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二十三章 安格拉萨之路

激战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广阔的荒原上到处是尸体,在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腐败气味。而活下来的战士们不得不从成堆的天灾士兵尸身里找出死去的同伴,在稍许的祈祷之后就匆匆将其投入火堆,烧成灰烬。
 
“把这些天灾士兵的尸体也烧了,免得它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蹦跶起来。”伯瓦尔公爵对这些因看到同伴死去而陷入沮丧的士兵们说道,“小子们,手上勤快一点,对同伴的悼念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占据你全部的时间。马上还有仗要打,哭够了就挺起胸膛勇敢面对明天吧。”
 
有些人听从了他的劝告,不停地忙碌着;但更多的人却依然无法坦率地抬起头来。长年累月的战争已经让他们的本能排斥战斗,以往被视作联盟荣耀的必死信念正悄悄从这支队伍里失去。他们之中很多人已不是为了信仰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而冲锋,仅仅是因为长官命令他们这样做而已。
 
面对这样一群人,公爵找不到能让他们振奋起来的方法,但也无法苛责他们什么。
 
一个兽人站在远处朝这边挥手。公爵走上前去,发现对方是部落的前任大酋长萨尔。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萨尔以友好的口气说道,“但不用担心,现任酋长和他的军队已经向我承诺会遵守曾经的盟约,与你们联手对抗天灾军团。他们的物资补给就暂时麻烦联盟了,战争胜利之后我会努力说服陶土议会给你们足够的补偿。”
 
公爵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个兽人一会儿,叹了口气。“补偿的事情不用现在说。”他摇头,“但我对加罗什这个人的习性十分担忧,他骨子里依然憎恨联盟。萨尔,你不能留在这里,等击败巫妖王之后再走吗?”
 
“不行。因为我已经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做出了涉嫌谋害现任大酋长的行为,军中的陶土议会成员已对我进行了指控,并代表议会命令我立刻放下武器,回去受审。你看,奥格瑞姆的战锤一直不离我身,但现在它也已经在加罗什手中了。不管我自己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对是错,在部落的律法中这都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如果制定了这套律法的人违反规定却不受制裁,那律法的威严何在?我为止努力的找回昔日荣耀的计划也会因此而毁掉的。所以这虽然有些无奈,但并非一个坏的开始。往好的地方想,至少我的族人们终于懂得让律法的力量高于一切了。”
 
“我担心的是,你走了之后加罗什立刻翻脸不认人。”公爵还是有些不放心。
 
“伊瑟拉会看着他。”萨尔微笑起来,但很快又换回了严肃的面孔。“听我说,摄政王,有一个事情你们从现在开始一定要避免,那就是不要再让战士们产生绝望感了。”
 
伯瓦尔摇头:“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绝望从来都是必然出现的战争衍生物,我没有能力避免。”
 
“那你就必须让战士们始终看得到获胜的希望。”萨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着。“我知道这个要求来得突兀了些,显得很强人所难,但没有别的办法。你也知道,几十年来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正和平过,连续的战争压榨战士们的身心,已经把他们逼到一个很危险的境地了。联盟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我不算特别清楚,但部落的状况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绝对不能再经受哪怕一次失败,绝对不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在你们抵达这儿之前,克尔苏加德的坚壁清野战术已把他们彻底折磨疯了。伯瓦尔,当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生命高于一切时,他就不再勇敢了,加罗什和他的战士们就是这样。身边的同伴以各种凄惨的方式死去,他们看得太多,于是太怕,‘想活下去’的念头已经完全占据心灵,别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被这种情绪驱使,如果获胜机会偏向我们这方还好,若看不到获胜希望,恐怕你就会立刻看见一场可怕的大溃散。所有人,甚至包括最坚强的战士,都会在一瞬间丧失全部意志,拼命逃窜。”
 
“……萨尔。”
 
长叹了一声,伯瓦尔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呢?但现在我们有别的办法吗?看看艾泽拉斯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再不快点解放魔法之王的意志,上古之神就会打破封印,毁掉一切!讨伐巫妖王,我们可能会失败;不来这里,我们必定会失败。事到如今,我们难道还有避免战斗,避免让战士们面临精神崩溃风险的万全之策吗?”
 
“没有。”萨尔亦无奈地摇头,“所以我只能恳求你,当战士们伫立于愤怒之门前面的时候,让他们可以看到尽可能大的希望。艾泽拉斯命悬一线,我的人类朋友。”
 
“我知道。我当然会竭尽全力,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公爵庄重地举手立誓,这个动作让萨尔脸上终于浮现出轻松一点的神态。他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这个昔日敌人的肩膀。
 
“愿我们能拥抱灿烂辉煌的明天。”
 
 
 
在联盟阵地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远远望去,洞周围到处都是面目全非的尸骸,有地穴恶魔的,但更多是联盟士兵们的。似乎曾有一个可怕的恶魔出现在洞口,制造了一场残忍的杀戮之后又回到了它那深不见底的巢穴当中去。
 
马克绕着洞口走了一圈,手掌始终托着下巴,在想些什么。停下脚步之后,他干脆蹲了下来,用手抓起一把洞口的泥土,仔细摩挲了一会儿。这一带的土质普遍很硬,但洞口处的泥土却像磨得很细的木屑一样松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土质变成这样,究竟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吃惊。
 
阿努巴拉克就是拥有这等力量的怪物。在遭受连续的魔法轰击,最后被乔的重拳打碎了甲壳之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在原地刨出了这个洞,一眨眼的工夫就逃得无影无踪,甚至懒得去管他带来的地穴恶魔们。
 
马克捡起了一块断裂的甲壳,是阿努巴拉克背上的。他摸出护身的短剑,为其施加了一个简单的祝福,然后用力去戳这张壳,但竟然连个像样点的痕迹都没留下。甲壳的硬度由此可见一斑,难怪刚才能承受那样凶猛的轰击。
 
有人从旁边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但没说话。他抬起头,发现对方竟然是约西亚。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努巴拉克留下的洞,又转过头盯着马克手中的甲壳碎片。不知为何,马克觉得这位公主现在显得有些烦躁。
 
“要看看这个东西吗?”他一边问一边把手递了过去。
 
迟疑了一下,约西亚接过了甲壳。和马克一样,她也用手指仔细摸了摸甲壳的两面。
 
“觉得怎样?”马克问道,“阿努巴拉克全身都覆盖着这样的玩意儿。”
 
“还好。”约西亚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你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啊。”
 
约西亚立刻把视线移到了他身上。“为什么这么觉得?”她问道。
 
“我很少看到你这么沉默寡言。有心事?”
 
“差不多吧。”约西亚点了点头,“和阿尔萨斯打了一仗之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可以说来听听么?当然不想说的话也无妨。”
 
他听见对方哼了一声,以为是拒绝的意思。但约西亚却立刻又以点头表示了默许。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他不是这样的人,而我也不认为他对臣民的爱是虚假的。”她缓缓说道,“所以我曾经认为是耐奥祖奴役了他的意志,才使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但我现在发现这个想法太一厢情愿了。他的意志依然是独立的、自我的,只是现在的他与当初已完全判若两人。”
 
“人是善变的。”马克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权力可以不被任何势力所阻挠的时候?”
 
“绝对的权力只会导致绝对的腐化与堕落,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马克答道,“然而权力的欲望又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不同的只是大小而已。我曾是阿尔萨斯的老师,在我看来他对于权力的渴望是令人吃惊的,虽然年轻时的他只是很单纯地希望有朝一日拥有权力之后能让人民更加幸福。但这样的思想若不加以引导的话会变质,因为不管国家还是人民都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身为王不仅要看得见光明,有时也要容忍黑暗的存在。我想他的那些为国为民的理念,在斯坦索姆的大屠杀之中应该是被彻底粉碎了吧。当他一味地把手刃自己的子民当作唯一的救赎之法时,他对于权力的看法就已经和以前完全相反了。王国与人民都不会永远如他憧憬的那样美好,那么是改变自己的想法,还是纠正这些在他看来不美好的东西呢?这时候耐奥祖给了他霜之哀伤,在背后悄悄推了他一把,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你是说,他其实还是想建立一个完美王国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发点就是错的。”马克叹息道,“约西亚公主,我们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来看天灾军团,是不是会觉得它们组织严密、行动有序、对王绝对忠诚?这实际上就是阿尔萨斯钟爱的王国体制,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是‘纯洁’的,完美的,绝对听从王的领导,绝对不做那些有害于其他臣民和王国安定的事情。整个天灾军团就像一台精密的诺莫瑞根蒸汽机,严谨有序地运作。在阿尔萨斯看来,这样一个美好的王国,难道是有错的吗?”
 
“但实际上人民是没有自我意志的。”约西亚皱起了眉头。
 
“我说过,他的出发点就是错的,即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统治的是一个死人国度。但如果王国里的人有鲜活的生命,有自我意志,他就会再次想起斯坦索姆。换成你,有那样的经历之后,你愿意再坦然接受吗?”
 
“……”
 
尽管对自己这时的表现有些心急,但约西亚不得不承认马克的问题确实令她短暂地犹豫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对阿尔萨斯这个人的心理进行的一些猜测而已。我不可能看穿别人的心。”马克连忙打了个圆场,“但我坚信他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被霜之哀伤奴役意志,而是他的理想刚好和耐奥祖打算让他实现的东西是一致的罢了。约西亚,我以你现在的导师之名义,在这里提醒你一下吧。切记不要走上你兄长的老路,那绝对是错的。”
 
说完这些之后,他认真地看着约西亚。对方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但令他稍微有些欣慰的是,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约西亚点头表示了赞同。
 
“我不会像他那样的。”
 
她把甲壳递了回去,转身走向停在海边的舰船。
 
“我去休息一会儿,晨曦给身体带来的负担还是有点重。”约西亚说道,“马克,尽管我自己也不懂太多治国的道理,但至少我明天就会向阿尔萨斯证明,他的那些理念错得有多离谱。”
 
“这样就好。”马克笑了起来,“你有勇气和过去说再见了,这是成熟的证明。”
 
约西亚摇了摇头,停下了步子。她半转过身来,侧脸突然显得十分哀伤。
 
“我的过去也并非全是坏的记忆。然而那些对我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却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走进船舱最里面的房间,合上门,约西亚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这儿是他住过的房间,他的气息似乎还残留着。她走到床边上,坐下来,拿起没有叠好的被子,放在鼻子前面用力地嗅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对她来说这种味道并不讨厌。
 
“是啊,并非全是坏的记忆,因为有些人和有些事,我是不会忘的……傻瓜,沾满鲜血的双手,为什么就不能拥抱我呢?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纯洁的孩子。”
 
回想起之前躲在门外听到的那番话,她的视线顿时完全模糊了,被子的一角也变得潮湿起来。那个时候她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终将有无法达成的愿望。
 
“就算没有七年前的那些事……就算没有……”
 
尽管没有人会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她自己却已经哽咽得无法让话语继续下去。紧紧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之后,在疲累侵袭全身的同时,她闭上了眼睛。
 
 
 
“我已遵照您的指令,让那些古代人苏醒了。”
 
穿过长长的地下隧道,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阿努巴拉克通过心灵感应向巫妖王回报道。很快他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了对方的形象,以及赞许的目光。
 
“你也快点恢复伤势,做好下一仗的准备。”
 
“我知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灾第一勇士永远都不会令我失望。那么,好好睡一觉吧,我的勇士。”
 
对方切断了联系。阿努巴拉克深呼吸了一下,转身向远离自己王座的地方走去。
 
这个宫殿是诺森德地下王国的中心,而曾经的蜘蛛国王阿努巴拉克已住在这里上千年之久。可以说,他对每一条地下隧道都了如指掌。
 
现在宫殿里没有其他的族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他来到一堵墙边,伸出下颚的爪子,打开了封闭许久的暗门。漆黑的通道显现在眼前,从里面吹来的风阴冷而潮湿。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从那里面传来的脚步声——不快不慢,踏着他记忆中永不会忘的熟悉节奏。三个人从通道里走了出来——穿着普通袍子的法师、一身黑衣的桀骜青年,还有眼睛缠着黑纱的少女。阿努巴拉克低下头,做出十分恭敬的模样。
 
“呵呵,有多少年没和你见面了?裴里。”
 
与走在前面的法师搭话时,这位曾经的国王早已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低沉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反复地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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