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第二十二章 教训
“我该向谁祈祷……我该向谁诉求……我们的神已死去……世界，世界在崩溃……”
年轻的德鲁伊蹲在墙角，身子蜷成一团。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的色彩，也许在他眼里的世界也已经不再有光。宫殿摇摇欲坠，不时有瓦砾落下。足以致命的巨石就砸在身边，但他对此已经麻木，看样子没有任何避难的打算。他就这么蹲在那儿，仿佛这座宫殿，这个世界都与自己脱离了联系一样。
“他来了……他来了……他马上就要来杀我们了！”
他哆嗦着，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片刻的迟疑之后，他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微笑，似乎内心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脱。随后，他不带任何犹豫，用力地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玛法里奥面无表情地朝这个自杀者瞟了一眼，目光重新移回宫殿的正门。门外只剩下一片漆黑，翡翠梦境那令人神往的绮丽景致早已荡然无存。而一手炮制了这出悲剧的凶手，现在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踏入最后一块没有被污染的土地。这个人就像是黑暗的化身，当他终于现身时，就连经历了不知多少灾变的大德鲁伊也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你好啊，玛法里奥。”这人的声音却显得很普通，“我来杀你了。”
大德鲁伊反射性朝后退了一步，顺手从包里抓出一把种子撒出去。这些种子迅速在他身边生根发芽，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从头到脚就已经被一副藤蔓结成的铠甲紧裹起来。
“你得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玛法里奥的眼神变得非常好斗，“翡翠梦境不是你们这种污秽的东西想来就来的地方。”
“你以为我很想来？”他的敌人叹了一声，“待在这儿的感觉真糟糕，就像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战斗也是那样无趣。传说梦境中最强大的守护者是那个半神塞纳留斯？但我将他砍成四瓣儿的时候，手上没有丝毫的感觉，和砍空气一样。果然，还是和那个身体结构与我差不多的家伙对砍，才能让我感到充实？”
“够了，给我滚出去！”
玛法里奥咆哮起来，双手变成了巨熊的利爪，然后以平常人的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扑了上去。但当他正准备狠狠敲碎这个怪物的脑袋时，一个外形极度狰狞的东西猛然从眼前闪过。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自己的头就被那东西抓住了。
钻心般的疼痛——那东西开始挤压自己的脑袋。
视线被遮住了大半。他努力转动眼球，终于从眼角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个抓住自己的东西。面前这个怪物的外貌身形都与普通人类完全相同，唯有左臂令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禁毛骨悚然。这只臂膀就像是远古时代某些大型食肉动物的前爪，几乎与这人的身体差不多大，长满了粗糙的鳞片和倒刺。而且，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手臂上写有某种晦涩的文字。他就是被这样一只手抓住了，而手臂上的文字正在发光，越来越亮。
——等一下，这些文字……竟然能读懂。
明明脑袋就要被压扁，思维却变得清晰起来。明明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文字，心中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喉咙在渴求，在呐喊，要将这段文字所描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当凡人的力量超越了神……神即会降下灾厄……世上本没有神，这世界曾经的名字不是艾泽拉斯……记忆被篡改，混沌的碎片……曾经的名字是……”
玛法里奥的双眼瞪得直直的，口中反复念叨着一个简短的单词。在念到第五遍的时候，血红的巨剑迎面切下，将这位史上第一德鲁伊的身体砍成了不对称的两段。划下的弧线是如此流利，仿佛只是切开了一张薄纸。
这个凶手把玛法里奥残缺的尸体扔到墙角。这时他才注意到在角落里有好几个死掉的德鲁伊。从这些人的姿势以及手上拿着的东西来看，全是自杀的。
“还是没感觉……不行，这样下去我会疯的。得找个实实在在的家伙让我砍。”
他叹了口气，背靠墙坐下来，顺便朝门外密密麻麻的怪物们挥了下手。
“去做你们喜欢做的事吧。破坏、杀戮、焚烧、塑造新的东西……什么都行，总之别在我视线里晃来晃去的。该做的我们已经做完，就等某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巨龙主动为我们打开大门了。”
血色十字军营地里一片惨状。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还没来得及作出抵抗。约西亚拽着一个人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但摸到他脉搏时才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把手指伸到这人的鼻子前面，结果依然失望。
“艾露恩在上……”她有点慌了神，一边念叨着暗夜精灵们的祈祷语一边在这些一动不动的人身边走来走去。在转了一大圈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懊恼地用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振作一点，约西亚公主。”玛尔兰把手放在这个即将崩溃的少女肩上。尽管她自己现在也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在这儿的红衣战士便是血色十字军最后的希望之火了，但现在竟然被一个刽子手瞬间杀光。这就像在黑夜中拼命保护即将熄灭的烛火，但突然狂风肆虐，灭掉了唯一的光明，让身边的一切归于黑暗那样。
黑色代表绝望，是那个女人的颜色。
“乔！”约西亚愤恨地喊着这个名字。
很快她就听到了回应——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令她怒火中烧的声音。
“怎么样？你现在还有部下吗？或者说，你还有靠山吗？”
“乔，你为什么……”是马克的声音。
“不为什么。”乔似乎在一边说一边笑，“我啊，看不惯这些亡国难民，仅此而已。你也别插手，我今天就是想看看这个喜欢把‘责任’这个词挂在嘴边的公主，怎样向我证明她有尽到那些狗屁责任。喂，约西亚，我知道你听得见。如果你想为自己的国民尽到责任，就别蹲在那儿哭了。快点去拿个铲子，把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好好安葬。他们也是你想保护的人民啊。”
约西亚果然站了起来。但她并没有去拿铲子，而是把米奈希尔之怒拔了出来。当她转过身的时候，乔看到的是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很好，这表情不错……”
“我先埋了你！”
惊人的速度，就像是脚上装了弹簧一样。当暴怒的吼叫声还残留在耳畔时，白色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乔面前。没等她做出防备姿势，闪着寒光的利刃抢先一步刺向胸口正中央，深深扎入了心脏的位置。
“停下！”马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乔被刺穿，他连忙冲上去准备把两人拉开，但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以乔站的地方为中心，周围的泥土和杂草全部变成了锋利的，锥状的物体，密集得让人根本无法落脚。
约西亚也留意到了脚下土地的变化。她想把剑从敌人身上扯出来，却发现剑就像嵌入了岩石之中，怎么拽都拽不动。
“要刺的话，对准我的头部，而不是胸口。我没心脏。”乔看上去完全跟没事一样，“你这个举动代表向我宣战了？有意思，我最近正被一个白痴弄得一肚子是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呢。”
“你这个怪物！”约西亚一脚踹到她肚子上，“黑骑士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是吗？”乔眯起眼睛，脸上的肌肉很微妙地抽动了一下。“维恩也是黑骑士。”
“……”
约西亚突然语塞。但乔没打算给她思考的余地，一记重拳随即毫不客气地砸了过来。她首先感觉到的是半边脸突然发麻，然后才是疼痛。有什么东西脱落了，在嘴里滚来滚去。她捂着脸，弯下腰去，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夹在里面的还有一颗牙齿，显然是刚才被打落的。
“很痛对吗？不过你现在没办法宣布比赛中止了。”乔说着便又挥舞起拳头，击中了她的右肩，把源质的护肩都打得凹了下去。“来，我们继续玩。玩到我们其中一人支持不住倒下去，被刺成蜂窝为止。”
“怪物！恶魔！”约西亚差一点跪在地上，但嘴里依旧骂个不停。
“你除了骂是不是就不会做点别的了？”
乔扯住约西亚的头发，把她拉了过来，顺势用膝盖狠狠顶了她的肚子一下。这一次约西亚终于跪下了。小腿和膝盖被刺的痛感和肚子被重击的痛感夹杂在一起，使她差点就忍不住哭出来。
“你很讨厌黑骑士？那就站起来打倒我啊！”乔没打算留情，继续一拳一拳打向这个即将崩溃的公主。“总是把责任挂在嘴边，总是说自己是洛丹伦的公主，是王位继承人，应该怎么怎么，必须怎么怎么。你这蠢货喜欢以洛丹伦公主的身份而活，或者以那什么狗屁十字军领导者身份而活，这些我懒得管。但是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才会以一个普通人，以约西亚的身份而活呢？我现在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以单纯的‘乔’的名字活着。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有活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而你呢？求助于这个求助于那个，你有没有求助于你自己？你在把各种头衔挂在自己身上之前，有没有想过约西亚·米奈希尔这个名字只属于你一个人？洛丹伦的公主活着，血色十字军的大领主活着，那人类女性约西亚是不是也活着呢？”
“你不会懂的……你不是我……”约西亚似乎被打得有点晕了，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对，我不是你。那你是不是你自己呢？”乔终于收住了手，拎着约西亚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我没看到约西亚在这里。我只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的，嚷着要光复祖国，看不清形势，把忠于自己的人们往火坑里推的笨蛋！你有没有扪心自问，现在的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你希望得到什么，希望丢弃什么？不要问别人，先问自己！如果你有好好站在真正的自我立场上思考的话，我刚才提到维恩的名字，你就不会是那种反应了。嘁……真他妈的愚昧。”
乔打了个响指，脚下的土地和花草立刻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她放开了约西亚，看着这个方才还高傲得不行的公主像软泥一样瘫倒在地上。良久，她缓缓拔出还扎在自己身上的剑，把它用力插在地上。
“你就是你。什么事情不要老是寻求别人的帮助，先明确自己的意愿。你不是流鼻涕的小姑娘，真正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乔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再抬起头时，她看到马克正忧心忡忡地望向这边。
“没事的，过段时间就会痊愈。”她立刻换成轻松的口气向马克说道，“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我想明天一早大家就该出发了。”
马克摇头，“你惹了大麻烦，我看行程得推迟了。”
“你是说那些血色十字军？”乔突然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差不多是时候了，去试着叫他们起床怎样？”
低沉的呻吟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而且发出这声音的人显然不止一个。马克吃惊地转过头，发现刚才还是“尸体”的那些血色十字军士兵正一个接一个爬起来。他们之中很多人一脸茫然，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上去完全没有受重伤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马克看上去像是在代替发呆的玛尔兰提问。
“梦境女王的主意。她让这些人全部陷入了类似于假死的沉睡之中。”乔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至于我手上的血，其实是我去马厩里超度了一匹老马。”
“……你把所有人都骗了。”
“黑骑士没一个好东西嘛！”乔冲着他调皮地眨眼。
马克无奈地叹气，抬起头朝不远处的山头望了一会儿。
“怎么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的话，我以后不做就是。”
“不……我刚才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那边。”马克终于像松了口气一样笑出声来，“总之这样就好。虽然可能对不起约西亚公主，但时间紧迫，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了。”
乔扭头一看，约西亚已经爬了起来，呆呆地站在那儿，和她的部下一样都是一脸茫然。
“其实我觉得你们这些人给她太多不必要的帮助了。不要老是伸出援手，有时候干脆冷落她，让她自己选择走什么路，才是真正帮了她。”乔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嫉妒她。她身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愿意为她的成长而自我牺牲。这就是公主的待遇吗？”
“你也可以成为公主的。”马克笑得很暧昧，“我一个人的公主。”
似乎是落日余晖的影响，他看到乔的脸又变成了苹果一样的红色。
“我把美酒献给尊贵的王，我殷切期盼王的赞美……但王说要戒酒，于是我只好自己喝。”
穿着黑袍的死亡骑士站在黑色移动堡垒的露台上，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酒杯。杯中的酒是鲜红色的，如同尚未凝固的血一般。
一只石像鬼出现在南方的地平线上。这怪物的飞行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已经抵达了露台，变成一尊石像落在他身旁。
“喂，开始干活了。”死亡骑士大声朝不远处几个无所事事的侍僧吼道，“把这家伙搬过去解析，尽快向我报告结果。我要知道它看到了什么。”
说完这番话，他向前迈出一步，站在露台边缘。放眼望去，已不再只能看到单调的海洋景色。在远处，大陆边缘的线条正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来，这一次我把美酒献给即将属于我的土地！海鲁西又回来啦！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赶快选择，是要宣誓效忠伟大的王，从此成为不朽者，还是要做无谓的抵抗，永生沦为奴隶呢？！”
他松开了手，看着杯子从掌心滑落，与血红的美酒一同坠入大海。远方的天空中黑云密布，而这一次夜幕的降下，仿佛是为迎接死亡大军的到来而刻意准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