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第十九章 噩梦重现（上）

上古之神的低语传进了每个人耳中，甚至连专注于战斗的爱尔兰德也停了下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天空。这时脚下的土地突然崩裂，措手不及的她差点跟着跌落下去，幸亏有暗影之翼的帮助才好不容易维持平衡。而当她准备向上飞的时候，那个死缠烂打的艾鲁拉又一次拽住了她的脚。

 

“如果没有你们的话，这个世界本来可以变得更好的！”

 

女德鲁伊满脸是血，极度的愤怒让她看上去显得无比狰狞。她失去理智了——并不是现在，而是在亲眼目睹了那些丧失抵抗力，被死亡之翼无情屠杀的巨龙时，她的心里就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龙族有伤害过你吗？！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有伤害过你吗？！”她发狂一样地冲着爱尔兰德吼道，“你凭什么把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反过来施加在无辜者身上？！你这个刽子手难道就听不见哭声吗？！这片土地、这儿的生灵，都痛哭着……甚至连天空都在哭啊！”

 

黑色的镰刀又一次出现在爱尔兰德手中。她举起镰刀，冲着艾鲁拉的头就切了下去。虽然这一刀被躲开，但艾鲁拉也无法再抓紧她的脚，从空中径直跌落。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全世界都是无辜者？那我为什么要遭到那样的对待？！在我向神祗求救时，神可曾出现？艾泽拉斯冷落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毁掉它？！我……”

 

话未说完，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从胸口处涌了上来。她察觉到嗓子眼里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一口血喷在了手掌上。紧接着，全身各处都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痛得她忍不住想大叫。但自己却明明没有受什么伤。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显然是身为自己契约者的耐萨里奥遭遇了危机。她来不及再犹豫，连忙张开翅膀，准备向同伴所在的高空飞过去，但刚准备动身就又被艾鲁拉拦腰抱住。变成狼人之后，女德鲁伊的行动力强大得惊人，竟然借助一块行将碎裂的岩石又跳了起来。

 

“给我滚开！”

 

爱尔兰德又急又气，开始用脚乱蹬，甚至忘了自己可以直接将身体化为虚无，借以摆脱对方的纠缠。

 

“艾泽拉斯就没有一点点让你喜爱的地方？！”艾鲁拉咆哮起来，“那你对我唱的那首歌又算是什么呢？！你把对于维斯潘尼斯的仇恨当作是对整个世界的仇恨，为的是让自己站在受害者的道德高点上！你这是何等的卑劣！”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爱尔兰德像是突然被戳到了痛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根本就不恨艾泽拉斯！”艾鲁拉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言辞越来越激烈。“你打着复仇的旗号，实际上却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世间忘却！仇恨……你的仇恨早就应该消除了吧？！维斯潘尼斯已经死了！”

 

“不要再说了！”

 

爱尔兰德手脚都乱了方寸，就像是刚学会游泳却被水草缠住的孩子。她大声尖叫，用力地踹艾鲁拉，试图借此逃开对方的纠缠。大量的黑暗物质从她体内分离出来，在空中形成了一团黑雾，而她的肤色却越来越苍白，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快滚开，滚开！”

 

她的口气已经掺杂了一点哀求的意味在里面，但依旧无济于事。数不清的飞虫席卷了半个天空，瞬间遮住了两人的身影，如同是滚滚洪流淹没了河中的石子一样。

 

 

 

伊瑟拉和阿莱克斯塔萨也被这些讨厌的飞虫冲散了。虽然其拉虫人的战斗力没有死亡之翼的暮光龙群那么强大，但它们的数量多得惊人，死掉一只马上就有十只上来填补空缺，怎么杀都杀不完。这些怪物成群地扑在巨龙身上，撕咬她们的伤口，剥开她们的鳞片，把带毒的下颚扎进她们的血肉里。转眼间，两只巨龙就被折磨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现在没有时间顾及死亡之翼了，想办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阿莱克斯塔萨制造了一个魔法火圈，把飞虫暂时隔绝在外面；伊瑟拉则开始释放催眠的气体，同时紧张地寻找自己契约者的下落。一小会儿的慌乱之后，她敏锐的鼻子嗅到了艾鲁拉的气息——是在自己正下方，正在朝凹陷的大地深处跌落。她立刻将身子蜷成梭子状，一头扎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个巨大的黑影正以更快的速度俯冲。死亡之翼这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吓了她一跳，但很快就发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也不是艾鲁拉。死亡之翼现在显得很焦急，他一边俯冲一边左顾右盼，但即使已经看见了伊瑟拉也没有试图攻击。他似乎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于死亡之翼来说，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他身边的那个暗夜精灵爱尔兰德了。伊瑟拉不免开始提心吊胆，因为她知道爱尔兰德现在很可能和艾鲁拉纠缠在一块儿。如果死亡之翼抢在自己之前发现了他的契约者，那碍事的艾鲁拉肯定别想活命。于是她改变了一下飞行的方向，一边规避虫人的攻击一边跟在死亡之翼后面。

 

但死亡之翼显然比她还要急迫得多。在飞身俯冲的时候，这只庞大的黑龙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压根不去管有多少飞虫挡在自己前面。能用牙咬死、能用烈焰烧死的虫子，他就毫不犹豫地处置掉；而不能的，他竟然就任凭其附着在自己身上。死亡之翼那如同活火山的身体把飞虫成群带下地狱，但敌人的数目是无穷无尽的，很快就把他全身上下包了个严严实实，飞行的速度也渐渐降了下来。

 

但他还是不理会这些。在他眼里的目标已经只剩下一个，他不愿分心。

 

而且他不是朝着爱尔兰德所在的方向去的——伊瑟拉察觉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死亡之翼在苦苦寻觅着另外一个东西，一个对他而言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爱尔兰德的东西。

 

——只能是埃提耶什。

 

伊瑟拉不禁打了个哆嗦，身上的每一处细胞都回想起了不久前被这柄法杖的魔力蹂躏时的痛苦感受。没有错，死亡之翼在找它，而他的目的很明显。

 

她抬起头向死亡之翼前面望去，发现在黑压压的虫群里，一小簇微光正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死亡之翼追逐的信标，也是他准备孤注一掷的武器。

 

“死亡之翼！”伊瑟拉暴怒地咆哮起来，“汝这疯子！”

 

她拼上最后的力气，飞行的速度瞬间快了一倍，径直飞到了死亡之翼的头顶上。伤痕累累的巨爪猛地拍下，重重打在这只黑龙的脊梁上。她的重击就像是在对方身上引爆了一颗炸弹，死亡之翼的后背上本来就已经支离破碎的皮肤终于完全崩溃了，延绵的裂痕连接在了一起，猛地爆开。滚烫的熔岩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狂躁，开始肆意地喷发，一下子就把伊瑟拉眼前的一切都烧了个精光。她自己也躲闪不及，翅膀被烧掉了一大块，惨叫着落了下去。

 

死亡之翼的身体因为这一次爆裂而几乎分成两段。但是他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在虫群被岩浆驱赶走的短短一瞬，他伸出了前爪，抓住了那柄已经断成两截的法杖。

 

刚刚被完全抛在脑后的那些事情，在真切地握着埃提耶什的时候又回来了。他感受到了身体完全撕裂的那种剧痛，也听见了来自头顶的喊声。阿莱克斯塔萨正艰难地突破虫群的围困，向自己这边飞来。

 

“住手！死亡之翼，我们现在必须……”

 

——时至如今，你还想对我说什么呢？我亲爱的阿莱克斯塔萨。

 

他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举起了断裂的法杖。

 

“新世界的守则第一条。除我之外，所有生灵皆不可信仰别的神。”

 

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狠狠地把法杖扎进了自己的胸口。而跟上来的红龙女王在被虫海淹没之前，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色的光晕，然后眼前的一切就像纸片一样被撕了个粉碎。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强烈的白光结束之后，他们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单一的白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再有喧嚣的尘土和巨大的水晶柱，也不再有那些其拉虫人的踪影，甚至连天与地的界限都没有。这个白色的世界剥夺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就这么纯粹地存在于此。

 

方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巨龙，还有他们身边的凡人们，现在就身处于这个白色的世界里。阿莱克斯塔萨奄奄一息地趴在远处；伊瑟拉和艾鲁拉也像是失去了意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克罗诺木和她的契约者不知去了哪里。

 

爱尔兰德茫然地环视四周，脑子里和这个世界一样，一片空白。

 

良久，她抬起头，望着那个已然支离破碎的身影。

 

“耐萨里奥……这是哪里？”

 

黑龙低头看着她。他那张被烧毁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她看不出来。

 

“新世界。我用埃提耶什创造的新世界。”

 

耐萨里奥平静地回答着，但他的话音里也不见了往常的气势。对于这个空白的世界，也许连他也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爱尔兰德，我的天使。”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在眼眶里燃烧的烈火渐渐平息下来。“我把这个世界交到你手上了，好好珍惜它。这里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尔虞我诈。用你的双手，按照你的想法来建立新的秩序吧。”

 

爱尔兰德没有回答。耐萨里奥的话使她蓦然有了一种罕有体会过的感觉——冰冷、忧心忡忡、手足无措、想要抗拒地说点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她立刻意识到了，这就是恐惧。在和耐萨里奥一同度过的岁月里，她几乎已经忘却了这种感觉。但现在她想起来了，切实地体会到了。她对这个新的世界感到莫大的恐惧。

 

“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话音开始颤抖。面对一个连触摸它都无法做到的世界，自己怎么去生存呢？

 

“你应该可以活下去的，一定可以的。”耐萨里奥的口吻也变得急迫起来，“爱尔兰德，我们都不知道新世界应该是怎样的，所以现在当它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你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但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是绝对没有错的，你一定可以找到办法！”

 

他还想继续为自己的天使打气，但却发现对方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耐萨里奥，你为什么一直用‘你’，而不用‘我们’呢？”

 

 

在问出这句话之后，黑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因为这个世界只需要有你存在就够了。”

 

爱尔兰德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头——强烈的痛楚正直冲脑门。她惊恐地看着耐萨里奥，发现这只黑龙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身躯正一点点地撕裂，残存的皮肤也迅速地皱缩，不停地有碎裂的血肉从他身上剥离，然后没入白色的世界里。耐萨里奥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但目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连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耐萨里奥！”

 

爱尔兰德努力站起身，朝自己的同伴跑去。但这时一个蓝色的魔法阵在她和耐萨里奥之间打开了，满身是血的维恩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柄鲜红色的斧子。

 

“死亡之翼憎恨旧世界的一切，哈……”他冷笑着，举起斧子向耐萨里奥走过去。“想消除旧有的一切，但是又创建不出新东西，只好不负责任地去死……行啊行啊，那你便死了好。”

 

克罗诺木也从魔法阵里走了出来，她的伤势令她连动一下都吃力，只能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耐萨里奥也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而爱尔兰德因为契约者的特性，现在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十分虚弱，无法帮助她的同伴。

 

“我会通过契约将自己余下的生命托付于你，我的天使。好好活下去。”

 

维恩皱了下眉头，斧子斜着对准黑龙的脖子砍下，然而这时一柄黑色的镰刀突然从他背后伸了出来。他略微愣了一下，斧子挥得稍微慢了些。而爱尔兰德已趁机一个箭步跃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挡在了黑龙面前。

 

斧子轻而易举地砍碎了缺乏魔力的镰刀，然后顺着爱尔兰德右肩一路切到腰部，将她砍作两段。维恩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爱尔兰德则伸手按住了他的头，吐着血吟唱了一段咒语。从她手心发出一道震波，把她自己和维恩双双弹开。

 

短短一眨眼的工夫，这个“新世界”就已是一片死寂。

 

维恩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像是被巨石压着一样，完全无法动弹，手脚都已经没知觉了。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听觉还是正常的——因为他听见了沉闷的呜咽声。

 

“你们……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对我的天使做了什么……”

 

然后他听见了骨骼断裂的脆响、鲜血沸腾的滋滋声。死亡之翼正奋力挣扎着，用已经只剩骨架的前爪撑着身体，要站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跟着旧世界一起去死？！”

 

本已平息下来的熔岩又开始活跃，终于把这只怪物的身躯彻底烧毁了。他成了一个完全由火焰铸成的恶魔，一个纯粹地愤怒化身，在心脏都被烧焦的情况下竟然还缓缓挪动着。

 

“从她的世界里滚出去！”

 

——这是曾经的大地守卫耐萨里奥，如今的死亡之翼最后的怒吼。纯白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就像是鸡蛋壳碎掉了一样。一个比他小得多的身影从洞的另一端跳了出来，挥舞着血红色的巨剑，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劈下。在一阵难听的摩擦声之后，死亡之翼那燃烧着的身躯分成了两半，轰然倒下。

 

烈焰更加炽烈，而黑龙的身形在这簇火焰中渐渐地缩小了。这个曾把绝望散播到世界每一个角落，令人畏惧的存在，甚至没能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而那个只用了一刀就杀死了他的凶手，扛着巨剑慢悠悠地从火海里走了出来。

 

他的皮靴踏着死亡之翼的骸骨，发出咔咔的响声。听到这声音时，维恩全身上下的血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想起了自己在那个黑暗的法师之塔里度过的岁月——那时候，自己听得最多的声音，就是和现在相同的，坚硬的皮靴践踏亡者尸骨的响声。

 

是他！绝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