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三十章 篡位（下）
一个蓝色的身影从冰封王座顶端坠下来，落到了愤怒之门后面的城堡顶上。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见那座艾泽拉斯最高的冰山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大块的碎冰沿着山脊落下来。
“呼呼，看来他们已经开战了。”萨兰利安开心地笑着，“真想去那儿看看呢。”
“那汝便去吧，咱送你一程。”
伊瑟拉的声音突然变得不那么痛苦了。萨兰利安刚察觉到这个异状，身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从这只绿龙口中喷出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烟雾，顷刻间就让她的好几个分身变成了灰，而本体也立刻被毁掉了一只手和一只脚。伊瑟拉身上的伤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张开翅膀，准备飞起来。
“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呢，也看不到对我的一点点忏悔。明明你就是耐萨里奥的帮凶之一，没你的话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萨兰利安用手捂着伤口，不满地嘀咕道。但伊瑟拉现在脸色阴沉得可怕，看上去压根就没打算仔细听她说话。
“咱告诫汝一次，立刻从咱面前消失，最好永远别出现。若咱再看到汝，必会将汝碎尸万段。”
梦境女王的口气罕见的可怕，而且从她表情来看这番话并非开玩笑。萨兰利安当然知道恢复了体力之后的守护巨龙实力有多强大，也清楚自己要和这样的家伙单打独斗，恐怕撑不了一分钟就会没命。于是她作了个揖，和自己剩余的分身一起向旁边让开。
“请吧，梦境女王。”她微笑着说道，“只是你现在的力量恐怕不足以阻止山顶上的那两人。与其说去冒这个会让自己丢命的险，倒不如看看是谁掉下来了。”
“咱知道怎么做，用不着汝这小妮子指手画脚。”
恶狠狠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伊瑟拉振翅向愤怒之门的方向疾飞而去。
梦境女王没有看错，从山顶上落下的那个蓝色身影确实是玛里苟斯。这位已经死过一次的魔法之王现在连身形都彻底支离破碎，难以辨认了。巫妖王的黑暗法术早就夺走了它几乎所有的血肉，只剩下灰蓝的骨架。而现在另一位暴君的残酷行为让这副骨架也已经完全散落。嵌在它头顶上的，用来奴役它的红色天灾水晶也失去了光泽，似乎昭示着它生命力的衰亡。
伊瑟拉向四周环视了一眼，找不到一块相对完整一点的骸骨，只有它的头部相对还比较完好。她意识到自己甚至无法安葬这位昔日的伙伴，顿时感到一阵酸楚。
“伊瑟拉……是你吗……”
玛里苟斯的颧骨突然动了一下，微弱且含混不清的声音传到了她耳朵里。听到这声音之后，她急忙向玛里苟斯的脑袋这边飞近了一些。
“咱是伊瑟拉，汝还有意识吗？”
“啊……”玛里苟斯长长地吐出一口寒气，在眼眶中燃烧着的冰冷之火渐渐熄灭了，只留下两个深黑的空洞。“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但现在总算是清醒过来了……真好……”
“抱歉，咱没能提早察觉汝的不幸。”
“不要道歉，你不欠我什么……而且感伤无用，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是么……”
“啊，是这样的。”
尽管心中如刀绞一般，伊瑟拉依然装作平静的模样，认真点了点头。
“……那就好。”玛里苟斯每吐出一个字都已是竭尽全力，“听我说，伊瑟拉……带所有人离开艾泽拉斯……到外域去……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要被……”
它猛烈地咳嗽起来，头顶的水晶随之碎裂，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粉末。
“我知道你们想解救我，但没用……克莱奥斯特拉兹犯了大错，他以为打败巫妖王就能拯救被奴役的我们，而实际上……实际上不可能的……巫妖王是所有天灾亡灵的唯一灵魂宿主，若他死了……灵魂就会消散，从此……再无天灾……我也不会再活着……”
听完了他的这番话，伊瑟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难以相信这个由魔法之王亲口道出的事实，因为那就等于全盘否定了克莱奥斯特拉兹的计划。而如果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
“萨兰利安说克莱奥斯特拉兹犯了一个最基础的大错误，难道是指这个？”
“也许是吧……奴役我的那个人……从他的巨爪之中传来了上古之神的低语，也让我看清了他想做的事……我们……不可能战胜这样的敌人了……”
“……”
虽然对玛里苟斯这番悲观的话语有些不满，伊瑟拉却无法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而且，她也隐约察觉到了这并非虚言，而是事实。
“咱会想办法的。”她向这只蓝龙点了下头。
“那就好……伊瑟拉，你是最后的守护巨龙了……活着，活着……爱……”
没来得及说完最后的话，玛里苟斯的头颅就已经彻底没了声息。他死了，死得一文不值。而风雪却不愿用稍微的停歇为这位一生坎坷的魔法之王送行，反而刮得更加凶猛。
然后，震颤开始了。大地裂出了无数道缝隙，黑色的烟雾从里面钻出来，那些万年不曾动摇的冰山都开始以可怕的速度崩塌。
“愿汝安息，魔法之王……咱们得走了，艾鲁拉。”
在简短的祈祷之后，伊瑟拉对自己的同伴说道。艾鲁拉一直都没有开口，她的心情显然和自己一样难受。
飞起来之后，伊瑟拉朝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俯瞰了一会儿。那儿已经在向下坍塌，愤怒之门与天灾城堡也随之被雪崩掩埋了。玛里苟斯的尸骨则落入刚刚形成的黑色深渊里面，再也不见踪迹。强烈的地震来势汹汹，没多久就把整个诺森德拆得四分五裂。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地上的裂缝正渐渐连为一体，从中喷发出来的黑烟也越来越浓。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这块大陆下面，而且正要打破禁锢冲出来，就像雏龙破壳而出那样。
“这……难道说……”
艾鲁拉瞠目结舌，因为她已经察觉到接下来必然会发生什么了。而伊瑟拉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连续遭受的打击使这位高贵的女王已然麻木。
“约格萨隆，克苏恩之身的另一半苏醒了……”她喃喃地念叨着，“咱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现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明明就已经……”
霜之哀伤在平台上留下了好几道深深的沟壑，被打碎的冰面上已几乎没有可以稳稳站住脚的地方，除了巫妖王脚下的这一块完好的地面之外。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魔剑，天空的乌云都仿佛随着每一次挥动而改变流向，在他头顶上渐渐集中起来。不一会儿，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一道闪电落到了平台中央，夺目的白光令他不禁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然而另一只手的挥动依然没有停下。
“不要以为你打败了魔法之王，就有挑战我的资格了！我的强大是艾泽拉斯所有生灵都无法比拟的！对你们这些卑微之徒而言，常理能想象到的极限力量在我面前也只能屈膝！”
巫妖王口中不停地叫喊着，霜之哀伤每一次释出力量都对准了那个跑来跑去的挑战者。这个奇怪的人虽然来到了这儿，还胆大妄为地坐在了王座上面，但现在他的表现却一点都不像是要挑战自己，反而像是个玩杂耍的猴子。不管遭受多猛烈的攻击，他就是不还手，只顾着上蹿下跳，用灵巧的动作规避每一次足以致命的进攻。
“只会躲算什么本事？！你难道不想打败我然后登基成为新的巫妖王吗？那就堂堂正正地和我一决胜负啊！你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引诱我把力量耗尽，然后你趁虚而入？别做梦了！我的力量无穷无尽！”
似乎被他的这番话给吸引住了，这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朝这边看过来。而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明显的破绽，霜之哀伤上面的符文立刻全部亮了起来，一阵恐怖的寒风猛地从剑锋发出，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席卷了大半个平台。这座位于冰山顶上的平台是用魔法制成的冰砖堆砌而成的，普通的兵器根本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而现在被这阵寒风侵袭之后，小半个台子竟然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为自己的强大力量而沾沾自喜了一小会儿，巫妖王就笑不出来了。他赫然发现这个敌人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坍塌的那一部分平台边缘上，只是衣衫已经全烂了。毫无遮掩的躯体上，一个个深红色的符文正渐渐浮现出来。当这些奇怪的符文变得清晰的时候，那只外形恐怖的巨爪和右手握着的剑都随之产生了变化，渐渐膨胀变大。
“你说我只会躲？唔，刚才我的表现看上去确实如此。”
这个人说话了，未经巫妖王的允许就随意地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冷漠而低沉。
“还想卖什么关子吗？光屁股的臭小子。”巫妖王以相同的口吻给予回应。
“不是卖关子啦，你误会了。”这个人竟然笑着挠起头来，只是那话音越发的令人难受。“我是费洛斯，来这儿的目的你已经知道了。刚才我只是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谦让，因为你毕竟是王。有个人曾告诉我，若要篡位，那首先请尊重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对敌人的尊重是获胜的必要条件之一。所以呢，我躲来躲去并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尊重你。”
说完之后，他把剑举到身前，剑刃贴在脖子上，然后横着用力一抹。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在空中飞快地凝结，变形，构成了一个个圆形的魔法阵。随后，这些魔法阵开始与他身上的符文共鸣起来，黑红色的铠甲以极快的速度形成，覆盖全身。
“两分钟。”在黑色的头盔把他的脸完全遮住的时候，他竖起了两根手指。“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你耗，毕竟王位近在眼前，我已经等不及了。”
“哼，不自量力……”
巫妖王重新举起剑，左脚向前跨出一步，摆好迎战的姿势。而费洛斯虽然已经披上厚重的铠甲，步伐却依然轻盈。他把巨剑竖在自己身前，剑身碰到头部，低声念叨了一会儿。然后，在抬起头面对敌人的同时，黑色的身影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那是比最迅捷的风还要快的速度，用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到，甚至比刚才躲避霜之哀伤时的动作还要迅猛。巫妖王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残像，他的身体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逼近，却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应对，因为根本就掌握不了这家伙的行动方向。就在这时候，他身子右边的风向突然变得紊乱起来。本能已经感受到了危机，霜之哀伤立刻挥了过来。果然，几乎就在同时，血红的剑刃已经逼到了他的右肩上。
“哐”的一声，两把剑激烈相撞。巫妖王转过头，立刻看到了从对方头盔的缝隙中射来的凶恶目光。这双如鲜血凝结而成的眼睛里充满了原始的兽性，根本没有任何普通人具有的情感包含在里面。
“中。”
费洛斯喊了一声，左臂的爪子从侧面绕过了霜之哀伤的堵截，猛地抓住了巫妖王背上的铠甲。他用力向下一拉，尖锐的爪子立刻把这一大块甲胄都给扒掉了，顺带在对方背上留下了好几道并列的伤痕。这个突然袭击令巫妖王吃惊不小，但却没办法及时防御，伤口的剧痛立刻传遍了全身。惊恐之下，他连忙使出全力，把对方的剑用力支开。当费洛斯的巨剑差点撒手，右臂带着身子习惯性地向后一仰的时候，他立刻跟上去，左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击在对方胸口上。
“给我去死！”
费洛斯的胸甲被打碎了，拳头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从背后穿出来。而巫妖王立刻被一脚踹中了肚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他把霜之哀伤横在身前，单膝跪地；费洛斯则用爪子捂住了自己胸口，血从爪缝里不停往外流。
“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巫妖王冷笑着举起了左手，掌心里是一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着的脏器。“你的心脏已经没了啊，不自量力的小子。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捏爆它。”
他的手轻轻一用力，这颗心脏就完全粉碎了。被扔在地上的它看上去已只是一团带血的烂肉而已。然而费洛斯却表现得更加奇怪——他不但不关心这颗心脏，甚至连看一眼都懒得。当巫妖王当面把这看似至关重要的器官捏碎时，他不但没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甚至还不屑地笑出了声。
“一点小胜利就已经让你高兴成这样了？”他冷冷地说道。
“你——！”
巫妖王显然吃惊不小，甚至为之语塞。他难以理解眼前这个人，因为在失去心脏之后，这人竟然还能站着说出如此轻松的话来。而更大的惊愕紧随着对方的话语而来——就在他略微愣了一下的时候，费洛斯又一次迈开步子，猛地冲来。这次两人的距离已十分近，他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血红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身体被砍伤的全过程，看到污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一块嵌入体内的死寒坚冰也随之离去。巫妖王并非从未受过刀剑的伤害，在几年前他与一个强大的半恶魔半精灵敌人战斗时，相同的部位也曾被砍中。但那个敌人的武器所造成的痛感，和此刻眼前这个敌人的剑完全无法相比。这是一种几乎可以令人发疯的痛楚，伤口处火辣辣的，就像被人用烧红的锯子反复锯着一样。
“很痛对吧？！告诉你，要让敌人痛苦，还是用刀子砍的效果更好啊！”
“……你这疯子！”
巫妖王向后一退，把霜之哀伤举过头顶，咬着牙以飞快的速度念了一段咒语。寒风再次刮起，而这次连天上的雪也被吸引过来，眨眼间就在他头上形成了一个旋转的巨大冰球。费洛斯又一剑砍过来，而他干脆任凭这一击剖开自己身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对方离自己的距离已短得不可能再逃脱的时候，他将这颗带着无尽黑暗力量的冰球狠狠掷下。
突如其来的风暴把所有能刮起的东西都刮上了天，整个平台也完全碎裂了。冰球落下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把冰山竖着劈开了一道缝。很快，整座山都开始摇晃起来，原本无比坚固的寒冰开始碎裂、分离、向下坍塌。最后，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巨响，冰封王座被彻底地毁灭，碎裂的冰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艾泽拉斯的最高峰，象征着巫妖王至高无上统治地位的王座，已然不复存在。而那个孤独的君主却只能守候在他一手酿成的废墟上。他双手放在霜之哀伤的剑柄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为了打败敌人，他几乎用上了自己全部的本领，甚至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后的归宿之地。
“这个混蛋……让他死了也不足解恨……”
疲惫和伤痛还在不停袭来，令他连站起身都有些困难。而比这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强烈的挫败感。虽然获得了胜利，敌人尸骨无存，但自己的王国也不复存在。这样的胜利，比之前愤怒之门的那场胜利更令他无法接受。
“阿努巴拉克……”他呼唤着最后一位忠臣的名字，“听见我说话了吗？阿努巴拉克，快点回应我。”
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望向四周的地面，这才发现整个大地已经完全地破碎了。从地震引发的缝隙中散发出来的黑烟正在半空中聚集，形成了不祥的云雾。而与之相比，正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推动着，渐渐隆起的地面更令他担忧。
“阿努巴拉克，地下发生了什么事？”
蜘蛛国王依然没有回应，反倒是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光是听到这声音，巫妖王就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仿佛突然凝固了一样。
“哎呀，我登基的宫殿没了，这下得重新修一个了啊。”
他抬起头，身子开始不住地颤抖。那个明明已经尸骨无存的敌人竟然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块还未倒下的冰柱顶端，正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极其阴冷的笑容。
“约格萨隆就要复苏了，而我的力量会因此不断增强。你呢？在我看来，你已经只能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一下了。所以如果你现在乖乖地滚蛋，发誓不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可以保证让你活命。反之，则必然会像杀一条狗那样杀了你。那么，伟大的王啊，你准备选择哪条路呢？”
费洛斯笑着举起剑，直指着巫妖王的头。两人的距离并不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燃烧着的深蓝之火。现在，这阵火焰并未因巫妖王的力量削弱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从火焰深处，他可以感受到那种只有在尊严被践踏时才会彻底迸发出来的愤怒。
“约格萨隆又怎么样？我才是诺森德乃至整个艾泽拉斯唯一的王！”巫妖王发狂了，话音里透着令人浑身战栗的寒意。“没想到你是古神的走狗，那为了打败你，我也必须付出自己可以付出的全部代价才行了！对，连我的灵魂也一起拿去，只要在统治了这个世界之后再拿回来就可以！霜之哀伤，耐奥祖，现在接受我吧！”
他抓起霜之哀伤，把剑身倒转过来，闭上双眼。然后，在费洛斯的注视下，这个已彻底失去理智的国王把魔剑用力刺入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