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曲终 第一百零一章 诉情

又停了许久,云楚才再出声,“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夜。那一夜,我在窗外,你在窗内,散着发,披着锦帛护肩甲。为出宫参加郑王寿筵而高兴的抱住了水墨宇,举手投足间自然流转的纯净美好,不娇柔,不造作,深深吸引了我。我怔怔的看着你,涌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直到很久以后我方知道,那一瞬已注定了让我爱上你,你解开了我沉寂千年的情锁,唤醒了我灵魂深处遥远的牵挂。我一直以为我和穆擎天一样,此生不会爱上女人,但其实,在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为你的出现而雀跃了。”
    “它仿佛告诉我,我等了千年万年要等的人,就是你,尽管我在许久以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当我意识到时,已爱你无法自拔。就如穆枭曾说的,‘有一种爱,一旦心门打开,汹涌之势就能连你自己也淹没了’。”
    云楚抚着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不会明白那一刹对我的震撼,让我完全失了方寸。你明明还是李霓裳,明明还是那张脸,为何失忆后的你会让我有完全不同的感觉。我彻底迷惑了,从未想过这就是爱。我只想要证明你带给我的震撼是我的错觉,而你还是原来的你,就算失忆,骨子里还是那个阴狠毒辣却臣服于我的你,就为了这个证明,我做了那件让你恨我入骨的事……”
    我转眸,他是说那个春梦吗?好久以前的事了,“洛儿……”真是“弑君宫”里的人?
    “洛儿?”云楚皱了皱眉,许久才想起我在说谁,随即了悟,点点头。我闭了闭眼,果真是洛儿,只是这个答案已毫无意义了,不是吗?过去的,随风飘散吧。
    “霓裳!睁开眼,霓裳!别睡!”见我闭眼,云楚紧张的捧起我的脸,“听我说,不能睡。霓裳!”
    我动了动手指,我真的越来越累了,可云楚的话还没完,我不能睡。只是他的话对我来说太沉重了,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门,让我慌乱,难以承受。我从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也没想过他在很久以前就爱上我了。
    “霓裳,”见我动了,云楚继续道:“你知道吗?你跳头舞的那日,我就在你身边不远处看着你。但你抬眸,人群中,却只看见了他,古痕。”云楚的声音满是失落。
    我弯了弯嘴角,注定的,云楚,古痕那般孤独冷傲的男子,无论多少人站在他的身侧,他仍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所以我才一眼看到了他。而你是个太世俗的人,有太多世俗的欲念,往往便淹没在俗世中了。
    “当夜,我又亲眼看着古痕将你带离皇宫。不可否认,我曾有冲动想截下你,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告诉自己你是‘她’,你是那个‘蛇蝎美人’李霓裳。那么,我相信,古痕很快会变成另一个牧原,而我的一统大业指日可待。”
    “牧……原?”又一个牧原?颜娘果然与牧原有关吗?我想到那幅牧原送我的自画像,“谨……鸿,是谁?”是颜娘吗?
    “谨鸿?”云楚想了想。
    “说……说。”我想知道谨鸿是谁,和牧原又有怎样的纠葛。
    “谨鸿?谨鸿是‘她’诱骗牧原时所用的化名。我一直难相信,牧原如他表现出的那般胸无大志,庸碌无为,奈何我多次试探,却苦无结果。为此,‘她’献计,诱牧原进入飞鹤山庄,使之邂逅化名谨鸿的‘她’。”
    “在牧原眼中,谨鸿是一个才情卓绝,却日日饱受病痛折磨即将不久于人世,被显贵的父母自小遗弃在山庄的哑女。牧原深感谨鸿生世凄苦,颇有同病相怜,心心相惜之意,又恰牧原喜画,谨鸿擅画,两人渐渐便成知音。牧原向‘她’敞开心扉,畅述自己的境遇与抱负……”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那幅画像上的人果真是我,只是画画的画师谨鸿却是颜娘。
    颜娘果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啊!居然巧妙地在那幅所谓的谨鸿遗作上题留:怀德十四年九月,而非开宝元年九月。一个即将要死,又难以与外界交流的哑女,自然是不会知道日月国已变更纪年的事。
    这就叫天衣无缝吧。牧原输给她也不冤枉。只不过倘若牧原得知自己曾为之伤怀的谨鸿竟是这样一个把他骗得干净的女人,不知会有何感想?
    会死不瞑目吗?我低低叹息一声。
    “霓裳,你在为牧原叹息吗?”
    我摇头,我只是感叹罢了。只能说那个才俊风流的翩翩佳公子生不逢时。帝王间的战争是不能用是非曲直来判断的,一代功成万骨枯,成者王侯,败者寇,手段从来不是影响君王名声的大问题。
    “霓裳,我并没有杀了他,死的是他的替身。”
    为何跟我解释呢?云楚,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吗?“我……累了。”牧原也好,谨鸿也罢,我已经无法在意了。
    而“在意”,其实就是一种自我折磨而已。
    我曾经很在意谜底,就像我打探是谁曾经设计抢走了古痕的“保命丹”,追查小兰自杀的缘由一样。可是人生哪能都揭开谜底呢?如今谜还是迷。
    “在意”的结果,只换得一身疲惫。
    云楚再度拉紧我的锦披,“累了?那你只听我说就好。”
    他继续说,说他如何一步步筹谋,登上主宰天下的帝位。这个过程,几乎和所有开国皇帝一样,有阴谋诡计,有血腥杀戮,有邪佞无情……
    但我觉得云楚是谋夺帝位的天才,我外公曾经说,当一个人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一件事情上时,他就是做这件事的天才。云楚把他的谋略,胆识,眼光,狠心,辣手,冷酷,无情,狡黠……十分恰当的融合在一起,算准时机,善用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他一举成功。
    云楚说着,我听着,偶尔从车帘的缝隙睇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还是那么黑。何时才会天亮?这一夜为何如此漫长?
    我越来越累了,似乎等不到天亮了。黑夜中我渐渐闭上了沉阖的眼,我真的累了,好累。
    没有疼痛,我知道,我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再度进入混沌状态。
    “霓裳,快醒醒!”云楚急切的呼唤我,声音在害怕中颤抖。
    我很想再睁开眼,答应一声,可我的眼皮真的太重了,对不起,云楚,我真的好累。
    “霓裳!霓裳!停车,传左相!”云楚拥紧了我,马蹄声止。
    “皇上……”
    “带鬼医过来!”
    鬼医伸手为我把脉,忽然一抖,“咚”一声跪下,“皇上……娘娘尚未离去,只……只是不会再醒过来了。”
    “皇上……千万节哀。”
    不会再醒过来?我已经死了吗?可我还有意识啊,我甚至还能听见他们说话,我真的死了吗?还是我离死不远了?
    云楚一句话不说,静静地搂抱着我,好久好久,这种近乎于死的沉默不该是他的性格啊,似乎有一个世纪之久云楚才缓缓吐出,“继续起程!”
    “皇上,娘娘已经……微臣叩请皇上带娘娘回宫。探马来报,前方白马谷有异象,不能再前行了。”穆枭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掩饰声音中隐忍的悲楚。
    “朕答应过她,会亲自带她去醉城,就算她走了,朕也不能食言,何况她只是睡着了。”云楚说着,声音却没有起伏,像是麻木的人偶在做简单的发声运动。
    穆枭重重的叹息一声,将百种心绪都糅杂了进去。
    “穆枭,命令全速行进……你上车,与朕同驾。”
    “皇上,这于礼不合,微臣不敢。”
    “这是朕的圣旨!别让朕说第二遍。”
    “微臣……遵旨。”
    穆枭上车,马车又动了起来,单调的马蹄声混着车轮的“吱呀”声奏响了不和谐的旋律。就像车里的两个男人一样,表情与心情极度的不和谐。
    “你说对了,穆枭,朕追悔莫……及了啊……”云楚语未成语,再不能言。
    “皇上,您就哭出来吧,别再压抑自己了。”穆枭的声音低沉而悲痛。
    是啊,云楚,你就发泄出来吧,如果你难受,你悲痛,你发泄出来啊。别这样平静得让人害怕,你一贯是一个激烈的人,我分明能感受到你的悲戚,你却为何强作平静?
    “皇上……”穆枭担忧起来。
    “别说,穆枭,朕不想吓着她。”云楚轻拂着我的脸,动作无比轻柔。
    “皇上,娘娘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走了……”穆枭话音未落。
    车外的马蹄声忽然乱了,有人高呼,“护驾!护驾!前方有埋伏!”马车停止,有人跪报,“请皇上与娘娘移驾回宫,白马谷前方遭遇流匪埋伏。”
    穆枭起身,却被云楚叫住,“穆枭,你留下,为朕守护她。”
    “皇上,您这是……”云楚难道要自己去应敌吗?我一恸,他其实明知有埋伏的,还要继续前进,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朕要亲自为她打开前路。”云楚亲吻了我的额头,平静的将我放在绒毯之上,毅然坚决的走下马车。穆枭拦住云楚,“皇上,你这是枉顾性命,倘若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云楚蓦的冷然,“左相,注意你的措辞,朕的皇后还没薨!”
    旋即,云楚又低了嗓音,“就让朕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这辈子,朕伤她太多,朕一径的给她朕认为最好的,可从没给过她最想要的。她虽然在朕身边四年,可从没有开心的笑过。朕知道她一直想再见古痕,是朕自私,从未让她如愿。”
    “每每到古痕的忌日,朕看着她面向着东方痴痴凝望,朕就心痛不已。如今,这是她最后一个心愿,朕唯一能为她做的,就只剩下这件事了。”
    “皇上……”
    “别再说了,替朕好好守护她,朕很快回来。”云楚!我在心里疾呼,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真的够了。不要去,太危险了,云楚!回来!我担心你啊!
    我无声的呼唤终还是没有留住云楚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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