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历史背后的真实（下）

在轻描淡写的疑问脱口而出时，克罗诺木看到了令她难以想象的一幕。

 

阿曼瑟尔在害怕。再显而易见不过的惊惧神情蒙在了他脸上，将之前的威严盖得严严实实。更夸张的是，他竟然打起哆嗦来，如同一个患上疟疾的病人。就算傻瓜也能看出“裴里”这个名字对他造成的冲击有多大，更何况在他面前的是两头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巨龙。

 

“怎么了？阿曼瑟尔，你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害怕啊。”安度尼斯塔恩立刻追问起来。

 

众神之父现在不敢与她对视。他把目光投向一旁，嘴里支支吾吾半天，总算吐出含糊的几个字来：

 

“不知道……我……我印象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那你为什么肯定叫这个名字的一定是人呢？难道不会是和我一样被你们封印起来的古族么？”

 

“我不知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求您别再问这个了！”

 

阿曼瑟尔突然用双手抱住了脑袋，神情变得十分痛苦。他拼命摇头，像个被逼问得发疯的罪犯一样拒绝回答——不，与其说是抗拒向面前这两头巨龙道出真相，不如说更像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回忆起相关的事情来。

 

没有错，他对这个名字的畏惧，甚至可能大于对安度尼斯塔恩的畏惧。

 

“我以万神殿诸神的荣誉发誓，裴里这个名字，我对其一无所知。而我也万分肯定这名字的主人绝对与艾泽拉斯世界的历史没有任何联系。混沌之主啊，您希望听到的并不是和艾泽拉斯无关的故事吧？”

 

“如果可以的话，关于你们做过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安度尼斯塔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于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巨人又开始哆嗦，在克罗诺木出生前就流传了无数个世代的威名此时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选择了沉默。虽然对混沌之主的惧怕使他快要站立不稳，但那架势也是摆明了，就算现在把他收拾掉，他也绝对不会回答之前那个问题的。

 

良久，安度尼斯塔恩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把你应该说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她像是泄了气一样，道出了妥协。

 

如同接到大赦命令的囚犯，阿曼瑟尔顿时喜出望外。

 

“是！我立刻……”

 

“因为你隐瞒不了的。”安度尼斯塔恩冷笑一声，“我的两个灵魂互不相容，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争斗。现在另一个我已经渐渐苏醒过来，正在试图掌握躯体的主动权。我想再过不久，她就会把我一脚踢开，而她代表的那一面力量也会再次全面发动吧。你要知道，她的躁动代表在不久的将来定然会发生一件可怕的大事。到时候你就算想瞒，也不可能瞒过一个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混沌之主。”

 

奇怪的是，这次阿曼瑟尔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大概是他已经禁受不了更多的刺激，反而进入了镇定的状态。只是现在他似乎忘记该怎么说话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就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安度尼斯塔恩摇了摇头——她不再指望这位傻大个。在对方发呆结束之前，她转过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

 

“克罗诺木，你务必要记住。”她的声音放得很低，生怕吓着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代表着混沌，来自初生的宇宙。我的两个灵魂也正是由宇宙最根本的两个法则形成的，那就是创造与毁灭——或者说生与死。现在与你说话的这个我，是创造者，掌握着‘生’的本源，是万物初始的集合；而正在沉睡，即将苏醒的那个我，是毁灭者，掌握‘死’之本源，代表万物的终结与虚无。如果她苏醒的话，肯定会毁掉艾泽拉斯的。”

 

克罗诺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有个疑问。”她说道，“既然你代表整个宇宙，那为何要拘泥于艾泽拉斯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世界呢？”

 

作为学识渊博的时间调整者，克罗诺木知道这个宇宙的广袤与深邃。艾泽拉斯的凡人并不清楚，他们居住的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广大宇宙中的渺小一处，甚至不如塔纳利斯沙漠里的一粒沙。安度尼斯塔恩如果真的拥有主导宇宙法则的力量，那为什么会只看着这粒沙子？

 

“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吧。”在旁边愣了不短时间的阿曼瑟尔终于发话了，“对不起，克罗诺木，混沌之主的女儿。你的母亲……安度尼斯塔恩的身躯就被封印在艾泽拉斯的地下深处。她主动把自己的灵魂放逐到了这里，扭曲虚空，不再与我们为敌。”

 

虽然并不是没有一点这方面的预感，但当众神之父亲口说出答案时，克罗诺木还是吃惊不小。因为在泰坦留下的记录里，被封印在地下深处，灵魂被放逐的生物并不是混沌之主，而是一群肮脏的、污秽的怪物。

 

——艾泽拉斯世界曾经的伪神，一切罪恶的根源，那些被称作上古之神的邪恶怪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克罗诺木。”阿曼瑟尔以谦卑的口气对这个犯难的孩子说道，“混沌之主已允许我讲述遗失的历史，现在就让我们开始吧，从万神殿第一次来到艾泽拉斯开始。”

 

他像个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老人一样先深呼吸了一下，平缓的口吻将两头巨龙带回了一百万年以前。

 

 

 

“我们泰坦一族始终将秩序奉为真理，认为所有世界都应拥有合理的秩序，这样世上万物才能获得平等的生存空间。于是泰坦成立了最高的议会，就是万神殿。我作为最高的长老，亿万年来一直带领着族人在宇宙中航行，为我们的理想而奋斗。

 

与安度尼斯塔恩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更遥远的世代。那时混沌之主还是创造者的灵魂占据主导，相信您也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我们约定互不干涉，共同维护宇宙的秩序。

 

分别之后，泰坦又航行了许多年，途中改造了无数个世界。直到有一天，我们来到了艾泽拉斯。当时这个世界被上古之神和它们的走狗，那些凶恶的元素领主占据着。除了它们的奴仆，其它任何种族都没有生存空间。它们甚至掌握了进入扭曲虚空的方法，而作为宇宙次位面的扭曲虚空，是可以通往任意一个正位面世界的。这些邪恶生物利用扭曲虚空培养出无数的邪灵，将疯狂与无序的力量散播到更多的世界里，甚至包括之前被我们改造过的世界。我们无法容忍这样的恶行，于是决定向它们宣战。

 

这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上古之战。战争持续了很久，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元素领主和上古之神都被我们封印起来。虽然我们无法彻底消灭它们，但诺甘农制造了一个结界，使它们的灵魂永远只能待在扭曲虚空里。当时我们不知道，上古之神甚至已经拥有了将纯粹的意识实体化的能力，所以没能用更有效的方法对付它们，导致现在它们的实体在次位面虚空里重新凝聚成形，开始反攻正位面世界。这是我们的失职。但至少在当时看来，胜利已经到手。

 

但是，就在我们准备开始改造这个世界时，安度尼斯塔恩突然来了。她像是发了疯一样，不仅破坏约定向我们的领地逼近，甚至还沿途毁掉那些已经拥有合理秩序的世界。开始有泰坦被她杀害，我们也不得不对她采取敌视态度。于是我下令，将宇宙各地的泰坦战士全部调到前线，阻止她继续杀戮——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这场战争打了一百年。她的确没有前进，但那只是因为她需要花时间杀死我们的同胞。一亿……一亿个泰坦被她杀死，我们这一族几乎因此而彻底灭亡。她太强大了，强大得根本不可能战胜。对她来说，我这样的泰坦也不过与蝼蚁一样。而她正打算彻底踩死所有的蝼蚁，于是当我们再也派不出战士时，她就向艾泽拉斯飞了过来。

 

那时我已经绝望了，死亡降临到头上，而所有剩下的泰坦都束手无策。但就在这紧要关头上，混沌之主却突然停下了向前的脚步。当时的我们不知道原因，而今天我终于知道了您的贤明，创造之主。”

 

 

 

安度尼斯塔恩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曼瑟尔向她行了个礼，接着继续向下讲述。

 

 

 

“混沌之主降落到了艾泽拉斯大地上，陷入了沉睡之中。她的肉体再也没能醒来，而且当我们终于壮着胆子去侦察时发现那巨大的身躯基本已经消失，只留下了一个虚幻的黑影。她消失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中的水也因为影子的侵蚀而变得黝黑。令我等无比惊讶的是，这湖泊中蕴藏的魔能足以撼动无数个世界。这就是永恒之井，艾泽拉斯所有能量的源泉。

 

我们依然害怕，担心她再次醒来。直到我们找到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我必须再次对您致以歉意，混沌之主。但在当时，这是走投无路之下唯一可以采用的方案。

 

在沉睡之前，混沌之主产下了许多颗卵。我命令士兵们小心照看尚未孵化的卵。在确认这一步进行得很顺利之后，万神殿就开始了对艾泽拉斯世界的改造。我们一边将原本混乱无序的世界改造成合理有序的模样，一边密切关注着将诞生于这个新生世界之中的各种生灵。

 

不久之后，混沌之主卵开始孵化。混沌之主作为宇宙中最古老的，来自神话传说时代的‘古族’，属于其中的龙种，因此您的儿女也自然应该是龙。艾泽拉斯的龙族由此诞生。

 

我在最早一批出生的龙之中挑选了五条最为强壮的，然后将这五条颜色各异的雏龙放置于魔法阵中。诺甘农对五条龙施加了法术，使他们的记忆被改造。他们不会记得您的名字，也不会破坏这个已经初步具有秩序的世界。

 

他们的生长速度非常缓慢，但却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又过了差不多一千年，他们才终于成长为巨龙。随着他们的交配和生产新子嗣，龙族的势力渐渐扩展开来，成为了艾泽拉斯所有生灵的主宰。

 

于是，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我和万神殿在永恒之井旁边召唤了他们，并分了自己的部分能力给他们。我还专门为他们指定了休憩地——以永恒之井为中心，巨龙的巢穴分别位于世界的五个角落，相互之间形成了一个五角形的封印。”

 

 

 

安度尼斯塔恩用力地挥了一下爪子——这是克罗诺木第一次看到她暴怒的样子。

 

“阿曼瑟尔！”她显然气愤得不行，“虽然我知道你让我的子嗣来压制我，但听到这么个故事，还是让我无法容忍你的品德！”

 

“所有罪责我欣然承担，混沌之主。但请您理解我的苦衷。”

 

阿曼瑟尔现在却镇定得很，大概是想通了，反正最差结果也就是个死。不过，他这样有些死皮赖脸的态度倒是让安度尼斯塔恩稍微安静了一些。

 

“算了，反正这一百万年来，我的气也消了不少。”她叹息道，“你的封印仅仅是为了压制我吗？”

 

“当然不是。”阿曼瑟尔立刻予以否认，“请听我解释，混沌之主。”

 

 

 

“我的计划虽然很冒险，但却得到了完美的执行。

 

五头守护巨龙分别占据了世界的五端。他们的巢穴分别对应一个“主宰之地”——上古之神被封印的地点。对于最具威胁的上古之神，克苏恩，我把它的躯体切成两段，分别置于艾泽拉斯最南与最北，由诺兹多姆和玛里苟斯监视。

 

魔法阵的主要目的在此。这个封印与之前压制上古之神的封印是契合的，这样它们就永远别想突破正位面的封锁。但是，有个前提——封印不能自身崩溃。而崩溃的关键点就在于五头守护巨龙本身。如果有一头巨龙突然死亡了或是背叛了他的职守，而没有可以接替他的下一任领袖，封印就会缺一个角；若有两头巨龙出现这样的意外，封印就很危险了；三头以上……难以想象。

 

现在因为大地守卫耐萨里奥的背叛，封印已经缺了一个角了。扭曲虚空和现世的通道正在渐渐开启，我想这也是为何您的女儿会来到您身边的原因。任何孩子都会本能地靠近自己的血亲，这算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吧。”

 

 

 

“为何你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呢？”克罗诺木突然插嘴了，“难道就像你赋予诺兹多姆的能力一样，你也能预见命运吗？”

 

这是一个不见得很尖锐的问题，但阿曼瑟尔却表现得有些奇怪。他刚准备回答，又立刻把嘴闭上，沉思起来。

 

“你就说实话吧，不要隐瞒我的女儿。”安度尼斯塔恩不高兴地在一旁咕哝道。

 

“这是我另一个需要致歉的地方……”阿曼瑟尔以十分沉重的口吻说道，“实际上，时间之河，以及可以预见未来的力量，都是假的。我赋予诺兹多姆的只是不受时间法则限制的能力罢了，但艾泽拉斯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是理论上不可更改的。”

 

“这是什么意思？”克罗诺木有些激动，“这样说的话，青铜龙的职责到底是……”

 

 

 

“万神殿在世界最北方制造了一个机器。在艾泽拉斯神话里，它被称作造物主动力核心。它埋在北方雪原的最深处，穿过地底，与永恒之井相连。井中的能量几乎全部用于这个核心的运作，而它的作用就是把我们离开艾泽拉斯之前制定好的‘规则’全部通过魔能强行实现。因为我们需要秩序，这秩序也不可被打破。如果将世上的一切都交给龙族与凡人，任其发展，最终可能会造成恶劣的后果。

 

一百万年来，这个世界上发生的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这个核心操纵着的。在青铜龙看来，历史不可更改；而在我这里的观点是，所谓的历史应该是秩序的体现。大到世界大灾变，小到一个凡人的思考，都源自于造物主动力核心的作用。所以艾泽拉斯才有如今的景象。燃烧军团的入侵、耐萨里奥的背叛、上古之神的苏醒，都是这个秩序的一部分，实际上从我们制定秩序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不可更改。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我会容忍上古之神再次危害这个世界。那是因为再伟大的秩序也必须遵从最根本的法则，那就是万物必有的生与死之法。从诞生的一刻开始，艾泽拉斯就注定了要迎来毁灭的一天。万神殿不可能制造出一个永恒的世界。我感到愧疚的是，艾泽拉斯的毁灭不仅会殃及混沌之主的儿女，甚至会让毁灭者的灵魂苏醒。那一天到来时，大概万神殿也会跟着一起崩溃吧。”

 

 

 

这下子，轮到两头巨龙沉默了。特别是克罗诺木，此时已经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以往建立在她心目中的几乎所有信仰与职责，在阿曼瑟尔道出真相的这一刻已经彻底粉碎。

 

良久，安度尼斯塔恩的爪子又挥了起来。

 

“这是莫大的罪过，阿曼瑟尔。你应该去死。”

 

她不是说着玩玩的，现在浮现于她脸上的神情告诉克罗诺木，她真的要杀了众神之父。

 

“就算我死了，甚至你们现在就毁掉造物主动力核心，也是没用的。”阿曼瑟尔此时倒像是占据了上风，说话的口气都变得强硬起来。“混沌之主，您为宇宙制定了最初的法则，我们只是遵从这个法则而已。如果要说有错，那也不能先怪罪于我们……”

 

“你真的活腻了！”安度尼斯塔恩看上去马上就要一爪子挥到他脸上。

 

“请听我说完再动手吧……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阿曼瑟尔耸了耸肩，“对以往每一个世界，我们都是按照这样的法则去建立秩序的，在它们存在的漫长历史中，安置于各个世界里的动力核心始终没有出过任何纰漏。但是，艾泽拉斯世界却与众不同。虽然看上去是小事，但艾泽拉斯的动力核心至今已经出过好几次错。”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

 

 

 

“耐萨里奥的确是要背叛的，但是不知为何，本来应该在被流放之后不久就死于暗影侵蚀的暗夜精灵公主却活了下来，而且成了他的同伴。在最近几千年，这个暗夜精灵让耐萨里奥的很多决定都变了样。

 

然后，北方的凡人，维库人——他们的后代会因为上古之神的诅咒而出现畸形人种，而他们的国王也会下令杀死这些畸形儿。但为何始终对国王无比遵从的那些维库人，会带着畸形儿渡海逃走？这些畸形儿的后代变成了一个几乎完全不受动力核心约束的新种族，自称为人类。

 

动力核心有自我修复的能力，按理说可以利用那些受规则约束的种族灭掉人类，或者赐予他们一场瘟疫。但就在人类最危急的时刻，却出现了一个国王，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这个种族再也无法被消灭。

 

最后，就是现在……克罗诺木按理说会发疯，然后在制造了屠杀之后死于力竭。但她不但没死，还来到了混沌之主身边。

 

这些小事正在造成可怕的影响。动力核心也渐渐变得迟钝起来，不久的将来就会停止运作了。而我们制定的规则也只好在那一刻终止。”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未来的艾泽拉斯应该是怎样的？”

 

克罗诺木一直认真地听阿曼瑟尔所说的每一句话。而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得到这个答案。

 

阿曼瑟尔看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告诉你。好好聆听吧，万神殿的规则里，关于艾泽拉斯世界未来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