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宿命 第八十一章 奇怪

 “并非我轻视水墨宇,只是……”他那样温柔的男子,谈笑中全是风雅,政治这场勾心斗角不见血的战争,他能做怎样的主角?
    古痕并不讶异我的质疑,淡淡道:“你有质疑,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真正的他。”
    “真正的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何谓真正的水墨宇?在我的心里,他是个春风般能温暖人心的儒雅男子,在赤唐国,他是和国的六殿下,是我李霓裳的未婚夫。我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我从没想过真正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古痕平静的看着我,徐徐缓缓,“水墨宇的‘贤’、‘雅’,名动各国,天下诸国无人不知。其名在和国更是家喻户晓,人人敬他,尊他。水净宇能独守玄德城不为水华宇攻陷,靠的就是和国百姓对水墨宇的敬重之心,即为民心。水净宇十分清楚民心所向者乃水墨宇而非他。所以你说,水墨宇的话在水净宇心中的份量会是什么?”
    “这……”这还用说,显然水墨宇能左右水净宇的决定,可……可是,水墨宇在和国百姓心中的这种地位对他而言很可能是祸不是福。历来,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倘若水净宇真登基做了和国皇帝,水墨宇还能活命吗?
    我紧皱着眉头,回看古痕,“你想在水墨宇身上下功夫,让他去说服水净宇协助醉城?”
    古痕没有说话,幽幽点头。
    “这会不会置水墨宇于两难之境?”他是个温柔善良的男子,不助醉城,于道义上他不忍,可若助醉城,就极可能违背了水净宇的初衷,为他惹来兄弟间的嫌隙。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古痕叹息道:“我又何忍将他置于两难境地?只是……若能打破云楚、水华宇、虎利的联盟,醉城尚有小战而胜的可能,保住了醉城,天下大乱的局势或许能遏制住,各国百姓也不至卷入生灵涂炭之中……”
    等等,“你是说醉城能小战而胜的把握?”若能没有太多死伤解决这件事,那将是何等的幸事?
    古痕点点头,“云楚是何等的精明,你以为他将水华宇、虎利引入围攻醉城的联盟是为何?为的就是不愿他与醉城打得两败俱伤后,这两人坐收渔利。倘若我们能使水华宇二人虚攻醉城,云楚得知,岂会再与醉城决战,任他人捡了这个便宜?只要云楚不下决心全力攻城,醉城自然就有了小战而胜的机会。”
    “这么说,你心里早已经有了对策了?”听到古痕语气中的自信,我稍稍松动了心弦。
    “不是,”古痕笑道:“不是早有,而是你适才方告诉我的。”
    “我?”我指着自己。古痕走过来轻轻揽住我,柔声道:“正是你点醒了我。”
    是吗?古痕的意思,是我给了他灵感。我咧嘴一笑,回抱古痕,想不到我还能给他灵感。古痕的身体稍稍僵硬了片刻,逐渐适应了我的拥抱,他拂开我额前的刘海,定定地看我,蓦然冲我温柔一笑。
    就是那种倾城的一笑,曾经感动过我的笑,笑得真诚而直白。
    那瞬间,古痕的笑成了我的整个天地,我久久的沉醉在他的笑中,悸动的感觉迟迟不曾退去。幸福的满足感将我填得满满,接下来这一日,无论我在做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心中总揣着幸福感。
    即使我已决定今日便以我和宝宝换取极品诛颜救古痕、青冥一命也觉得毫无畏惧,甚至为此生能觅得真爱而倍感幸福愉悦。这是一种很难言语的心境,平和,安静,我甚至并不因自己的生命即将陨落而感到恐惧和遗憾,只是在面对肚子里的宝宝时,会升腾起愧疚感。
    我的决定剥夺了宝宝出生的权利,但无论怎样,我会陪着他,会让他跟妈妈在一起。或许我是自私的,为了古痕舍下了宝宝,可我知道,倘若我怀的是古痕的孩子,在我与孩子只能选其一时,他也会忍痛作出舍下宝宝的决定。
    因为有了这样的决定,这日的下午,我特意找了两个人,原本是想请求他们替我好好照顾古痕,尽管我知道,我的请求也许是多余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红夫人,一个是青冥。
    红夫人并不愿意见我,她以为她知道我想说什么,或许她自认没法回应我什么,只好整日躲在炼药房不肯出来,说是正在参悟古痕的解毒药方,兴许会有新的发现。
    青冥似乎也不大愿意见我,但他最终还是见了。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我却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古痕原本不愿我知道的事情。青冥说,醉城除了外患之外还有内忧,我在湟梁县城遇到的事就是个佐证。
    而整件事的幕后主使或许还是云楚。他大概借助花迎归之力说动了城主古岳老而不死的心,决定废黜古痕,立花迎归肚内的孩子为新的少主。
    说实话,城主古岳虽已被架空了实权,但他毕竟曾做了几十年的城主,对醉城内某些遗老残孤的顽固势力仍有影响力,煽动了他们的策变之心,这些日子以来,主城内正在积极酝酿着一场掀翻古痕的政变。
    而我在湟梁遇到的事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古痕早在日月国的落日城时就已洞悉了城主等人的阴谋,因而回城之后假借巡视北番郡防务之事跳出主城一直不动声色,暗中查探,终于掌握了所有策反者的名单,正欲逐一击破。恰巧我这时赶回醉城,为保我安全古痕不得不搁置计划以免打草惊蛇造成混乱局面,同时派人一路暗中保护我,甚至请出了青冥。
    青冥说,即使湟梁没有知恩图报的罗敏,也没有人能伤我分毫,因为古痕绝对不允许我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怅然一笑,这才是古痕要我在辰山别苑的最根本原因吧。对我来说,古府真的是太不安全了。许多东西一下子涌现回荡在我的脑海中,我不由得感叹,城主真是老了,他以为他发动政变就能重新坐稳城主这把椅子?真是异想天开。而花迎归呢,她一如既往的执著着对付我,只是搬倒了古痕她图谋的是什么?古痕倒了,醉城没了,她能得到什么?
    她的动机真令人难以揣测。我原本以为她千方百计回到古痕身边至少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舍不下对古痕的爱,可现在看来,她真爱过古痕么?若不爱,那她委屈自己留在一个不爱的人的身边,她想得到什么?若爱,她此时的行为又代表了什么?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或许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花迎归。
    只是以后也用不着明白了,我和她将不再有交集。
    送走了青冥,我让古巽将上百株从日月国带来的诛颜移到我住的院子里。然后再次沐浴,换上了套华服,坐在铜镜前让飞羽为我梳髻。
    我一直带着淡淡的笑。
    “少夫人,您想让奴婢为您梳一个怎样的髻?”飞羽握着梳子对我脸上的笑感到莫名,却不敢问。
    “梳个‘牡丹髻’。”我坚定道。
    “‘牡丹髻’?”飞羽更加好奇,牡丹髻是十分尊贵正式的发髻,她不明白我夜晚梳这个髻的原因。只有我知道,我辉煌着来,也要辉煌着走,来时卷带赤唐公主的高贵,去时也要裹染醉城少夫人的尊崇。
    望着铜镜中绝色的姿容,我眼前浮现古痕苍白病态的脸,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飞羽,怎么少主还没过来?你再着人去请,让他过来用膳……”看着空空的门口,我急道。
    “回少夫人,奴婢已经着人去请了四次了,可侍卫们总说少主在和刚刚赶来的大臣将军们议事,不让人打扰。”飞羽颇为委屈道。
    “……行了,你不用陪我了,下去用膳吧。”我知道这个丫头陪着我空等,一定也饿着了。
    “少夫人不用膳,奴婢怎能……”
    “行了,你下去吧,不用伺候我了,照我说的,去用膳吧,去吧。”我挥挥手强硬的坚持,将飞羽推出屋外。古痕迟迟不来,我的心稍有些烦乱,他如今的身子不比往昔,这般透支坚持,如何能安康?
    正想着,一个坚实的脚步声在院内响起,我以为古痕来了,急忙走到门边,谁知尚未走出门,就听见了古巽的声音。显然飞羽并没有照我说的去用膳,而是守在了门外。
    古巽疑道:“你怎么不在屋里伺候少夫人?”
    “少夫人不让我伺候……”飞羽低喃,“我觉得少夫人今日有些奇怪。”
    “奇怪?”古巽讶异,“少夫人怎么了?”
    飞羽压低了声音,“少夫人今日一直在笑,我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奇怪,就像很满足似的。而且晚膳前又特意沐浴了一次,把便服换成了华服。最奇怪的是,我曾听小兰说,少夫人从不梳‘牡丹髻’,可刚刚少夫人却让我为她梳了,你说怪不怪?”
    古巽听了,半响没有回话,忽然说了,第一句却是,“我听少主身边的侍卫说,少主这些日子也很奇怪。”
    “少主?”飞羽显然与我一样吃惊,她急问:“少主怎么奇怪了?”
    古巽顿了顿,降低了音量,“我听少主身边的古瑾说,少主这些日子来常常一连几日彻夜批阅公文,仿佛要把几年的公文都批阅完似的。疲累时就拿着少夫人的画像痴痴的看,有时一看竟看了几个时辰,总像看不够……”古巽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已不能为我所闻。
    我的画像?我哪里有什么画像?我思绪转了一圈,惊疑,难道是牧原送我的那幅?怀德十四年瑾鸿的自画像?记得,我离开古府的时候,把那幅画像留了下来。莫非被古痕带在了身边?
    他近日来彻夜工作,想来他打算在死之前多做些事,才会这般拼命,毫不顾及自己身体。他……他的脸色越见苍白了……只怕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想到这里,酸楚感彻底击垮了我,泪从眼中流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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