都染红了。 
  包括紫川秀在内,河东岸的数万官兵屏息看着这一惨剧,那边是震天的惨叫和求救声,这边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到河水冲击堤坝发出的低沉哗哗声。 
  等河对岸的喧嚣结束后,除去死者,所有人都投降了。 
  西岸那里跪倒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紫川军,双手举得高高。尽管一地的兵器,伸手就能拿到,却没有一个人敢拿起武器。相反,所有人都把头磕得低低的,唯恐引起骑兵的误会。 
  流风家骑兵们放声大笑,从紫川家俘虏们面前纵马扬尘而过,笑声远远地传到江对面。 
  东岸的紫川家士兵们都耻辱得抬不起头来了:跪在那边的人,与自己穿着同样的制服,是自己的同胞战友,看到他们遭受如此的耻辱,自己却不敢过江去救援他们! 
  在场的最高指挥官是紫川秀,他也感到心情复杂。 
  一直以来,受过的正统教育都教导他,军人都应该英勇战斗直至光荣战死,投降和被俘那是懦夫的行径。但身处此境,将心比心,他实在不忍心深责那些被俘的军人。 
  虽然说军人理应抵抗直至死亡,但是在军人之前,他们首先是人。 
  家族无法救援他们,他们孤立无援,这种情况下,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如果自己站在安全的江这边对他们喊话:“抵抗到底,战死吧!紫川家会怀念你们的!” 
  ——紫川秀无法想像自己能干出如此卑鄙的勾当。 
  俘虏很快被押送走了,对岸变得空荡荡的一片,废弃的制服、兵器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丢了一地。 
  朦胧的暮色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流风霜的骑兵,骑兵沿着河东岸来回穿梭,与这边隔岸相望。 
  紫川家的士兵对着河对岸破口大骂,叫骂声响成了一片:“西蛮子,滚回去!滚回去!” 
  这边喧嚣震天,对面却报以沉默。 
  暮色中,一个流风家骑兵驻马岸边,红衫如火,脱下了铁盔的小巧头颅坚定地眺望着东方,挺拔的身影融入了身后的冉冉落山的夕阳中。 
  他冷冷地眺望着这边喧嚣的军队,冷峻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一边是骂声震天,一边却是死一般的沉默。纵然相隔遥远,骑兵那如火一般的战意仍然灼热了紫川秀的眼睛,他打了个冷战,预感即将到来的一战将非常艰难。 
  入夜,流风霜的主力部队赶到了。 
  由于天黑,无法观察对岸的具体情形,只听到人叫马嘶声响了一晚。 
  几个冒死凫水过去观察的侦察兵回来都说,对方在距离岸边五里处扎了营,兵力极盛,但营地警戒得也非常严密,巡逻队一直派到了岸边,他们不敢靠近观察。 
  接下来的一天里,两军隔着河岸对峙,流风霜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用这难得的空隙时间,紫川秀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一个上午时间,紫川军沿着渡口河岸挖了一个长达两公里的壕沟阵地,大量的河水被顺着堤坝引进了河边的田野上,造就了一个人工的沼泽,水足足有过大腿深——这是紫川秀的灵机一动,目的是为了克制流风霜骑兵的高速机动能力。 
  尽管前线撤回来了十几万的军队,但这些部队真正能顶用的并不多。 
  紫川秀虽然勉强把他们集合到了一起,但是军心极其不稳,每天都有大量人马当逃兵,第一天欧阳敬就行军法杀了上百个逃兵,但是溃逃的势头仍旧有增无减:这群惊弓之鸟实在给流风霜打怕了。 
  如果非要强迫这群乌合之众与流风霜对阵,只怕队列还没展开他们就哗哗的全跑光了,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动摇自家军心。 
  这种情况下,紫川秀主要能依靠的是杨宁的兵团,这个兵团拥有三个步兵师,虽然在撤退途中受到了一定的损失,但是该部队的指挥系统还是完整的,秩序和纪律都比较好。 
  杨宁兵团沿着河岸一字摆开,他们负责第一线防御。 
  午后时分,流风军不知从何处搞来了几十只小船,船队顺着河流飘到东岸,朝着岸上的守备工事放了一通箭,结果箭矢通通落空了——紫川秀的兵力布置在人工沼泽地后面,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堤坝。 
  船上的流风士兵可以登上堤坝,却无法在光秃秃,毫无遮掩的河坝上坚守。 
  双方弓箭手对峙着互射了几分钟,战况对流风军不利,他们死伤了十几名弓箭手后撤离了堤坝,船队又返回了河的西岸。 
  用简陋的望远镜,流风霜不动声色地观看了整个战况。 
  当发现敌人居然放弃天然的堤坝阵地时,她的眉头轻微地挑了一下,放下了望远镜。 
  “知道对方指挥官是谁吗?他很有自信,并非一般守将。” 
  左右将领一愣,担任流风霜助手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把身子一挺:“根据紫川家兵力部署情报名册,朗沧江丹纳渡口的指挥官是——” 
  他翻阅手上的一本小册子:“朗沧江丹纳渡口并没有安排紫川家的正规军驻守,由一个预备役的副旗本带着地方守备队驻扎,这个预备役副旗本名叫高松。” 
  “高松?”流风霜摇头,将领们也摇头,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公主殿下,这人有何特别之处呢?” 
  “他不把部队摆在堤坝上与我们硬拚,而是后退五十米让开登陆空间来,这人很了不起,他在挑衅我流风霜不敢过江与他决战呢!” 
  将领们听得血脉责张,纷纷请战:“公主殿下,请允许十字军出战!” 
  “国防军第一师愿为殿下前驱!我们今晚就能将对岸小丑一扫而空!” 
  “如果这样,那就正中敌人奸计了!”流风霜秋水般的明眸一扫众人:“诸位将军,我军虽有虎狮二十万,但我们的船却一次只能运三百人过江,刚好被对方逐口逐口地吃掉。我想,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二个预备役副旗本就想吃掉我二十万大军?”流风霜不知道是感叹还是讽刺:“真是有志气啊!紫川军中,果真藏龙卧虎呢!” 
  要渡河强攻这样守备严密的阵地,似乎连名将流风霜也感到棘手。 
  午后,流风军又在不同的地段进行了几次小规模试探攻击,想通过紫川军的反击猛烈程度试探各个阵地的兵力,找出守军的主力所在。 
  探马潮水般将流风军进攻的消息传进中军大营,结果通通被挡架。 
  普欣旗本告诉众将:“统领大人在忙着很重要的事,除非流风霜过江来了,否则不要干扰他!” 
  “啊!”众将又惊又喜:“莫非,统领大人是在忙着制定大破流风军的神奇策略呢?” 
  普欣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他只是在睡午觉。” 
  没有紫川秀的命令,各部队不敢越过人工沼泽主动出击,只能用弓箭还击。 
  于是,任凭流风军在堤坝上叫骂挑衅,紫川军就是躲在阵地后面不露头,只用箭射。 
  一直到日落黄昏,几次攻击,流风军似乎也累了,从河的堤坝上后撤回了西岸。 
  看到太阳冉冉在河的尽头落下,敌军撤退,河东岸的紫川军士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名是人的影,流风霜威名实在太盛了,想到自己正与当代第一名将对阵,没人不在暗暗战栗的——尤其自己的指挥官又是个整天呼噜大睡,看起来不怎么靠得住的家伙。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流风霜发动了多次佯攻。 
  只见河对岸烟尘滚滚,军队大批地调动,红色十字军多次呐喊作势登上堤坝,作势要大举进攻,士兵们紧张得心脏都跳出来了,将领们慌得频频请示:“怎么办?怎么办好啊?” 
  中军营帐的回复是:“统领大人午觉还没睡醒呢……他说休息不好会影响美容效果的……” 
  听到这个答覆,将领们无不暴跳如雷。 
  “那个混蛋紫川秀还在睡觉呢!”他们大声地相互转告着:“他都不怕死,我们担心什么啊!” 
  士兵们也在悄声的窃窃私语:“统领还在睡觉呢,他老人家一定很有把握吧?” 
  不知为何,在愤怒的同时,大家竟把对流风霜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奇妙的,一种微妙的安全和自信感觉在军中慢慢滋生起来。 
  中军营帐中传出的呼呼鼾声,竟比一篇精心炮制的雄壮演说辞更能安定军心,军队竟就这样莫名地稳定下来了。 
  谁都知道,拖延时间对守方有利,帝都正在后方紧急集结军队,若是等到紫川家增援合围,流风霜不要说攻击帝都了,就是想全身而退都难。 
  但纵使这样,一连四天,流风霜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每天调兵遣将、佯攻、后退,让紫川军摸不着头脑。 
  当紫川家士兵都习惯僵持了,隐隐觉得“流风霜不过如此”时,第五天清晨,流风霜开始攻击了。 
  清晨,大雾。 
  犹如从朗沧江上游突然飘下一片黑云,庞大的战舰从奶油般的浓雾中现出狰狞的身影来,船帆密集如云,船舷上血红的“霜”字战旗迎风飘荡。 
  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出现,密密麻麻,它们的身影布满了整个江面! 
  看到这恐怖的景象,执勤哨兵惊得声音都颤了:“敌袭!敌人袭击了!” 
  听到警报,紫川秀第一个冲出了营帐。 
  看到江面上那飘来如云般的战舰群,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明白过来,流风霜前几天按兵不动,只是为了等候她的舰队到来。 
  自己忘记了,自从紫川家的多伦舰队被摧毁以后,水路就完全成了流风家的天下! 
  营中都已知道敌人即将大举进攻了,士兵们匆匆忙忙从帐篷里爬出来,急急忙忙地整理着盔甲武器准备厮杀,气氛瞬间变得异常紧张。 
  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一颗大石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遥遥朝江面飞去,砰的一声巨响落入水中,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部署在阵地后面的投石车部队已经自发地向敌人发射了。 
  紫川秀大声地对将领们吼道:“到部队去!各就各位,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呜呜的号角声中,巨大的战船一条接一条地靠了岸,还没等船停稳,大批穿着鲜红制服的步兵从甲板上一跃而过,跳上了高高的堤坝,远处看得清晰,那简直是一片赤色的潮水涌破堤坝! 
  “射!”守军指挥官下令! 
  砰的一声轻响,成千上万的箭矢犹如一片密集的乌云般向堤坝上扑了上去,流风十字军士兵还没站稳就被射中倒栽入水中,鲜血飞溅,江面上浮起了一波波的猩红,但没有人顾忌这个,十字军士兵一个个把上衣脱掉,赤膊举着马刀就跳入了紫川秀所营造的人工沼泽中,朝着紫川家阵地涉水前进。 
  在人工的沼泽里,几千的流风家士兵在泥水里艰难地挣扎、打滚、跋涉,冒着箭雨不断地前进,一个接一个地栽倒,无论箭矢如何猛烈,他们只是举着盾牌弓身躲避,但却没有人停步,没有人退缩,没人出声,他们只是执着、默不作声地接近,再接近。 
  冲在前面的士兵中箭倒地,扑通一声栽进了泥水里,水里泛起了一阵猩红的涟漪,后面的士兵一声不吭地上前拣过他的盾牌,顶在面前继续前进。 
  哪怕被箭射中扑倒在地了,他们依旧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仿佛向前的信念到死都未曾熄灭。 
  流风家士兵的顽强有如单细胞生物,紫川军看得隐隐心寒,将领们更是在暗暗佩服紫川秀的先见之明——若是把阵地安在堤坝上,那整个阵地都处于流风家舰队的投石和弓箭轰击下,直接与这样强悍的对手交锋,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波攻击的流风士兵还在泥水里跋涉呢,船队又运来了第二批登陆士兵,将近两千的步兵,从船上跳下来加入到冲锋的行列中。 
  紫川秀眼见不妙,敌人增兵的速度超过了自己预料,若让这样一批批地增兵下去,最终敌人过来的兵力会超过自己的。 
  “三十二师立即出击!反冲锋,把敌人打进江里!” 
  “大人,三十二师是骑兵师,但是我们面前沼泽不利于骑兵作战啊!”流风霜船队打了紫川秀一个措手不及,先前布置防备流风家骑兵的沼泽反成了阻碍紫川家骑兵调动的障碍了。 
  紫川秀嘿嘿一笑,腾腾走到三十二师的队列前。 
  “统领大人到!”一声喝令,五千名黑衣骑兵列队立正挺胸。 
  注视着这支精锐部队,紫川秀突然霍然拔刀,吼声如雷:“弟兄们,流风霜跨山越水前来侵略我国,我要你们把那群西蛮子赶下江去,却有人说,你们是骑兵,过不了眼前这小小沼泽——弟兄们,是不是啊?” 
  队伍沉默了不到一秒钟,随即,排山倒海的“不”字震天而起,五千条嗓子大吼:“统领放心,三十二师没有孬种!” 
  嘀嘀嘀嘀的进军号角吹响了,紫川家全线反冲锋。 
  第三十二骑兵师弃了马,黑色制服的士兵们举着马刀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地扑通、扑通地跳入了沼泽中,人潮汹涌如水,朝着冲锋的流风家士兵艰难地迎了上去。 
  从上空看下去,在泥泞烂软的沼泽里,仿佛一个黑色潮头和一个红色潮头正面撞击,两股浪头稍一接触,立即凶猛地爆炸开了,飞溅出无数的猩红液体! 
  这对于双方都是一场极残酷的战斗。双方都是骑兵,现在都不得不弃马在这种根本站不住脚的水汪汪的烂泥里摸滚跌爬,一身水一身泥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什么韬略计谋都派不上用场了,拼的就是双方军队谁更勇,谁更猛,谁刀子更快,更锐了! 
  泥浆里,人仰马翻,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乱得如一锅煮开的沸腾的稀粥一般,人人都像疯了似的,刀丛枪阵中人人各自为战,惨叫声中不断有人被砍掉了胳膊、脑袋,血溅得半天高,洒得泥浆都变成了红色,砍人的旋即披人所砍,被砍掉的人头和肢体飘在泥浆表面浮来浮去。 
  紫川家的兵多,大局上牢牢占据了优势,把流风家兵一点一点地往身后的江岸压,但流风霜的兵不同一般,虽然被打乱了阵,他们却是乱而不溃,单个儿依旧拚杀不息,哪怕血肉模糊了,依旧拼着一口气砍出最后一刀跟对手同归于尽。 
  以这种顽强的杀劲,他们牢牢占住了堤坝最后一条防线,紫川家士兵一个又一个浪头的冲击硬是冲不垮他们! 
  双方正在僵持厮杀着,船队第三次靠了岸,又有一千多流风家士兵从船上跳上了堤坝,流风家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也出现在堤坝上。 
  他是出名的骁将,上阵二话不说:“跟我冲!”立即,在他身边云集了一群士兵。 
  新上来的这一千多人是生力军,他们集结成一团密集地向外突,立即将紫川家的包围***突出一个缺口,冲出缺口的流风家士兵反过来咬住紫川军队的右翼,形势忽然变得对流风家有利起来! 
  紫川秀在中军阵中看得清楚,他起身叫来了欧阳敬:“欧阳,给你五百人,把那路敌人给我压回***里面去!打得好,我保荐你升红衣!” 
  “大人!”欧阳敬把上衣脱得精光,赤膊拿着把马刀,杀气腾腾地说:“大人,这时节了还谈什么升官?反正一句话,杀不退他们,我把命丢那里也就是了!” 
  他转身振臂一呼:“好汉陪我杀贼去!”立即,几百把马刀像丛林一般竖起:“杀贼去!” 
  刀光雪亮,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朝战圈猛扑过去,看着他们,紫川秀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若是可能,他简直想代替欧阳敬上阵! 
  头顶是呼啸的巨石在猛砸,江面上爆起了一个接一个巨大的水花,江面上,战船来往如织,帆影如海,被巨石砸到的战船在冉冉下沉,水手们呼喝着救命逃生。 
  堤坝上双方军队厮杀得正激烈,刀光剑影闪动如潮,双方鼓手号手都鼓足了劲为己方士兵加油,鼓号喧嚣吆喝喊杀声撼动天地。 
  流风霜紧急传令对岸先头部队:“务必坚守滩头阵地,增援马上就到!” 
  紫川秀快马巡枧各处:“冲,反冲锋!把他们赶下江里喂鱼去!” 
  到处都是盔甲,到处是刀剑,到处都是兵马,到处是尸首,兵马如潮水般一股股向上推,现在双方都到了白热化,那个堤坝的交战线是个无底的黑色漩涡,把双方军队一队接一队不住地吸进去,吐出来的只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血水汪汪地往江水里流淌。 
  堤坝上尸首多得双方士兵都站不住脚了,大家边厮杀边用脚把死尸往江里踢。 
  紫川秀举着望远镜眺望战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输了,尽管战局上自己还能维持个旗鼓相当甚至占上风,但自己没办法摧毁流风霜突然出现的船队,有这个船队,流风霜能把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自己的兵力太少,经不住消耗。自己并非输在韬略计谋上,而是输在兵力上。 
  “难道,真的要使那最后一招了吗?” 
  望着厮杀惨烈的战场,紫川秀咬咬牙:“还没到那个时候!卫队,抄家伙,准备上阵!” 
  “大人,您亲自上阵,谁来指挥全局?” 
  “没必要指挥了,你们也上阵吧!” 
  “是!”卫队长雄赳赳地应了一声,擎一把钢刀站到了紫川秀面前:“大人,卫队全员一百二十一人已经全部集合完毕,请指示!” 
  紫川秀点点头,打量着自己的亲卫部队:这是他手上最后一支预备队了。一直处于休息状态,没有参与作战。现在,士兵们一色黑衣,肩章理亮,从头到脚裹得利利索索,没一丝累赘,两尺马刀斜背在身后,眼神里露出森森的杀气,精悍,沉静。 
  这是从远东起就一直跟随紫川秀的班底,经历无数鏖战,武艺高强,是一支久经沙场的虎豹精锐! 
  看到这样子,紫川秀觉得也不必做战前动员了,士兵们如今就跟出鞘的匕首般杀气毕露,再废话反而会降低士气的,他锐着嗓子叫了声:“跟我上!”率先跳进了过大腿深的泥潭沼泽里。 
  哗哗的脚步声中,全队人马一路淌着泥浆赶往厮杀最激烈的堤坝断桥边。 
  在断桥边,两军厮杀得正如火如荼。 
  这是一场混战,双方队列全乱了,红色和黑色的制服交杂着错在一起厮杀,根本分不开谁是谁。 
  刀光剑影,杀声、惨叫声震耳欲聋,到处是嗖嗖飞舞的箭矢,谁都搞不清这是哪方的弓箭手射出的。 
  突然一声刺耳的呼啸,不知是岸上还是江上飞来块巨石从天而降,把你身边的战友或者敌人砸得血肉横飞,泥浆夹着肉酱溅了你一头一身,你还没来得及擦,迎面一把钢刀照你劈头盖脑地砍过来,你就势架住,与对手砍了几刀,忽然发现对方的制服有点面熟:“啊,你是我们的人!” 
  “啊,***,都砍晕头了!我们打错……” 
  眼前的人话还没说完,不知哪里飞出一把刀把他的半个脑袋削去了,你扑上去又把杀他的那个流风兵砍倒在泥浆里,结果那个流风兵死死咬住抱住你的腿不肯松手,两人像狗一般在没腰深的泥浆里爬滚厮打…… 
  那个混战中央是个厮杀的漩涡圈,敌我夹杂。 
  紫川秀带着一百多人街进去,不到几下,身边的卫士给冲散了大半,他带着十几个人周旋在漩涡逼,迎面冲来了一股兵马,一式的红色制服,恰恰与紫川秀的队伍撞了个顶头。 
  看到紫川秀肩章上的金星,流风家士兵如狼一般嚎叫起来:“有个当官的!杀了他,全部有赏啊!” 
  四个流风兵挥着血淋淋的马刀朝着紫川秀扑了上来,身后的卫兵欲要阻止,却被其他的敌人缠住了。 
  远处的卫兵还来不及上前来掩护,敌人的刀刃已经递到了紫川秀身周,几条嗓子同时喊:“危险,大人!” 
  “噌——”清亮的刀光中,四颗脑袋同时飞上了天。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紫川秀徐徐收刀,这时候那几具无头的尸体才扑通一声倒在了泥潭里,血花喷溅染红了泥潭。 
  跨步、拔刀、劈、收刀,没有虚张声势的呐喊,没有多余累赘的花招,干脆利索,一击致命! 
  这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停下手呆呆地望着紫川秀。 
  足足过了五秒钟,战场上空才响起了轰然的欢呼和掌声:“好,统领大人!”
  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六章 名垂青史
  紫川秀握刀抱拳,向四面八方团团拱礼,傲然挺立,英姿飒爽。 
  被他的气势所慑,那些红衫十字军士兵们竟也不敢上去偷袭,灰溜溜地避开了,四面顿时响起了更响亮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紫川秀遥遥指着登陆滩头飘扬的流风家十字军旗,嘹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看到那个十字了吗?给我拿下来!” 
  “遵命!”数万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吼声如雷。 
  士气大振的紫川军向流风家的登陆部队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紫川秀亲自带队冲击,他冲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先士卒,洗月刀活过来似的在流风军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眼看统领如此奋勇,部下谁不拚命?不单是紫川秀的卫队和黑旗军的直属骑兵,就是步兵们也给狂热的气氛带动,杀得一个比一个凶,冲得一个比一个猛! 
  杀声震耳欲聋,刀光耀眼夺目,那股气势就如海啸海浪般狂猛,开战以来,紫川军第一次在气势上压倒了流风家! 
  看到河对岸形势严峻,位于河西的流风霜指挥部气氛骤然紧张。 
  “大人,英木兰将军请求指示,敌人攻势猛烈,如何应付?” 
  “对方确实不简单!”流风霜首次露出凝重之色:“但狂风暴雨,必不能持久,敌人的体力和士气都透支了!通知英木兰不必惊恐,敌人不过强弩之末,增援马上就要过去了!” 
  “大人,阵地万一守不住……” 
  “不必紧张!敌人虽然势狂,但我军将士却是背水一战,他们一定会拚命的!” 
  流风霜看得非常准确,流风军的登陆部队不得不转攻为守,压缩阵地,控制的地方少了,防守的密度随之加大,紫川军前进得越来越艰难。 
  虽然紫川秀攻势猛烈,但无奈流风十字军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强师,虽然紫川秀杀得海啸般狂厉,他们却像那礁石般坚定,虽然阵线一再后退压缩,但士兵们依旧斗意昂扬,一个倒下了,另一个立即补上站位,队伍始终像根钉子般牢牢扎在堤坝登陆滩头,任凭紫川军狂杀滥打也无法动摇。 
  紫川秀也看到了危机,士气可鼓不可泄,如果不能迅速把流风军打垮,等对岸的增援一过来,攻守易位,自己就将兵败如山倒!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中午,这场后世被称为“双骄之战”的朗沧江丹纳渡口战斗进入白热化。 
  战场的形势非常微妙,宏观战局是流风霜攻,紫川秀守;微观战局却是紫川秀攻,流风霜守。 
  虽然流风霜占了全面优势,但紫川秀也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对岸增援上来之前打垮渡河的先头部队。 
  就在双方数万士卒厮杀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大人,你看头上!” 
  紫川秀一偏头,躲过了迎面一箭,飞身过去将箭手一刀砍死,又在对方士兵合围之前迅速跃回了己方阵营里。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鹤伏,快捷无比,这时他才有空往头顶的天空一望。 
  正午猛烈的烈日光晕下,一群石头呼啸着从后方飞出,掠过他的视野落在江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还没来得及从激烈的厮杀中反应过来,又是一群石头从后方飞过来,有的落在了岸上,有的落在了江中,有的甚至落到了交战的人群里,砸得双方士卒血肉横飞。 
  “这是怎么回事?”紫川秀摸着头纳闷:“我记得,我们只有三辆投石车啊! 
  哪来的这么多飞石?” 
  他还在纳闷呢,第三批飞石呼啸着飞到了,大群石头犹如突然掠过空中的乌鸦群,近十块巨石都砸在了一艘流风家大战船上,或是落在船身周边的江面上,掀起了可怕的浪头。 
  重达上百公斤的巨石从天而降,威力恐怖,战船的桅杆被砸得折断倒下来,船头被砸碎了,船舱被砸碎了,甲板被砸碎了,有一颗巨石刚好落在了站满了士兵的甲板上,十多人当场血肉飞溅! 
  这一轮轰击过后,船舷多了几个大洞,江水不住地往里灌,船身在慢慢地倾斜、下沉。 
  远远地看到,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匆忙跳甲板逃生,惊恐的惨叫和求救声连岸边都隐隐听得到。 
  岸边的紫川家官兵齐齐发出一阵欢呼:“打得好!” 
  “再来一次!把那条三层大船打沉下去!” 
  仿佛听到了官兵的呼声,不到五秒钟,尖锐的呼啸声再次撕裂了交战两军士兵的耳膜,飞石群又一次光临,目标赫然就是那艘满载兵员的三层大战船。 
  虽然几乎很多飞石都落空了,但也有不少飞石非常准确地砸到了目标战船上。 
  于是,那艘看似威风凛凛的大战船顷刻间成了漂浮在江面上的垃圾,大批流风士兵仓皇落水逃命的惨剧再次发生。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对于纵横大陆威名遐尔的流风家多伦舰队来说,这是他们可怕的毁灭日。 
  河东岸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投石车部队,简直像是倾泄暴雨般地向江面上投掷巨石,空中呼啸声不断,其密集和准确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糟糕的是,狭窄的江面上塞了上百条战船,大多数船上都装满了士兵,行动极其笨重缓慢,根本没有回旋躲避的余地,面对那不断地凌空呼啸而至的巨石,战船一条接一条被击沉,几乎每轮轰击下都有一两条流风家战船被击沉。 
  不到十分钟时间,将近四十条装满了士兵的流风家战船被砸得支离破碎,或是沉没,或是还能勉强漂在江面上但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 
  江面上漂满了枭水逃生的流风家士兵,呼救惨叫声不绝于耳,运送增援过江的流风家战船竟无一能靠岸! 
  敌人后援被断绝了,紫川家士气顿时大振,更多的士兵潮水般嗷嗷直叫着攀上了堤坝,越战越勇,坚不可摧的流风家防守阵容也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流风家中营指挥使英木兰眼见不妙,亲自赤膊跳了出来厮杀。 
  英木兰昔日是流风家元老重臣流风路的卫队长,流风路死后,他顺理成章地投到了流风霜部下,短短两年时间,他从少校军衔的卫队长升到了少将级的师团长。 
  此人对流风霜的忠诚有如传说般神奇,他的双刀绝艺更是高明,是流风军中出名的高手! 
  此刻,他手持双刀遥遥指着紫川秀:“我是流风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少将!紫川家将军,与我决一死战吧!” 
  刚才紫川秀一刀杀四人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他自度不是对手,但是为了振奋流风家士卒的士气,即使拼了老命他也必须将紫川家的锐气给压制下去。 
  主帅如此豪勇,流风家士卒齐齐振奋精神,所有人都望着紫川秀,只见他微笑着挥手,道:“放箭!” 
  话音刚落,远处弓箭手一箭将英木兰射得倒飞了出去,几个流风家士兵连忙出来把英木兰拖入阵中。 
  对这种毫无武德的卑鄙手段,流风家士兵气得哇哇直叫,大骂:“紫川家卑鄙无耻!比武不胜,暗箭伤人!” 
  紫川秀背着手悠悠然向后走,笑得开心无比。 
  在战场后方,这本来是一个步兵阵地,但步兵已经全部投入近身战了,本来空荡荡的阵地上如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两百多架投石车,大批身着宪兵制服的警卫正在警惕地巡视着。 
  这时,从前线方向走来一员军官,他快步朝投石车的阵地走去。 
  宪兵上前拦截:“站住了!这是机要阵地,等闲人不能进入!” 
  那军官找出条手巾,把满头满身的汗水、泥浆、血痕擦掉,随着肩章上的金星一点点出现,宪兵们嘴张得老大,失声叫道:“统、统领大人!” 
  紫川秀和气地说:“我是紫川秀。诸位辛苦了,请问是哪个部队的?” 
  “禀告大人,我们是监察厅特种一0一宪兵团的,属于机密部队。” 
  “我想见你们的部队长官,可以吗?” 
  “是!请大人您稍等!” 
  过不到两分钟,一个穿着黑色军法官制服的军官快步朝着紫川秀跑来,远远地叫道:“大人,紫川大人!又见到你了,真好!” 
  那军官身材矮小,紫川秀依稀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呃?我们见过面吗?你是……” 
  “我是吴旗本啊!吴旗本!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紫川秀一脸的茫然,吴旗本低声说:“我们代号七七七。大人,您不记得了吗?您和监察长大人视察过我们的。” 
  那个有着明亮圆月的深夜,那个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神奇所在,有着超越当今科技水平的高级兵器,神奇得似梦似幻。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怎么可能忘记呢?就在那晚,自己与帝林拔刀相见,从此分道扬镳。 
  紫川秀定定神,看着眼前瘦小的吴旗本,果然认出了他。 
  现在他一身黑色的军法官制服,紫川秀觉得,还是那晚一身油污的他更适合,他的气质更似技术人员而非军队将领。 
  他握住了吴旗本的手:“啊,是你,我认出来了!” 
  “大人,我们也是尽快赶过来,但是没想到到这里还是迟了一步,您已经和流风霜打上了,我们没误您的事吧?” 
  “没有,一点没有!你们来得很及时,可立大功了!你们打垮了流风霜的舰队,阻止了她过江!今天的胜利,你们是首功啊!” 
  面对紫川秀的夸奖,吴旗本有点局促不安,他摸着脑袋:“大人,您过奖了呢!是帝林大人派我们过来的,他说,您在这里阻击流风霜,我们一0一团也许会能派上用场——果然给他说中了呢!” 
  “是帝林派你们来的吗?”想起那个冷峻的高挑身影,紫川秀心头似酸还苦,说不上什么滋味来。大哥啊,我又欠了你一笔。 
  河的西岸,站在岸边堤坝上,一个白衣的纤细身影在风中微微颤抖,衣袂迎风飘荡。 
  “公主殿下,东岸向我们喊话说急需增援!” 
  “公主殿下,多伦舰队请求撤出战斗!敌人打击太猛了,舰队无法再坚持了!” 
  “公主殿下,英木兰将军中箭受伤了!无人主持东岸大局,请公主殿下下达指令!” 
  探马一波接一波地回报,带来的都是坏消息。流风霜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她回头环视众将,淡淡说:“这一仗,我们怕是要输了!” 
  将领们黯然失色。大家都有这个念头了,但对流风霜不败的信仰却使得他们不敢相信。 
  纵横大陆不败的公主殿下,终于在朗沧江漫结束了她不败的记录。想到那曾经的辉煌和光荣,所有人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近卫队长姬文迪说:“公主殿下,我军主力未动,不过是前锋受了挫折,不能算输!何况,敌人的投石车太犀利了,非兵力所能抗衡。若是我们也有同样的武器,我们绝不会输的!” 
  流风霜淡淡说:“输了就是输了,哪里还找这么多理由?对方也是优秀的将领,输给他并非耻辱。不要再往对面送人了,现在要紧的是把在东岸的人接回来,不能把他们抛下不管!尤金中将!” 
  一个身形魁梧,身穿流风家浅蓝色水军制服的中年将军越出入众:“公主殿下!” 
  流风霜沉重地凝视着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目光中无声地流露出愧疚和痛心。 
  那员中年将领眼睛湿润了,他坚定地说:“殿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水师是损失很大,但我们一定会坚持把对岸的陆军弟兄接回来!哪怕最后一艘战船被砸光了,我们就用艨艟艇,用舢板——怎么样也好,我们水军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请殿下放心!” 
  他肃然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跳上了战船,嘹亮的口令声传遍了江面:“水军,全舰队挺进!” 
  旗手做了信号,冒着如雨的矢石雨,成百艘战船齐齐调转船头,向河东岸扑过去。 
  这是一段视死如归的路程,头顶石落如雨,更有无数的火箭飞过来,暴雨将至,天空乌云密布,漆黑的天际下,流风战船一艘接一艘地在江面上被点燃,被打翻,粉碎,沉没。 
  流风家水师英勇奋战,冒着巨石和箭雨拚死往对面开,但他们始终还是没能完成任务,堤坝上面已经出现了潮水般的黑色身影,紫川家的军队已占领了滩头登陆阵地,流风家过江部队的退路被切断了! 
  看到这一幕,流风霜心如刀割,她低声说:“罢了!通知水师,撤出战斗吧!他们已经尽力了,错在我——是我指挥不当,损折了水师的精锐。” 
  不必望远镜,肉眼就可以看到了,紫川家牢牢地占了上风。 
  流风家士兵组成的红色方阵已经被压制下了堤坝,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绿色制。 
  服的紫川军,那情形,黑色的***犹如一条毒蛇,凶猛地把一只红色的青蛙绑在了中央,尽管那青蛙还在拚命地挣扎,左冲右突,不时还能在毒蛇身上抓出几条血痕,但大局已定了,毒蛇已经张开血盘大口,即将把青蛙一口吞噬。 
  “对方到底是哪路部队?” 
  “大人,已经从俘虏处查清楚了,对方是紫川家的黑旗军!” 
  “黑旗军?” 
  一个名字掠过脑海,流风霜的轻声感触:“又是他!” 
  “殿下,” 
  “黑旗军统领紫川秀虽然无赖贪婪,名声很坏,但他至少不是帝林那种滥杀俘虏的杀人狂。继续顽抗毫无意义了,通知对岸部队,如果对方接受,他们就降了吧!” 
  流风霜淡淡地说,左右将领黯然泪下。 
  “什么!”英木兰一把揪住枭水过来传令的士兵,眼睛里冒着火焰:“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将军,公主殿下传令,抵抗已经无意义了,她命令你们立即放下武器!” 
  “不可能!你假传军令,我杀了你!”不顾胸口的箭伤,英木兰挣扎着爬了起来要摸刀子,传令兵却镇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英木兰哀号一声:“殿下!”激愤之下,伤口处血如箭喷。 
  停战命令最终还是传达下去了,副指挥官在剑锋上顶着一面白色的手帕来回摇晃,数十人同声高呼:“停战!停战!” 
  看到那摇晃的白手帕,紫川秀松了口气。 
  “各部队停止进攻,退开二十步戒备。敌人要投降了!” 
  就在尸骸遍地的交战场上,两军将士各自退开了几十步,让出了堤坝和沼泽中间的一块较为干燥的平地来。这就是停战时的临时谈判点了。 
  英木兰被部下们用担架拾了出来参加谈判,对面走来几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紫川军官,英木兰情知是对方的高级将领到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一员青年将领快步上前按住他,和颜悦色地说:“阁下身上有伤,不必行礼了。” 
  他掉头叫道:“马上把我们的军医叫来,给这位将军治伤!” 
  英木兰躺在担架上无力动弹,看不到对方的面目,但脑子却是清醒。听得对方将领语气友善,他暗暗庆幸,问:“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我是紫川秀,是黑旗军统领。” 
  “啊,是一位统领啊。”英木兰低声说:“我们败在紫川家一位统领手下,也不算得很冤了。”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将床单打得斑斑点点。 
  周围那些伤痕累累的流风家军官们也同样泪流满面,有人不出声地抽泣出声。 
  紫川秀轻拍英木兰肩膀以示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下不过侥幸。贵部骁勇善战,将军英勇过人,我军十分钦佩的,奈何将军武运欠佳,非战之过。” 
  虽然是战胜方,但紫川秀并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和盛气凌人,宽容大度,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对方的尊严,这种体贴令得在场的流风家军官都十分感动。 
  “紫川统领,十分感谢。败军之将不足当礼,我是英木兰,是在场的最高指挥官,公主殿下东征的中营指挥使,少将军衔。统领大人,今天所有命令都是我下达的,您怎样处置我都可以,但请您不要伤害我的部下,他们只是执行我命令而已。 
  “请放心。”紫川秀的语气很诚恳,有种令人安心的稳重感:“我军会严守交战惯例,不会虐待和伤害俘虏。如果有约束不到疏忽之处,请阁下不吝提出。请将军不必为此担心劳神,早日把身体养好——请放心吧,紫川秀并非无信之人。” 
  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诚意,英木兰心情骤然一松,他想转头把紫川秀看清楚,但怎样也抬不起头来。 
  最后,他叹声道:“如此,紫川大人,我军将士就交托大人您了。传令下去,全体将士放下武器,接受紫川军命令——谢谢,统领大人,拜托了…… 
  放下心头大事,英木兰心情一松,身体骤然一松,重重地倒在担架上,昏迷了过去。 
  “快叫军医来!” 
  紫川秀站直了身子眺望四野,雷雨即将来临,天空黑如墨斗。江水茫茫,大地苍莽。 
  江面漂满了一艘又一艘战舰的残骸和漂浮的士兵尸首,江水都给染成了深红色。 
  江岸堤坝上坐满了大口喘息的双方士兵,无论是黑色、绿色制服的紫川家士兵,还是红色制服的流风家士兵,双方都累得提不起剑,站不起身,刚才还厮杀得你死我活的对手,现在却全无敌意地背靠背坐着。 
  没有了国籍和军队旗帜的分别,在那里的只是一群“人”而已。 
  紫川秀转过身,军官们齐刷刷地向他敬礼,袖口的金丝纽扣排成了一条直线。 
  在军官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与往常不一般的崇拜。 
  “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人,您还不明白吗?”一个英俊的青年军官响亮地说:“您是第一个击败流风霜的紫川家将领!流风霜十年不败的战绩在您手上终结了,您将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看着青年军官激动得胀得通红的面颊,紫川秀哑然失笑,仰望漆黑的天际,暴雨即将来临。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下午三时,朗沧江丹纳渡口战役宣告结束。 
  这是相隔十一年后,紫川秀与流风霜的首次交手。流风霜攻,紫川秀守。无论是战略角度还是战术角度上说,紫川秀都无可置疑地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此战中,流风霜先头登陆东岸的七千先锋精锐部队几乎无一幸存,死伤四千多人,残余三千多人在下午宣告投降。 
  另外,流风家的精锐水师也在此战中遭受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尽管取得了胜利,但紫川家的损失并不比流风家少。 
  流风家战士骁勇善战,交战中,紫川家伤亡战士四千多人,尤其以紫川秀部下的骑兵部队伤亡惨重。 
  但此战意义绝非数字所能形容,流风霜自从蓝城起兵,破加南,破辛加,连下数十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在丹纳渡口以前,她从没吃过败仗。 
  这是她开战以来的首次受挫,流风霜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此结束,紫川军士气和信心大涨,鼓舞人心,意义重大。 
  这一战,重新确立了紫川家大陆霸主的地位,让四方诸侯如河丘林氏、远京流风氏顿生敬畏之心。 
  斯特林评价说:“丹纳渡口之战,规模虽不大,却关系到家族国运所在!流风霜在丹纳渡口被迫转入相持,此消彼长,战局转而利我,紫川统领力挽狂澜,功劳巨伟!”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入夜,大江两岸都是一片灿烂的营火。十几万军队隔着朗沧江对峙,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流风军遭受了开战以来的首次挫折,人们的心情就如营地上空笼罩着的那层淡淡晚雾一般,沉重又迷茫。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东岸的那一片欢腾,营火欢快地跳跃着,营中处处都传出了歌声与笑声。与流风霜交战十年,紫川家屡战屡败,今日首次大挫敌人锐气,紫川家士兵们欢喜得都不知怎么形容好了。 
  紫川秀更是有意要鼓舞这种高昂的士气,在晚饭时候,他宣布对一百一十三名作战勇猛的军官进行了提拔,参战的士兵都得到了嘉奖,白花花的银子当场就发给了士兵们——反正是慷紫川家之慨,紫川秀大方得很。 
  参战的部队今晚可以破例饮酒庆祝,好酒好肉毫不吝啬地发了下去,酒瓮一罐一罐地堆满了营地,烧好的肥肉用箩筐一筐筐地装出来,成千上万人举杯同声欢呼:“紫川秀统领万岁!”场面欢腾热烈。 
  恰好也在今晚,在日落黄昏时分,增援部队赶到了,文河副统领带着黑旗军的步兵部队奔赴丹纳渡口与紫川秀会合。 
  看到营中一片欢腾,文河打听才知道,紫川军今天大败流风霜。 
  说起今日一战的精彩凶险,那些参战士兵口沫横飞,把紫川秀的勇猛夸得天下无双,特别是他一刀砍下四颗脑袋的事迹,大家更是说得添油加醋,生灵活现,仿佛个个亲眼所见。 
  文河听得直叫痛快,继而又是大大地懊恼,自己一路日夜兼程赶路,还是错过了这场痛宰流风军的大战,他更有点隐隐愧疚,统领竟要亲自上阵厮杀,可见当时形势危急,如果自己能来得更快点就好了。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来到中军帐中向紫川秀报到。 
  中军营帐中也在大摆酒席,紫川秀正在犒劳今天参战的高级军官们,文河进去行礼参见,对自己迟到道歉。 
  紫川秀并不在意,笑着说:“文河,你到得已经比我预料中快了。不要紧,仗总是有得打的,立功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兄弟,今天的大胜,他们是首功!这位是西北边防军的杨宁红衣旗本,他的部队是今天厮杀的主力;这位是监察厅的吴滨旗本,他今天也是贡献巨大——诸位,这位是我们黑旗军的副统领文河,以前是中央军的,现在到黑旗军来了,他是和斯特林一起守过帕伊的功臣,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众将军道:“久仰久仰,文河将军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啊!快来坐下坐下,菜都凉了,就等文河大人您了!” 
  文河连忙谦虚了一番,这才人桌坐下。 
  紫川秀起身举杯:“为胜利,干杯!” 
  “为胜利!”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由于大家是隶属不同部队将领,有的来自黑旗军,有的来自边防军,有的来自监察厅宪兵部队,平素并无来往,这一场庆功酒便多了感情联络的味道。 
  自然了,主角紫川秀是跑不掉的,大家说得七嘴八舌,大多数都是赞扬紫川统领英明神武。 
  “今天的最大功臣,非统领大人您莫属!” 
  “不敢当,这个不敢当的!”紫川秀连忙谦虚道:“没有诸位仁兄支持,我一个人能顶什么用?” 
  “统领大人,您就别谦虚了!”杨宁笑咪咪的:“今天您策划得当,布局巧妙,指挥若定,最后亲自上阵,奋勇杀敌,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在座的哪位不亲眼看到?统领那刀砍掉了四个脑袋,我军全都疯了!若不是您那刀,若不是您身先士卒为全军表率,即使有投石车助阵,我看我们也未必能这么轻松地拿下这仗啊!” 
  “那是那是!”众将军异口同声地附和。 
  欧阳敬插嘴说:“刚才我去看了那个被俘的流风家将军,是叫英木兰吧?说起统领的武艺,他佩服得不得了啊,他说他练武二十年,做梦都没见过这样的高手,说当年左加明王也不过如此啊!他说了,早知道紫川家有这种高手,打死他也不敢过来侵略。现在他就盼着流风霜早日被打垮,他也好投到统领大人门下做个徒弟——诸位大人,可别说,这些流风崽子们还真有几个识货的呢!” 
  紫川秀抿嘴暗笑,欧阳敬拍马屁吹得没边了。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英木兰对流风霜忠心得要命,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就盼着流风霜早日被打垮”这种话来的。 
  不过反正酒席上的话,他当然不会跟欧阳敬当真,他笑说:“欧阳今天也表现很出色!你放心好了,你的功劳我记得,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黄牛!” 
  欧阳敬大喜过望,起身向紫川秀一个单膝跪地:“多谢大人栽培!” 
  “起来,快起来!当着这么多兄弟部队长官的面,你让人家笑话我们黑旗军了!”扶起欧阳敬,紫川秀含笑望向众人:“诸位大人,啊,尤其是杨宁和吴滨两位大人,你们一是边防军,一是监察厅的,我紫川秀不是你们的直属上司,提拔不了你们。但我保证,会在奏功折子上把你们的功劳列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埋没你们的!杨宁,听说你们边防军的白希副统领那个了吧?” 
  “白希大人在乱军中失踪了,还没确定是阵亡。” 
  紫川秀一挥手:“管他阵亡不阵亡,关键时候离队,若不是杨宁你指挥得当,队伍损失就大了。我看,白希这人就算活着,他的出息也有限了。他走了,边防军就空出一个副统领的位置来。军务处斯特林与我有点交情,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我的。” 
  紫川秀说得含糊,但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的。 
  杨宁听得心头怦怦直跳,颤声说:“大人,俗话说得好,跟着狼狗走吃肉,跟着土狗走吃屎!我们这些卖命厮杀汉,图的什么,不就图跟个厉害又懂好歹的上司吗?跟着大人您走,我净是打胜仗,做事痛快!连流风霜这么厉害的人也在大人手上吃了大亏,这么好的上司哪里找去?大人,若是可能,我也不要求什么升官了,只求大人您把我调到黑旗军去当您属下,哪怕就当个师长我也心甘情愿! 
  一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大人,我先干为敬了!” 
  紫川秀也举起杯子饮尽,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紫川秀转向吴旗本,柔声说:“吴旗本,按说今天你是真正的最大功臣,我却没办法提携你。为什么呢?原因你大概也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军队将领,你是受最高层直接掌握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吴旗本憨厚地笑道:“大人,我明白。其实,我也只懂得造机器画图纸,真要我带兵打仗,我是弄不来。有这个位置,我很满足了。” 
  紫川秀温和地望着他,对这个天才的技术军官,他特别的敬重。 
  一般人总误解是君主和将军们在左右着历史,但紫川秀却知道,名将只代表着杀戮,真正推动着历史和文明进步的,还是千千万万像吴滨一样的科技工作者,他们是历史背后的真正无名英雄。 
  紫川秀双手举杯:“来,吴旗本,我敬你一杯!” 
  “啊,岂敢岂敢。统领大人,应该是我敬您的。”吴旗本慌忙站起来举杯,但紫川秀却固执地坚持:“不,这杯我一定得敬你!不光是我感谢你,那些活着和死去的士兵,我们全军将士都要感谢你,整个紫川家族都要感谢你!我先饮为敬了!” 
  吴旗本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把杯中酒饮完。 
  紫川秀又是满斟了酒,对众人说:“来,让我们一同举杯,预祝早日击败流风霜叛军,恢复和平!” 
  “正是!”众将齐齐起立:“有统领大人,我军定能高奏凯歌!一欧阳敬高叫:“我定要亲手砍下流风霜的脑袋!” 
  紫川秀大摇其头:“不不不,流风霜是杀不得的,只能活抓。”众人愕然:“为什么?” 
  紫川秀不动声色地说:“因为我要把她抓来当老婆!”沉默片刻后,营帐中爆发一阵大笑。 
  将军们笑得前俯后仰,都说:“统领大人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大人少年英雄,听说那个流风霜也是个美女,她配我们大人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的融洽,大家都已经抛开了上下尊卑不分你我,连大人、阁下都不说了,开口闭口就是兄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喝得正痛快呢,外面传来了警卫的通报声:“报告大人,钦差李清大人亲自带紧急公函过来了!她要求立即求见秀川统领!” 
  “哦!”紫川秀已经喝得红晕上脸了,他笑着对众将说:“帝都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大捷的消息了吗,准是来送嘉奖令的!快把李清请进来吧,让她当众宣读以助酒兴!” 
  大家都兴奋不已,只有德龙还犹豫:“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把酒席收起来或者出去迎接李清大人?军中战时饮酒违例的,被钦差看到了,毕竟不好……” 
  “没事啦!整个大营都在作乐,李清不早看到了,哪里瞒得过去!”紫川秀笑道:“我们刚打了胜仗,李清不是那种呆板的人,这点小错不会计较我们的。快把清大人请进来,说不定她还要和我们喝两杯来庆祝呢!各位兄弟,来的可是总长身边的近臣,军务处斯特林的老婆啊!谁有本事把李清这婆娘喝倒,我给他再记上一功!” 
  于是气氛更加热烈,将军们粗鲁地吼叫着:“大人,我们保证让清大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正说着,一位穿着禁卫军制服英姿飒爽的美女大步进了中军营帐,正是李清本人。 
  紫川秀迎上去:“清大人,您来得太巧了,今天我们……”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李清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冰。 
  她冷冷扫过众将,被她看到的将军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看着摆置在营帐中间杯觥残骸的酒席,她眼光寒光一闪,大步上去一掀,酒席整个飞了出去,菜肴汁液美酒满天飞,筷碗盘碟声声碎,杨宁和吴滨两人闪避不及,被一盘红烧肉洒了一头一脸,颇为狼狈。 
  众将骇然。虽然军中饮酒是有错,但在座人职位最低的也是旗本,这点错放在高级将领身上根本不算什么,像李清这般闯帐掀席丝毫不留情面的实在过份了,紫川秀恼怒地叫道:“李清红衣,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清转过头来,声音冷得像冰块:“紫川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饮酒作乐?魔族已经破了瓦伦关,魔族大军已经入关了!” 
  “瓦伦被破了?魔族军已经入关了?” 
  匡当一声,不知是谁手上的碗掉到了地上,一下子砸个粉碎,众将脸上的酒红迅速变成了面无人色的惨白。
  第十七卷 风雨将至 
第七章 希望之光
  直到多年以后,瓦伦关在七八四年的突然失陷仍是军史学家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无数学者就这个题目发表了长篇累牍的研究、心得、思考、探索,他们发表了数目骇人的论文,赚得了不计其数的稿费,有人甚至还成了权威。研究深入到了这个程度,连当时魔族参战的每个小队长姓名都被考究出来,就连魔族军统帅云浅雪的内裤颜色都逃不过历史学家的火眼金睛,但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无解:三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瓦伦要塞,为什么一夜之间在魔族并不算特别强大的兵力面前突然失陷?
  专家们众说纷纭,有几点达成了一致意见的:
  一. 魔神皇的雄才伟略造就了战略上的优势。开战之前,魔族军大造声势,气势汹汹地
  宣称要报复远东人对凌步虚军团背信弃义的袭击,雄兵二十万猛攻特兰要塞,这曾让远东紧张了好一阵,但结果却发现是雷声大雨点小,魔族兵只开头打了一阵,然后就光围城,不进攻,围城也围不严密,远东很轻松就能给特兰城中输送补给,根本达不到围困的目的。
  到最后,两军连交战都免了,魔族兵整天就忙着晒衣服和被子,阵地上到处是花花绿绿的衣裳和被子。守城的半兽人兵很认真地问:“他们不肯走又不进攻,莫非想等我们老死了好接收城池吗?”
  仗打到这份上就近似无赖了,象两只脱毛赖皮狗在咬着骨头比耐性。尽管远东统帅部还在再三强调不要放松警惕,但部队还是放松了很多,尤其是地方上的民兵和守备部队,闻知前线军情并不紧迫,他们干脆就地解散回家种田去了,统帅部也无可奈何:预备役部队是不拿薪水的志愿兵,军方没有理由强迫他们留下。何况春耕关系一年收成,尽管收到了紫川秀从内地送来的大批粮食、药品和武器,但远东本地的粮食产出也是很重要的。
  帝林后来感慨说:“可惜当时紫川秀并不在远东。以他的精明,定会发现魔族的动向很不自然。他绝对不会象罗杰那个呆瓜这么简单地被欺骗的!”
  在所有人都被特兰要塞前持久漫长的战事吸引时候,魔神皇已经把目光投向古奇山脉以西辽阔富饶的人类世界了!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远东军队主力全部集中到了特兰和沙加一线的东部边境,内地防守空虚得纸一般薄,用手指一捅就破。更妙的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于远东这个抵御魔族战略性阵地,人类没有加以重视,没有派出派军队增援薄弱的远东联军。
  那场稀稀拉拉的特兰围攻战给世人放出了一个烟雾假相:魔族军队战斗力很弱!他们倾巢而出,却连一个小小的特兰城都拿不下,诸位可以高枕无忧呢!当时远东统帅部的首领白川、罗杰和明羽等人虽然也是很善战的将军,但出于经验和天分上的欠缺,他们缺乏一种能从全局战略考虑的深远眼光,他们的目光被局限在了战场上,没能看出沙场背后隐藏的东西来,这就是他们与紫川秀、帝林等名将的差距所在了——也正是这个原因,黄金时代的优秀将领很多,但能称得上“名将”二字的却屈指可数。
  被魔神皇所欺骗的并不只远东统帅部,瓦伦要塞的人类守军同样上当了。他们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远东军抵挡住了他们,魔族还在千里之外呢!
  二,人类的处置失当也是瓦伦失陷的重要原因。
  在七八三年末帝都的统领会议上,紫川秀统领曾开玩笑说要取消瓦伦军区,当场遭到了瓦伦要塞长官林冰的痛骂。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但也反应了当时紫川家上层的一种普遍心态:远东收复了,兵临城下的威胁消除后,瓦伦要塞重要性大减,再没有七八一年那种生死攸关的地位了。
  七八一年,瓦伦要塞驻军十一万,全都是紫川家族最精锐的部队。但到了七八三年年末,得知远东收复了,为了准备西线的龙骑兵战役,帝都从瓦伦抽调了五万军队加入到帝都的预备军中准备派往西线。后来龙骑兵战役虽然没能实施,但这五万人却没有归还瓦伦军区。
  七八三年年末,瓦伦要塞司令林冰副统领被任命为远东统领,为了表示对远东军民抗击魔族的支持——也为了威慑刚刚收复的远东领土——林冰带了八千精锐部队前往远东的新首府科尔尼城去接收远东全境。由于有紫川秀的支持,林冰顺利地接手了远东的军权,从此坐镇科尔尼指挥全局,没有返回瓦伦,那八千部队也留在了科尔尼。
  到七八四年年初,流风霜在西线势如破竹,连破重城,帝都震惊不已。为了能在与流风霜战争中取得数量上的优势,紫川家再次从瓦伦军区抽了四万精锐部队调往西线。这样,到七八四年三月时候,瓦伦军区的实际驻军不足一万人,很多都是病弱伤残,而且没有大将坐镇。那座看起来依然雄壮威武的人类第一要塞,实质里其实早已空虚。
  三、魔族军前线总指挥云浅雪的奇策则达到了战术上的出其不意。
  魔神皇亲自制定了出其不意、长驱直入的宏大计划,而这个计划得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执行人:驸马将军云浅雪。他既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也有孤掷一注以决生死的勇气。他兼具优秀将领的一切品质:心细如发,如沙漠蛇一般的忍耐,如冰原狐狸一般的狡猾,但在关键时候,他又能如丛林猛虎一般的勇猛!
  在王国北路大营统帅古斯塔在特兰要塞前锣鼓喧天地折磨远东人耐性时候,云浅雪亲率羽林军精锐四万人,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远东境内。远东与魔族王国的边境线漫长辽阔,云浅雪兵马的入境没有惊动任何人。大军一路过来,不烧杀、不掠夺、不经城镇不扰民间,偃旗息鼓昼伏夜行,速度非常快。
  虽然云浅雪已经采取了尽可能的措施,但这毕竟是远东人的地头,想完全不惊动远东人是办不到的。各地民众纷纷向统帅部报告,说有一支魔族部队从自己城乡周边经过。由于很多目击者都是根本未经军事训练的平民,这些报告大多语焉不详。开始时,统帅部把云浅雪的部队当成了围困特兰要塞的魔族大军所派出的一支征粮分遣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是报告越来越多,这支魔族部队神出鬼没,速度快得惊人,出没的地界已经从边境转入了腹地行省,统帅部才开始警觉起来:这支征粮分遣队也未免太过深入了吧?
  半兽人将军德昆带着两个骑兵团队奉命前去进行武力搜索,但这时候云浅雪已经从平原转入了山林,走的是当年帝林为帕伊解围时走的老路,德昆带队沿着远东大公路追下来,恰好与之错过了,于是搜索一无所获。
  于是统帅部也把这件事放了下来了:魔族军生性凶残,如果真有一支魔族部队深入内地了,那他们肯定按耐不住的要搞几次屠杀的。但到现在还没有远东平民遭受伤害的报告,统帅部认为,这有三个可能:
  一、这是魔族一支迷路的侦察队,他们兵力不大,不敢搞屠杀;
  二、这是魔族的一次诡计,派一支疑兵引诱远东军从前线抽调兵力回去。但他们不敢搞屠杀,可见敌人分队兵力也有限,可以置之不理;
  三、这是误会,各地平民看到的是投降光明王的鲁帝或者罗斯所统带的魔族降军。
  后世常常有人指责了远东统帅部的玩忽职守导致了那场空前的灾难,甚至有人指责这是远东方面蓄意的引祸水东流,这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当时魔族在特兰前线陈师二十万,凌步虚精锐第五军团对沙加虎视眈眈,前线的压力非常大。即使这样,远东还是从自己少得可怜的骑兵部队中抽出了两个主力团进行搜索,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在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下,当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午夜,魔族大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瓦伦要塞前时候,城头守军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了。惊惶失措的执勤哨一击即溃,黑压压的魔族兵潮水般涌过了城堡的外围工事,无数简易搭建的云梯搭在城墙上。事发仓猝,城门控制军官稍有犹豫,大群魔族兵便裹在溃败的紫川家败兵里冲进了瓦伦城门。这时人类才预感大事不好,不顾还有数百溃兵没有进城,守城兵推动绞盘要关门,但已经迟了,云浅雪独臂挥刀,几下把那碗口粗的城门吊索砍断了,城门一声巨响摔倒地面,再也无法合上了!
  成千上万的魔族兵兴奋地发出鼓噪:“城破了!城破了!”魔族兵狂潮黑压压汹涌而进,毫无损伤地涌入城内。闻知城头的鼓噪,城中大将罗加红衣旗本纠集了三千多人前往城头救援,却在途中就遭遇到了魔族的先锋部队。看到魔族军已经入了城,人类军顿时大乱,还没交战就溃不成军,罗加红衣旗本在乱军中战死,魔族军顺势一冲,城中的驻军大营也被破了,魔族与人类在城中进行着激烈的巷战,城中四处燃起了大火,火焰在黑暗中四处吞噬着房屋,逃难的平民挤满了大街小巷,惨呼声不绝于耳。 
  到黎明时分,城中另一位驻守大将唐恩红衣旗本用远东军校的学院兵和监察厅的宪兵部队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两千多人冒死冲击魔族本队,期望能把魔族赶出城去,但无奈兵力实在对比悬殊,唐恩红衣旗本壮烈战死,两千多学院士官生被魔族四面八方团团围住,无一生还。天色微明时分,魔族大军稳步推进,逐街逐巷地与人类守军争夺,大刀阔斧地扫除城中残余的抵抗力量。战斗残酷而激烈,不乏人类战士舍生忘死的壮烈场面,但结局却不难想象:四万魔族精锐部队扫荡几千混乱不堪的人类军,这根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太阳升到了正午头顶时候,有组织的抵抗全部被粉碎,瓦伦城再没有人类军队的踪影,只有魔族兵兴奋的嚎叫回荡在城市上空。
  本来预料中要经历一场苦战才能夺取瓦伦的,不料却这么轻易地得手了,云浅雪喜出望外。傍晚,他站到了瓦伦城最高处的眺望塔上,眺望着要塞西面繁华的人类世界,看着那大地的尽头,鲜红的落日冉冉落下。
  他兴奋地对身后众将说:“诸位将军,现在凡是你们目光所至,从日出到日落处,都将成为我王国的疆土!从此大陆将再没有嘈杂的紫川、流风和林氏,只剩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神圣王国,我神族将成为整个大陆的统治者!
  丰功伟业将由诸位开创,三百年后,我们的事迹即将成为传说!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魔族将领们吼声如雷。
  “塞穆黑林!”高塔下,四万魔族精兵跟着大吼,刀枪如同树林一般高高举起,呼声震得整个城池嗡嗡撼动。
  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鲜红落日冉冉西下,三百年来捍卫人类的最强防线,瓦伦要塞终于全面失陷。
  人类空前的灾难到来。
  黄昏,夕阳西垂,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遥遥的江面上,军营上空燃起了晚饭的炊烟。
  紫川秀一行人趟过了过膝盖的泥泞沼泽,爬上了堤坝。江面飘浮着淡淡的薄雾,对岸连绵不断的流风家军营拢在一片雾蔼中。如事先约定的那样,对岸传来了水声和划桨的声音,一条双桨小船出现在江面上。
  船靠近了东岸的堤坝,两个流风家水兵爬上了堤坝。双方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
  “哪位是要过江的谈判代表?”
  紫川秀平静地说:“我是,他们是我的警卫。”
  “很好,代表先生,请跟我们上船吧。”军官们向船上走过去,但水兵们拦住了其他人:“几位请留步,要上船的只有代表一个人。”
  警卫们争辩起来:“那怎么行!大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如何能不带警卫就过去呢?”
  “不行!”水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对不起,我们接到命令,只能送一个人过去!”
  另一个水兵则嘲讽地说:“代表先生,既然您到我们军中来谈判,自然是公主殿下负责您的安全。难道您真的这么天真,以为带上这批警卫就更安全了吗?”
  警卫们大怒,但紫川秀制止了他们,他轻松地说:“无妨。流风霜元帅的军誉,我相信。”
  他大步跳上了船头,回头招呼水兵们:“走吧。”
  在有节奏的划桨声中,船离了岸,驶向雾气笼罩的对岸。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江水一望无际的流淌,在江水的尽头,日头正在缓缓落下,给江面洒满了红色的余晖。
  想到即将能再次见到她,紫川秀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荡,激动中带着期盼,那种心情就跟童年时要出发旅游一般,跃跃欲试。
  见面时,她是否娇艳如初?她将怎样对待自己呢?她,依旧爱着自己吗?
  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了:瓦伦关被破,魔族大规模入侵迫在眉睫,自己此行的结果将决定人类的生死存亡,身为家族统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自己怎么都不能成熟一点呢?自己哪里象个统帅大军的将领,简直就是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啊! 
  “阁下,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请您站稳了!”
  水兵好意的提醒打断了紫川秀的沉思。船在西岸的渡口边上靠了岸,有人从岸上架了一把梯子让紫川秀上来。渡口边上,二十名华丽的仪仗兵排成两行,整齐地对紫川秀行了礼,紫川秀还礼,自如地从仪仗兵组成的通道中间走过。
  一个身着灰色军官制服的中年军官在渡口迎接紫川秀,他自我介绍说:“欢迎阁下。在下蒙那少将,原是远京卫戍第六师的师长,现于元帅殿下麾下效力。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紫川家中担任何官职?”
  紫川秀笑笑:“在下在紫川家黑旗统领的助理普欣,想与贵国公主殿下会晤,请阁下通报。”
  听到紫川家只派来一个助理来谈判,蒙那耸耸眉头。他摆摆手:“请跟我来。”
  跟在蒙那的后面,紫川秀走过了大堤,穿越了一排排的营帐和大队大队的士兵。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士兵们团团围在膏火边进餐,忽然见到一个身穿紫川家黑色制服的军官走过来,很多士兵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抄武器,幸亏蒙那喝住了他们:“这是紫川家来的谈判代表!”于是士兵们这才怏怏地住了手。
  两人迂回着通向中军大帐,能感觉到从四处投来的恶意眼神,从这些目光聚焦中走过真是需要勇气的。他一路走一路看,虽然是仓促布置的营区,但营区布置仍旧十分严谨,眺望哨、暗营、拦马、绊马绳,防御设施一应俱全,显示流风霜军纪严明,营帐之间,巡逻的警戒部队星罗棋布。周围的军营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巡营士兵精气十足、整然有序;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守备森严。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但士兵们依旧精神饱满,士卒盔甲鲜亮,刀枪锋利,精神饱满。虽挫不馁,败而不散,这种坚定就是皇牌军与一般部队的区别所在了。
  看到紫川秀一路过来东张西望的,以一个行家老手的目光专门朝那些营中要害之处不住地张望,蒙那不满,他提醒道:“普欣阁下,您是谈判使节,平时按照惯例,我们对谈判使节都是要蒙上眼的,今天我们特意照顾您,也请阁下自重。”
  “啊!”紫川秀错愕,他点头道:“多承教导了。不知贵国霜元帅何时能见我?”
  蒙那淡淡地说:“元帅殿下事务繁忙,未必能亲自会见阁下。就由下官与阁下会晤,阁下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让下官转告殿下就是了。”
  紫川秀立住了脚步:“请阁下务必安排,我有要紧事宜要与元帅阁下亲自面谈!”
  “哦,要紧到什么程度呢?”蒙那问,眼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关系人类种族的存亡!”
  蒙那一惊,看看紫川秀神色严峻不似说谎,犹豫了下,他说:“既然阁下坚持,且让我去通报试试。”
  “有劳了。不过,请阁下务必要说清楚,是黑旗军统领的助理普欣旗本求见!”
  蒙那奇怪:“知道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紫川秀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候,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幸好蒙那回来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着紫川秀:“本来殿下是没空的,但不知为何,一听到阁下的名字,她就立即让我立即带您进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着紫川秀,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紫川秀装作没看到。
  通过了几道戒备森严的警戒和检查,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帐。他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了流风霜。
  美丽女子端坐案前沉思,在灰色的高级军官制服外面,她披着一身雪白的披风,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美丽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她案前摆着一些公文,一把线条流畅的宝剑出鞘一半地斜倚在案边,剑身上隐隐发出锋利的黑光,让人感觉这定是一把杀人无数的上好宝剑。在她脚边摆着一个香炉,冉冉升起了一缕白烟,帐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佳人与宝剑,美丽与杀戮,一瞬间,这些极端矛盾的感觉却是如此融洽地呈现在紫川秀面前,那情形实在太美了,他都不忍心出声破坏这份难得的美好安馨感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可是紫川家的代表来了吗?”
  听到了门帘响动的声音,流风霜从容地合上公文,抬起头,她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紫川秀,他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一瞬间,流风霜霍然站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她象个天真的孩子般使劲揉眼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不顾仪容和淑女的风范,她一步跳过了台案,把案上的文件踢得满地都是,毫不迟疑地踩在文件上跑过来,蒙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三哥,你来看我了吗?”
  突然,看到了紫川秀身上深蓝色的高级军官制服、衣领上的黑色飞鹰标志,流风霜猛然站住了脚步,她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紫川秀,迟疑地说:“你是来。。。”
  在这一瞬间,紫川秀对自己的使命起了极大的厌恶感。他平静地说:“我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有要事和公主殿下商议。”他移开了眼睛,不看流风霜凄婉的眼神。破坏一个女子对爱情的憧憬梦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残酷了。
  流风霜倒退了两步,苦笑着望着他:“是啊!你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我还以为。。。”她没有说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刚才那种惊喜和希望的光芒早从眼睛中消失了。
  紫川秀默默地看着她,在那些思念的日子里,虽然相隔遥远,但想起那个调皮美丽的女孩林雨,紫川秀随时都有种温馨暖在心头,那种感觉,就象冬日里想起了温暖的玫瑰。当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忽然之间,紫川秀觉得与她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眼前的女孩,既是与自己患难与共的林雨,更是肩负国之重任的流风霜。
  蒙那看得目瞪口呆,他干咳一声:“殿下,这位是紫川家的全权谈判代表普欣,他是黑旗军紫川秀统领的助理。”
  “普欣旗本是吗?”流风霜明显地心不在焉:“蒙那,有个事,你能否帮我个忙?”
  “愿意为殿下效劳!”
  “那你出去,帮我看看太阳下山没有?”
  “喔?”蒙那摸不着头脑,出去张望一阵,回来说:“报告殿下,太阳落在地平线下了!”
  “你再帮我出去看看月亮出来没有?”
  蒙那出去又回来:“报告殿下,月亮还没出来呢!”
  “那星星出来了吗?”
  “。。。好象出来了几颗吧?”
  “好!”流风霜一本正经地吩咐道:“那你帮我数清楚,星星到底出来了多少颗,我要精确数字——这关系我军生死存亡,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怎么也想不到星星的数目如何能关系“生死存亡”,但元帅殿下是天才,她的吩咐一定有道理!蒙那浑身热血沸腾:“是!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数清楚!”
  蒙那敬了个礼,掀开帘子斗志昂扬地出去。外面传来了他粗豪的命令声:“警卫师全体集合!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数星星,这是元帅殿下对我们的期待和信任,关系我军的生死存亡!”
  紫川秀和流风霜扑哧一笑,异口同声地骂道:“这个呆瓜!”
  “阿雨,你的恶作剧本领大有进步了呢!”
  “这得多谢某人的身教言传啊!”身边没有旁人,流风霜轻松了很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啊!张三哥,你总能出人意料呢!” 
  紫川秀笑笑:“很吃惊吗?”
  看到他,流风霜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倾吐,想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最平常的问候语:“你还好吗?”
  紫川秀点头微笑:“我还好。你呢?”
  “我也好。三哥,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得注意休息。”
  紫川秀一笑。千军呼啸,万马奔腾,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天下大势因眼前的美丽女子而改变,多少历史风云大事从她手而出,夺兵权、树大旗、破雄关,铁军横扫万里,其中惊险曲折,纵然说个三天三夜也难以言尽,但她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我也好。”此种境界,已是历尽繁华重归平淡了。
  静静地望着她白皙美丽的脸庞,紫川秀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美丽的女孩,是叱咤风云横扫千里的统兵大元帅。他忽然觉得很难启齿即将开口的话,自己不就是仗着曾救过流风霜一次,现在要求回报了吗?这跟个刚砌好了墙就摊开大手要钱的泥水匠有什么差别?
  他沉吟道:“林雨——我是该叫你林雨呢,还是该称呼您元帅殿下呢?”
  流风霜微笑道:“林雨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雨。三哥,若是您,我喜欢您叫我阿雨。”
  “阿雨吗?”紫川秀轻轻重复了这个名字,笑道:“名字美,人更美。”
  流风霜脸上浮起了一抹轻红,她笑吟吟道:“三哥,我可是一向把你当正人君子的啊!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轻浮话呢。”
  两人相视一笑,顿觉亲切不少。流风霜体贴入微,主动问道:“三哥,你这次过来,一定有要紧事说的。如果有我可以尽力之处,请尽管说。”
  紫川秀想旁敲侧击迂回说服,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自己如簧的口舌忽然变得笨拙无比。最后,他直捷了当地说:“阿雨,我想请你罢兵议和。”
  流风霜眉毛轻轻一挑:“紫川家如今占了上风,为什么要求和呢?”
  “我们占上风?主攻的可是你啊!”
  流风霜一笑:“三哥,都是内行人,何必说外行话呢?如你所见的,我们刚刚吃了一个败仗,你们已经取得了主动权了。”
  紫川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若是真如此,阿雨你打算怎么办呢?”
  流风霜嫣然一笑:“没办法,既然到了这个程度,也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她说得很坦诚,也很自信,一点没有忌讳刚刚的惨败。紫川秀疑惑地看着她:这象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的将军吗?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一股寒流从紫川秀脚底下升起:她停留此地,真的是被迫的吗?朗沧江流域之漫长,流风霜兵力之盛,她难道就这么笨,就不会分兵在其他地段渡河吗?与其用攻打固若金汤的坚城帝都,倒不如以逸待劳,从容将敌人主力引过河来。在两河之间的大片开阔地带,最是适合骑兵驰骋纵横。平原交战,纵然步兵十万也难当三万铁骑冲击——她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
  他正在沉思着,听到她问:“听说,这次击败我的战役是由西南统领紫川秀一手指挥?三哥,你在紫川军中,可认识此人?”
  紫川秀摸摸鼻子,苦笑道:“我和他很熟。”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紫川秀信口开河:“紫川秀吗?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有我这么帅,不过这家伙是个卑鄙的坏蛋,他从不敢见我——每次见面他都躲进镜子里和我对骂。”最后一句话他故意说得又快又含糊,让流风霜听不清。他故意说:“阿雨,那个紫川秀啊,大家管他叫鼻涕虫,不过运气好巴结紫川宁才升得快。大家都说,他是紫川三杰里最水皮的一个,纯粹充数的。”
  流风霜摇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十一年前,让我父皇战败的人,是紫川秀;十一年后,在朗沧江岸边击败我的人,也是紫川秀。一次可以说是运气,但巧合一再出现,那就不能再说是运气了。
  他用兵风格独树一帜,善于利用外力为己所用,把握时机的本领无人能及,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无论你把他逼到什么的困境,他总有办法反败为胜。得承认,虽然此人卑鄙贪婪无耻,但确确实实是最出色的名将之一。”
  紫川秀啼笑皆非,他都搞不清楚流风霜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夸他了。
  “我们回到正题吧:紫川家希望与你签订互不侵犯的友好协议,而且先前与流风森所签的所有不平定条约都可以废除,流风与紫川永为友好邻邦——你意下如何呢?”
  流风霜平静地说:“请给我一个停战的理由。不要说为了世界和平!紫川家骄横了三百年,若是等我们打到家门口了,紫川参星先生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颗热爱和平的赤子之心,那也未免太讽刺了。
  我军将士身负家国之耻,历经辛苦从多伦湖一路打到了朗沧江,数次击败贵国军队。现在,贵国的总长殿下忽然说不愿打了,还恩赐我们名曰为‘和平’的伟大东西,小女子实在不胜感激!是否还需要我们跪拜地上感谢贵国总长殿下的隆恩呢——哦,说错了,应该说是皇帝陛下了!紫川家的领土辽阔无边,但看来还是容纳不下紫川参星陛下的大屁股,非得改个帝国皇帝的宝座他才舒心!战争不是游戏,不是参星老头想玩就玩,不想玩说一声就可以结束的!”
  听着流风霜尖酸地臭骂了一通,紫川秀听得心情大爽,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他简直想跟着流风霜一起痛骂了。
  “阿雨,并非为了紫川参星,也并非为了紫川家。”紫川秀凝视着她,认真地说:“我是为人类请命而来,请你罢兵息手吧!”
  “为了人类?此话怎讲?”
  “三天前,魔族已破瓦伦关。”
  即使以流风霜的镇定自控也不禁悚然动容,猛然站起来:“瓦伦关被魔族破了?怎么可能?”
  紫川秀苦笑:“我也希望这是个笑话啊!可惜,这个消息已经被证实了。瓦伦关于3月15日被破,魔族军已经出关了。”
  紫川秀也没有费力去解说这次灾难的严重程度,流风霜当然明白瓦伦关被破的可怕后果。三百年前,魔族的入侵导致了强大的光明皇朝灭国,今天,魔族大军再次卷地而来,四分五裂的人类能否抵御这场灾难?
  “阿雨,魔族军势强大,失去了瓦伦要塞的庇护,紫川家胜算并不大。若你再这时候再对帝都进攻,紫川家必亡。这已不是紫川家一国的事了,这关系人类文明传承的生死存亡,若我们在此时还不能团结,不需十年,作为一个整体民族,人类将在西川大陆上销声匿迹。”
  几乎在紫川秀话音刚落,流风霜立即说:“好,我答应你!”
  “啊?”
  “我同意停战罢兵,立即与你签协议。”
  吃惊地望着流风霜,紫川秀叹服:“很多男人买盒牙刷也要讨价还价一个星期呢,何况是这样的军国大事?卿眨眼间就能做如此决断,实在是兰心慧质,刚毅果断!”
  魔族大军潮水般西向,紫川家若倒,四分五裂的流风家绝不能幸存。形势已经变了,一个强大的紫川家是必要的,它可以作为流风家抵挡魔族侵扰的战略屏障。几乎瞬息之间,流风霜已做出判断,干脆利索,如此的果敢明断竟出自一个女流,不知让多少须眉男儿汗颜。
  流风霜笑道:“三哥,你过奖了。如果去买盒化妆品,我也会讨价还价的。停战协议带来了吗?”
  紫川秀在口袋里抽出一份文本:“这是我事先拟好的条款,你看合适吗?”
  流风霜匆匆浏览了一下,微笑道:“协议只是让大家有个签字的地方,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拿起笔签下了自己名字,吹吹墨水。
  “十字军什么时候退军呢?”
  “一个星期,可行?”
  “阿雨,我实话实说,你的兵一日不退,黑旗军就一日不能向东开拔。若你真拖一个星期,这仗也不用打了,大家齐齐投降魔族喊塞穆黑林好了。”
  流风霜抬起头来:“真的这么严峻了吗?三哥,你给我一句老实话,紫川家能不能坚持住?如果不能,能坚持多长时间?”
  “瓦伦要塞失陷,我们与远东失去了联系。情况不明,不好下判断。能坚持多久,这个只有老天知道了!”
  “这样啊。”
  流风霜把协议在手中无意识地翻来翻去,过了好一阵,她突然对紫川秀说:“陪我出去走走,可以吗?”
  “那是我的荣幸。”
  流风霜换上了便装,两人漫步出了营帐,上了大堤。
  日已西垂,江面上波光粼粼,隐留着落日最后暗红的余晖。回首望去,流风家大军营地已全部隐藏在黑暗中,连绵数里的巨大营地仿佛一头潜伏的巨兽。
  不知何处传来了了悠长的笛号声,两人不出声地倾听着。
  流风霜神情苍然,遥遥望着营地中星星点点的膏火,她心头充满了愧疚和失落。
  从多伦湖打到了朗沧江,牺牲了多少战士,最后却在距离帝都不到两天的路程上功败垂成。如何去面对那些征尘仆仆的将士们呢?如何跟他们解释,在他们舍生忘死地奋战之时,,他们的统帅已私下与敌人达成了协议?
  瞧出了流风霜心思,紫川秀安慰说:“公主,不必难过。你挽救了整个人类,挽救了文明世界!”
  “但我却背叛了我的祖国!”流风霜低声说:“我无颜回见将士们!”
  “阿雨,你并没有背叛祖国。你为流风家族赢得了独立权和平等待遇,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让人类的精锐部队自相残杀了。”
  流风霜仰起了头望着他,焦躁地摇着头:“三哥,你并非当事人,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我很怕!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好象一个人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里走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道路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陷阱!你明白吗?”
  一瞬间,紫川秀突然理解了流风霜的心境。
  远京已经投降了,流风霜是流风家硕果仅存的最后战士了。她孤独一人,伴随她身边的,只剩下一面白地蓝字的流风家战旗。她惟有抚摸着那面战旗,遥想着流风世家昔日的辉煌,孤独地战斗,而她的敌人包括了帝都、远京和河丘。她孤立无援,看着身边战友一个接一个凋零死亡,在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中奋战,直到最后死亡。
  自己和她命运惊人的相似,为了紫川家,为了紫川宁,自己也是在孩提之年走上战场。但自己还算幸运,有哥应星、左加明那样的温厚前辈可以依靠,有斯特林、帝林等挚友给自己支持,还有挚爱的女孩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而她,什么也没有了。
  谁都知道她是当代的最强名将,她的孤独伤心痛苦彷徨,有谁能知?
  无论如何了不起,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啊!难以想象,一个弱质女子竟能承受如此重负却没有崩溃!
  紫川秀默默地望着她,目光中无声地流露同情。看到那温柔的眼神,坚强的女战神终于崩溃。她情不自禁地哭泣出声:“我真的很怕啊。。。爸爸不在了,叔叔也不在了,哥哥们在自相残杀,他们投降了紫川家,流风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知道,我这点兵马是灭不了紫川家的,但是流风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必须得撑起这杆大旗来。。。大家都相信我,大家都追随我,我却不知道该往哪走,还得装出什么都很有把握的样子了。。。我好累好苦,却没人知道,大家都在问我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嘤嘤地低声哭泣。
  紫川秀轻轻地揽她入怀,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闻着女孩子那清新的发香,他轻声说:“傻丫头。。。都过去了,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
  想起了远东那次灾难性的兵变,紫川秀轻声说:“追求和平往往比发动战争需要更大的勇气,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士兵暂时不能理解你,那么,日后他和他的亲人会感激你的,你没有让他无谓地战死在异国他乡;如果能在这次灾难中幸存下来,全人类都会感激你,在危急关头,你表现了一个人类将领高贵的品质。”
  “不是为了人类,更不是为了紫川家。”在紫川秀怀中,流风霜声音低得象蚊子哼:“所有一切,只是为了你啊!三哥,你亲自前来,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啊!我是个自私的坏女人。”
  紫川秀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面对流风霜那双深情的双眸。他也知道,流风霜能够这么爽快地答应停战,与她对自己的真挚感情是分不开的。佳人对自己情深意重,为了自己,她甘愿放弃家国大业。
  晚风在江面呼啸,吹过身旁,两人衣衫迎风飘舞,习习响动。
  “停战以后,你的部队就要向东开拔了吧?”
  “嗯。”
  “魔族军凶残骁勇,你要保重啊!上阵记得穿好盔甲,不要逞英雄。”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住流风霜那份关切的情怀。
  “我知道的。你也要小心,我听说流风森这人,打仗他不行,搞阴谋诡计他最拿手,你要提防他。”这次流风霜进攻紫川家脎羽而归,威信大受打击,紫川秀很担心,流风森会借此机会趁机铲除她。
  流风霜淡淡一笑:“他奈何不了我。三哥,打完了这仗,你有些什么打算呢?”
  紫川秀沉默良久,好久才说:“这是最后一战了。如果能顺利把魔族赶回去,无论紫川家也好,流风家也好,都需要休养生息——甚至就连魔族也需要休息。起码二十年以内,人类再无战事。我也累了,也需要休息。打完仗,我会找个伴侣结婚的。”
  流风霜一惊,从紫川秀怀里挣脱了出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紫川秀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了波光磷磷的江面。
  “好啊!”流风霜强笑着出声,只是声音哑得自己都不敢听了:“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能蒙得张阿三先生垂青呢?”
  “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紫川秀淡淡笑道:“我还没向她求婚,只怕自己配不上她,更怕她拒绝。”
  “哦?真的那么优秀吗?”
  “她门第高贵,出身大陆历史最悠久的贵族世家,美貌无双,气质优雅。但她并不以此为自傲,她惊才绝艳,立志要成为一代名将,自幼投身沙场,用兵如神,屡破强敌,被称为自雅里梅之后最强的人类名将,纵横十年不曾一败。更难得的是,为了大义,她毫不贪婪权势荣华,公而忘私。如此优秀女子,那是人间一朵奇蕾,无论才华、家世、容貌、品质,我都远远不如她,你让我如何不担心呢?” 
  紫川秀笑吟吟地转过脸去望着流风霜,后者双颊早红得象苹果一般了:“阿雨,我想向她求婚,但又怕她拒绝,你说我该不该出口呢?”
  流风霜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不敢与紫川秀灼灼目光对视,她连忙移开了眼睛,望着江面不出声。很难得的,在这位驰骋沙场的当代名将身上能见到这般动人的小儿女神态。
  他笑吟吟地逼问:“阿雨,你说,我该不该出口呢?”
  她红着脸低声说:“那是你的事了,我怎么知道!”
  紫川秀一面正经:“阿雨,你是我的好朋友嘛,好朋友就该这个时候帮我参考的啦。。。”
  “你坏死了!”流风霜捏起粉拳,使劲地敲打他:“哪里有这样逼人家女孩子的!”
  “救命!你再不停手,我就要被打进江里面去了!”
  “哼!淹死活该!”
  一时间,两人红着脸都没有说话,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晚风呼呼地从身边吹过。流风霜轻声说:“三哥,你坏死了!你以前一定用这种花言巧语骗了不少女孩子上当吧?”
  “确实不少呢。有高家庄的高小姐、李家宅的李姑娘、黄家村的黄二妞。。。”
  “坏蛋!不跟你说了!”
  静了一会,紫川秀轻声说:“阿雨,你觉得,她会不会答应我呢?”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颤声:“你还没开口求呢,人家怎么知道会不会答应?”
  “若是我开口。。。”
  “你只管开口求就是了。”
  紫川秀转过身来,用力地抓住了她肩头:“阿雨,嫁给我吧。”
  “啊!”尽管早有准备,但他这般毫无遮掩地赤裸裸地出口,还是让流风霜羞愧难当:“你太急了,人家一点准备没有呢。。。”
  “不要准备,你只管答应了就是了!”
  “但你是紫川家军官。。。”
  “打退了魔族,估计战争已经结束了吧?我会辞职的。”紫川秀笑得灿烂无比:“说老实话,我当官不是很廉洁的,攒了点钱,如果你要的彩礼不是很多的话,我说不定能凑齐的——我说了,彩礼太贵了我娶不起的啊!”
  流风霜头脑一片眩晕,只知道一件事:他是在向她求婚,他真的在向她求婚了!多少次梦中憧憬的场景出其不意地成为了现实,她喜极而泣,泪水流个不停:“哪里有人这样向人求婚的啊?”
  “你答应了?”
  “不。”林雨擦干了眼泪,坚定地摇头:“正如你不肯跟随我过去一样,我同样对流风家负有责任。”
  “是吗?”紫川秀黯然神伤,他苦笑道:“是啊,毕竟还是太勉强了啊!”
  “但等安定了流风家的形势,我会尽力促成两国之间的和平,那时候我就辞职前来投奔你。”流风霜俏皮地眨眨眼,巧笑嫣然:“不过,除了打仗,我什么都不会,你可要养我的喔!”
  “啊,这个很麻烦了。”紫川秀苦着眉头:“我也是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将来我们会被饿死的呢。。。要不,我们就不要结婚了吧?”
  “你敢抛弃我!我揍你!”
  “对了,”嬉戏吵闹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流风霜调皮地问:“请问,小女子可有荣幸得知我未来夫君的姓名?”
  “咳咳!你可听好了,你未来夫君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呢!”
  紫川秀整理下衣衫,正容一鞠躬:“紫川家统领,黑旗军司令长官紫川秀参见元帅殿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啊!”流风霜失声叫道:“你就是紫川秀!就是。。。”
  “就是当年击败你父亲的那个紫川秀,那个贪婪无耻卑鄙的家伙。”紫川秀苦笑:“你若是悔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呢。”
  “想得美呢!”呆呆地望着他,流风霜“噗嗤”一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嫁的是张阿三先生,跟那个恶棍紫川秀没什么关系。天荒地老,我绝不反悔!”
  “海枯石烂,我也不反悔!”紫川秀突然想起一件事:“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的,请不要再往紫川宁家派杀手了。她毕竟是我义父的唯一亲生骨肉,我不能眼睁睁看她遇害的。”
  流风霜秀眉上挑,杏目圆睁:“你为什么为她求情?当年你那么拼命地保护她。。。老实交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说喜欢过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她?你已经有了我了,心里怎么还能有她?”
  紫川秀大叫头痛,这才明白一件真理:无论如何英名睿智神武明断,女人毕竟是女人,要女人不吃醋真是件不可能的事。他连忙好说歹说地把她骗了下去,其中当然不乏无耻吹捧之词,例如你是天上一朵云,紫川宁不过地上一根草,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在我心中统统不过浮云耳,不足挂齿。肉麻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感觉面上发烫,偏是流风霜听得津津有味,吃吃笑声不绝。
  紫川秀不得不感叹:女人啊,无论多么精明强干都好,一旦落入恋爱她们就会变得蠢了,会被这么轻易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紫川统领,有个事可能涉及到军事机密,你可否告诉我呢?”在离别的时候,流风霜突然出声问:“在渡口战役中,你并没有预料到投石车部队会参战。那在你原先计划中,你如何应对我军的攻势呢?”
  紫川秀淡淡一笑:“阿雨,你可注意到,你军所驻地为河岸边的低洼地形?”
  “这又如何呢?难道。。。”她眼里突然露出恐惧之意,捂住嘴说:“难道?”
  “正是。”紫川秀指着上流的江面:“我军已在上流派遣了一支小分队。只要接到大营中烟火信号,小分队将立即掘开大堤,江水汹涌冲击下来,将你十几万大军淹成鱼虾。这是天地之威,无论如何强悍的军队也无法抵挡的。”
  “啊!”想到江水汹涌滚冲下来,十几万无敌铁军在水中呼救挣扎的场面,流风霜打了个冷战。她望向紫川秀:“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这般可怕的战术。既然当时有这么好的机会,能不损一兵一卒破我大军,你有五天的时间,为什么不实施呢?”
  “此法杀戮太过,有伤天和。大堤一旦决口,受害的并非单单你的大军,下流十几省都将被洪流所淹,其中更有产粮的数个大省,一旦受害,人类将陷入饥荒中。争霸胜负转眼过,但我们却不能不顾忌人类的整体利益,无论谁得天下,我们总得为子孙后代留下点东西。这种战术太恐怖了,我不敢用。”
  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江,流风霜沉默良久。好久,她感叹说:“破了我的大军,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紫川家第一重臣,人类最耀眼的第一名将,留名史书,名垂千古。荣耀、权势、荣华都放到你的手边了,你真的一点不动心吗?”
  紫川秀笑笑:“你说的,我根本没想过。人类内部杀来杀去,杀得再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想到你就在对岸的军中,我也不忍心。” 
  看到他一面坦荡,目光平静,流风霜叹气道:“胸襟坦荡,视名利如浮云,思虑深远,顾全大局,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当代第一名将。阿秀,我不如你。这一仗,我真的输了,输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谢谢你手上留情,让我军将士活着还复故土。
  紫川统领,请将我的话转告贵国上层,虽然紫川与流风两家历年征战不休,但我们毕竟同属光明帝国后裔,同属人类一脉。如今紫川家抵抗魔族,如若战事不利,我们愿意开放边境接受贵国政府入境避难。”
  紫川秀肃容道:“我谨代表紫川家政府感谢公主殿下美意。我们面临残酷的卫圣战争,若有必要,恳请公主看在同为人类同胞份上对我国伸出援手!”
  流风霜一口答应下来:“身为同胞,自然义不容辞!”
  紫川秀大喜,一把握住了流风霜的手:“阿雨,你实在太好了!”
  众多流风家军官大哗,流风霜红着脸,低声说:“快放手!”
  紫川秀才意识到自己忘形了,这里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他连忙松开了手,向四周讪笑道:“呵呵,误会,呵呵,误会!”
  没有人笑,所见到的都是充满杀意的目光,紫川秀打了个冷战,流风霜连忙出声:“使者先生,请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直到走出很远,紫川秀还能感到背后投来针刺似的目光。紫川秀嘘口气:“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就要死在那了!”
  流风霜似笑非笑:“某个轻浮家伙应有此报呢!不要以为答应你了就可以肆意轻薄人家,否则,哼哼!”
  想象自己未来老婆在一个师的武装骑兵护卫下入洞房的情形,紫川秀大感头疼,冷汗直冒。尽管二人依依不舍,但离别时刻还是到来了。流风霜送紫川秀一直送到了渡口边上,一艘战船已经在准备运送紫川秀过江了。
  两人相对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觉黯然神伤。紫川秀在流风霜唇上轻轻一吻,转身欲走,流风霜却在身后叫住了他:“等下。”
  她追上来,脱下了身上白色的披风斗篷,温柔地替紫川秀系在肩上:“这是我一直用的披风。你想我的时候,见此披风,如见我。”
  轻轻抚摸着披风上柔和的丝路,闻到披风上传来的淡淡一股檀香味,紫川秀心神一荡。“阿雨,我发誓定会如保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着这个披风的!魔族哪怕有一根手指沾到了它,那他就得倒霉了!”
  “我不要披风,我只要你平安回来。给我千金一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危险,你都要活着回来见我!”
  紫川秀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保证,前途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活着回来与你重逢。”
  流风霜喃喃说:“我等你,我永远等你。”
  他转身跳上了船,战船离岸起航向对岸驶去,他一直站在船尾与流风霜静静地对视着。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黑的夜幕里,白色披风在江面上只剩下一个小点,最后渐渐模糊朦胧。
  心爱的人消失在苍茫远方,为了保卫人类,他将奔赴沙场,可能从此不再生还。想到这,流风霜心头痛得象有把刀子在割一般,她泪流满面。
  突然,她用力挥手,高声叫道:“回来!回来!”
  战船听命返回,重新在西岸靠岸。紫川秀跳下了甲板,还没等站稳,流风霜已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抱。紫川秀惊讶:“阿雨,你这是?”
  在紫川秀胸前,倾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闻到他那令人心醉的男儿气息,流风霜心神俱醉。她喃喃低声说:“阿秀,你放心去吧!如果你战死,我定会你复仇,将魔族斩尽杀绝!”她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紫川秀胸口的衣襟。
  紫川秀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流风霜娇柔的身躯抱紧,再抱紧,一直抱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场目击这一场景的,只有流风霜的近卫队长姬文迪。看到这对被世所不容的痴情男女紧紧地拥抱,她静静地转过了身子,不知为何,她感觉鼻子有种酸楚的感觉,默不作声地流出了眼泪。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们的眼神一起投向大江的尽头,这是个美丽的晚上,夜幕星河灿烂,漫天星光洒满了江面。
  七八四年三月二十日深夜,就在这一晚,卫圣战争中人类抵御魔族的最强大联盟诞生了,这是被后世称为“希望之光”的绝代双骄。在即将到来的灾难性的魔族入侵里,长达三年的艰苦卓绝的战争中,紫川秀与流风霜的联合军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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