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争 第五十二章 解签

从大彻堂出来,明净,苦渡以及一众雅士,对我的态度都变得极为友善,是一种因钦佩而生出的敬重,而非因我“少夫人”的身份而生出的巴结与讨好。
    明净说,佛渡有缘人,正因我与佛有缘,与《心经》有缘,因而佛得以借我之口将未完之《心经》转留于世。
    我无奈的笑笑,随他说吧,在我看来,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或许他们的悲乐佛陀圆寂之前,也曾灵魂出窍,到过我的时空,偶然获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却在口述心经之时突然逝世,因而只传了半段《心经》。我也只是歪打正着,捡了个便宜罢了。
    只不过这个便宜捡得恰到好处,我这时方知,明净的名气在醉城乃至天下都是屈指可数的。据说他自幼出家,十五岁便因参透佛理,深具慧根而闻名,如今他二十有四,已是天下人心中敬仰的得道高僧。
    今日是启光寺的开斋日,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冲着他而来。希望听他讲禅,请他解签,与他共食斋饭,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因为每年的开斋日他只为三十人讲禅弘法,替三人解签,与一人食斋。
    众人皆以得他垂青为荣幸,而我似乎得到了荣幸中的荣幸。
    明净不仅主动要求为我解签,更主动邀请我与之共食斋饭。这一消息几乎令花迎归嫉妒得抓狂。因为她之前还在有意无意的向我炫耀,她削尖脑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请明净解签的机会,似乎她来启光寺的目的也就在此。
    众人皆说,明净最擅于解签,无论求问什么,他解出的答案一定灵验,数年来从未出过一次错,神奇程度简直堪比神灵。
    这倒令我颇为好奇,凡人真能参透天机么?
    一炷香的时间,花迎归从明净的禅房出来,奇怪的眼神如探照灯一般打在我身上,她脸上闪过一丝莫可名状的情绪。她是明净解签的第一人,那她究竟问了些什么?而明净又对她说了什么?此刻的花迎归与进门前的花迎归简直判若两人,她之前的神气与自信已荡然无存。
    牧原是第二个托明净解签之人,不过他进出前后,倒没有什么变化,既无悲亦无喜,一样的从容自在。那么他又问了些什么?明净对他又说了些什么?
    我第三个进入明净的禅房,明净儒形佛心,袈裟披身,亲迎我坐下,屋内飘着一淼淡淡的薰香,亦给人一种禅的味道,令我仿佛置身于佛言梵语的萦绕之中,身心倍感舒畅。
    我从小沙弥伸过来的签盘内随意抽出了一支签,这签非金非银,非竹非木,晶莹剔透,偏平有手掌般大小,像一块水晶。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符号或者是文字。我将签递给明净,明净接过一看,脸上风云变幻,瞬间由平和转为惊震。
    我一慌,“大师,可是此签不妥?”
    明净道了声佛号,惊震慢慢从他的脸上消退,“女施主请勿惊慌,此签并无不妥,不知女施主要问何事?”
    问何事呢?我自己似乎并没有特别想问的私事,倒不如问问天下局势吧。
    “请问大师,单从此签能否看出天下局势所向?”
    明净又道了声佛号,缓言慢语,“女施主胸襟宽广,心怀天下,只是若想问天下,贫僧却解答不了。”
    “这是为何?”不是说不论问什么,他都能解吗?
    明净豁然一笑,“贫僧亦是这天下的一粒尘埃,又岂能参透承载贫僧血肉的天下?如滴水难知江河之势,孤峰不明山峦之向,贫僧只能以局外之眼观局内之情,若贫僧亦是这局内人,又何以参透整局?”
    原来如此,精道,精到。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乎也是这个禅机。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没什么想问的了。”我笑回明净。
    明净没想到我就这般轻易的放弃了让他解签的机会,稍有些诧异。我暗思,真正的神仙(玄机)我都见过,却也没向他问过半点儿前程往事,今日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你呢?我早想开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早知结局未必是件好事。一条路真正吸引人的是路上的风景和行路人的脚印,并非路的终点。
    明净停了半响,“那么,贫僧就给女施主讲讲这支签的来历如何?”他要讲故事?这个我倒不排斥,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请说。”
    明净又看了看那支签,明眸善睐,笑得慈悲,“佛签是佛照人心的明镜,佛共造了九九八十一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就需不同的明镜照看,人找对了明镜就能照出万般欲念。女施主拿到的这支签为第八十一签,原名:弑君。”
    “弑君?”我大惊,怎么会叫这个名?极品诛颜长在助妍山上,而助妍山上有弑君宫,如今我又抽到一支叫“弑君”的签,这是怎么回事?是巧合吗?还是有别的什么?
    “女施主不必惊慌,”明净出言安慰,“此签虽名为‘弑君’,却是一支上上签。而‘弑君’只是佛陀初创此签时设定的名字,因思及凡世俗人必定忌讳此名,因而佛陀又另传了一名,名曰:不生。原指已脱了生死,不再生于三界六道之中的罗汉,亦即修得正果之人。佛家用于解签,常以此签为大吉利之签,若得此签必能成就一代明君。”
    “成一代明君?”我吗?这还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我连做官的兴趣都没有,还做皇帝?成明君?
    见我轻笑出声,明净双手合十,静道:“这便是佛陀取名为‘弑君’的缘由,弑既是‘杀’也是‘灭’,真正的明君心中只存黎民百姓之福祉安危,无自我,无私欲,便是杀、灭了个人之欲念,成就万人之福,‘弑己’即为‘弑君’,方能成就明君。”
    弑己?我默念,转而问明净,“君王也是凡人,要做到无我,舍弃个人宠辱得失,谈何容易?”想不到“弑君”在佛义里的真正含义会是这样。
    “正因一个‘难’字,天下能成明君者寡,能拿到此签者稀。贫僧十数年来,亦仅第二次见到此签。”
    “啊?”一共才八十一支签,十几年来,拿到这支签的机率应该不低啊。不过转念想想,拿到这支签的人是帝王命,古来帝王自稀少,哪能让太多人抽到它?岂非人人都能成帝王了?
    “可我一介女流,断不可能成为一代明君啊。”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我可没能力也没魄力成就一代女皇武则天所成就的一切,因为我不可能承受住她所承受的一切。
    “恕贫僧冒犯,”明净淡然,“女施主虽拿到此签,却不是帝王之命。”民间轻谈帝王本是忌讳,没想到明净说来却如清风淡月一般,既不闪烁也不避忌,可见确有大师高僧的气度。
    “大师何时替我批过命么?”我狐疑,不然他怎么知道我不是帝王之命?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净口呼佛号,“贫僧确实批过女施主的命格。这正是之前那位女施主求签问解的内容。”
    呼,呼,之前的女施主,不就是花迎归么?花迎归请明净解我的命格?她想做什么?查我祖宗八代?还是查我命途?
    “那么大师断定我非帝王相了?”
    明净点点头,“女施主命格奇特,乃贫僧今生仅见,既无过往来路亦无前程去路,就如白纸一张,空空如也。而帝王之相,需有七世厚功德行,命格绝不能空。”如此说来,明净根本看不到我命格里的东西,难怪花迎归出门后奇怪的盯着我看,又神情稍显沮丧。原道是她未能得偿所愿,查清我的底细。
    “敢问大师,既然我没有帝王命,为何我又拿到了‘不生’签呢?”这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弑君”既能成就一代明君,我成不了明君,却拿到了它。
    明净和善笑道:“‘不生’并非女施主抽到……”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不是我抽到,难不成它自己飞过来的?
    明净接道:“它虽是由女施主抽出签盘,然真正拥有此签的却是女施主腹内的胎儿。”越说越蹊跷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可能抽签?
    等等,明净的意思是,我实际上替我的孩子抽到了“不生”签?这就是说,我的孩子是帝王命,将来会成为一代明君?这是不是有些天方夜谭,甚至稍显荒唐?我竟怀着一个能称王称帝的孩子?
    我僵直了笑容,“这不可能吧?”
    明净丝毫不计较我的怀疑,“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女施主信与不信都无需太过介怀,一切随缘便是。”
    我轻摸腹部,思忖着明净的话的真实性。我的腹部并没有凸现出来,再说我的衣裙宽大,明净若非真有道行,怎么会知道我怀有身孕?他若不知我怀着孩子,自然不会妄言我是替我的孩子抽到了“不生”签……
    我的思绪渐渐飘远,耳旁似乎又响起了玄机的话,他说过我回到这个时空能找到我的宿命,他说过我的这个孩子长在我的灵魂中,我灭他散,他灭我亡,这个孩子命中注定属于我……
    难道孕育一个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的孩子,就是我在这个时空的宿命?既然上天眷顾这个孩子,却又为何赐他那样一个父亲。
    想到云楚,我的心底泛起一层寒意。
    为何这个孩子的父亲会是个令我害怕与憎恨的野心者,或者也称得上枭雄。上天若注定要我孕育这个未来的明君,却又为何吝啬于施舍他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份完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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