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篇 逝者之名 第三章 归国

维恩愤怒的叫喊着，死死盯着月光照耀下的那座散布出诡异气息的高塔。半晌，他终于垂头丧气的把剑扔在地上，然后就直挺挺的朝后倒下去，躺在地上。在拼尽全力，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燃烧起来的偷袭没能成功之后，他觉得内心深处涌起巨大的失落感。现在，想要杀死自己哥哥的决心之坚定，让他自己都有点惊奇。

 

　　刺目的光芒从离他不远的地方传来，照得他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转过头一看，法琳正拿着那把刚刚将一群群的黑骑士化为灰烬的大刀朝他走过来。

 

　　“我们又见面了，臭小子。”她笑盈盈的说，顺手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长发。“而且，好象还是在同一战线上。”

 

　　维恩马上把头偏向一边，不去接触对方的眼神。“不过是凑巧罢了……”他冷冷的说，“正好我也要干掉费洛斯。你们牵制住他的手下，还让他分心，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仅此而已。”

 

　　“喂喂，臭小子，你口气听上去不太好哦。”

 

　　“废话……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好脸色？别忘了，我们是敌人。”

 

　　“嘿嘿……”法琳又露出了一脸坏笑，“得了吧，我就说过，身体永远比思维老实。如果你真当我们是敌人，干嘛现在摆这种毫无戒备的姿态？存心想让我一刀剐了你？”

 

　　“……”维恩不说话了。

 

　　法琳走到他身边，抬起头望向高塔——提瑞斯法守护者曾经的要塞。现在那里释放出来的邪恶气息比他们刚来的时候更要浓重了。再加上血红的月亮，以及此刻重归于死寂的卡拉赞，这里的每一个事物都像是要将任何胆大妄为的入侵者立刻驱逐出去。稍微一想就知道，刚才那个和维恩长得一模一样的狂人，费洛斯，现在已经到了塔里面，正用鄙夷的眼光俯瞰着他的敌人。

 

　　“你不追进去？我看你好象对那个人恨得很深。”法琳低头看了少年一眼。

 

　　“那里面全是他的手下。”维恩用手掌捂住了脸，“虽然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但我没能力活着到他现在的地方。白白送死是愚蠢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的吐出来。在初冬的夜晚，能隐隐看到他嘴里喷出一口白雾。

 

　　法琳没再找他搭话——她感受到了这个少年现在想要独自一人安静下来的心境。她把大刀背在背上，朝同伴们走过去。

 

　　“洛克，哈里斯……”她低声叫着两位阵亡的战友的名字——他们的尸体被吸干了鲜血之后，已经伴随那些黑骑士一齐被烧成了灰烬。然后她发现了昏倒在一旁的马莱恩。一看到这个年轻的圣骑士，她马上皱起了眉头，大步向他走去。

 

　　“喂，醒醒，快醒醒。”她稍微用了点力，在马莱恩的脸上打了几下。年轻人终于清醒过来。但他一睁开眼睛，马上像看到鬼一样缩成一团。

 

　　“这是啥意思？”法琳显得很不高兴。“我长得有那么抽象吗？”

 

　　“不，不是……”马莱恩明显还没从刚才的梦魇中走出来，身体抖得厉害。“抱歉，老师，我……我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

 

　　“看来你还是不太适合这种场合。难为你了。”法琳突然蹲下身，把他抱住。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幼小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对方慢慢平静了下来，不论是呼吸还是身体的颤抖都没那么剧烈了。

 

　　“好了，现在集合。我们准备回去，把这里的消息报告给大本营。”法琳喊道。

 

　　接着她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举动——她突然朝维恩跑了过去。少年刚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拍打满身的尘土，就被她一把拽住了衣服。

 

　　“你也来！”

 

　　维恩一脸迷惑的看着她，“如果我说不呢？”他很惊异这女人居然随随便便，把来历不明的人就朝她那边拖。

 

　　“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等死吧？如果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就尽早宰了你。”法琳连想都没想就作出了回答。

 

　　健壮的狮鹫掠过正从一片废墟中重建的暴风王国，径直向北飞去。它们穿过了炽热的燃烧平原、冰雪覆盖的卡兹莫丹、舰船如云的库尔提拉斯王国、四季常绿的希尔斯布莱德丘陵，最后抵达了人类联盟最大的城市——洛丹伦王城。在冬日照耀下，这座象征着人类的骄傲与不屈意志的城市每一个石头都带着活跃的生气。一切看上去都光彩夺目，欣欣向荣。

 

　　通往城市中心区的河流上的吊桥被放下。法琳带着圣骑士们，还有他们的新“同伴”，穿过了吊桥，然后走进了河对面的大教堂里——这个教堂是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大本营，也是七国联盟曾经的军事指挥所。虽然在安度因？洛萨爵士去世之后，七国联盟已经渐渐分崩离析，但作为曾经存在于世上的最强大军事联合，它的象征依然存在于此。教堂里面到处都是精致的浮雕，它们按照固定的顺序排列，向所有来访者展示着人类的文明，以及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光荣历史。

 

　　向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中央大厅。现在大厅的门半开着，只容一个人通过。站在门口的是两名穿着重铠，手持惩戒长矛的士兵。法琳一行人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时候，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朝大厅里走去，另一人则大声的高喊起来：

 

　　“灰烬使者回来了！”

 

　　大门缓缓的完全打开了。法琳朝卫兵点了点头，然后挺直了腰，大步走了进去。

 

　　整个大厅是圆形的，墙壁上刻着一行大字：“我们以鲜血捍卫荣誉。”而在大厅中间，石桌围成了一个半圆。现在，一群圣骑士正坐在桌旁。他们从收到灰烬使者已经归国的消息后，就一直在这里等待着她到来。

 

　　法琳摆了摆手，示意她的同伴们现在留在原地。她自己走上前去，向圣骑士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法琳，灰烬使者，欢迎你回来。”坐在最中央的一位两鬓斑白，一脸胡须的圣骑士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善而沉稳。“前去卡拉赞，有调查到什么东西吗？”

 

　　“很糟糕的事，乌瑟尔，光明使者。”法琳严肃的看着他，“第五军团驻扎在那里的部队已经消失了。我想他们遭遇到了不测。在那里，我们遇到了黑骑士，非常多的黑骑士。洛克和哈里斯死了……”

 

　　“等等，”乌瑟尔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黑骑士？他们是听从那个邪恶的守护者指挥的。但麦迪文已经死了，卡拉赞应该会慢慢恢复平静，怎么可能会在现在又出现黑骑士呢？而且，第五军团的道格拉斯将军是一位非常有才干的指挥官，他们没道理那么快就被黑骑士歼灭吧？这种事实在太难让人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法琳语气很坚决，“我也不知道第五军团究竟遇到了多么恐怖的事。但我们遇到黑骑士时，我知道了他们现在服从一个新领袖的指挥。那个人名叫费洛斯，在他的领导下，这些黑骑士远比当初洛萨爵士带队杀上高塔时要凶猛。现在那座高塔又满是邪恶的气息，难以想象里面究竟隐藏了多少怪物。”

 

　　不仅是乌瑟尔，在座的其他圣骑士们也有点难以置信的摇摇头。

 

　　法琳在心里暗骂这群老家伙的顽固和思维僵化——也许不让他们亲眼目睹，他们内心深处是不会相信的。她伸手指向身后的同伴们：“这次与我同行的人都可以作证。我的意见是，现在最好组织部队……”

 

　　“好的，已经够了。”乌瑟尔很不客气的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姑且相信你所说的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对于第五军团的消失，你并没调查得很彻底，因此我们会择日再找人去进行调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把目光投到人群中那个陌生的身影上面。“现在，也许你应该先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位我们从未谋面的新人。他身上有很重的恶魔气息，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给个满意的答案。”

 

　　维恩听到了“恶魔”二字。他立刻显得有些激动，朝前走了两步。但法琳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上前。

 

　　“光明使者，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刻意想要避开卡拉赞的真相……”她将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借此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他是我在那里遇到的人，应该是卡拉赞的原住民。他对费洛斯有非常强烈的仇恨，原因我不知道，但我认为那是他的隐私，我们无权过问。如果你能从他身上嗅到恶魔的气息，那就恰恰说明了那边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妙了，不是么？”

 

　　“法琳！”乌瑟尔旁边的一位圣骑士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身为最年轻的受封圣骑士，身为灰烬使者的持有者，接到了调查第五军团的任务，结果连他们究竟是怎么消失的都没搞清楚，还搭上了两名老圣骑士的性命！光这些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想方设法的让我们去相信那个什么卡拉赞里有大量黑骑士出没的鬼话，还想隐瞒这家伙的来历，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你给我闭嘴，库勒！”法琳的火暴脾气也马上发作了，“你好好反思一下你的称号！‘兽人屠杀者’，带着这样恶心名称的人有什么资格朝我放屁？！我还想质疑你们，怎么我出去一趟之后，白银之手的高层就变得如此顽固不化，甚至连我们这些人用命换来的报告都不相信，还和我鬼扯一位少年是不是恶魔？！他带着恶魔气息又怎样？！提里奥曾经说过，种族不能代表荣誉，现在我算是了解了。他因为这句话而被流放，而你们身为高阶圣骑士，却一点都没去思考过话中的意义！”

 

　　乌瑟尔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特别是在听到法琳毫无顾忌的说起提里奥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他铁青着脸站了起来。

 

　　“行了，法琳，灰烬使者，”他用力摆了摆手，“听好，现在在王国南方出现了一批有组织的兽人。他们发动了暴动，已经冲破了好几座集中营，将那些犯下杀戮大罪的野蛮同胞们解救出去。现在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使我们不得不组织军队去应付当下的局势。而至于你所说的卡拉赞，在当前形势下，不在我们力所能及之列……”

 

　　“那就奇怪了，”法琳双手叉腰，声音越来越大，“为什么还要我去调查？甚至还出了人命！”

 

　　“那是我们身为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圣骑士，所应尽的义务。这也是第五军团所属的暴风王国的委托。既然你没有完成委托，那么事情就暂时押后，由其他人去办。而至于你提出的想要派遣部队去那里，很遗憾，当前洛丹伦王国抽不出足够的兵力，而其他国家不见得会帮助暴风王国。”

 

　　“我无法理解，光明使者。”法琳紧皱着眉头，满脸是不理解的神情。“为什么你们还要把兽人当成是与以前一样野蛮而嗜血，还执意认为他们会对我们王国的根基造成威胁？就我看来，这些集中营里的各种酷刑远比他们更野蛮，更无人道。如果里面关押的是人类，那么也许人们都会同情那些罪犯，并且尖锐的抨击集中营的管理者们。一旦换成兽人，就被认为是野蛮的暴动？这种双重标准是不是有点可笑？兽人们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好战了，他们不过是想取得自由而已！”

 

　　“希望你只在我们面前提起这句话，法琳，灰烬使者。”乌瑟尔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们不能无视他们。当年他们对我们人类联盟造成了多惨痛的损失，你这样的年轻人大概一辈子都难以明白……暂且不说这个，库勒也不要再吵了。现在我们需要你解释一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的情况。”

 

　　法琳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她狂躁不安了半天之后，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用我的名誉，我的称号，以及我的剑，灰烬使者，来担保他。是我带他来的，我必须对他的一切行为，以及他应有的权利负责。”

 

　　一走出教堂，法琳就用力一拳打在大理石柱子上。

 

　　“不可理喻！”她大声的吼叫，“白银之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缩头乌龟了？！莫名其妙，连我的报告都不相信，还口口声声说要去镇压兽人的暴动？扯淡！”

 

　　马莱恩有些畏惧的看着她，“法琳老师，”他低声的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法琳瞪了他一眼，“回去洗洗睡了，记得下星期一来上课！就这样！好了，都解散吧！”

 

　　她不耐烦的挥着手。年轻的圣骑士们朝她敬了个礼，就纷纷离去。

 

　　“郁闷的一天……刚回来就遇到这档子事……”法琳余怒未消，走路时脚都把地板踩得梆梆响。维恩很是尴尬的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朝旁边好奇的市民们瞄上两眼。

 

　　当教堂的穹顶被其他的建筑遮挡起来的时候，法琳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哎，差点把你忘了。”她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维恩。“虽然事出突然，不过现在你得跟我走，去我家。”

 

　　“为什么？”

 

　　“在教堂那里，我用自己的名誉担保你，”法琳耸了耸肩膀，“你多少岁？”

 

　　“15岁，怎么了？”维恩搞不懂这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要表达什么。

 

　　“还未成年……”法琳脸上似乎刹那间掠过一丝坏笑，“原来还是个小正太啊，不错，不错，水嫩嫩的，大姐姐喜欢……”

 

　　“……你到底想说点啥？别拐弯抹角的。”

 

　　法琳猛的拍了拍他肩膀，力气大得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根据洛丹伦的法律，对无父母、无其他可依靠亲戚的未成年人提供担保的成年人，就会自动成为他的监护人。”

 

　　“喂，这玩笑不太有趣……”

 

　　“臭小子，我不是开玩笑。”法琳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在这段时间，你就到我家里去住。我得看着你，不许你去惹是生非，同时也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虽然我觉得在这里没人能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什么损害……”

 

　　她伸出右手，“再次作自我介绍。我叫法琳？沙东布瑞克，白银之手骑士团的教官，22岁，单身，目前独居中。欢迎你闯入一位温柔大姐姐的生活里，臭小子……”

 

　　维恩呆了半天，总算是很不情愿的握住了她的手。

 

　　“先说清楚，我们可是敌人，我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