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征途篇 第46章
萧暄立刻扯来帕子给我擦,边问我疼不疼。其实汤都温了,哪里烫,可是我还是不住点头,一个劲地点头。
他问我愿意嫁给她不。
一个英俊多金温柔深情出身高贵有追求有抱负目前又单身的男青年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抬头望苍天,佛祖终于显灵了?
“小华?”萧暄看我的眼神八成以为我给吓傻了。
我冲他笑,他也心惊胆战地回我一个笑。
我说:“不愿意。”
“啥?”萧暄惨叫。
门外的小兵又在嚷嚷:“王爷你怎么了?”
“又给猫咬了!”我代他家王爷回答。
萧暄拉过我面对着他,很严肃,很认真,问:“为什么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我闻了闻手,果真一股鸡味。
“总有个理由!”萧暄显然是不死心的。
“为什么一定得有个理由。不想结婚就不嫁你咯。”我也很无语,毕竟真正的理由,不好同他开口啊。
古代人定情就等于订婚,那是他们。对于我来说,目前也就是和萧暄在恋爱。恋爱一年了(居然这么久了啊!),虽然感情不错,可是也还没到结婚的地步吧。他娶过老婆倒好,我是完完全全没有半点为人妻子的心理准备啊!要我以后主持家务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我会立刻患抑郁症的。
哦老天!我扶额头,越想越冒汗。所谓婚姻恐惧症正是如此。
萧暄还在抓着我问十万个为什么。
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你干吗跟了你天南海北地跑来跑去?
担心谢太傅反对?
这世上还有人能管得住我?
担心我战败会被连累?
放心我看你要败了我会先逃跑的。
因为是填房吗?
我想一巴掌拍死他!
萧暄很郁闷,无数女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都不要。如今鼓足勇气来求婚,我却对他说NO。以他的思维方式,他的确想不通我为什么不乐意嫁他。
我一个头两个大,这个道理该怎么跟他说?
我肯定一点:“我喜欢你。”
“那为什么不愿意嫁我?”萧暄那表情简直像我借了他家的豆腐还的却是沙子。
我斟字酌句地,很怕伤害了他脆弱幼小的心灵,“我是觉得,现在结婚,还太早了点。我毕竟还小。”
“你就快十七了。”萧暄说,“大齐这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嫁人的好时光。”
我无奈啊,“咱们可不可以不说这人?”
萧暄闭上嘴,微微皱眉,没有很生气,但是也没有放松下来。他不甘心,不过他尊重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时间气氛有点低落,我赶紧招呼小兵上饭。
陪萧暄吃完了饭,又给他换好药。药力发作,他有点昏昏欲睡。
我给他盖上被子,摸了摸他鬓边的头发,轻叹一声,打算离去。
手却被抓住。
萧暄低声说:“我会等你点头的。”
我眼睛一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夜,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外面月色极好,我躺在床上怔怔望着树梢的叶子披上一层白霜,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不觉,我来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时光飞逝,过去都已像前世,我时常忘了自己是谁。最开始总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始终不肯对身边的人放感情。直到如今,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真的会在这里终老。于是也是一定要结婚嫁人,生儿育女,组建家庭,努力和一个人白头到老。
恣意逍遥的生活充满了诱惑力,我沉迷不可自拔,但是也终将有走出去的一天。萧暄今天的求婚无疑是在给我敲响一面警钟。
我喜欢他,甚至比喜欢还要喜欢,我是爱他的。
可是嫁给他,不仅仅只是嫁给一个男人而已。而是要顶着燕王妃的头衔生活。而且如果他得登大典,那岂非……
我简直不敢往下想,懊恼地钻进被子里。
失眠,结果第二天挂着两个黑眼袋出门,碰着云香,她也两个黑眼袋。我瞪瞪她,她望望我。
“怎么了,妹子?”我问。
云香细声细气地说:“宋先生去见朱山王了。”
哟?
“青娘不是都给劫走了吗?”
“先生说,反正青娘会被送回去的。他和王爷有把握朱山王买我们的好,所以先去谈判了。”
萧暄也是这么说的。
政治和战争,是我很不想思考的事。人生若能吃喝睡就过完该多好。
我冲她坏笑,“舍不得你家先生吧?”
云香红着脸。
我同她一起坐下来吃早饭,“你现在同他到底怎么样了?”
云香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没怎么样。”
“总有个程度啊。拉你手了吗?”
云香低头不说话。
我大胆问:“亲过你了吗?”
云香脖子都红了,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我敲着碗笑,“真拿你没办法!你有心也要让他知道。你为他努力读书写字,他都知道吗?”
云香微弱地叫了一声姐。
我说:“你别老这样。他温吞,你害羞,哪年哪月才有进展。”
云香别过头,小声说:“我……我配不上他。”
“这什么话?”我不高兴了,“你哪里配不上了?你同他在一起,只要你能让他开心,让他轻松快乐,脾气性情合得来,相互扶持可以轻松走下去,你就配得上!见鬼的门第那一套,投胎是运气,哪有人人好运的。”
云香抬起头,两眼感激,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放下筷子,温和地说:“你和宋先生的事,我是第三人,不想也没资格在旁边瞎指挥。是进是退,全看你自己。不过,你也别吊死在一棵树上,有时候也不妨放眼看看周围。军队里好小伙子那么多,我知道的对你有意思的就好几个。比如说小郑……”
“姐别说了!”云香恼羞成怒了,“我不喜欢他。”
“唉,别这样。”我笑笑,“小郑原先那是不懂事嘛。他后来不是改正了吗?你看看他这半年来的表现,可圈可点。对你也是嘘寒问暖花尽了心思,你好脸色都不给人家一个,他还照样一门心思对你。”
云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我知道他对我好。我只是……我只是……我不配……”
“我不爱听你说这话!”我板起了脸,“你一个清清白白温柔贤惠勤劳善良的女孩子,要不是小郑后期表现得好,我才舍不得你配他呢。别老这么自卑!是我妹妹就得挺起胸膛做人!”
云香抽了抽鼻子,眼看几乎要哭出来。我没奈何,只好转移了话题。
女大不中留啊,说几句都说不得了。
吃完饭去药房,还听到云香小声对自己说:“不配就是不配。”
两日后,燕军拔营。
马太守含泪相送。
他差一点就做成了萧暄的便宜老丈人,如今想必是心情复杂。听说马小姐后来和李将军的侄子小李将军说成了亲,战争结束就回来成亲。那小李将军高大英武仪表不凡,是个少年英雄,马小姐也算有了个好归宿,马太守也就没同萧暄撕破脸。
萧暄面庞消瘦,却神采飞扬精神熠熠,英姿勃发地骑着玄麟率领千军万马朝东北而去。大地在颤抖,赵党在头痛。
等出了地界,萧暄乖乖上了马车。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扒他的衣服。
萧暄半躺着让我扒,嘴里还贱贱地说:“娘子不要心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一针刺在他穴道,他惨叫连连悔不当初。
伤口没裂,但是有点发炎。我又把一大堆药丸子塞进他的嘴里。
萧暄抱怨:“吃完药都吃不下饭了!”
我狠狠道:“你死了就更不用吃饭了。”
萧王爷乖乖吃药。
我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下一场仗,什么时候打?”
萧暄凝视我片刻,握住我的手,“你担心我这身子上不了战场?”
我没说话。
他低头笑,将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也是。我总是让你担心受怕,总是让你等待。难怪你不肯嫁给我。”
“怎么又扯到这事上去了?”
萧暄继续说自己的,“我总说照顾你,其实反而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帮助我。跟着我,你腥风血雨里闯,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怕。我的承诺,简直就像放屁。”
我想了想说:“本来不觉得,这才发现我真是东齐劳动妇女的楷模。”
萧暄做悲苦状,“看看看,我亏欠你太多了。”
我挪过去靠着他,“我不想讨论什么亏什么赚。同你在一起开心就够了。人生在世,千金难买一笑。还有,同样几十年时间,哭着过自然不如笑着过。我想得开的很,一点也不觉得你混蛋。”
“你看,我沮丧的时候,你总能安慰我。”萧暄的头搭在我肩上,“我算个什么?枭雄?你不跟我的好,连累你。”
“别说了。都是气话。”我伸手捂他嘴巴。他抓住我的手,放在齿间轻轻咬,那细微的痒痛让我浑身一个哆嗦。
萧暄抬头,深遂的眼睛望着我,带着勾引人的笑。
他说:“来,亲亲我。”
我阴险地笑,“什么?”
萧暄委屈,“不亲就算了。”
我哧地一笑,还是低下了头去。
秋日清爽的微风从车窗外刮进来,萧暄的发丝拂在我脸上,痒痒的,我忍不住笑。他整个人都倒在我怀里,我便搂住他,就像搂着一个大熊玩具,一下捏捏他的鼻子,一下摸摸他的脸,给他头发编辫子。他很老实很乖地由着我欺负。
车轻轻摇晃,细碎阳光照耀着窗下的毯子。外面马蹄声和鸟儿的鸣叫声动听得就像一首歌。我和萧暄依偎在车里,默默品味着这段难得温情时光。我同我爱的男人拥抱在一起,时不时交换一个轻吻。我们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只希望这样的路可以没有尽头。
后来我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都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不论生活怎么变迁,不论距离变得多远,我都记得那人隔着衣服传递来的体温,也都记得他附在耳边对我说的话。
他说:“小华,我们就这样,一辈子。”
六天之后,我们在经历了两次有惊无险的小刺杀后(当然是冲着萧暄来的),终于到达了延平城。萧暄率领的北军顺利同由东南沿海回到内地来的东军顺利会师,而我也见到了声名鼎赫的东军统帅陆怀民。
陆怀民本是北方人,少年南下参军,追随当时的东军统帅张百川,在东南海上风里来浪里去,几十年来打了大大小小几百场仗,是位实战经验丰富,铁骨铮铮的国宝级元帅。
陆怀民年近半百,面若冠玉,唇若丹朱,斜眉入鬓,目光如炬,身材魁梧,浑身上下透着傲骨英风。他又力拔山河气盖世,又足智多谋,用兵有道,既能陆战,又擅水战。自他替下张百川后,率领百万雄师扫荡东南大陆沿海一带,将山林土匪海盗倭寇尽数追缉清扫,保了半边天下太平安宁。他自己也成就了震世威名。
接风宴席,我作为萧暄的一个小但是不可或缺的幕僚占据了偏远角落的一席之地。双方介绍主要幕僚时,因为全场就我一个女官,陆元帅自然多看了我几眼。陆帅这等在腥风血雨里,庙堂江湖中数十年拼杀过来的人物,私觉得远比萧暄更有震慑力多了。那简单几眼就教我觉得背上扛了巨石,直不起腰来。
萧暄虽然身份比他高,但是对他态度极其尊敬,酒尽两杯,就已自称晚辈,并且极委婉含蓄地将陆帅的功绩一通歌颂赞美。我还头一次发现萧暄竟然如此能将虚伪恶心的官样文章说得这么声情并茂诚挚动人贴切温和找不出一丝不妥的地方来。若不是宋子敬外出办事未归,我真要怀疑是他写的发言稿。
陆怀民这样的军人本身做派强硬,又兼基层出身,心里或多或少是瞧不起萧暄这样凭借出身占据高位的年轻人。只是萧暄那通马屁拍得实在是太出色,陆帅原本还有几分敷衍客套的脸也很快松懈下来,笑着敬酒回赞萧暄如何年少有为义薄云天等等。
主宾见欢,吾等陪客大松一口气,才可以放开手脚吃喝。
萧暄完全忘记了我之前告诫他的伤口还有点发炎酒要少喝的话,同陆帅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两大坛子就见了底。喝到兴头上,萧暄亲切地叫了陆帅一声怀民兄,弄得我一时还以为在点我的名。
陆怀民的年纪都可以做萧暄的爹了,所以也借着借兴笑着说,王爷啊,老夫愧受你这一个兄字,你可把我叫年轻了哦。
萧暄忙说怎么会,陆元帅这看着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也就而立之年的人嘛。
陆怀民其实很高兴,不过还是谦虚到:“王爷说笑,老夫都快半百了。此生戎马倥偬,鲜有败绩,也算慰怀。唯一遗憾,就是长子早夭,而立之年得一小女,现已十九,却是心高气傲百般挑剔,到现在还没有人家。“
我才夹起来的肉丸子掉回了碗里。
萧暄的视线越过重重人海,投向我的方向。不过我没看他。我看着碗里的肉丸排骨,还有一大堆美味可口的饭菜,却突然没了胃口。
陆怀民可能真是喝高了,看不清萧暄的脸色,继续自卖自夸,说他那位芳名叫陆之颖的女儿可是诗书女红刀枪棍法样样俱全,模样标致性情爽朗。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我也可以说给萧暄听。
他陆怀民以前听令于萧暄,那是因为萧暄彼时还代表朝廷,陆怀民实际上听的是朝廷的号令,他只有这一个选择。如今世事变迁,萧暄与当权赵党分庭抗拒,赵党在朝而萧暄在野,陆怀民面前无数个选择,听不听萧暄的号令,就变成多选题中的一个选项了。
要怎么让他死心塌地交出最终决策权?
最最迅速便捷的,就是结亲家。
的确,两人不论身份容貌还是资质,都十分般配。而且我赌一两银子,这陆怀民肯定早就把两人八字都找权威高人算过了。
萧暄看我,我一脸无辜地看他。
人家要嫁女儿给你,又不是给我,看我做什么?
早先喝下去的酒立刻变成醋。我低头喝茶清口。
听到萧暄呵呵笑,带着浓厚醉意的声音在说:“陆帅真是舍得。小王功败垂成都还没定数,这就放心把千金嫁来,跟着我吃苦受怕。呵呵,陆帅有心,我还怕耽搁了陆小姐呢。”
“王爷这什么话?能嫁你为妻,可是小女的福分。”陆怀民口齿含糊估计不醉也在装醉。
两个主人醉了,下面的宾客自然也非常识趣地跟着醉了。我本坐得偏,悄悄退了席。
桐儿和云香正在房里玩牌,见到我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云香消息一如既往地灵通,“姐,听说陆元帅想把女儿嫁给王爷。”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王爷也不是头一次被人说亲了。”
桐儿说:“听说那陆小姐文武双全,十五岁起上门求亲的人就踏破门槛了。”
他们的确成功地激发了我微薄的危机感,但是我虽然心里五味杂陈,却缺乏动力。
我并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人生中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跟随大环境,做个随波逐流的泡沫。只要萧暄一天是个封疆裂土之士,我们和他之间就横着很多很多无法逾越的鸿沟。毕竟一个政治家,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要付出许多其他的东西的。
我喝了口茶,转移了话题:“药的事有消息了吗?”
桐儿摇头:“老样子,派出去的人还没回话。”
云香问:“王爷的毒不是都已经解了吗?怎么还要研制解药呢?”
我说:“他毒解了,可是我的课题却还没钻研完,这解药一日不研制出来,我心里不安。
云香嘟囔:“姐,你也别老把心思放在医药上了。王爷都快给别人抢走了。”
桐儿也发牢骚,“就是!我们小姐吃亏,没有一个门第显赫的娘家。其实根本不见得比陆小姐差。”
娘家,谢太傅家,够显赫了。可是这谱能摆出来吗?还让不让谢家人活命了?
我叹气,不打算再讨论这个问题。
我亲手熬好了药,算着萧暄差不多从席上退下来了,给他送过去。
越风说:“王爷还没睡,正和几位大人在说事。”
“陆元帅在吗?”
“陆元帅已经回去了。”
我端着药走进去,还没进里屋,就听到刘大人的一句话。
“王爷,陆元帅今日的提议,还望王爷慎重思量啊。”
我站住。
萧暄很清醒的声音响起:“这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还不打算娶亲。”
“王爷,”王大人说,“此事,可由不得王爷想或不想。陆怀民虽然表面示好,认了虎符,可是到底百万东军现在只听他一个号令。王爷若谋大业,就不得不借助于陆怀民!现在陆怀民有意结好,又不图裂土封王,只愿结为亲家。这姻亲正是最稳妥牢固的关系,王爷又可亲掌百万雄师,何乐而不为呢?”
萧暄有点烦躁,“我并未打算拿婚姻做交换。”
“王爷此言差矣。”李将军居然也在,“王爷不是娶郑王妃在先了吗?王爷同王妃伉俪情深,夫妻恩爱,若非王妃寿不永年,那桩婚事也是幸福美满旁人羡慕的。这陆小姐,子敬兄以前就打探过,陆怀民没有给自己女儿贴金,确实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佳人。王爷娶了她,红袖添香,夫唱妇随,又可成就一段佳话。”
李将军居然还是鸳鸯蝴蝶派的。
萧暄长笑两声,“道理都不用说了,我心里清楚。陆小姐嫁妆就是百万大军。呵呵!古往今来,多少男子为了嫁妆而娶老婆,却又能本末倒置得如此理直气壮。”
刘大人说:“王爷的心思我们都明白。您若舍不得敏姑娘,回头再纳她做侧室便是……”
哐啷一声茶杯砸碎的声音断了刘大人的话。里面一时间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