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二十九章 篡位（中）

“所有军官清点你们的人员，分批撤离！毒气随时都可能飘过来！动作要快！”

 

珊蒂斯忙不迭地指挥着人员疏散，但实际上撤退的人们完全没有什么秩序可言。站在山顶上目睹了同伴们的惨状之后，被遗忘者的瘟疫已经在这些人心中烙上了恐惧的痕迹。他们几乎是一路向山下溃逃，争先恐后，甚至在狭窄的小道上相互踩踏起来。每个人心中都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逃得越远越好，很少有人再去关心同伴的安危。

 

风是从北边吹来的，处在山谷西南方的这座山峰位置可谓相当不利。毒气已经开始扩散，正沿着山崖缓缓上升，眼看已经快到半山腰了，但山顶上的人还乱作一团。珊蒂斯正一筹莫展，一阵狂风夹带着火焰吹到了山崖上，暂时将毒气压制下去了一些。她抬头一看，发现红龙和狮鹫已经飞到了面前。

 

“来得正好，帮一下忙！”她连忙喊道，“克拉苏斯，你能再开一条路出来吗？”

 

“我试试。”

 

克莱奥斯特拉兹向上飞了一段距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山顶上的局势。这儿和部落那边一样，通向山底只有一条道，其它有机会开拓出道路的地方都被冰壁堵住了。于是他找了一处结冰较薄，人也比较少的地方，对着那儿吐出一团烈焰。一声轰响，万年不化的坚冰被打出了一个大缺口，但缺口的另一方却仍是无路可走的山崖。

 

“但愿这儿的冰层能厚实一点……”他咕哝了一句，口中喷出的烈焰变成了一道长线，烧掉了山崖上的一部分冰层，绕着山脊开出了一条新的通道。

 

“好了，可以从这边撤！”他低下头朝人群大喊，“贴着冰壁走，小心一些！”

 

克莱奥斯特拉兹正准备向这些陷入混乱的人们再叮嘱几句，却突然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起初他以为是这座山发生雪崩了，但很快就发现声音来自背后。他连忙回过头，只看见一片炫目的白光。山顶上的人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掀到了天上，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远远飞去，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从正面冲来的那种可怕力量。身体仿佛被无比巨大的铁锤敲中，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

 

“糟糕！小心！”

 

虽然下意识地警告了同伴，但于事无补。这阵冲击波把山巅削掉了一大半，被吹走的人们大多落到了山崖下面，粉身碎骨。他好不容易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少数几个人，珊蒂斯也在其中。这位哨兵将军被一块碎冰击中了额头，满脸是血，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狂风还在继续刮，刚才那阵冲击余力未消。克莱奥斯特拉兹只得带着自己身上的几个幸存者飞到山的南边，向下降落，暂时脱离了危险。而另一只巨兽也在同时被吹到了他身边——是埃斯里尔。这只狮鹫的下半身整个儿没了，但它依然用自己强壮的躯体保护住了两位主人。虽然已经死掉，但它的翅膀还张开着，向下滑翔了一段之后落在雪原上。坠地的时候，马克和乔被一同甩了出去，两人都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克莱奥斯特拉兹飞到他们身前，发现他们都陷入了昏迷，似乎是因为刚才那阵猛烈的冲击引起的。他准备给这两人进行一点治疗，但这时山顶上传来更大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那儿。

 

“噩梦般的一天……”这只红龙有些手足无措，“羽月将军，感觉好一些了吗？”

 

“啊，好点了，就是脑子里还在嗡嗡响。”

 

珊蒂斯皱着眉头，回答的同时不停用手揉太阳穴。

 

“那暂时帮我照看一下这两个人，他们性命无忧。我回去看看。”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已经得知了这猛烈的冲击来自哪儿。在很久以前他曾见过与之相同的魔法——在大地守卫耐萨里奥背叛龙族的那一天，心头萦绕着愤怒与疑惑的魔法之王曾使出过这个法术。一个足以将广大范围内的全部东西都毁掉的奥术大爆炸。若不是别无选择，玛里苟斯绝不会用这个魔法。然而现在他却用了，可见事态已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现在不能也不愿再多想。克莱奥斯特拉兹抬头朝天上观望了一会儿，确定云层的流动稍微正常了一些之后，便重新张开双翼，沿着山脊向上飞去。

 

 

 

伊瑟拉趴在山顶上，艾鲁拉抓着她背上的一块鳞片。这对契约者此时同时陷入了昏迷之中，她们身上到处都是撞击导致的伤口。很显然，和玛里苟斯近距离缠斗的时候，梦境女王没能躲开对方施放的爆炸。没有翡翠梦境的帮助，伊瑟拉即使用尽全力恐怕也无法和这只比生前更强大的蓝龙抗衡。

 

“梦境女王，没事吧？听得见我说话吗？梦境女王？”

 

克莱奥斯特拉兹在她身边降落，用前爪轻轻碰了碰她的脖子。伊瑟拉缓缓睁开了眼睛，但身子看上去暂时还没法动。她有气无力地喘息着，看了红龙一会儿，嘴巴开始轻轻张合。

 

“去追玛里苟斯……咱没事的，有契约在，很快就能恢复……”

 

“魔法之王怎么了？”红龙着急地问道，“他的魔法弄得附近到处都是摔死的人，这个罪孽可是很大的！”

 

“他被巫妖王控制，所作所为皆非本意。汝来这儿不正是为了解救他吗？”伊瑟拉的声音很低沉，断断续续的，似乎伤势比想象中更严重。“快去，小心一点……现在有个人正在操纵他的身体，就是那个人杀了阿莱克斯塔萨……最好不要和他正面交手，能拖住他最好，咱恢复了之后就会跟上来……”

 

克莱奥斯特拉兹认真地点了下头。他朝前走了几步，扬起翅膀，准备起飞。但前爪刚刚脱离地面，一颗暗影弹就从正上方打了下来，正中他的翅膀。他万万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敌人从高空攻击自己，心顿时紧了一下，连忙扭头观察自己的伤势。而更多的暗影弹在这时候已经接踵而至，像雨点一样打在他和伊瑟拉身上，鳞片和皮肤被烧灼的痛感令他一下子狼狈不已。

 

短暂的慌乱之后，他用翅膀挡住了自己的头部，眼睛透过双翼之间的缝隙向外面看，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发起袭击的人。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人类女性法师，她的双眼蒙着厚厚的黑纱，似乎是个瞎子。但她施放的魔法却又打得如此之准，这不免令红龙有些错愕。

 

“见鬼……”伊瑟拉有些气恼地低吼着，“是萨兰利安……她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萨兰利安？”克莱奥斯特拉兹大吃一惊，“那个失去了肉体的黑龙？！”

 

“哎呀，这么快就认出我了？”萨兰利安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免得你们被我干掉之后喊冤。死在我的手下，绝对算不上是坏事。”

 

她念了一段咒语，四周立刻出现了几十个外貌一模一样的复制体。随后，在她的引领下，这几十个人同时开始吟唱破坏法术，她们掌心都出现了炽烈的火色球体，光用看的就觉得十分刺眼。要是这些火球同时砸下来，就算这两只巨龙能抵挡住，已经支离破碎的山峰恐怕也会因此而坍塌，还飞不起来的伊瑟拉就会掉进下面的毒雾里。

 

“你这家伙——！”

 

克莱奥斯特拉兹已经察觉到自己处于下风了，气得全身发抖。萨兰利安怎么到这儿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对方的目的。这只性情捉摸不定的黑龙现在明显是要阻止自己去追赶玛里苟斯。

 

“你乖乖别动，我就不会为难你。要动的话你们就等着后悔。”萨兰利安的笑容令人浑身都不舒服，“我其实不想对你动手哟，克莱奥斯特拉兹。毕竟你是第四位帮手嘛。”

 

“帮手？”红龙皱起眉头来，“什么意思？”

 

“唔，看来你自己到现在还没察觉呢。”萨兰利安装作很惋惜的模样，摇了摇头。“有句俗语是怎么说的来着？‘不要把全部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但你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凡人所有的战力都在这下面吧？你欺骗了他们，把他们带到这儿来，然后看着他们全部完蛋。现在艾泽拉斯除了你们这几个苟延残喘的笨蛋，还有谁可以阻止世界动荡？啊，不对，你们也没能力阻止了吧。”

 

“不动用所有的力量来做这样的赌注，我们就没有机会打败巫妖王！”红龙愤怒地给予了回应。

 

“你们为什么觉得只要打败巫妖王就能拯救世界？克莱奥斯特拉兹，你从一开始就犯了个最基础的大错误，而这个错误才是你作为第四位帮手的真正可用之处。现在听不懂的话无所谓，很快你就会懂了，大概五分钟之后。”

 

“萨兰利安……”伊瑟拉咬紧牙关，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汝……难道希望看见这个世界被毁灭？”

 

“反正我已经报了仇，艾泽拉斯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了。”萨兰利安耸了耸肩，“如果你每时每刻都能清楚地看见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情，如此持续个几千几万年，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与其说继续忍耐着这样乏味的日子，还不如让一切推翻重来。我便是这样的想法，按你们的话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你的心和你父亲一样黑！”红龙怒骂道。

 

“唔，我可以把这句话看成是对我的褒奖吗？我想应该可以。那么，谢谢你啦，克莱奥斯特拉兹。”萨兰利安笑得更加灿烂，“说起来，你打算在这儿干等五分钟呢，还是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只要你别飞得比我现在的地方高，我就不会对你出手。我建议你趁这点无聊的时间，去看看你爱护的那些凡人之中还有没有幸存者吧。”

 

她伸手指向满是毒雾的山谷。但即使是再乐观的人，也不会认为凡人能从这可怕的瘟疫中生还。然而当克莱奥斯特拉兹将自己那毫无希望的目光投过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在那片绿色的海洋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闪光。

 

金色的、温暖的光。尽管十分微弱，却满含希望。

 

“难道说……晨曦？晨曦尚在？”

 

“怎么样？是不是想说‘萨兰利安，其实你心肠蛮好的嘛’这样的话呢？但如果那样说的话，我不但不会高兴，弄不好还会很生气呢。”

 

萨兰利安捂着嘴笑了起来，而红龙已经飞身跃下悬崖。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光点，除此之外已什么都顾不上了。

 

 

 

“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尊贵的王。”

 

阿努巴拉克的低语在脑海里响了起来。巫妖王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看，却并未发现这位地穴领主的身影。宽敞的大厅里静得出奇，只有寥寥几个侍僧在忙碌地工作。而在不久前，这里还是石像鬼的栖息地。

 

“阿努巴拉克，天灾军团的战士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用意识与对方交谈起来，“不过在我们面前也已经没有阻碍。凡人最终自己断绝了自己的希望。”

 

“我在地下潜伏时已经看到了，他们真的很愚蠢。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我出战了。”

 

“走到这儿，我身边值得信任的勇士已经只剩下你了。”巫妖王叹了一口气，“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曾和我说，王的道路是用尸骨铺成的。而我所走的这条路大概就是最这句话的最好诠释吧。”

 

“您登上世界之巅的时候，死去的忠魂也会为您而感到高兴的，所以无需哀伤。”

 

“……大概吧。”

 

巫妖王忽然觉得内心发闷，于是切断了和阿努巴拉克的联系。他闭上眼睛，发现视野并未因此而暗下来，反而比睁开眼睛看到的东西更多。呈现于眼前的是刚才的那场战斗，他曾目睹的一切都如实地于眼前重现。他甚至觉得约西亚就站在面前，和刚才那样继续催动战车，向自己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那些凡人也一样，他们明明知道必死无疑却依然高喊口号向前迈进，就像是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样。自出生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顽强的敌人。他们每个人的心都仿佛用石头铸成的一样。

 

如果就这样继续打下去的话，自己真的能保证绝对获胜吗？

 

——如此问着自己，他却无法立刻回答上来。

 

“明明赢了……”他再次叹气，“却只觉得烦心……算了，希尔瓦纳斯，反正你和你的那些臣民本来也是天灾军团的一份子。你们竟然做到这种程度，我应该给予奖赏才对……”

 

“吾王！”

 

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和刚才一样直接传入了脑海之中。这是玛里苟斯的声音，他正在急切地呼唤自己。

 

“怎么了？玛里苟斯，交待给你的事情做完了吗？”

 

“吾王！有人……很危险……很危险的敌人！快点！快来不及了……他……他在操纵我的身体！他要我带着他直接到您的王座去！”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玛里苟斯语无伦次地叫喊起来。而听到对方所说的那些话之后，他登时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绷断了。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敌人……敌人！”

 

“从哪里来的？你怎么会被抓住？！”

 

“我……我不知道！吾王，快……快去那里！”

 

这是玛里苟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痛苦的喊声和它那强烈的存在感接下来同时从脑海中消失了，令巫妖王顿时觉得自己的精神一下子出现了缺口，十分难受。

 

“怎么回事……哪来的敌人？龙族吗？”

 

他感到一阵焦虑，刚刚才稍微平静一点的心又被搅乱。在重重叹息一声之后，他重新把霜之哀伤从腰间抽出来，握在手中，快步向通往冰封王座的通道走去。

 

 

 

风的流向不正常——在攀登阶梯时，巫妖王已经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个异样的变化。越往高处走，风就刮得越大，而且不规则。似乎四面八方都有风吹过来，急且凄厉。

 

在登上最高处平台的时候，他看到了玛里苟斯。这只蓝龙已经变得有些认不出来了——它的大半个脑袋都已被削掉，身上也被割得零零碎碎，每一块露在外面的骨头都不是完好的。一只外形怪异的巨爪正死死地抓住它的脖子，而这只巨爪的主人还握着一柄血红色的长剑。剑刃深深插入了玛里苟斯的脑内，半个柄都没了进去。虽然它还在挣扎，但任谁都可以看出它的性命已所剩无几。它曾奋力反抗过，它背上这个人破破烂烂的衣衫就是证明。但现在它已渐渐没了反抗的力量，只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天上盘旋着，不肯落地罢了。

 

它又一次咆哮起来，看上去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连拍打翅膀的频率都明显地减慢下来。而这个奴役它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巨爪猛地一用力。即使和玛里苟斯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巫妖王还是听见了“咔”的一声。蓝龙之王的脖子被硬生生地折断了，而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霜之哀伤都没能切断这只巨龙的脖子。

 

这只巨龙的翅膀耷拉了下来，身子直着向下坠落。当它的身躯从平台边缘擦过时，那个最终击败了它的人向前一跃，身子轻盈地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正好落在本属于巫妖王的座位上。他把剑竖在身前，坐在那儿，红色的双眼中露出桀骜的神色。

 

从头到尾，巫妖王只能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把他最强大的仆从杀死，却完全想不到可以阻止这个人的办法。

 

“你是谁？”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习惯性的冰冷口气向对方问道。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用讨厌的目光盯着他。

 

“你是谁？！”

 

他的声音把平台边缘的冰都震得裂开了，但依然无法令对方的表情有丝毫改变。

 

“好吧，你不回答。”巫妖王恶狠狠地低吼道，“我已经给了你说话的权利，接下来你就算跪地求饶，我也不会再把这权利交到你手上了。”

 

他双手握住霜之哀伤，将它缓缓举过头顶，剑刃正对着这个诡异的闯入者，在片刻的停顿之后用力向前一挥。

 

强风袭过，寒冰铸成的王座轰然坍塌，碎片朝四周飞散而去。霜之哀伤的强大力量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展示机会，整座冰山都因此而剧烈地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