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争 第四十二章 拒爱

古痕斜睇我,表情矜冷,“你的意思,古善与那书生一样,皆能过目不忘?”古痕微一吃惊,旋即淡定。
    我重重的点点头,直视古痕阖沉的眼,“八九不离十。那书生定然颇有些异能。”我无奈的摇摇头,为什么有时候越聪明的人,反而越容易做出笨事?而像古痕这般,越是有情,却又越显得无情。
    我含笑,‘若非如此,常人怎可能赌八十局不输一局?其实这事也要怪赌坊的人,他们自己定的赌局有破绽,分明给人投机取巧的机会。‘只是这机会寻常人抓不住,而真正聪明的人懂得见好就收,不会象书生那样‘涸泽而渔‘自掘坟墓。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聪明反被聪明误。
    古痕没接话,颇有耐心的等我的长篇鸿论。我浅尝了一口茶,满意的笑笑,眉飞色舞的向古痕讲解赌局的规矩,“你想不到吧,他们居然将所有的棋子放在桌上,而未用布遮挡,这不明摆着让人有可乘之机吗?”
    古痕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你说有可乘之机?‘
    ‘是啊,‘我笑道:‘他们将所有的棋子大白于赌客面前,我数过,黑白棋子各六十颗,共一百二十颗,庄家随意划出一片棋子,像善儿那样记忆卓绝的人,只要扫一眼,就能看出余下未被选中的白色棋子的数目,以六十减去这个数,得到的就是划出去的白子总数,再以这个总数除以四,余数便是要猜的点数,若没有余数,那么答案就是零。‘
    这只是六十以内的减法与除法运算,古善这般聪慧的孩子早已能运算自如,更况那个书生?想必他对算术也是精通的。
    古痕品了口茶,嘴角扯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用深邃的眼眸高深莫测的凝视我,  久久不曾挪开。
    ‘怎么了?‘我颇不自在,‘有什么不对吗?‘
    古痕脸上渐渐浮现神俊的恣采,“如是,那书生当真很蠢。”
    贪多坏事,“他事后已经懊恼了。”我看得出书生暗悔不已。
    他很聪明,所以能够窥视赢钱的窍门,却不够精明,贪多惹眼,自然招赌坊人的特别关注与忌恨。
    不过话说回来,那赌坊的赌局着实也需要改进了,不然哪日遇到个厉害角色,恐怕就只能关门大吉了。书生与古善赢局的方法,说白了,不值一提。
    我又喝了口茶,见古痕静默沉思,我忽然想起日前的那个花夫人。
    前几日,我一时好奇向古痕提过想见见花夫人,当时古痕找了个借口推掉了我的请求。他当时的借口,我已经忘了,但他那时的神情我却记忆犹新,仿佛有什么话已到嘴边,却又难以启齿,看似有难言之隐。之后,他便用成堆的账簿和名册堵住了我的追问和好奇心。
    我斜瞅了眼古痕,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对了,花迎归在牢里还好吧?”
    “牢里?”古痕疑惑了瞬间,“还好,只是她情绪激动,你若见她,怕是对孩子不利。”好个精明的古痕,一句话又将我的路堵死。
    “不见就不见”,我蹙起秀眉,厥了厥嘴。
    再看古痕,隐约追到他脸上的一丝暖笑,又或者是宠溺般无奈的笑。他会用宠溺的眼神看我?
    我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古痕,他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然,只是被我如此放肆的盯着,他的冷然中也颇有些不自在。哈,古痕也会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这一认知,令我欣喜。
    “哎哟!”我惊呼一声,呼声刚落,古痕已立在我面前,神色紧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适?”他恐怕是担心我腹内的胎儿捣乱。
    我顺势偎到古痕怀中,古痕轻柔的搂抱着我,“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柔笑,我不过是想检验一下他对我的在乎,“刚才肚子有些不舒适,现在又没事了。”
    古痕不放心,“让大夫来瞧瞧。”说罢他就要唤人传大夫,“真的没事,不用麻烦大夫了。”我要的只是他的关心,我赶紧阻止,拉住古痕的手。记忆中,好像这是我第一次拉住他的手,冰凉凉的触感,和他的人一样,冰凉凉的。我忽然想起容夫人的话,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赤裸上身跪在冰天雪地里整整两个时辰。
    我的心一阵抽痛,寒冷定是那时渗入了他的心脾,心中既是一片冰冷,身外的冷又算得了什么?那时,他才十来岁,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却吃了那样多的苦。我心中荡开一晕晕酸涩,眼中噙泪,低头难语,我也不过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古痕觉察出我的怪异,挑起我的下颚,撞见了我未汩出的泪,急道:“又痛了?”
    我不能言语,只能摇头,古痕以为我强忍着不愿看大夫,他稍稍弯腰,不由分说地抱起我,满是责备道:“身体不适,就该看大夫。”
    古痕将我抱上床,放下垂帘,又叫了他身边的小厮去请大夫过来。
    他安排妥当,房内没了声响,我侧过头,急急叫道:“古痕,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古痕冷中夹带柔情的声音在我床旁响起,“可是还痛?你稍耐一会儿,大夫很快就到。”
    我伸出手想拉住古痕,手探出去却被古痕握住,还是冰凉凉的感觉,“你的身体总这么冷吗?”
    古痕的手一颤,立马放开我的手,语气瞬息凝冻,没有起伏,“你好好休息。”他的意思,他准备起身离开。我慌乱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乞求似的望着他,“不要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古痕回看我,叹息道:“我的身体总这么冷。”他这么说,是何意思?
    “那正好,”我管不了他是什么意思,“你在我身边,可以助我去暑。”古痕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句话,但他毕竟是古痕,惊诧也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一瞬之后,他又冷冷道:“那冬日呢?冬日我只能让你更觉寒冷。”
    “冬日?冬日我可以温暖你啊!”我理所当然道,我知道他的语气中有一抹不以为然的暗讽。
    我的这句话似乎又出乎古痕的意料之外。
    他冷看我,缓缓回坐到床边,思忖着什么,终于开口,“你为何这么说?”
    这还不明白吗?女人说这话能有什么意思,“我爱你啊!”我向来不是个忸怩的人,爱了就爱了,也没什么说不得。
    古痕直直的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样,他的眼中烧着莫名的火,火该是炙热的,可他眼中的火却是冷的,仿佛一把火想烧尽他身上的冷,而他周身的冷又试图将火扑灭。
    他在挣扎,他在挣扎什么?!
    接受我的爱,有那么难吗?
    古痕冷眼一闭,忽然大吼起来,“你不能爱我!知道吗?……”
    “我不允许你爱我!爱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全都没有好下场……”古痕努力的克制自己,但他的心绪还是悄悄从他的嘴里喃喃泄出。
    他很害怕,害怕我爱他,“为什么你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不要他总是克制自己,拒绝我的爱。
    “机会?上天何曾给过我机会?”古痕这个阴晴难测的冷傲男子,怕的,竟然是他爱的人,对他的爱。
    我知道,他的遭遇非比常人,他真心爱着的母亲、姐姐都因为爱他而落得下场凄凉,最后不得善终。或许,这成了他心里永远的心结,或说是心理的阴影。
    可他为何不想想,此时的他已非彼时的他,而此时的我也非彼时的他的母、姐。我不想提起他的母姐,勾起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我爱你,这并非你的错,就算我真的以后遭逢不测,也与你无关,更与我爱你无关,你有何理由不允许我爱你?”我想争辩,却也知道我没有争辩的余地。
    “别说了,”古痕粗暴的打断我的话,我知道,我说了他极不想听的话,“我去叫小兰来伺候你。”
    古痕转身出了房,任凭我怎么叫,再也不回头。
    小兰很快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古府的专用大夫,我躺在床上,凝望帐顶,大夫替我把完脉,开了贴安胎的药方,便告退了。小兰也很快退了出去,说是要到鲁副管家那里拿药。
    我心疼惦记着古痕,久久思量,难以停歇。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兰端了碗药进来,我喝了药,方才渐渐入梦。我梦中的古痕总是倾城的笑着,让人觉得温暖,陶醉,他对我的笑,让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是可惜,即使在梦中,我也知道那是一个梦,因为古痕倾城的笑实在太昂贵。
    现实中,古痕虽并非不笑,却都是带冷,带讥,带讽的笑。
    他对我的爱,也正如这笑一般,似有似无,若即若离。
    翌日醒来,小兰为我盘髻,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她竟然来回盘了三四遍。或许是我今日心情不好,才会特别在意这个。不过,小兰近日来确实有些心神恍惚,做事情老是心不在焉,而且不似往常那般总粘在我身边,倒似有些故意的疏离。
    自从我与古痕成婚以来,我似乎一直疏忽了她,现在想来,我与她许久没有静下心来交谈过了。兴许这些日子以来,小丫头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我正待开口,门外传来了飞羽的声音,“少夫人,少主请您到‘落兰院’用早膳。”
    落兰院?真是稀奇事,古痕为什么要让我到落兰院去用膳?平日不都是在膳堂用膳吗?
    “古痕有没有说,为什么去落兰院用膳?”我大声问飞羽,古痕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莫非今日是什么纪念日?
    “回少夫人,少主没说,奴婢不知道。”飞羽回答的倒是很迅捷,却非我要的答案。
    我打发走飞羽。
    古巽又来了,说是昨日那间赌坊之主前来请罪,古痕让他直接来告知我,可先处理了这事,再去落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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