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第十章维恩与费洛斯（中）
克罗米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感觉有一股来自身体里的鲜血马上就要吐出来。进入塔里之后，无形的结界就一直限制着她的身体。她无法维持龙的形态，甚至连体内蕴藏的强大能量也正在以普通状态下数十倍的速度消耗着。塔里的空气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大团融化的石蜡，紧密的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不仅关节活动不开，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血给吞了回去。随后她鼓足了气力，朝一面墙壁发射出奥术飞弹，打出了一个刚好适合自己钻过去的洞。
维恩的力量在刚才突然猛烈的爆发出来，但随后就开始迅速的减弱。此刻她已经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从他身上传出的气息就像是燃到尽头的烛火一样，随时都可能会熄灭——若那最后的感触都消失的话，她就会永远失去他。克罗米紧张的思考着，丝毫不顾自己已经快到极限的身体，用更快的速度朝那熟悉而微弱的气息发源地跑去。
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她已经来到了一个比之前任何房间都还要宽阔得多的大厅里。不仅是宽敞得超乎她的想象，大厅的布局也与之前的地方完全不同——它并不像是一个用来聚会的房间。高大的墙壁围成了一个圈，而在圈中是用巨石堆砌出来的一片区域。大厅里只有寥寥几盏灯还发出细微的亮光，显得非常昏暗。在灯光映照下，除了能辨认出这大厅基本的轮廓之外，还隐约能看到竞技场里现在是一片狼籍。
克罗米一只脚刚跨进场地里，马上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味。前所未有的强烈气味让她都不得不捂住了鼻子。到底要多少的鲜血流淌在这里，才会有这样的气味？克罗米不禁皱起了眉头。恶心的气味让她好几次萌生出把卡在自己喉咙管里的鲜血吐出来的冲动。花了不短的时间，她才总算沉住气，随后开始仔细的在这些鲜血里寻觅有没有熟悉的气味——她感到自己的契约者就在附近。
红宝石一般的美丽瞳孔环视着四周。克罗米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昏暗的光线下，这些来自不同种群生物的遗骸蒙上了一层晦涩的颜色。更令她内心有些动荡的是，在这些白森森的不祥之物里面赫然出现了完整的巨龙骨架，而且不止一只。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具已经损坏了大半的骨骸上面游走着。良久，她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一只手伸向了龙骨的头部。
不，不可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萨伦艾斯特拉兹……”她嘴里喃喃的吐出一条龙的名字。
一股无比熟悉的鲜血气味夹杂在众多的血腥味之中，传进了她的鼻子里。在她的眼中映出了那个躲在龙骨背后的人的轮廓。
“维恩？”克罗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身体已经闪现到了他身边。
果然是他。维恩正趴在地上，身上竟然还覆盖着黑色的铠甲，甚至连头部都一样被笼罩着，手中的剑亦没有消失。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现在是安然无恙的。克罗米想上去搀扶他起来时，突然收住了脚。她注意到了从维恩体内流出的鲜血——那些血竟然是黑色的。不仅是他流出的血，甚至连代表他鲜血的武器，现在也完全化成了一把黑色的灾厄之剑。
他堕落了，刚才不安的预感已经成为了现实。克罗米稍微迟疑了一下，在一动不动的维恩身边蹲了下来，伸出手触摸着他的后心。她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心跳。
他正在走向死亡！克罗米连忙用力把他上半身抱了起来。维恩的头毫无生气的垂下，透过黑色的头盔，能看到紧闭着的双眼。在克罗米扶起他的身体时，从一身铠甲下面清楚的传来了肌肉撕裂和骨骼被折断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这声音令克罗米第一感到了超出她心理承受范围的不安。
他还没有死——她能肯定的这样推断。但离死已经不远了。如果他就这样死去的话……
“维恩，维恩。”克罗米轻轻摇着他的身体。但来自他身上的，除了她不愿听到的身体崩溃的声音之外，连一点鼻息都没有。她看了看从他身上流出的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的鲜血唤醒了，以至于从石头的缝隙中也渗出了或鲜红或漆黑的血液。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的身体正在崩溃，就如在希利苏斯的战争中，为了救自己而强行使用禁术，最后身体支离破碎那样——不，比那时候还要危险。他已经连血都没得流了。
“你不能死……”克罗米小心的将他平放到地上，翻过身，让他的脸正对着自己。
绝对不能让他死！只有我能救他！克罗米内心在剧烈的翻腾着。但是，为什么现在我……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目光不自觉的又移向身边的巨龙骨骸上面。
几秒钟之后，她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掴了自己一耳光。
“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的。”克罗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麻利的用锋利的指甲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然后把双手平放在维恩胸口上。从手上的伤口流出了鲜红的血液，渐渐的渗进了维恩的身体里。接下来，她使劲咬破了嘴唇，然后将嘴巴贴到维恩的头盔上面。
“众神之父，阿曼瑟尔，我第一次向你乞求力量，让他的生命能延续下去吧……”克罗米在心中虔诚的祈祷着。“用我的鲜血来拯救他。即使这需要让我的生命……”
她一字一顿的吟诵着古老的龙族咒语。一个闪耀着青色光芒的魔法阵顺着她的鲜血流淌的方向自动勾勒出来。但沉重的结界依然限制着她。从她头上浸出了不少的汗水，但维恩完全没有一丁点好转的迹象。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似乎在排斥她的鲜血，克罗米甚至能感到他的生命气息马上就要彻底熄灭了。
“求求你，众神之父，即使用我的生命来交换……”
克罗米咬了咬牙，站起身，脱掉了自己的长袍。灯光照到她白皙的身体上，看上去如同是用精炼的白银雕刻而成的女神像一般。她的指甲继续生长着，变得越来越锋利。随后她双手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简单的魔法阵。在这临时的魔法阵刚成型的瞬间，她将指甲全部一齐用力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塞尔娜觉得自己几乎要疯狂了。她捧着书，用难以置信的目光阅读着上面每一行字。依旧残留着魔法力量的墨水在优质的纸张上撰写出了她用一生的时间都无法理解的知识。
而这些记录，对她而言，是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在书的扉页上写着“星界法师，麦迪文”的字样，显然这本书是属于那个疯狂的守护者的。从第一页开始，几乎整本书都是他的日记。
塞尔娜使劲摇了摇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不想再看下去，但又迫切的想要了解书本上记录着的一切。
“维恩，费洛斯……”她低声的咕哝着，不让任何一个可能的旁听者发现她表情的变化。
1月10日
刚过新年，附近的居民就几乎全死了。脆弱的人类，如此抗拒魔法的力量吗？
我实在有点不满意现在的这具躯体。麦迪文——哦，请容许我在这里用人类的语言写下一个人类的名字。他竟然会对一个死在自己手下的凡人流泪！天啊，这懦夫让我想要大声的嘲笑他！
……这是怎么回事？上面的文字是谁写的？
大概又是那个人吧。每当我站在灯下，我都会看到自己的两个影子。另一个影子在命令我，他睿智而强大，我不得不遵循他的指令去行动。
看来他很不满意我？
……这次的任务很奇怪。要我找到一副完美的躯壳，以容纳另一个我的灵魂。在我的睡梦中，那灵魂是如此的强大，甚至找来巨龙的身体都不足以容下他的力量。
笨蛋，找不到的话就给我制造一个出来！你不是最伟大的守护者吗？
也许我该出去走走？最近几天的事情让我要发狂。
……
1月11日
太惊人了！我竟然在废墟中找到了三胞胎的婴儿！还哭哭啼啼的他们是怎么能在这场毁灭了几乎所有最健壮的成年人的黑暗风暴中活下来的？！难道他们天生就对魔法的力量免疫吗？
等等，我必须记下来的是，他们也许就是那个让我睡不好觉的“完美躯壳”的雏形？如果我用魔法的力量对他们进行一点加工的话……而且，还没开始生长的他们，也许可以在这个加工的过程中加入更多的东西也说不定。
另一个我对于战争与毁灭尤其有兴趣。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啊哈，你做得很好，麦迪文。我第一次如此兴奋的阅读着凡人们那些微不足道的知识。
……
3月20日
我如此沉醉于对他们的雕塑之中。他们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艺术品！从来没有那样能让我随心所欲的进行调整的躯体，还一次就是三个！
到今天为止，第一步的工作基本是完成了。虽然中途死了一个，有点可惜，但另外两人却是非常完美，而且很健康的活下来了。当他们走到我身边，叫我“父亲”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对，你们是我的儿子，我最优秀的孩子们。我用了两个月时间，几乎使用了所有最细致的法术，让你们成长到身体最为成熟的时期。哦，另一个我似乎有点蠢蠢欲动了？
废话！难道就让这两个用魔法刺激大的无脑儿童来承载我的灵魂吗？
……看看，看看，我说得没错吧？你急噪个什么呢？在他们身上，流淌着完美的恶魔之血。那是从你送来的恶魔们身上提取出来的。我用上了所有最细致的魔法，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调理着他们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肉。既然你向往战争与毁灭，那正合你意，他们就是为了这两件事物而被定型的。知道那几个恶魔最后是什么下场吗？什么？你说他们中间有你麾下的精锐士兵？是这样么？他们两个人只用一只手就撕开了一大群恶魔的身体，就像撕纸一样容易。
在身为人类的血液和那些本来根本无法相融的恶魔之血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时，我就知道有好事情要发生了。事实上接下来的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妙。在今天对他们进行战斗训练时，我发现这对兄弟竟然如此嗜血，甚至连恶魔都无法与他们相比。他们每杀死一只野兽，就会马上将它们的血喝光。
他们体内的血液正在躁动不安。也许这将成为一个奇迹的开端？
我唯一忧虑的是，为了让他们之后也能行动自如，以更快的速度成长，我用记忆魔法将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教授给了他们。他们拥有很优秀的学习能力，也许会很快学会更多新的知识吧，包括对这个世界本身的认知……但希望他们别学到多余的东西。
你这个愚蠢的人！我只需要躯壳，不需要有什么知识的人！
哦，我竟然忘记了。今天我给他们取了名字：哥哥叫费洛斯，弟弟叫维恩。
……
3月26日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关于双子星嗜血的事情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总之，他们对于鲜血的渴望奇怪的演变成了能够自如的操纵鲜血。
是的，自由的操纵。比如说，他们想吸光一个人的血，那么只需要那人身上有伤口，而他们碰触到那人的身体，那么很快鲜血就会进入他们的身体。
吸纳鲜血的速度与日俱增，他们也越来越好战。
但这样下去终究是会爆炸的。我只好把他们暂时封印起来，寻找一个稳定的突破点——或者说是释放这种积蓄于体内的强大力量的源泉。
……
3月28日
只用了一天时间我就找到了好办法。我用魔法给他们制造了一个媒介，这个媒介来自他们体内沸腾的血液。
……解释一下……
下午的时候，我第一次命令他们尝试使用这一媒介。哈，我的孩子们领悟能力果然非同一般！看看他们身上的印记！那些红色的符文！是的，通过我之前给予他们的能力，他们通过这些刻在身体里的符号，将体内的鲜血自由的运用。费洛斯率先制造出了一把由他的鲜血凝结而成的巨剑。维恩似乎显得更聪明，虽然他比哥哥要后制造出武器，但在这之前他用鲜血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形成了黑色的铠甲。
哼，黑色，属于我和我的军团的颜色。
……
4月1日
为什么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无端的发笑？
我将两个孩子展示给了灯下的另一个我。他们毫不费力的屠杀我送给他们的猎物。我和你都一起观察了他们整个表演过程。完美，非常完美。那些来自七个人类国家的优秀访客们，竟然没一个人能在死前搞清楚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什么敌人！
怎样？你有什么感想呢，另一个我？
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们也许还无法战胜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生灵。那些巨龙。
但已经很好了。至少比你这个一阵风就能吹飞的法师要好。我注意到了他们的战斗……我想我已经初步找到了将由谁来容纳我的灵魂。
那么我应该恭喜你？也许当你脱离我的身体时，我会臣服在你的新宿主脚下？
那是当然的。你是我的仆人。
……
5月1日
离上次的表演正好一个月。
你不是说，他们没能力打败龙族吗？我今天就让你看看。
说来正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条巨龙会化身为人类，造访我的城堡。他们似乎发现了我的秘密计划？没办法，我只好让他们闭上嘴了。
一条青铜龙和一条绿龙。那些只知道沉睡的绿皮家伙不必理会，实际上也的确没必要操心，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费洛斯解决掉了。我担心的是这条青铜龙。他是在整个龙族中都声名显赫的战斗专家，萨伦艾斯特拉兹。听说他在过去打败了无数的对手，甚至是数条黑龙。他是“第六巨龙”当前唯一的配偶——也许我该庆幸克罗诺木没跟着来？
但就算是他又怎样呢？双子星是不会失败的。维恩和他的战斗几乎将塔都要震塌了。但最终这个能操纵时间的青铜龙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操纵。维恩熟练的将他的鳞片剥了个精光，还把巨龙的心脏挖了出来！太漂亮了！我必须为你起立鼓掌，我的孩子！
但是，令我有点担心的是，萨伦艾斯特拉兹在死前似乎施放了什么精神类的法术，命中了维恩。我急忙把他封印了起来，并且打算认真检查他的情况，但似乎并无异常。
他不能出岔子！他是我最满意的一副躯体！
哦，我得叫你闭嘴……我比你更担心……
……
6月30日
我终于知道萨伦艾斯特拉兹，那条可恶的青铜龙对维恩做了什么？！他竟然将自己的记忆强行灌进了我孩子的大脑！难怪从那时候开始维恩就变得这样奇怪。今天吃早饭的时候，他竟然说了一句令我费解的话：
“父亲，我们为什么要屠杀那些人类，甚至是龙族？我觉得他们并没有恶意。”
该死，麦迪文，你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让我完美的躯壳受到损伤？！我就觉得你给他们加入思考能力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只需要战斗和杀戮就够了！
我得好好考虑下……如果有必要，或者事情无法挽回的话，我就用魔法剥夺他的记忆。
……
7月5日
维恩越来越不正常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我们到目前为止的一切行为。
但费洛斯还很稳定。他也察觉到了弟弟的问题，并向我作了报告。
我对他的忠诚和冷酷非常满意。他向你提出了杀死他亲弟弟的建议吧，你这个当“父亲”的。
是的。这几天我几乎天天都将维恩封印起来。我发现他现在如果被剥夺了记忆的话，也会随之被废除掉很多已经熟练的能力，甚至会失去战斗能力。给我一点时间！这的确是我一开始过于自大了，我正打算想办法来弥补！
如果确定无论怎样都不能弥补的话，我会亲自动手……
……
7月7日
费洛斯，在我死后，我指定他成为卡拉赞，以及我的城堡的所有权继承人。
我必须安排一下后事了。我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将遭受不测。我将费洛斯叫进了我的书房，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布置给了他。包括正在组建中的骑士团，以及我还没完成的研究计划。
第一批兽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了黑暗之门的……一个时代结束了，在这之后会诞生新的秩序……也许。
下午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维恩打破了封印，想要离开卡拉赞。庆幸的是，我的魔法已经削弱了他。费洛斯替我杀死了这个已经彻底无可救药的笨蛋儿子。
这样的话，我，以及另一个我，也只能依赖你了，费洛斯。无论怎样，你会跟随我的脚步。
维恩被砍成了几段，尸体散落在在双子星曾经一起战斗和训练的竞技场里。我突然觉得有点伤心，只好叫费洛斯将他的残骸收集起来，然后再度封印。他将被关在最深处的黑暗之中。
在费洛斯收尸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的肢体通过血液在缓缓的粘合——已经死亡的人还能有这么强的力量——这是对我的讽刺吗？维恩，我曾经最喜爱的孩子……你本来是卡拉赞的新主人的。
……
之后的日记就支离破碎，完全无章可循了，大部分凌乱的段落上甚至连日期都没写，而记载内容也更多是关于兽人入侵，以及接下来发生的战争。
塞尔娜的手在发抖。她颤巍巍的翻开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鲜红的颜色。这是鲜血为日记写下了最后的篇章：
“我应该感激你，还是痛恨你？”
这个笔迹，她之前曾见到过一次。潦草但并不难看的字体，是维恩写的。
书本从她的手中滑落，落入尘埃之中。
“维恩……”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自己此刻的心绪，惟有闭上眼睛，静静的向月神艾露恩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