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预言

阿曼瑟尔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六角形的魔法阵。他挥了挥手，掌心就凭空多出了一把金色的细沙。然后他将沙子一扬，魔法阵的线条变成了金色，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我首先需要申明一点。”他以严肃的口吻说道，“实际上万神殿陷入了这样一个悖论里面——造物主动力核心虽然决定了‘规则’，但由于它置身于‘规则’的世界之中，所以自己也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我们无法界定究竟是它制造的规则被不受规则约束的外力破坏、粉碎，从而导致了世界毁灭，还是规则本身就包含了完整的‘摧毁规则’过程。我将要做出的预言，是以前者为假设前提的。”

 

“你想表达什么？”安度尼斯塔恩对他这番绕口令一样的言语显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我至今未能解开万神殿自己制造的悖论。但如果答案是后者的话，那么就算现在动力核心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我的预言还是会逐一实现。而前者不然，因为历史正由细小之处开始，发生相当大的偏差。很可能我的预言一个都不会在将来的艾泽拉斯世界发生。”

 

安度尼斯塔恩不屑地笑了一声：“不管怎样，先把你那装腔作势的预言说出来吧。”

 

阿曼瑟尔以谦恭的点头回应了她，然后站直身子，闭上眼睛。

 

 

 

“秩序崩溃之初，我看到天空不再纯净。它在燃烧，火雨将噩梦与灾难降下。

 

我看到一个来自阿古斯世界的堕落巨人。他爬上苍穹的顶端，伟大的诺达希尔之冠。势单力薄的精灵无法阻挡他的前进，只能任他吸光世界树的能量。他变得无比强大，肆意地毁灭他厌恶的凡人。

 

恶魔降临艾泽拉斯，燃烧的天空再也无法回复它原本的面貌。

 

秩序步向灭亡，我看到四分五裂的大地。它在痛苦地呻吟着，滑向死亡的深渊。

 

守护者已不再团结一致。大地守卫背叛了信仰，奥法守卫死于非命。古神的邪恶之爪再次伸向它们曾经的乐园，污秽与诅咒遍布、疯狂与悖逆横行。上古的邪灵终将重返地面，元素之恶解开束缚，烧死恶魔、淹没土地。狂风把凡人撕碎、地震夺去更多的生命。世界来到最后的节点之上。

 

秩序终荡然无存，凡人与守护者早已化为灰烬。我看见了最后一天的黄昏。

 

五色之影，由黑暗深邃之地，重获新生。

 

封印打破之时，毁灭者的灵魂得以解放。百万年的仇恨席卷天地，毁灭一切可以毁灭之物。艾泽拉斯永归于虚无，混沌之主的疯狂却已不可遏制。终结、终结、终结，广袤之宇宙，最后的结局即会到来。”

 

 

 

充满了绝望的三个预言。阿曼瑟尔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能闻到死亡的气味。而且这些话并不难理解——至少对克罗诺木而言。

 

第一段预言，显然是指燃烧军团的再次入侵。在九千年前，这支可怕的恶魔大军曾差点毁掉艾泽拉斯世界。而阿曼瑟尔描述的“来自阿古斯世界的堕落巨人”，很可能是艾瑞达领主阿克蒙德。这个浑身上下满溢着杀气的恶魔在上次战争中曾杀死了伊瑟拉的挚爱玛洛恩，还一度率领它的部下把凡人和龙族逼上绝境。而在这番预言中，他又回来了，而且野心比上一次更大。它要夺取世界之树的力量，而提供给那棵树力量的恰恰是已经毁灭的永恒之井里提取出来的水。如果被它得逞了，后果难以想象。

 

第二段预言相对而言并未让克罗诺木觉得有多大意外。大概是之前阿曼瑟尔的言语中就已经提到过上古之神可能会苏醒。但有一个细节却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玛里苟斯会死——这是阿曼瑟尔亲口道出的，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事。在蓝龙一族被背叛的耐萨里奥几乎全部消灭时，玛里苟斯也发了疯，之后一直拒绝和任何外族来往。最近几千年，经过阿莱克斯塔萨和伊瑟拉的“努力”，蓝龙总算开始复兴。而魔法之王死去的话，这个多灾多难的族群会不会因此对造物主产生憎恶心理，从而堕落呢？

 

至于第三段预言，如果前两个预言实现的话，这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但这恰恰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没有人知道毁灭者究竟有多疯，但从她曾经屠杀了上亿的泰坦来看，她绝对不是什么善类。她的复生不仅仅是艾泽拉斯的灾难，甚至是整个宇宙的灾难。

 

克罗诺木无法理解，泰坦为何会定下这样的规则，容许艾泽拉斯毁灭，容许他们最惧怕的敌人复苏。阿曼瑟尔难道就不明白，这条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的规则，最终会把泰坦也一同拖上黄泉路吗？

 

按照规则来会死，不按规则来，结果似乎也逃不出一个“死”字。在广阔的宇宙里，会做出这种傻瓜事的种族，恐怕早就真的死光光了吧？

 

——所以说绝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认命，那他就不是众神之父了。

 

简短的思考之后，克罗诺木得出了两个不同的结论。

 

可能一，阿曼瑟尔心中有数，早已在动力核心的规则之外加上了另一道制约。这就意味着他很清楚“规则”与“破坏规则”之间究竟是谁制约谁。那么，他在宣布预言之前的那段论调就是在说谎，或者说是在为不可预知的未来、艾泽拉斯世界以后可能发生的灾难而推卸责任。

 

可能二，这个就比较令她心寒了，那就是阿曼瑟尔从一开始就在说谎。关键点在于“裴里”这个名字。众神之父对这名字表现出了明显的恐惧，说明他肯定是知道一些事的，但出于某些目的，打死都不愿让安度尼斯塔恩和自己知道真相。有些令她气馁的是，安度尼斯塔恩似乎也没有耐心继续追问下去，于是这个可能性的假设也只能到此为止。

 

但不管怎么说，克罗诺木已经判定阿曼瑟尔没有说实话。而长久以来存于她心中的，对造物主的崇敬之情，也很快就消散一空了。不管出于多么伟大的理由、也不管获得多少生灵的尊敬，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撒谎是不对的，特别是在关系到艾泽拉斯命运的预言中撒谎。

 

因此，在得知了众神之父的全部预言之后，克罗诺木丝毫无法感到释然。相反的，她有些恼怒，因为阿曼瑟尔在这番话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也没有表示万神殿应当负起怎样的责任。她只看到了欺骗、隐瞒、以及推诿。

 

“我可以提问吗？”她终于决定挑战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子。

 

“别说出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个警告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是她的母亲。

 

“为什么？”她有些不解。

 

“不论才智、狡猾程度、还是力量，你都比不上阿曼瑟尔。”安度尼斯塔恩认真地劝诫她，“我只能在这个世界保护你，但你终究是要回到艾泽拉斯去的。你在这里揭露他，只会让他寻找机会报复你，甚至灭你的口。万神殿不是什么善类，和他们打交道的你必须把这一点铭记于心。”

 

“那我应该怎么办？”克罗诺木生起气来，“难道看着艾泽拉斯被毁吗？”

 

安度尼斯塔恩思忖了一会儿——女儿的这个问题令她也有些犯难。

 

“我想，你应该记住阿曼瑟尔的话，然后依着他话里的一些线索去寻找真相。我会帮你……虽然无法起到真正有效的作用，但我会尝试和毁灭者的灵魂进行沟通，劝说她平息怒火，不要制造更大的灾难。虽然两个灵魂是完全隔离的，但说不定会有奇迹呢？”

 

回应她的是沉默。克罗诺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阿曼瑟尔却没那么大的耐心。他瞪了克罗诺木一眼，大声嚷了起来：

 

“你的问题是什么？！快说！”

 

“注意你的口气，阿曼瑟尔。”安度尼斯塔恩警告了他一句。

 

然而出乎他们俩预料的，克罗诺木在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我只是被这一席预言震惊到了。”她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预言变成现实。必须主动寻找自救的方法。”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小姑娘。”阿曼瑟尔十分不高兴，因为刚才克罗诺木竟然用那样的口气要向自己发问，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我说了，万神殿陷入了悖论里，这些预言不一定就是真正会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相信它们绝对不会发生吗？”

 

虽然克罗诺木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这次她故意把“绝对”这个词说得很重。

 

众神之父果然生气了，他的眼神里开始弥漫着杀气。

 

“你在挑战我的尊严，小姑娘。如果你没听懂的话，我甚至可以再说一次。但你不能用这样挑衅性的口气和我说话。”

 

“安度尼斯塔恩的女儿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和你说话吗？”克罗诺木立刻反问道。

 

她的母亲轻轻地笑了一声，而这位伟大的泰坦可就没那么开心了。他气得胡子都在抖。

 

“众神之父，我不是要挑战你的权威。”克罗诺木继续以无畏的口气说着，“艾泽拉斯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爱这个世界，绝对不愿意看着她毁灭。所以我要拯救她，以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你以为你是谁？”阿曼瑟尔不屑地回了她一句。

 

“克罗诺木，时间调整者。我是安度尼斯塔恩的女儿，也是艾泽拉斯的女儿。我认为我完全有资格拯救我的母亲。”

 

挺直了脊梁，克罗诺木认真地道出每一个字。

 

“好吧，你很勇敢……”阿曼瑟尔现在也无法对她责备什么了，“那你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呢？我倒是很想听听，混沌之主的女儿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甚至能将万神殿也拯救了。”

 

“别告诉他。”安度尼斯塔恩立刻通过心灵感应提醒女儿。

 

“不。”克罗诺木坚定地回绝了，“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这一次，她昂起头，毫无惧怕地直视眼前的巨人。

 

“众神之父，你可曾注视过那些凡人？”

 

“万神殿不可能对所有的东西都保持注视。”

 

克罗诺木笑了——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的胜利而笑。

 

“我注视着他们，一直。”她自豪地说道，“他们看似渺小，但实际上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力量。他们野蛮、狡猾、自私自利、为一小点利益而不惜自相残杀；但他们也聪明、识时务、团结、对任何困难都无所畏惧。我有一个朋友，是耐萨里奥的女儿。她憎恨世上的一切，幻想有一天能毁掉所有让她痛苦的东西。然后她遇上了一个凡人，一个不怕她，愿意陪在她身边的人。我用了一万多年时间都无法让她露出笑容，但那个凡人只用了三句话就让她待在他身边，直至他死去。她为何要把第一次的微笑与眼泪全部赠给一个凡人呢？我不懂。”

 

“那你还……”

 

“但是现在我懂了，因为在我永远地失去格拉卡隆时，我也终于知道凡人的伟大。他们的确很蠢，很不识时务。明明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强大得不可能战胜，明明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但即将获得安全，但他们却为了一头注定会死的巨龙而回过头来，高喊着再次冲锋，直至最后一人战死。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凡人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站稳脚跟，为什么他们能打败连龙族都束手无策的燃烧军团，为什么他们能建立起一个个辉煌的文明。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他们不是背朝天的动物。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双脚站立在大地上，昂首望着天空的。他们那颗比天还高的心，是来自血脉里的东西。”

 

说到这里，克罗诺木有些按捺不住激动。毕竟格拉卡隆的死对她来说是一个撕心裂肺般的回忆。

 

“我决定帮助他们，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他们。我会让他们经历更多的苦难，也会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利益。我要他们成长起来，直到他们拥有足以挑战预言的力量。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笑话！”阿曼瑟尔突然暴怒起来，“你指望一群蚂蚁挡住一辆泰坦的战车？！”

 

“他们可不是蚂蚁，众神之父。他们是艾泽拉斯的希望，是龙族未来最坚强的盟友。我相信暗夜精灵不会势单力孤，因为我会让燃烧军团匆匆而来，然后这些恶魔会发现，在诺达希尔的树冠下等待它们的不只是精灵，还有矮人、人类、更多的凡人族群。凡人的愤怒会第二次将燃烧军团赶出去。对于上古之神，凡人的意志终将凌驾于它们之上。一旦无法操纵意志，它们就只能被更强大的意志集合永远封在地下。而最后，面对毁灭者的重生……我相信当她看到凡人的努力时，也会认可艾泽拉斯生存的资格。”

 

克罗诺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不容易讲完之后，她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实体，灵魂依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她坚信自己是对的，而且这也是拯救艾泽拉斯的唯一途径。造物主不可依靠，龙族势单力孤，真正的希望只可能存在于那些凡人身上。实际上，由于龙族一贯的高傲，即使是她也与凡人接触不多，但格拉卡隆临死前对她说过的话，早已被她牢记于心。她也决定当自己的灵魂回到身体之后，到凡人的世界去，好好地了解这些不可思议的生灵。

 

而对她的这番话，阿曼瑟尔无法发火。因为安度尼斯塔恩已经抢先笑了起来。

 

“十分荒唐，但也十分独到的见解，我的女儿。”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克罗诺木，“不过，从你话里的意思来看，你还是决定维护那个什么造物主动力核心的运作吧？或者说，你和那个不明的，破坏动力核心的力量，实际上目的都是依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让艾泽拉斯得以生存下去？”

 

“动力核心与整个世界是相连的。”克罗诺木回答道，“它是世界的心脏，我必须想方设法让它的跳动持续得更久一些。所以我不会完全违背万神殿已经定好的秩序——除非这道秩序的最终目的是让世界毁灭。众神之父，您亲自授予我时间调整者的头衔，现在就是我进行调整的时候了。只要是对这个世界，对凡人的成长有利的事，我都会去做。不管事情本身是善还是恶。”

 

“你到底想干什么？既要遵守，又要求改变？”阿曼瑟尔十分迷惑。

 

“很简单。”克罗诺木淡淡一笑，“在动力核心完全停滞，世界毁灭之前，让凡人拥有可以跳出这个秩序怪圈的力量。然后他们会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