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第二十一章 局势恶化（下）
短暂的沉默。
所有人都不知道约西亚为何会这么说，只好呆呆地看著她，等她做出进一步的说明。沉闷的气氛令人感到极不舒服，直到硬面包被扔到盘子里发出的响声打破了寂静。
“龙族夺走了汝的什么东西？”那个像饿狼一样的暗夜精灵先开口了。
“选择的权利。”约西亚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回答。
她并未解释自己所说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只要当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小的、漂亮的身影时，她就会没来由的感到烦躁。在她看来，现在的自己是抗拒再和克罗米有来往的，也因此抗拒与其他龙族的成员扯上什么关系。克罗米的确帮了自己很多忙，甚至不止一次救了自己的命。但是，现在的她实在无法以平常心来对待这个太爱管闲事的巨龙。
她在抗争，与寄宿在自己体内的另一个人抗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完整的自我，哪怕因此孤身一人。体内的这个人，还有克罗米，她们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大得没有道理，令她甚至有这样一种想法——从认识她们开始，自己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从来没有依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意愿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也不是被吊线牵起来的木偶。我是约西亚，而且我也到了该自己决定走什么路的年龄。也许我应该感谢她们，在我迷茫时带着我前行。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受她们的指使了。
“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依凭我自己心中的正义。”她站起身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洛丹伦是我的故乡，血色十字军以前也曾属于白银之手骑士团。在这一时刻，我的立场不允许我再容忍那些亡灵的行为了。”
“啊哈哈哈哈……”暗夜精灵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角都渗出了泪珠。这样不礼貌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仿佛是故意要惹这位公主生气。
“我不觉得我是在说笑话。”约西亚冷冷地甩出一句。
“汝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呐！”暗夜精灵弯下了腰，肩膀还在抖个不停。“咱不知道汝所说的选择权是什么，但龙族才不会在意汝等凡人的什么权利呐。若是毫不在意的东西，又怎么会去抢？汝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呐！”
她的一只手抓着桌沿，轻轻一下就把桌面的一角给掰了下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她那只看上去非常柔弱的手，竟然把这一块橡木做的东西给捏成了粉末。
“让咱猜猜……汝抱怨的是克罗诺木？咱的朋友里，也就她和凡人来往多一点，尤其是最近，据说老和一个自以为是的公主打交道。不过即便是她，也不会在意凡人是怎么想的。关于龙族的行事规矩，咱姑且告诉你好了。咱们要求凡人做什么，便直接传话给他们。至于他们听不听……也就是汝所说的选择权，那是他们的事。几万年来，凡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不听咱们的话了，咱可也没见哪个巨龙因此生气或是记仇。咱们只是负责传话和警告的，若凡人达不到咱们的要求，咱们找其他种族的成员去做便是了。若凡人所做的事妨害了咱们，直接除掉就好呐。龙族怎么会花时间去揣摩汝等小东西的思考模式呢？汝是不是太高看自己呐？”
站在她旁边的弗丁猛地哆嗦了一下——任何思考能力正常的人都能轻易地从这番话中猜到这个暗夜精灵的身份。他朝四周环视了一下，发现埃里戈尔和马克两人也和自己一样，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跟着马克的女人神色却很平静，似乎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而代表血色十字军而来的两人显得非常恼怒。龙族的话显然激怒了她们。
“你这不依然是在强迫我们选择吗？！”约西亚一巴掌拍在桌上，“龙族又怎么了？一口一个‘凡人’，你们一开始就不打算和我们平等对话吧？我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为什么非要轮到你们来指导不可？若我们做的事与你们背道而驰，为什么就非要除掉我们不可？你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凡人的力量迟早会……”
“迟早会怎样？咱不关心这个，咱只知道眼下正有一群凡人在咱眼皮底下做傻事。”
“你凭什么说我们做的是傻事？”
“因为咱是伊瑟拉。”
暗夜精灵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面包。但转眼间，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甚至连她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听得见。她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这个对凡人而言份量极重的姓名显然对在座的人们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梦境女王伊瑟拉！”弗丁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大声叫着她的本名。
“看来汝按咱说的去做了呐。”伊瑟拉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向上一扬。“还有那边的圣骑士，咱记得名字叫马克的……既然争分夺秒，为何不一开始就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呢？汝在来这儿之前不是亲眼目睹了一场阴谋吗？”
乔躺在礼拜堂后面的半山腰上。仰望天空，夕阳正要沉入地平线的另一端，云彩也被它最后的光辉描绘成了红色。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这儿经历了太多的争斗与厮杀，这片红色与鲜血竟然是如此的相似。
快了，很快。也许在几天之后，这片土地便会洒满无辜者的血。
“汝看样子不愿参加那样的会谈呐？”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发现伊瑟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离自己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和自己一样躺着，似乎在惬意地享受今天最后一丝属于太阳的温暖。
乔轻轻笑了一声，随手扯了一根嫩草，衔在嘴边。
“按照马克的说法，这是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家务事。他们内部的问题，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我的身份是圣骑士的死敌，干嘛非要去凑这个热闹不可呢？说不定还会引起有些人的不满。至少我没兴趣像那个约西亚一样，被龙族狠狠说教一顿。”
“汝似乎对咱有点不耐烦呐？”
“不是这样。”乔叹了口气，“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很讨厌的气味，如此而已。”
“咱身上的味道？”伊瑟拉没弄懂她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乔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拿着像这么长的一柄剑，喜欢穿黑色的风衣，头发则是……”
“啊！”伊瑟拉没等她说完就叫出声来，“汝所说的是上古之神派来的刺客！咱的家就是被他搅得乱七八糟的！”
“你的家？翡翠梦境？”乔的眉头皱了起来，“说起来，梦境女王伊瑟拉会亲自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确很奇怪。我说的那个人叫费洛斯，以前算是我的……主人——大概可以这么称呼吧。他是一个很厉害也很残酷的恶魔。不过，他应该在去年就死了才对。当时克罗诺木制造了一个陷阱，将他吸进了扭曲虚空里。”
“这事咱听阿莱克斯塔萨说过。但他没死。”伊瑟拉说道，“上古之神入侵了咱的家，把扭曲虚空与翡翠梦境连在一起了。他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能踏进咱家的吧？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成了上古之神的部下？咱现在只好等克罗诺木来这儿，再慢慢问她了。”
伊瑟拉没再说下去。她发现乔的神情十分紧张，甚至把整根草都送到了嘴巴里，非常用力地咀嚼着。
“他已经进入翡翠梦境了吗？那真是糟糕透顶……”乔的双手紧紧攥着，仿佛是要向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挥舞拳头。“我希望上古之神没有教他什么东西。如果教了，那希望他永远也无法回到这里来。”
她把身子侧向一旁，不让伊瑟拉看见自己的脸。
“我唯一无法反抗的人……现在的我可一点都不想当木偶。”
如果她有心脏的话，现在也许会感到强烈的心跳。她摊开手掌，发现手心全是汗水。这就是被称作“恐惧”的感觉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包括伊瑟拉在内，现在似乎没有一个人对费洛斯的存活表示担心。她不知道这个恶魔的兄弟现在有没有得知消息。如果他知道了，又会怎么办。费洛斯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只有曾在其身边生活的人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死亡之翼的计划使他重返艾泽拉斯，那这个世界会因此产生一场可怕的灾变。
“汝现在要担心的不应该是这家伙。”伊瑟拉微笑着指向天空，“咱听说黑骑士的眼神都挺犀利，但汝似乎不太行呐。顺着咱指的地方看看，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乔摇头。在她看来这儿的暮霭与其它地方并无不同。
“咱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呐。被汝等凡人激怒的卡拉然已经孤注一掷，现在成群的黑龙就躲在云层后面，正朝他们主子的巢穴飞去呐。他们的确飞得够高了，凡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到。但是，这样的高度对咱来说可是远远不够呐……”
“等一下……你说黑龙？”
伊瑟拉脸上荡漾着迷人的笑容，“咱可不喜欢说谎。”
“说起来，我竟然把这个搅局的给忘记了。”乔气馁地敲自己脑袋，“而且……”
她回想起之前在森林里偷听卡拉然和瓦里玛萨斯的对话。那个狡诈的黑龙曾经亲口说出了一句话。在来这儿的路上，她和马克都差点把那句话给忘了。现在，当再想起卡拉然当时所说的那些东西，以及来到这个礼拜堂之后发生的事，原本萦绕于心中的迷雾一下子散去，就像是把打了无数个结的绳子理顺了一样。
“那两个笨女人已经受了魔法的影响？难怪这么不对劲！”她吐掉嘴里的草根，爬起来就朝礼拜堂走。“啊啊啊，真是麻烦。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浪费时间谈判什么？”
“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呐。”伊瑟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多次，约西亚公主。”埃里戈尔的口气有点一板一眼，“银色黎明将出面制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血色十字军与我们虽然有过多次合作，但无权对我们的部队下达命令。在座的提里奥·弗丁大人和马克·让·巴科斯塔伯爵都已经对我们的决定表示支持，而你应该清楚，他们实际上算是银色黎明的重要成员。”
“那么，我就不以血色十字军领导者的身份来请求你们保持中立了。”约西亚丝毫不肯相让，“我以洛丹伦王国的王位继承人身份来命令前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埃里戈尔·黎明使者，以及提里奥·弗丁领主。若你们依然坚持己见的话，我将认定你们的行为是叛国。”
不禁是被她点名的这两人，就连坐在旁边的玛尔兰都吃了一惊。没人想到这个亡国的公主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尽管人人都知道，洛丹伦已经不存在了，在这儿以皇室成员身份指控前王国臣民叛国显得颇为滑稽。但约西亚那咄咄逼人的口气，还有与以往判若两人的顽固，都令他们一点都笑不出来。
“你疯了……”弗丁连连摇头，“约西亚公主，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吗？很多年前，在斯坦索姆成为死亡之城的前一天，当时还是王子的阿尔萨斯也曾对乌瑟尔这样说过！你还是个孩子，约西亚。我知道你对祖国的热爱无人能比，但现在不是为洛丹伦招魂的时候！如果联盟和部落再一次被卷入战争，那得利的绝不会是彼此，只会是躲在阴影里的恶徒！你现在的行为不仅无法为你的祖国争得尊严，反而会葬送一切！”
“你们也不过是听从龙族那些夸张的描述，才把这场战争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的吧？！”约西亚气得全身发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米奈希尔之怒的柄上。“你们不是皇室成员，不是需要为一个国家的命运而操劳的人……多少年了？七年？八年？这么久以来，我每天做梦都会回到那个宫殿里。我在父亲的膝下，和他一起看着这个美丽的国家，热情而富有的人民。这是上天赐予米奈希尔家族的荣誉，而让美丽永远传承下去也是每一个拥有米奈希尔这个姓氏的人所必须担负的责任！我逃避了太久，仅仅是因为害怕，因为胆小，因为认定自己扛不起这个担子。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我要回到我的祖国去，即使长眠在那里！”
“那样的话，洛丹伦就真的会消失了！”弗丁气愤地对着她咆哮，几乎声嘶力竭。“要先有鲜活的生命，才会有希望！你认为自己也变成一个徘徊在皇宫里的亡灵，那就叫尽到责任了吗？！约西亚·米奈希尔，若你非要认为我叛国的话，尽管把罪名加在我头上。但是我要你现在就明白，不论复仇还是复国，乃至治理国家，都不是靠一时脑子发热就可以成功的！”
“因为你们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所以才会说出这么轻松的话！”
“……你已经不可理喻，孩子。”弗丁重新坐了下来，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何其相似……现在的情景和当年斯坦索姆城外发生的一切何其相似……”
“但这次，我不想当乌瑟尔。”一旁的马克冷冷地说道，“埃里戈尔、弗丁、还包括玛尔兰，我们都不想。”
他朝埃里戈尔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点头。这个身经百战的圣骑士离开了谈判桌，信步走向门外，就像他每一次准备带着部队出门迎战亡灵天灾那样。
“叫科尔法克斯和安吉拉立刻来我这里。和他们说，在动身之前，先让手下所有可以作战的士兵做好远行的准备。我们要去干一件成功率非常低的事。”
在埃里戈尔吩咐完传令官时，屋子里传出了锐器插在桌子上的闷响声。
“你们……全部都想和我作对吗？”约西亚把自己的嘴皮咬破了，原本漂亮的脸蛋完全被愤怒所占据。“那么，我会带着我的部下，在这里和你们一战。就算你们有梦境女王的支持，就算我们全部死在这里……”
“你的部下？”门外响起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女声，“你有什么部下啊？”
乔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不屑。她背后跟着不少银色黎明的士兵，个个神情紧张，目光大多落在她的双手上——红色的液体涂满了这两只手，顺着指尖滴下来。这显然是血，而且还未凝固。
“你是说那些血色十字军吗？”她把一只手放到嘴边，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全没了，一个人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