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10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入秋过了几日,那日头依旧似火的炙热,风中似是偶尔带了几分微凉,却被晒的不及一转便全无了踪影。倒是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干燥的气息,不时送来身畔,叫人觉得还真是晚夏近秋了呢。
    卫府宽逾数亩的庭院,南麓?白石砌的一片颇具峥嵘之态的假山将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异草间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溅着珠玉飞泻,飞阁建檐,有高亭成临渊之势,俯瞰之下山水并成的美景,可谓煞费苦心。秋风带着高爽水意荡入掩在树荫影里的相府居室,天朝右相卫宗平却正着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胆子别那么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户部两面查下来,你还来和我商量什么?趁早自己去刑部投案痛快,省得丢我卫家的人!”那声音抑着怒气,连着燥热的空气一并冲卫府大公子卫骞去了。
    卫骞扭头避了避老爷子的大怒,手里弄着块雕坐佛的玉佩扔着把玩,却拿眼觑着母亲。卫夫人瞪他一眼,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骞儿可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卫宗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管的好儿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凤家双双盯着不放,若不是我着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还能见着这个儿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敛,反变本加厉的放肆,弄出这么多亏空来,你叫我怎么管!”
    卫夫人道:“不就是几十万的空缺嘛,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补齐了不就得了。”
    “妇人之见!”卫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补的进去!你知道这次是谁在查?你知道户部殷家身后是谁?怎么补?”
    卫夫人急道:“这又不是就咱们一个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这么办,怎么偏偏就骞儿这里查的紧!”
    卫骞将手里坐佛一扔,不耐烦的弹着身上精制的云锦长衫:“户部也不是整过一次了,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往死里整!”
    卫宗平冷哼一声:“这等事落在凌王手里,什么时候见过轻办的先例,你一个死已是好的。户部唯一能和他抗的住的便是殷家,咱们同湛王历来便是两边,哪一个能让你好过?”
    卫骞随口道:“谁让父亲去同九殿下亲近!”
    卫宗平道:“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太子……唉!”
    提到太子,卫夫人便想起惨死的女儿,哭道:“我不管,老爷,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这个儿子说什么你也得想办法。”
    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责,卫宗平紧着眉头想,户部这亏空查的确实蹊跷,明明从天帝处都有收手的势态,偏唯有卫家被盯着不放,说不得还真得从湛王那里寻出路,凌王处是想都别想。却听外面侍从禀道:“相爷,户部殷尚书来了,见不见?”
    “哦?”卫宗平倒一愣:“什么事?”
    “殷大人没说。”
    “请去前厅奉茶,我稍候既来。”
    “老爷,这殷尚书此时来,会是什么事?”卫夫人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我如何知道?”卫宗平敲了敲长案:“来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么事,老爷便从他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便有转机?”卫夫人急忙叮嘱:“对了,殷家那叫采倩的小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前几日倒有媒人提起过,老爷若觉得殷家肯松口,不妨这事上拉拢着他们,倘真成了亲家,他们难道还见死不救?”
    卫宗平点点头:“待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客厅里殷监正品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贡窑冰纹白玉盏,微微的润着抹茶香。剔透白瓷衬着橙明,观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带着三分绵厚,是南王今年新来的春贡,宫里有的也不很多,卫相府上却是拿来待客用的。
    他眯着眼往那三脚檀雕镶青石的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树成对摆着,天然奇形衬在正红的色泽里极为抢眼,映的近旁几件玉雕都没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块的翡翠琢成的青瓜缠藤,但看瓜下嘻戏的孩童眉眼传神栩栩如生,手笔定是出自“一刀斋”的刻功。单这几件拿出去已是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其他陈设,这主人还真是奢华不敛的人呢。
    想想卫宗平当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丞相的位子哪里便轮的他当,却也就是这一注押对,赢得半生富贵。殷监正忍不住捋了捋颌下微须,眼前在朝为官是务必要选对了主子跟才好。一抬眼,见卫宗平迈进门来,起身拱手迎了上去,“卫相!”
    “呵呵,叫殷大人久等了。”
    “是下官来的冒昧。”
    起手端茶润了润喉,卫宗平将茶盏搁下,开口道:“殷大人此来……”却正瞥见殷监正看了看刚奉茶上来的侍女,卫宗平会意:“你们都出去吧。”
    看着客厅的透花门微微掩上,殷监正一笑,声音压了压:“卫相,宫里出事了。”
    “哦?”卫宗平气度倒稳得住,只抬了抬眼,什么事是他这丞相都不知道的。
    “今日大理寺皇宗司封了九王府,九殿下被软禁在府中了。”殷监正沉声道。
    “什么?”卫宗平明显一惊:“所为何事?”
    “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卫宗平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九殿下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仁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延熙宫的侍女,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九殿下,皇宗司接着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卫宗平只觉得手尖已凉透,此事自己身为丞相竟都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同九王爷走的甚近,难道是失了皇上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说卫相乃是国家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得同卫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这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九王,并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吧,便无怪单卫骞身上查的严紧,整个的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卫宗平深深的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已有了计较,便叹了口气:“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卫相问过户部的事?”
    卫宗平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殿下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卫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卫宗平终于下定了决心:“便请先代为回七殿下的话,改日我必当亲自答谢。”
    殷监正领会了话中之意:“如此甚好。”
    卫宗平却想起夫人刚刚所言,正好探问一下,便道:“听说府上千金正当妙龄,不知可许了人家?”
    殷监正却摇头叹道:“别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宠的无法无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这几日正闹着呢!”
    “这是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个不能招惹的主,愁煞我也!”殷监正倒不似做戏,看来是真的毫无办法。
    卫宗平笑道:“小女儿家难免闹闹脾气,不妨让她和骞儿多去游玩,说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桩喜事?”
    “呵呵!”殷监正一愣笑说:“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若说喜事,皇后娘娘前几日倒提起为七殿下纳正妃的事,卫相府上的二小姐还未许配他人吧?”
    卫宗平听出言下有意,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殷监正笑道:“卫相,咱们两家看来倒是真有儿女缘份呢。”
    俩人心照不宣,卫宗平极感慨的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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