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第八章公爵的计划

 塞尔娜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她从假公主的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公爵叫你‘1号’?那个伯瓦尔?弗塔根公爵?”
 
  假公主点了点头。“我……从记得事情开始,就不知道自己名字。我是一个乞丐。”
 
  “乞丐?”塞尔娜盯着她精致的脸,然后抓起她的手。这只手纤细而柔嫩,完全是属于那些高贵而娇弱的女人的,哪里像是饱受折磨的叫花子的手?“我不觉得你像乞丐。”她冷冷的说。
 
  假公主身体猛抖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弱弱的看着面前真正的公主。“不,相信我!”她声音颤巍巍的,旁人连听都听不太清楚。“我以前真的是个乞丐!我也受过很多苦,挨饿受冻,甚至被人当野狗一样丢在路边……我害怕那种生活,好害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掉。没人关心我,甚至没人多看我一眼。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她顿了一下,挣开了塞尔娜的手,不自觉的抱着自己身体。
 
  “但我遇到了公爵……他说他能帮助我,让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就像那些贵族一样。你知道吗?每个夜晚,我看到贵族的别墅里亮着的那些我连摸都摸不到的灯,还有美妙的音乐时常传进我耳朵里。他们饮酒作乐,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大厅里翩翩起舞。甚至他们带着的小猫小狗都比我还要高贵!你能明白那时候的我是怎样的心情吗?!我羡慕他们,甚至嫉妒他们,为什么同样为人,我就只能露宿街头,随时可能招致死亡,而那些贵族就能开心,就快乐得让我呕吐?!我想和他们一样,过上那种美妙的生活啊!公爵对我作出承诺之后,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你继续。”塞尔娜把米奈希尔之怒收进鞘里,盘起腿坐在地上。
 
  假公主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起来。“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侏儒医生,说要让我完全改头换面。他们给我注射了麻醉药之后,我就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又醒了。公爵就在我身边,叫我去照镜子。天啊!我当时看见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镜子前的那个人就是我!我全身几乎都被改变了,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贵族!这让我欣喜若狂!公爵给我穿上那些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华丽服饰,还带我去了一间漂亮的房子,说那里今后就是我的住所!我真是难以置信,这简直就是做梦一样,是上天的恩赐!”
 
  “天上不会掉好吃的豆沙包哦!”在一旁倾听她诉说的艾鲁拉突然插嘴了。
 
  有些沉醉于回忆往事的假公主神情立刻黯淡了下来。
 
  “是的,你说得没错,天上不会掉馅饼……”她激动的言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不忿。“在房子里,我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公爵。他是我的救世主,是我的神!在那一刻,我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就在我还沉醉在幸福中的时候,他却开始一本正经的对我下了命令……”
 
  “命令?”塞尔娜眉头紧锁着。
 
  “是的,命令……”假公主的眼里有泪水流出来。“他对我说,从现在开始,我的编号是‘1号’,是他最信任的傀儡。是的,傀儡,他直言不讳的这样说——我就是他培养出来的傀儡。他说,从今以后,我对外的名字就是约西亚?米奈希尔,是洛丹伦王室的小公主,是在阿尔萨斯背叛后的新王位继承人。我那时候惊呆了,完全无法接受戴上这样一副假面具。但是他说,如果我不接受,马上就可以让我重新回到以前那地方,甚至比以前更糟糕!我好害怕,我不想失去已经得到的幸福!在思考了一天之后,我同意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在他的监督下,学习模仿王室贵族的一切行为举止。我看了很多书,知道了很多关于洛丹伦王室的故事。而公爵不停在背后指挥我的一举一动……这样过了三个月,他认为我真的像一个标准的贵族了,我才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初次登场就取得了几乎所有人的信任,这让我无比的激动……而公爵在那次舞会结束之后,马上安排了夺取继承人武器的计划……”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手绢,上面还绣着“B?F”的字样。她拿起手绢用力揩了揩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不能回去了啊!”她一边说一边拉起遮住半边脸的头发。塞尔娜惊讶的发现,被头发遮住的地方,是一团溃烂的皮肤,还有一只异常难看的眼睛——很明显,这是在给她做手术的时候遭遇的失败。除非再进行一次彻底的换脸,否则这丑陋的半边脸将永远无法修复。但是,现在她身份已经被戳穿了,公爵还可能为她再做一次手术吗?
 
  假公主显得无法再承受起回忆的重担,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一行人走出通灵学院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在这片腐烂的大地上,难得有一场这样清新的雨水,连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味也被冲淡了不少。
 
  塞尔娜站在雨中,仰起头,闭上眼睛,任凭雨水打到自己脸上,身上。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下,嵌在她新衣服上的源质铠甲闪耀着更为动人的银光。
 
  维恩走到她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塞尔娜,不,应该叫你约西亚了……”他的声音依然是和来到西瘟疫之地之前有些不一样的沙哑、沉重。“你不处置这个冒充你的公主吗?”
 
  “还是叫我塞尔娜就行了,我听习惯了这个名字……”塞尔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他。“而且,你以前不是喜欢叫我‘大小姐’吗……话说回来,其实,我很同情她。”
 
  维恩有些羞赧的笑了笑——这是塞尔娜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他问。
 
  “她很不幸,所以比普通人更渴求幸福的生活。”塞尔娜淡淡的说,“但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贵族不是那么好扮演的。她在当上贵族之后,就忘记了自己本来只是个乞丐。也许是这所谓的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忘乎所以了吧。”
 
  “过于突然的幸运其实是最大的不幸……”维恩轻声的感慨道。
 
  塞尔娜点了下头,表示赞同。“是什么让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公爵所利用的一个傀儡,依然不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呢?我觉得很可能就是在身为乞丐时那种痛苦。本来我很讨厌她,甚至想过直接除掉她算了,因为她竟然侮辱达克雷尔。但现在看上去完全没必要了。她也是受害者。”
 
  她伸出手,摊开裹着重甲的手掌,让雨水慢慢汇集在掌心。
 
  片刻之后,她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我要回暴风城,以约西亚?米奈希尔的身份回去。”她说,“我要找伯瓦尔?弗塔根公爵问个明白。”
 
  那些随同他们一起来的护卫们突然吵闹起来:
 
  “你们谁看见了罗鲁?从刚才开始我就没见到他!”
 
  “他好象先走了?”
 
  “我也没看到!他不是这个假公主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不见了?”
 
  塞尔娜耸了耸肩膀。“看来,我还得快点……”
 
  一大群强壮的狮鹫穿过了库尔提拉斯王国和米奈希尔港上空,飞越了巍峨的丹莫洛群山,最后进入了修建在山中的伟大城市——铁炉堡。这些让联盟为之骄傲的巨兽最后降落在矮人们制造的大熔炉旁边。
 
  第一个从狮鹫背上下来的是塞尔娜。她脚刚沾地,一大群人就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他们注意到了她的着装,和那把不寻常的剑。
 
  “源质!”有矮人铁匠惊呼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她的铠甲。“不可思议!这种锻造技术简直就是泰坦的艺术品!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那不是塞尔娜吗……”有人认出了她。“佣兵的女王……她怎么穿成这样?”
 
  人越来越多,把她和她的同伴们都围了起来。所有人最后都把视线落到她胸前那个狮子徽章上。她清楚的听见人们的尖叫和惊声高喊:
 
  “洛丹伦!那是米奈希尔王室的标志!”
 
  “这是真的!这种服装不是传说中的战姬才有资格拥有吗?难道她是……”
 
  “天啊!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
 
  “假的吧?公主不是那边那个吗?”有人指了指躲在塞尔娜背后士兵群里发抖的少女。
 
  “但……为什么现在属于公主的服饰和武器都穿在塞尔娜身上?!”
 
  最后,一个雄壮的声音压住了所有人的议论:
 
  “请让开!”
 
  一位高大的中年男人从顷刻间鸦雀无声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用敬仰的眼光看着他。他穿着一身火红的铠甲,脸上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蓝色的眼睛里放出威严的光芒。他每走一步,都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一股力量,一种积极的精神。塞尔娜当然对这个人不会陌生——联盟对亡灵天灾作战本部的司令官,被尊为“战神”的将军,伍德?冯?克洛斯。
 
  他走到塞尔娜面前,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引发骚动的女佣兵。片刻后,他突然单膝跪在地上。
 
  “没有错,你是约西亚公主。”伍德用毫不怀疑的口气说。“战姬的铠甲只有她本人能穿上。肯瑞托的大法师们为铠甲施放了魔法,当约西亚公主以外的人穿上它时,源质会熔化,将亵渎圣物之人烧为灰烬。既然你安然无恙的拥有它,那就证明你是真正的公主,是洛丹伦王国的战姬。”
 
  塞尔娜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在伍德的话音落下之后,她立刻听到了人们近乎疯狂的欢呼。有几个人甚至流出了激动的眼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们是洛丹伦逃难而来的平民。
 
  “公主!是公主大人!佣兵女王竟然就是我们的公主大人!”
 
  “感谢圣光!感谢上苍!”
 
  不一会儿,几乎整个铁炉堡的人都纷纷来到了这里,其中大部分是前洛丹伦王国的人。对于他们而言,也许此刻的经历将成为一生难忘的回忆。米奈希尔之怒和它的主人,曾经被认为已经殒落的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曾经突然出现在暴风城,看上去身份证据确凿不容置疑的那位少女……如今这一切的猜疑和谣言都可以结束了。因为战姬已经复活——而且,她其实长久以来就一直生活在他们身边。
 
  铁炉堡军事区,联盟军队临时大本营所在地。此刻,大批的将官正云集在此,讨论对亡灵天灾的作战策略。而他们的司令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个假公主怎么处置?”伍德询问塞尔娜的意见。“照理说,冒充王室的继承人,基本就是死罪了。”
 
  “不。”塞尔娜干脆的否定了他的建议,“我有个请求,伍德将军。”
 
  “尽管说。”
 
  “我希望你们将她保护起来。”
 
  伍德有些疑惑,他不解的看着塞尔娜,“为什么?”
 
  “她也是受害者……”塞尔娜将假公主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向将军讲述了一遍。她看见伍德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表情越来越凝重,脸色变得铁青。等到她讲完时,伍德用力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桌子中间打出了一个大洞。
 
  “摄政王简直岂有此理!”他破口大骂,“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去年的事情之后他就变得跟个偏执狂一样!对老国王的失踪爱理不理,对天灾的入侵也漠不关心,只知道成天到晚去担心什么权力被夺!在东瘟疫之地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的时候,竟然还擅自命令雇佣兵们去杀一个同样与天灾战斗的被遗忘者领袖,和部落关系也越搞越坏!现在可好了,竟然还给人编号!还竟然要人假冒公主,而自己在背后操控!他疯了,真的疯了!”
 
  这位将军显然愤怒到了极点,脸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突起。有人将一封刚送到的信递到他手上。他拆开信,扫了两眼,立刻如狂怒的狮子一样将这封信撕得粉碎。
 
  “还有脸给我写信,要我捉拿什么假公主和什么担当共犯的一群暴徒?!放他妈的屁!”
 
  他一只手突然拉住了塞尔娜的手臂。“跟我来,正好我也要去暴风要塞找他算帐!”
 
  马库斯?乔纳森将军收到摄政王的命令,要他带领第二军团现在驻扎在暴风城的所有兵力,在矿道地铁站上准备拦截可能将要抵达的“叛徒”。这个没有任何先兆,完全莫名其妙的命令让这位老将左右为难。根据公爵所说的,之前那个“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是个假货。她正密谋将洛丹伦王室的权力象征——米奈希尔之怒据为己有。而几个受雇于她的人成为了她的帮凶。将军惊讶的从“罪犯名单”上看到了塞尔娜的名字。
 
  “这真荒谬!”他完全无法理解公爵的意思。但命令难以违背。他只好带上近千名士兵,前往矿道地铁。
 
  但等他到达那里时,才发现事情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德高望重的伍德将军竟然亲自带领部队从铁炉堡赶回,他和一群人刚刚走下列车,其中就包括公爵要捉拿的那些“帮凶”。而安排在地铁站的卫兵显然已经接到了命令,不许放他们过去。两边僵持不下,甚至有的人已经把手伸向了别在腰间的武器。
 
  伍德一看到马库斯,就大声咆哮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想把我们处理掉吗?!”
 
  马库斯一头雾水。“伍德将军?对不起,公爵刚刚给我下达了命令,要我捉拿王国的叛徒。而我很惊异的发现他要我抓的人竟然和你同行。”他指了指塞尔娜——佣兵女王正从车厢里冒出半个脑袋,皱着眉头盯着他。“我并不是要动武,而是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你问怎么回事?!”伍德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他朝塞尔娜挥了挥手。“公主,出来,告诉这个白痴事情的真相!”
 
  塞尔娜落落大方的从车厢里走出来。马库斯看见了她身上的装束,以及她手上的那柄尊贵的长剑。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是战姬的服饰!怎么会在这位女佣兵的身上?!”
 
  伍德和塞尔娜同时冷冷的一笑。用不着他们解释,马库斯都会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位阅历丰富的老将军有些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他用了不短的时间才总算镇定下来。
 
  “看来,在事隔一年之后,我将再次违背上面的命令,放一个人去皇宫……”他在心里对自己诉说着。在看到塞尔娜的着装之后,他已经有了最正当的放行理由。
 
  他整了整军装,朝伍德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走到候车室的一旁,面向塞尔娜,单膝跪下。在他的膝盖碰到地面,将头抬起来的一刻,他大声的向手下的士兵叫喊:
 
  “所有人听好!我以暴风城驻军总司令官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给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放行!让她去暴风要塞!不许任何人伤他一根毫毛!”
 
  随着他命令的下达,刚才还阻挡着车站出口,禁止让对方通行的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恭敬的半跪在一旁。在塞尔娜前面出现了一条路。
 
  佣兵的女王——或者,现在应该说是洛丹伦王室的公主,传闻中已经死去的“战姬”,此刻紧紧的握着米奈希尔之怒。她迈开高傲的步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向车站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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