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龟兹一日游

玄奘《大唐西域记》中说龟兹:“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如今我正站在这周十七八里的一段城墙上极目远眺。远处的天山连绵一片,白雪皑皑。天山脚下的灌溉农田是极规则的田字状,被雪覆盖着,露出一团一团的黑。
    “今年的大雪降了那么多日,真是上天眷顾龟兹。”
    我没明白过来,探头看身边的罗什。
    “龟兹干旱缺雨,只有冬季严寒降雪多,来年水耘充足。”
    对了,这里一年四季下不了几场雨,灌溉都是靠天山融雪。雪水融化汇成季节河,只要有水流过,便能耕种。而没有水的地方,便是戈壁荒漠。西域诸国,面积都不大,也是因为这个地域因素。
    我想起来了。龟兹每年都有盛大的苏幕遮,就是乞寒节。这个节日就是祈求冬天寒冷,天降大雪而来。唐代时还传入汁,成为唐时的一个重要节日呢。
    “那每年的乞寒节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兴奋地想,一定得去亲眼目睹一下。
    “每年七月初。”
    “太好了,我一定去参加。”我一兴奋就喜欢搓手。瞄一眼他:“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天山,半天不言语。不会吧,参加个节日还要考虑那么久啊。不行我就让弗沙提婆带我去。
    “艾晴,沙弥戒之一便有离歌舞戒,我是不能去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干巴澳,好像有些无奈。我也愣神了,难怪他昨晚听我唱歌要下那么大决心。佛教的戒律还真是
    我无法让他违背戒律,只能叉开话题。下了城墙,他带着我继续走。
    都城西门外有个大会场,通往会场道路两边立有巨大的佛像,我的妈呀,足足有四五米那么高,气势恢弘。要是能保留到现代,会是多么壮观的遗址。罗什告诉我这里是召开“五年一大会”的地方。他解释说:“五年一大会”是佛教风俗,由信奉佛法的国家和国王每隔五年召集大会。到时不光高僧云集,无论是否信佛,谁都可以来。在此期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如讲经,辩经,施舍,斋供等等,全部费用由国王提供。我恍然大悟,告诉罗什汁地区也有类似的活动,叫“无遮大会”。“无遮”,就是无遮无盖,无论信仰什么都一视同仁之意。
    在大会场里,罗什静静等我测量,画完平面图。立面图得画那些佛像,我画人像的本事太差,也不好意思老要罗什等着,就想着以后再来细画。罗什带着我,往会场西北方向走,是一条不太宽的河,已经结冰。河对岸有一座宏伟的寺庙,我们要到那里去参观。桥在很远的山坡上,为了省事,我们打算从冰面上过。
    冰虽然已经结得很硬了,但我从小在长江以南长大,北方孩子冬天必备的滑雪技术一点也无,战战兢兢在冰面上挪不出脚。一只指节细长的手伸到我面前,我赶紧握住。温润带着些濡湿的手牵着我小心地前行,我死死盯着脚下的冰面,生怕自己掉到窟窿里去。好不容易到了对岸,我嘘口气,想抬头对他道声谢,却突然惊恐地发现,眼前出现了几片黑斑点,他的脸在斑点中模糊不清。
    我大叫一声:“罗什,我怎么炕见你了?”
    感觉有只手包住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扶上我的肩膀,我被拥进一个瘦削的怀里,引到一处可以坐下的地方。
    “别急,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他的气息吹进我耳朵,有些痒痒。“是我不好。应该提醒你莫要盯着雪看太久的。”
    “罗什,我不会瞎了吧?”
    “不会。”
    “我要真瞎了怎么办?”
    他的手仍然覆在我双眼上,另一只手臂仍搂着我。我有点害怕,头靠向他的肩。他真的太瘦了,肩膀上的骨头嗑得慌。在这样的经典言情场景中,男主一般都会说“我会养你一辈子”吧。可惜,我的男主是个和尚,还是个未成年的和尚。所以,听到他还是那句“不会”时,我叹口气,太浪费这场景了。
    坐了一会,他放开手让我睁眼,果然能慢慢看清东西了。适应了一下,我们继续前行。他走在我身边,脸上的红潮许久未褪。想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呢。别说他了,连我的老脸都有点发烫。我嗯哼一声,一本正经地问他:“这是什么寺庙?”
    “阿奢理儿寺。还记荡,我教过你‘阿奢理儿’意为‘奇特’。”
    “为什么叫奇特?”
    “先代有一王崇佛,要远游瞻仰佛迹,将国事尽托与王弟。王临行前王弟交与王一个金匣,叮嘱王须在回荔方可开匣。待王回国,有人告发其弟秽乱中宫。王震怒,将王弟入牢,施以重刑。王弟便提醒王开当初的金匣。王打开金匣仍不明白,问王弟到底是何物。”
    他突然停了下来,把我的好奇心吊得高高的。“是何物啊?”
    他仍然支吾,脸莫名其妙地又红了。
    啊,我想起来了!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好像就有这个记载。“是那个王弟的生殖器,就是男根,对不对?”我兴奋地搓手,我居然能比玄奘早两百年看到这座“奇特”寺。
    “这弟弟真厉害。他早预料到会有害他。这种事情又说不清楚,索就自宫当太监,保了自己一命。”我忍不住笑:“不过这代价也真是太高了。”
    他怪怪地看我一眼,可能被我毫不顾忌地谈论男根问题吓到了。我尴尬地笑笑:“那后来呢?国王就造了这所寺庙么?”
    “王弟一日路遇一商人,赶了五百头牛去阉牛。王弟觉得是自己的业报,动了恻隐之心,以财宝赎了牛群。此后王弟身体居然渐渐恢复。为免再次被奸人所害,王弟便不再入宫。王知道后,以为奇特,故造此寺庙,已有三百余年了。”
    我实在忍不住大笑立了起来:“真有这种事么?那个东东真能长回去么?是不是那个王弟当初根本没割啊?要不就是没割彻底。”
    他脸板起来了,脸还是红红的,可声音溶坚定:“王弟赎牛积下功德,佛陀以大慈悲力使其复原,怎会是王弟故意欺骗?非佛力如何能解?”
    我拍拍自己的嘴巴。又伤害到他的宗教感情了。这件事也实在很难解释,当事人不在,又不能检查,也就宁信其有吧。呵呵,我倒更愿意相信这是个医学奇迹,不过也不敢跟罗什说,他跟我,毕竟相差了1650年。
    我们说话间已经来到寺门口。门口的僧人看见是他,早就通报主持。我们还没进入大殿,主持带领几个高阶和尚已经迎了上来。
    我听得他介绍因为汉师开便要离开,今天特地带她到龟兹四处走走。那个主持立马作出欢迎的样子,带着我们一一介绍了起来。这个“奇特”寺比王新寺大多了,因为那个奇特的故事,信奉的人很多,所以殿堂很大,壁画也精许多。我又忍不住感慨没有照相机是多糟糕的一件事。
    看了一圈,我不太好意思地提出想去厕所,主持让一个小沙弥带我去。我不想让个男人等在门口,就叫那个小沙弥回去,我自己可以走回大殿。
    从茅房出来往大殿走时,在一个拐角处突然听到两个僧人在八卦,有提到罗什的名字。我放慢脚步凑过去听。两个人在用吐火罗语交谈,大部分都被我听懂了。
    “那个鸠摩罗什竟公然带年轻子来礼佛,还是个汉族子。说什么是汉师,居然拜子为师,谁知道真正是什么关系呢。”
    “他身份与我们不同,自然可以无视戒律,谁敢责罚他?”
    “他受供精良,还有专人服侍,倒也罢了,谁让我等没有国师为父,公主为母呢。但他无视戒律,每天外出寺庙也不与寺主言语,连早晚课也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仗着无人杠他,如此修行,怎能得道?”
    “听说他除了正宗佛法,还学大乘和外道谬经。与师尊们辩论那些歪门邪道,连师尊也不放在眼里。”
    “就是。这种人”
    我听不下去了。他的传记里就记载他“率达,不砺小检,修行者颇非之”。非凡的智力对于一位佛教修行者来说,就像是一柄双刃剑。罗什所具有的王室成员的身份更是加大了伴随其天才而来的优势与不利。我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僧人对他会有这些诟病,可是,听在耳里,真的很不舒服。我无端地烦躁起来。
    所以当我们离开“奇特”寺时,罗什还想带我继续参观。我看看时间,离他晚课只有一个小时了。我叹口气,催促他回王新寺。我没觉得那些清规戒律有多重要,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而他,又不能离开他所依赖的佛教僧侣集团。
    他有些诧异,看看天,即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便要先陪我回国师府。我拒绝,告诉他我认路,自己会回去。我不想再听见有人拿着我和他的关系诋毁他了。
    他的脸有点发白,怔怔地盯着我:“艾晴,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我摇头。
    “不管你听到什么,我都不在意。”他说不在意,可是语气里还是有些愤愤。“罗什行事,从不苛于陈规,但求无愧于心。”我又叹气。高贵的身份和罕见的智慧过早使他得大名,但也提供他可以忽视戒律的某种条件。他就是这样活得肆意,可是,罗什,你这样的无视不也是一种无奈么?
    那天我还是坚持自己回去。我只是他身边的匆待客,我不希望对他的诟病里再添一些我的因素。
    回到国师府时一个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一头扎进我怀里,撒娇着向我抱怨为何一天不见我的影子。我开心地牵起他胖胖的小手,跟他玩起了捉迷藏,院子里的笑声清郎单纯,让我的郁闷一扫而空。玩了一会,突然看见那袭褐红的僧袍出现在门口。唉,他又逃晚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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