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二十一章 直面王者（中）
“自圣地的分别之后，你又成长了不少啊，约西亚。”
用霜之哀伤轻松地挡住对方的攻击，巫妖王说话的口气也同样显得十分轻松。约西亚的拳头像暴雨一样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挥一挥剑就化解了，从一开始甚至连脚都没动一下。而约西亚也执拗得出奇，即使明知自己可能还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依然卯足了劲冲上来，攻势越来越猛。
“你就这么恨我？”巫妖王故意以挑衅的口吻说道，“已经过了七年？从我亲手杀害了我们两人共同的父亲开始。但我们上次见面却刚过去不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我的仇恨似乎不仅没有冲淡，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啊。被这样的愤怒支配自己的意志真的很好么？”
话刚说完，他就突然感觉手中一沉。约西亚的右手指尖伸出了一根根细长的金色丝线，把霜之哀伤缠住，用力地拽着，似乎是想逼他撒手。他留意到了对方的脸，俏丽的面颊上几乎看不见任何喜怒哀乐。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因为在他记忆中的约西亚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情感的人。
“恨你？对你愤怒？不，我不觉得是这样。”约西亚平静地摇了摇头，“刚才我确实还十分愤怒，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才好，但现在却不一样了。阿尔萨斯，实际上我并不是对你感到愤怒，也不恨你，只是很单纯地无法容忍你的存在罢了。”
她更加用力地拉扯丝线，但巫妖王依然显得十分轻松，紧握着霜之哀伤，不管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只是你肯定不愿意。”巫妖王轻叹一声，“你和我一样从生下来就带着统治者的高贵血统，但你却至今没有明白怎样才是正确依凭这个血统，君临为王的做法。曾经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以为作为王者的职责就是倾听人民的心愿。然而真正的王并不能只是一个倾听者，他应该学会如何把自己的意志转化为人民的意志，让人们相信只有这个王才是至高无上、永远正确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当人们完全服从你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王。我在斯坦索姆明白了这个道理，从那之后始终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直至今天。而你呢？你恐怕到现在还以为，那些洛丹伦难民想复国，你就必须承担重振国运的责任吧？”
“你的手段就是杀死那些爱戴你的国民，然后把他们转化成行尸走肉。这叫什么王？只是一个容不得别人有独立意志的奴隶主而已。”约西亚不屑地应声道。
巫妖王笑着摇了摇头：“但你必须承认这样的王国拥有最牢靠的根基。”
“根基？”约西亚突然冷笑起来，“一个被霜之哀伤奴役的扭曲灵魂，却在和我谈论它这个腐朽王国的根基？阿尔萨斯，看来你相比以前唯一有进步的就是说笑话的本事。”
她的讥讽似乎奏效了，因为巫妖王听到这番话之后，第一次跨出了他的步子，而且用力地把霜之哀伤一挥，把缠在上面的丝线全部斩断。他侧身站着，把剑举到齐肩的位置，剑尖正对约西亚的头部。
“也许我不该和你说那么多，而应当用曾经对那些不服从我的人所使用的方法来对付你。在圣地我曾打算那么做，但你却出人意料，突然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反将了我一军。”
“你当时像条丧家犬一样逃之夭夭，比现在你身边的这两个草包将军还要狼狈。”
“逃跑？”巫妖王看上去好像没明白她说的啥，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啊，对，也许在你看来我的行为是逃跑。但当时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我也没必要留在那儿和你继续纠缠了。而且你以为我那时候的惊讶是因为你吗？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真正令我吃惊的是你当时的模样像极了另一个人，而当我还是凡人时，那人曾令我有些畏惧而已。可惜的是现在已没有谁记得那人的名字……”
“法琳？那还真抱歉了，这个名字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呢。”
约西亚笑得有些阴险，而巫妖王这次真的有些吃惊了，举着剑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让敌人难堪的机会，于是伸出手，在自己胸前点了一下。
“其灵魂长存于此，吾心深处，晨曦之中。”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巫妖王开始有点不耐烦，“原来那女人阴魂不散，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么既然我的疑惑也解开了，这样没意义的谈话还是停下了好。”
“我也觉得，反正我们都已经不能容忍对方活着了吧？”
“唔，看来的确如此。约西亚，我其实很爱惜你的，真不想看着你就这么死掉。”
约西亚微笑着点点头，拳套重新出现在手中。
“我可以向你发誓，今天会是我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两个人以同样平静的口气进行完了这一番剑拔弩张的对话，然后巫妖王伸出左手，与右手一同紧握剑柄，向约西亚猛地冲了过来。霜之哀伤挥动时，连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完全凝固了，从剑刃上传来的重压令约西亚顿时感到举步维艰。她知道自己躲是躲不开的，于是干脆把周身力量都集中到右臂，对准剑砍过来的方向一拳挥过去。
火花四溅的撞击。两个人都被震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而霜之哀伤内部释放出来的能量更是直接把周围的墙壁和天花板毁了个干净。碎片纷纷落到了要塞外面，而露台的面积倒也因此扩大了好几倍。克尔苏加德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站不住脚，只能狼狈地用手抓住侥幸没断的石柱，而海鲁西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来！”
“好啊！来！”
两人的斗志都高昂无比，散发着逼人寒气的剑刃与炽热得仿佛熊熊燃烧的拳套反复撞击着，看上去势均力敌。虽然约西亚在力量上明显吃亏，但此时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压根不顾自己的性命，狂暴的连续进攻反而使她渐渐占据了一点上风；巫妖王则是保持着毫无破绽的防守，被巧妙挥舞着的霜之哀伤在身前构起了一道壁垒，牢不可破。
“你身上的潜力太令我吃惊了。”他禁不住叹道，“不到半年的时间……你竟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凡人的极限。难道你真想变得比那个女人更强吗？”
“你就这么在乎力量的强弱？”约西亚口中质问着，攻势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弱。
“当然在乎，强大的力量意味着很多东西，比如说对胜局的把握能力。”巫妖王笑着答道，“比如说你现在和我势均力敌，但这却只是我一半的力量而已。在对付你的同时，我的另一半力量就可以去收拾那些比你弱得多的小卒子。当你的同伴全死掉的时候，你还会说自己可以获胜吗？”
“……什么意思？”
“玛里苟斯，去战场上散播恐怖吧！”
巫妖王突然大喊一声，而那头在更高的地方盘旋的冰霜巨龙立刻掉转身子，头朝下准备开始俯冲。约西亚这时才突然想起还有个敌人被忽略了，但当她准备跑向露台时，却被巫妖王挡住，霜之哀伤直直地朝心脏刺来。若不是她反应快，急忙朝一旁跳开的话，胸口恐怕已经被捅出了一个大洞。
“你看，现在你就是破绽百出。”
巫妖王的剑挥了个空，但空出来的那只手立刻跟上，一把抓住了约西亚的头。一阵寒气顿时直冲脑门，随后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浮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撞到墙上的一瞬间，一大块寒冰接踵而至，把她整个人都牢牢地冰在了墙壁上，脖子以下的部位顿时动也不能动一下。
“看，我赢了。”巫妖王对着她耸肩，“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先看看玛里苟斯杀起人来有多快好呢，还是慢慢折磨你，让你受尽凌辱然后死掉好呢？”
虽然话中还显得有点摇摆不定，但他实际上早就做好了选择。在看了动弹不得的约西亚一眼，确信她暂时没办法挣脱之后，他走到露台边沿上，开始向下俯瞰。
然后，就在看到玛里苟斯的同时，另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身影令他的身子就这么一下子僵住了。
观察了好一会儿战场形势之后，加罗什突然恼怒地把望远镜扔在地上。
“见鬼，怎么连死掉的蓝龙之王都出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用力挠了挠脑袋，“喂，洛克汗，蓝龙之王据说已经是巫妖王的坐骑了？”
巨魔猎手没有回话——他拒绝再和这个大酋长谈论任何问题。被绳子绑了个严严实实，第一次体会到被部落的族人囚禁起来的感觉，这令洛克汗气得不行，而同时也为自己在陶土议会宣布更换酋长的决定时没有站出来反对而感到深深后悔。
“联盟怎么这么不禁打？”加罗什还在那里嘟嚷个不停，“一只大甲虫就把那些声名远播的英雄人物打得屁滚尿流，这些家伙太不中用了！就算和他们联合，部落的勇士们也只会被拖后腿！”
这个年轻人已经失去理智了——洛克汗不禁惋惜地摇头。这也难怪，只要看看身边这些血气方刚的部落战士，就会明白身为领袖的他为什么会接连冒出如此不经大脑的话来。饥饿，极度的饥饿，现在已经把部落远征军逼到了悬崖边上。和刚登陆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他们与其说是军队，倒更像是一帮持有武器的饥民。克尔苏加德的战术太阴险了，他从头至尾就始终用压倒性数量的天灾军团围困着加罗什的要塞，断绝所有的物资供给，但却根本不发起进攻。无法突围的部落战士在严寒之中坚持了两个多月，每天都有人饿死或是疯掉，而现在……
想劝他们停下来，恐怕不行了。洛克汗只好仰天叹气。
“好了，部落的子民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振奋精神！”
加罗什突然开始高喊，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煽动性。
“联盟已经不是天灾军团的对手了，很快就要全军覆没！与其说看着他们完蛋，让粮食落入天灾军团手中，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听我的号令，所有人以海边的那些军舰为目标，抢到粮食就立刻撤退，有谁敢阻挡的话格杀勿论！”
——你甚至都没想到如果和联盟暂时联手的话，说不定能击退天灾军团么？
洛克汗闭上了眼睛，内心被苦楚填满。
“举起旗帜，鲜血和荣耀在等着我们！部落的勇士们，进攻！”
加罗什终于下达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指令，已经饿得皮包骨头的霜狼开始向前移动。而当他们已做好准备一齐冲下山去的时候，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停下！加罗什，格罗姆之子，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洛克汗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但这时人群已经骚动起来。他睁开眼，发现一匹霜狼正从山下朝这边狂奔过来，而骑在霜狼背上的那个兽人对任何部落的族人来说都是绝对不会陌生的。
“萨尔……萨尔来了！”
“是前任酋长！”
“萨尔！萨尔！”
虽然并未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前大酋长表示出明显的拥护，但从部落战士们的叫喊声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他还是存有爱戴之意的。在绝望的时刻突然出现，萨尔无疑成了一个可能的救世主，这使得他们纷纷为他让路。在加罗什还没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面前。
“冲下山去是对的，但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和联盟联合起来对抗天灾军团。只要获胜，我们就能从现在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你怎么舍本逐末呢？加罗什！”
萨尔显得十分气愤，而他的质问也令加罗什顿时呆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加罗什！格罗姆之子！立刻表明你的立场！”
更加愤怒的话语。但在听到对方的责难之后，加罗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摇起头来。
“不行！如果照你说的去做，我们会和联盟一起完蛋！”
“你这纯属臆测！”
“萨尔！你现在是在和部落的大酋长说话！”
加罗什满脸通红，甚至连眼珠子都开始爆出血丝。没等萨尔回话，他就猛地举起斧子，一个大步跨到对方面前。
“在这里只有我说的话是算数的！部落的勇士们，听我的命令！准备……”
——嘭。
一声闷响，加罗什的喊话被强行中止了。他捂着突然火辣辣发疼的左脸，吃惊地看着萨尔。但奇怪的是，萨尔也吃惊地看着他，似乎刚才袭来的那一拳并不是这位前任大酋长打的。在发现这个奇怪之处的同时，他突然觉得似乎有人站在自己背后，连忙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的，暗夜精灵少女的脸。即使是讨厌暗夜精灵的加罗什，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很好看。但马上他就又挨了一拳，这次是右脸。两颗带血的大牙直接从嘴里飞了出来。
“你继续说呀，大家都在听呢！”少女笑盈盈地说着。
又一拳。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这个暗夜精灵的手臂和狼人简直一模一样，这与她优美纤细的身段完全不符，仿佛根本就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你……你是谁……士兵们，逮捕她……”
接下来的这一拳正中面门。加罗什闷哼了一声，仰面倒下。他的鼻子整个人被揍得塌了下去。而那个少女竟然走上前来，直接坐在了他身上，挥起右臂又来一拳。
“你不是说要抢粮吗？不是说对阻止你的人格杀勿论吗？那怎么还不快点下命令呢？”
温柔得可怕的口气，还有一刻也不停下、左右开弓、毫不留情的重拳，部落的大酋长就这么当着他的族人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终于，在他的闷哼声完全消失，脑袋无力地偏向一旁的同时，少女站起身，用舌头舔了舔手臂上的血迹。
“我，艾鲁拉·夜吻，现在以塞纳里奥议会大德鲁伊、梦境女王伊瑟拉的代行者、以及白银之手骑士团和塞拉摩海军特使的名义，向部落提出合作建议。请立刻支援联盟，共同对抗天灾军团。获胜之后不分种族，大家坐在一起享用美食。”
萨尔跟着点了下头。“我以部落前任大酋长、现任酋长加罗什·地狱咆哮的监护人之名义，接受您的提案。”
这两人显然早就已经串通好了。但在亲眼目睹了艾鲁拉的凶恶一面之后，部落的战士们已无人敢站出来提出质疑。
“那看来我们谈妥了。”艾鲁拉笑着点头，“你们的酋长还活着，疗伤的药和我的亲笔道歉信都已经写好了，在萨尔先生那里。那么，接下来祝各位好运，希望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还能相见。”
她向后退了两步，闭上眼睛，已经恢复原状的双手在胸前合十。而在阴霾的天空中也同时响起了一个柔和的声音，随着风飘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以阿莱克斯塔萨之名义，以梦境为媒，吾与汝订下契约。吾将为汝之双翼，汝将为吾之獠牙。于契约之处，呼唤吾之名……”
艾鲁拉缓缓把双手向上举起，嘴唇轻轻翕张。
“伊瑟拉。”
从厚厚的云层中飞出一头通体碧绿的巨龙。她从山峰上面一掠而过，翅膀扇动时的强风卷起地上的雪，令所有人不禁用手捂住了双眼。而艾鲁拉已经纵身一跃，跳到了她的背上。这头巨龙随即重新飞高，发出气势惊人咆哮，以极快的速度朝纳克萨玛斯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