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二十二章 直面王者（下）

“是伊瑟拉！”

 

“梦境女王！梦境女王来了啊！”

 

“感谢圣光，我们有救了！”

 

本已被逼上绝路，渐渐丧失战意的联盟士兵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当伊瑟拉振翅飞过他们头顶时，大家都纷纷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重新精神饱满地投入到艰难的战斗中。而天灾军团的情绪则显然受到了影响，就连那个冷静得可怕的阿努巴拉克都不自觉地抬起头，朝天上的那个巨大的身影看了一眼。

 

“伊瑟拉，你来这里是为了证明龙族的伟大还是愚蠢呢？”他以漠然的口吻说道。

 

一波烈焰在这时从天而降，径直朝他袭来，顷刻间烧死了大半的圣甲虫，连他的甲壳也被灼得发烫。他转过头，看到克莱奥斯特拉兹正悬停于空中，面朝自己。这头红龙虽然比伊瑟拉要弱许多，看上去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眼中的斗志却没有丝毫衰减。

 

“这么急着来送死？”阿努巴拉克显然没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不要以为你在天上飞，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克莱奥斯特拉兹。你这点可笑的魔法连我的皮毛都伤不到，而你飞累了，落到地上的时候，我抬一下手就能把你撕碎。”

 

对于这样的挑衅，红龙完全嗤之以鼻。“阿努巴拉克，你似乎搞错了最根本的一点。”他极有自信地回应道，“你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我一个，还有我身后千千万万的勇士。”

 

“那又怎样？不管来多少人，都只会变成圣甲虫爪下的脓水。”

 

阿努巴拉克的话并非虚言。就在他和红龙对峙的时候，联盟的士兵们还在不停地冲上来，但下场都是一样——被他身边的甲虫群瞬间撕裂，吞吃精光。

 

“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曾经的地底之王。正如现在已不是巨龙的时代一样，你的时代也早就结束了。膨胀的自信会葬送你，而绝对没有人会为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屠夫默哀。”

 

“谁能杀死我？你？别开玩笑了。”

 

克莱奥斯特拉兹笑了笑，扬起翅膀飞得更高了一些。“我说过你太自以为是，阿努巴拉克。”他说道，“为什么你只能在地上爬行，而我们龙族却能飞上天空？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在确保圣甲虫绝不会飞这么高之后，克莱奥斯特拉兹开始念起古老的魔法咒语。他身后展开一个巨大的圆形魔法阵，炽烈的火球从中接连不断地飞出，朝着阿努巴拉克一阵猛轰。连地面都瞬间被炸得坑坑洼洼的，被融化的雪水和着泥土四处飞溅，而魔法火焰更是附在这个大甲虫身上，缓慢地燃烧着，却始终无法熄灭。

 

“我说过了这样是没用的！”

 

阿努巴拉克大声地吼道，但就在这时候，从他背后的天上传来了另一个吟唱魔法的声音。他听出这是刚才骑在狮鹫背上攻击自己的那个圣骑士的声音，顿时生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在红龙的火焰攻击刚刚减弱了一点的时候，金色的箭雨又浇到了头上。而这一次他的甲壳感觉比刚才还要痛许多。当他觉得有些蹊跷时，眼角的余光却替他找到了答案——在那只狮鹫背上，除了刚才的一男一女之外，还多出了一个魔法师。每当圣骑士释放出一波箭雨时，这个人就立刻用简短而有效的魔法让这些箭矢的能量成倍地增幅。

 

“罗宁……啊呀，大意了。”

 

阿努巴拉克长长地吁了一声，连忙把展开的甲壳收缩起来，圣甲虫也被迫重新回到了体内。克莱奥斯特拉兹的火球和马克的箭雨令他感到越来越难以承受，而甲壳似乎也不如刚才那样应对来袭游刃有余了。他甚至听见了细微的断裂声，似乎自己与生俱来的这副甲胄正在龟裂。

 

“打穿他，乔！”马克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和刚才一样，那个黑衣女人又从狮鹫背上跳了下来，又一次握紧拳头。

 

“不要看不起我啊，你们这些宵小之辈……”

 

虽然嘴上依然强硬，但阿努巴拉克已不如刚才那般自信。他背上的甲壳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而乔瞄准了最明显的那一道，用尽平生气力狠狠地挥出一拳。

 

 

 

玛里苟斯的身躯缓缓下沉，已经接近了地面。地穴恶魔和天灾战士们正和迎面而来的联盟士兵展开混战，从海湾到荒野中央，大片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呐喊声和刀剑相交声。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在倒下之后重新站起来，向他们的战友举起屠刀。在这场死人与活人的较量中，天灾军团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看样子，只需要按照巫妖王的吩咐，推波助澜一下，这些愚蠢的凡人就会彻底灭亡。

 

他的影子已经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联盟士兵们心中的希望。但他却没能如愿飞往战场，扫荡敌人，因为另一头可与他匹敌的巨龙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他。

 

“玛里苟斯，停下来！不要被巫妖王控制！”

 

这是一头通体碧绿的巨龙，看上去是雌性，貌美非凡。玛里苟斯觉得她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有些纳闷，犹豫着要不要发起攻击，但最后还是暂时停下了动作，在空中停住，和对方保持距离对望着。

 

“玛里苟斯，汝……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对方的话语显得十分酸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强大的魔法之王竟然会沦为巫妖王的奴隶……”

 

这头绿龙所说的话令他完全听不懂。自己生来就是巫妖王的奴仆，何来“沦为”之说呢？而“强大的魔法之王”又是指谁？自己？这未免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然而脑海深处似乎又涌起一个截然不同的想法，使他没来由地对这头巨龙产生了一点亲近感，似乎自己身体的本能在顺应她所说的那些话，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难道汝的记忆也被他吞噬了？玛里苟斯，咱是伊瑟拉啊！你怎么像是完全不认识咱一样？”绿龙焦急地呼喊着，“不要用这样的痴呆相看着咱！汝倒是说些什么呐！”

 

可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玛里苟斯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但却又无论如何无法像以前对其他敌人那样对这头巨龙产生敌意。身体优先于意识，抗拒着战斗，这在他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不对，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圣地，自己也曾听过相同的话，而那时的他也没能立刻涌起战意。记得当时面对他的是一只更加美丽高贵、浑身火红的巨龙，和现在面前这只一样令他倍感怀念。

 

“阿莱克斯塔萨已经去世了，玛里苟斯！”绿龙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就算不记得咱，汝难道还不记得生命女王？汝曾经那样执着地追求过她呐！”

 

阿莱克斯塔萨——听到这个名字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上大脑。玛里苟斯用翅膀捂着自己的上身，有些失控地咆哮起来。没有错，即使自己的记忆力明明不存在这个名字，但身体却产生了奇怪的反应。尽管不知道是在抗拒这个名字还是在努力让大脑回想这个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与这个“阿莱克斯塔萨”必然有着一定的联系。

 

“不对劲……有一点不对劲……”

 

玛里苟斯突然感觉身心都十分疲惫，即使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听这只绿龙多说了几句而已。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他转过身，准备飞回纳克萨玛斯向他的主人询问。但刚抬起头，他就被一道直射过来的寒冷目光给震住了。那个永远伟大的君主正站在露台的边沿上，盯着他，深蓝色的双眼流露出令他感到惊恐不已的强烈愤怒。仅仅是被这么看了一眼，他就立刻再次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奴隶，自己从生来就是这位君主的奴隶。

 

——奴隶绝不能违抗主人。

 

“王啊……尊贵的王。”他发出低声的哀鸣，“告诉我，在这儿的这只绿龙是谁？”

 

“那还用问？除我之外，敢阻挡你的都是敌人。”巫妖王冷冷地答道，“我叫你做什么就赶快去做，别令我失望，玛里苟斯。”

 

“别听他的！”绿龙着急地大叫，“玛里苟斯，汝的意志应当是自由的，快点脱离巫妖王的控制！快点想起来，想起阿莱克斯塔萨的名字呐！”

 

回应伊瑟拉的，是表露于那张脸上的冷淡，以及长久的沉默。最后，玛里苟斯重新张开翅膀，正对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口中有冰冷的烟雾冒出，是漫溢着破坏能量的魔法。

 

“见鬼！”伊瑟拉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艾鲁拉，准备好，现在开始和咱一起变成冷血动物！”

 

玛里苟斯已经积累满了能量，冲着她猛地一喷，深蓝的魔法之火瞬间烧遍了半个天空。空气中的奥术能量浓度眨眼间增长了几百倍，闻上去恶臭无比。而这些能量只勉强维持了一小会儿的平衡就彻底失控了，顿时产生了阵阵闪电，顺道还刮起了飓风。侥幸躲过喷吐的伊瑟拉这下来不及再进行规避了，被闪电劈了个正着，背上顿时烧焦了一大块。

 

“对，就是这样。”巫妖王赞许地点头，“玛里苟斯，接下来……”

 

 

 

“王！小心……”

 

“你在看哪里啊？！”

 

 

 

两句话几乎同时传进巫妖王耳朵里。第二个声音明显比前一个大，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急忙转过身时，金色的独角兽已经在他面前扬起了前蹄。如此近的距离，就算身体不需要经过大脑判断就能做出反应，也是完全来不及了。

 

身上的铠甲被彻底粉碎，而战车的巨大冲力也带着他直接飞出了露台。在身子完全腾空，不由自主向下跌落时，他看到那个身上还残留着冰渣的少女已经抡着大锤向自己砸了下来。她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即使要摔个粉身碎骨，也想把自己曾经的亲生兄长一同带到地狱去。

 

“你真的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吗？！”

 

巫妖王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尽管身子在飞快下落，胸口也被刚才的那一撞弄得几乎没知觉了，他还是努力抽出了霜之哀伤，用力地向前一挥。战锤敲到剑刃上的时候，强大的冲力使他差点撒手，但约西亚受到的反冲则更严重，竟被直接震晕了过去。

 

“主人！”

 

玛里苟斯连忙飞过去，在巫妖王就要坠到地上时用自己的脊背托起了他。这只蓝龙的巨大身躯几乎贴到地面，从混战中的人们头顶上一扫而过，然后重新飞上天空。

 

“您没事吧？主人。”惊魂未定之时，他连忙问道。

 

“还好，你是个忠心的好护卫，玛里苟斯。”巫妖王捂着胸口，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竟然被约西亚逼到这等境地，真是耻辱……”

 

伊瑟拉突然从他们身边飞过，然后趁玛里苟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窜入云端，消失不见了。在两只巨龙擦肩而过时，巫妖王看到了躺在梦境女王背上的约西亚，不禁又叹起气来。这是他成为王者之后，第一次遭到如此程度的重创。虽然他知道要征服艾泽拉斯，迟早会遇到这种事情的，但这样的伤害不是来自龙族也不是来自那些被他视为凡人佼佼者的人们，反而是源自自己曾经的亲生妹妹之手，这是绝对没想到过的。

 

“连寒冰之墓也被轻松突破……约西亚，我决定认真对付你了，同时也将认真对付和你站在一起的敌人。今天算是我输，但你也没占到多少便宜。纳克萨玛斯就当作是赏赐给你们的战利品，好好享用吧。”

 

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被击伤的肺部使他好半天才重新可以顺畅地呼吸。

 

“主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玛里苟斯问道。

 

“让我想想。”

 

巫妖王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把嵌入体内的几块铠甲碎片一一拔出。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来自海湾附近的山峰上的，嘹亮的号角声。远远看去，起初以为是那些山峦发生雪崩了，但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是无数白色的霜狼在狂奔，形成了倾泻而下的洪流。

 

号角声没有停下来。他望向更远的地方，遥远的海平面上。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正在向这儿驶来，最大的那艘舰船上挂着的是库尔提拉斯王国的旗帜，但特殊的银色镶边代表了他们的真正来历。

 

“哈，连吉安娜也来了么……”巫妖王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些凡人这次还真是把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来了啊。”

 

摇着头叹息了一会儿之后，他用手拍了一下玛里苟斯。

 

“回王座去，我得休息一下。通知阿努巴拉克撤退，叫他到我在这之前交给他的那张图上所指的地方去，把那些冬眠的古代人全部唤醒。我会在愤怒之门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了结一切。”

 

玛里苟斯点了一下头：“那么，克尔苏加德呢？”

 

“不用管他。”巫妖王很干脆地答道，“在来这儿之前我就和他说过了，这场战役的失败者不会被饶恕。让他为我尽忠到最后一刻吧。”

 

 

 

“伟大的王，您怎么能遗弃最忠于您的臣子……伟大的王，您怎么能遗弃最忠于您的臣子……”

 

抱着断掉一半的石柱，克尔苏加德不停地重复着这梦呓般的话语。他看到玛里苟斯飞走了，带走的不仅是因受了伤而陷入盛怒的巫妖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全部的希望。

 

从本来是露台的那个地方刮来一阵风，他看到了碧绿巨龙的降临，还有从她背上走下来的那个少女。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那实在太可怕。

 

被愤怒操纵的圣骑士会堕落。依照这个原则，在过去他已经为巫妖王吸纳了太多的优秀骑士。然而眼前这个人明明比以往所有人都更愤怒，也被自己的负面情感左右得更明显，圣光却依然眷顾她，从她身上竟然看不到半点堕落的迹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的确没有对任何人产生愤怒。她真正痛恨的是她自己，那个曾经懦弱无能、几乎沦为政治棋子、连一点点私欲都被毁坏殆尽的自己。

 

这就是约西亚·米奈希尔，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这种一点一点消除掉自己身上的堕落因子，同时一点一点撕裂自己情感的人是最恐怖的。她完全就是和黑暗绝缘的人，一个对光明有着病态渴求的怪物。

 

“哈哈……我们亲手栽培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哈哈……哈哈哈哈！”

 

克尔苏加德神经质一般地笑着，全然把危机和屈辱忘到了脑后。在自己这一生中，既能看到最纯洁的光明化身堕落为黑暗之王，也能看到沉沦的无用公主成长为新的光明使者，这对他来说已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于是，他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即使天空沉默不语。

 

当藏于自己体内的骨灰匣被粉碎的一瞬间，这个将自己的一生赠予黑暗的巫妖脸上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