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第二章支配仇恨的名字

瘟疫之地的硝烟还没散尽，新的征兵令就贴满了暴风城的每一条街道。

    “西瘟疫之地的驻军正在遭受幽暗城那些亡灵的攻击！”

    “前往卡里姆多与部落进行交涉的使节已经出发，但很明显萨尔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联盟需要你们的力量！每一位年轻人都应该拿起武器捍卫我们的尊严！”

    “为了联盟的荣耀！”

    ......

    每过一天，口号就变得更加狂热。甚至连暴风议会的贵族们都亲自到他们从未去过的平民区进行铺天盖地的宣传，承诺会为那些愿意出征的人提供一辈子花销不尽的金钱。虽然不少人对这种大难临头才到处找替死鬼的行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民众受到了煽动。毕竟，在面对闪闪发光的金币时，人类总是会把很多东西丢到脑后。

    乌瑞恩王室在光明大教堂外面的广场上发起了募捐活动，连大主教也亲自到场。平时不算很热闹的教堂现在俨然成了集市。住在医院病房里的人，从窗口就可以看到这热情洋溢的活动。

    约西亚抱着一袋苹果走进病房时，维恩就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他没有穿上衣，手臂上和身上的伤口还裹着厚厚的绷带。早晨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使他的皮肤看上去呈现出古铜色。他的肌肉和骨骼全是魔法强化过的产物，赤裸上半身的情况下，身体的线条柔和得甚至有点诡异，使人只看了一眼就很难马上把视线移开。

    他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嘛——约西亚不禁产生了这个念头。自从第一次见到他以来，这么长时间，她都一直把维恩摆在“色鬼”的位置上，即便后来已经知晓他的身世。但在分别这么久之后，以往那个好色又赖皮的维恩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这种令她有点措手不及的变化，似乎也悄悄改变了她另外一些想法——但究竟还改变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喂，口水流出来了。”

    维恩的话让她猛然惊醒。这家伙竟然在她发愣的时候走到她面前，还故意把脸支了过来。两个人的脸就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约西亚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怀里的苹果都扔掉。不过没等她开始自己的狼狈表演，对方已经抢先一步，伸手拿过了袋子。

    “你刚才的样子像个饿鬼。”维恩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在哪里买的？没想到这个季节竟然有如此好味道的苹果卖。”

    “城外。”约西亚连忙回答道。

    维恩没多说什么，继续啃他的苹果。

    约西亚倒是在来的路上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看着这家伙吃东西的样子，她却不知为何一下子把满肚子的话都忘了个精光。维恩也不说话，就那样和她对视。她看不出对方脸上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脸上的温度这会儿正在莫名其妙地上升。她这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巴刚刚张开，又立刻闭上，满脑子的犹豫不决。

    “你在学金鱼吐泡吗？”维恩一脸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

    ——等下，自己胸口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约西亚连忙低头一看，发现这家伙的左手虽然还捧着装苹果的袋子，但手掌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她的胸脯上。

    “真是条柔软的金鱼呢。”维恩又啃了一口苹果。之前平淡的表情眨眼间一变，那模样和约西亚记忆中某个该被扔进无尽之海的糟糕形象立刻重合到了一起。

    “我第一天来探病，你就给我来这一套......”约西亚用力拽住了他的手，“摸得很舒服是不是？”

    “你很注重营养的摄取，这是对的。”

    “你的称赞是想让我为你付更多的住院费？我很乐意！”

    “喂，大小姐，难道你想杀了我？”维恩躺在病床上，捂着自己的脸。在脸颊上有清晰的五根指印。“你再这样下去，以后没人敢娶你回去的。”

    “别叫我大小姐，叫我约西亚！”约西亚用力朝病床踹了一脚，“我嫁不嫁得出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要记住的就是，你一个人住在特等病房里，舒舒服服养伤。我却要应付那些贵族以及仲裁机构的百般刁难，因为我被卷进了罗宾公爵遇刺案里！你的医疗费和我要交给王国财政部门的保证金，全是我一个人在掏腰包！”

    听到她说医疗费的时候，维恩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好吧，既然这样就不要再说。”他朝约西亚摆了摆手，“总之，谢了。我也想救一个孩子，但当我拿到足够让他到这里来看病的钱时，他却没了我这样的运气。”

    看到他突然改变了口气，约西亚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那个叫吉米的孩子？”

    维恩点头，“我没能救到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看着自己拼命想拯救的人在面前死掉，真不是滋味。”

    “这不是你的错，维恩。”约西亚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上。“不管怎样，你已经竭尽全力。我依然为你而骄傲，毕竟这样的你，是我的未婚......”

    维恩猛地转过头，双眼盯着面前这位公主，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约西亚也突然察觉到了自己无意识间说出的话明显有异样。她连忙捂住嘴巴，但脑袋却突然胀痛起来。之前曾占据她身体的那个意识又来了，在她脑海里来回盘旋，不停地朝她呼喊。

    “让我和他说话。”——这是法琳的声音。

    “不行！”

    令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她首先冒出来的念头就是一口回绝。

    “我拜托你了，一会儿就好。我早已保证不会和你抢夺身体。”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要再占据我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你在他心中占有的地位啊！你到底还要夺走他多少情感才够？！”

    “哎哟，我们这个娇滴滴的公主竟然害怕被死去的人吞噬掉吗？”这次响起的竟然是灰烬使者那充满魔性的声音，“你继承我的意志这么久，还没有醒悟？我可不喜欢看到你一方面无能到了极点，一方面还努力阻止比你强大的灵魂。既然你拿起了我，那你的目标就只应该有一个，成为最强的人。如果做不到，就赶快放弃我，或者......”

    “当初你根本就没这么说过！”约西亚禁不住大喊起来，“你代表的不是圣光吗？为什么和魔鬼一样？！你就不打算照顾我的感受，对不对？！”

    “一会儿就好。”法琳看来根本不理会她的抗拒，“我的意识在慢慢减少，很快就会消失了。在这之前，只需要一会儿，让我再看看他，和他说话。真的，一会儿就好......”

    约西亚双手抓住窗沿，脑袋用力撞了上去，撞击的震动让整个床都摇来摇去。

    “你怎么回事？”维恩拉住了她的手，“喂，约西亚，清醒点！”

    对方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双手抱着脑袋，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她额头上滴着血，脸部的肌肉也在猛烈地抽搐。维恩想拉住她，但刚刚挪了下身子，胸口的伤突然开始刺痛，令他难受得简直想死。这疼痛已经折磨了他好几天，却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他看了下自己胸前的绷带，赫然发现又有鲜红的东西慢慢渗了出来。

    然后，在他抬起头之前，一双纤细的手缠上了他的脖子。他看到的是那个刚刚揍了他的约西亚公主，但直觉又告诉他这不是真正的约西亚。她头发上的缎带掉了，漂亮的黑发像流水一样顺着肩膀滑落；从来都是被“袭击”一方的她现在却主动靠了上来，张开到一半的双眼显得非常妩媚。这位少女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留在他记忆中的那个逝去的女人。

    “已经快要十年了。”约西亚的话音都变得反常，“终于可以再次和你见面，我好高兴。维恩，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吗？我一直想再回到你身边啊！”

    维恩瞪大了眼睛——无论曾经学习了多少匪夷所思的知识，他也无法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没等他回答，对方已经抓住了他一只手，紧紧贴在自己胸前。

    “听得见吗？虽然不是我自己的心跳，但此刻它代表的是我的心。”

    “法琳......”维恩喃喃地叫着这熟悉的名字。

    占据了约西亚身体的法琳终于笑了，“你果然还是能认出我呢。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仅仅剩下一点点意识残片在我的武器上，但我依然能记得和你，还有克罗米一起生活的日子。我知道你也一样。真是太好了，维恩。”

    “你......”

    没有等他回话，温热的嘴唇已经紧紧贴了上去。

    回应她热吻的，是一双冰冷的，充满破坏力的手。维恩的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还沉醉于重逢的感动时，把一张冰冷的脸摆在了她面前。

    “你不是法琳！”维恩的身上竟然出现了红色的魔法符文，“克罗米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会觉得自己有无尽的仇恨想要发泄出来？！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就是这个克罗米篡改了我一部分记忆，才让我现在无法想起一些东西！约西亚，你给我看好了，我身上这些受诅咒的烙印！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只有当我本能想要进行一场屠杀时，它们才会出现！”

    克罗诺木抓住了一只黑龙的后腿。她念了一段咒语，黑龙的身子立刻开始枯萎，鳞片瞬间掉得精光。很快的，这可怜虫就只剩下了一块干瘪的外皮。她抓住这块皮，轻轻用力就把它撕成了碎片。

    卡拉然离开了黑龙群，飞向更高的，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他向下俯瞰，灰白的云层中满是黑色的影子，唯有最中间能看到一点金黄色。但就是那仿佛随时都会被黑色彻底吞噬掉的金黄，却已经杀死了超过二十只黑龙。被杀掉的没有幼小的雏龙，至少都已经是青年龙的等级。但当他们被克罗诺木盯上时，简直脆弱得像一只野鸡。看着那个以温和与沉默闻名于龙族世界的雌龙竟然这样大开杀戒，残忍的场面令他感到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死亡之翼这个名号放在你身上也不过分啊，克罗诺木。”他不禁感叹道，“很可惜，我没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血日’。萨兰利安说，当时你杀死了接近百万的敌人。今天你能杀多少呢？”

    金色的影子开始摇晃，幅度越来越大。他知道，克罗诺木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他昂起头，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啸。听到这声音的黑龙顿时像发了疯一样，一窝蜂地朝克罗诺木扑过去。他们全部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甚至不管会不会撞到自己的同伴。

    克罗诺木已经气喘吁吁，但黑龙当然不会仁慈到给她休息时间。听到卡拉然的尖啸声，她立刻在满天的黑色里捕捉到了这个指挥官的踪迹——竟然在自己头顶上。虽然翅膀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拼命朝上飞去。而就在她决定放手一搏时，几只飞得快的黑龙抢先冲到身前，拽住了她的翅膀和尾巴。她被挡住了去路，随即被蜂拥而至的黑龙淹没。这些敌人似乎完全没有理智，发疯一般地咬她的身体，撕掉她的鳞片。更可怕的是，他们全部都收起了翅膀，正带着她急速朝地面坠落。

    “再见了，我的公主！”卡拉然在越来越遥不可及的那个地方狂笑。几乎同时，她的两边翅膀同时传来了极其剧烈的痛楚，然后立刻没了知觉——她知道，自己的双翼被疯狂的敌人掰断了。

    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停地重复这个念头。身上各个部位陆续开始被痛苦折磨，落地之前她就很可能会被咬死。但如果死在这里的话，她迄今为止做的一切就全是无用功了。她憎恨这些黑龙，憎恨他们的首领。如果契约还维持着的话，她和那个坐在她背上的人可以轻而易举杀光这些杂碎。对此她深信不疑。

    但是，他已经离开了。在她母亲面前，他要求解除契约。

    克罗诺木伸出一只还能动的爪子，摸向自己的额头。在她头上，厚厚的鳞片覆盖之下藏有一条项链，而串在那项链之上的紫色水晶，包含着整个艾泽拉斯都无法包容的一段历史。那是她的东西，其中蕴含的力量曾被她挥霍过两次。

    一只黑龙想咬断她的爪子，但爪尖已经抢先触到了水晶。

    “我一定会在死前到你身边去。”她低声地自言自语。随后，白色的，用古老的龙族语言描绘的魔法阵从她头顶上猛地迸发出来。她忍住黑龙们带给她的剧痛，开始吟唱一段很长的魔法咒语。当魔法阵开始扩散时，她从黑龙们的缝隙之中看到了最高处的卡拉然。果然，在听到她的吟唱时，这只黑龙一下子瞪直了眼睛，急忙俯冲下来。

    “堵住她的嘴！不要让她完成魔法！”

    青铜龙突然咧开嘴——这还是卡拉然第一次看到克罗诺木笑。他连忙停止了向下俯冲，拼命扬起翅膀，一副逃命的架势朝远处飞走。在魔法阵的边沿触及到这只黑龙尾巴的同时，从克罗诺木那满是血的口里，徐徐念出了咒语的最后两个字符：

    “停滞。”

    她感觉自己还在下坠。断掉的翅膀无法带着她飞起来。此刻，唯有祈求不摔死，能有力气再飞起来。她试图这样祈祷，但她也知道，自己是从上万米的高空这样跌下来的，根本不可能活命。卡拉然布置的集群攻击是聪明的，在她施展青铜龙最喜欢的连续时空跳跃法术之前，就堵死了她的移动空间。而现在，她已经没力气施展跳跃了。

    “维恩，我想见你。”克罗诺木扬起头，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但嘴巴一张开，就有血从里面喷出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随时都可能到达终点。

    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起伏的群山——离地面已经不远。

    “维恩，我想见你......”她绝望地重复着这句话。

    身体突然变得轻松了，像是飘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已经粉身碎骨了，这是灵魂的感觉。但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还存在。虽然伤痕累累，但遍布全身的阵痛告诉她，确实已经活着落到了地上。她发现自己趴在一大片红色的枫叶中，从树木缝中落下的月光，照在她那残破不堪的身体上。

    ——怎么已经是晚上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挪了一下脑袋，朝四周望了一眼。没有动物的踪迹，看到的只有这片最原始的森林。

    她听到了一阵大得夸张的呼噜声。把视线移回身边时，她惊讶地发现一个裸着身子的暗夜精灵女人竟然就在自己脚边睡觉。枫叶差点把这人给埋掉了，以至于她一开始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看着这个女人的容貌，她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直吊在心头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是你安排了整个战斗过程吗？”她伸出唯一能动的爪子，碰了一下暗夜精灵。对方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爬起来。墨绿色的头发迎着夜晚的风飘了起来，而这漂亮长发的主人则抬起头，对着月亮缓缓张开了嘴巴。

    树叶纷纷落下——从她口中发出的竟然是巨龙的咆哮声。

    她用手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过身，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量着遍体鳞伤的克罗诺木。

    “月色真不错呐。有吃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