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三十一章 晨曦，晨曦（上）

——这个世界在痛苦呻吟。

 

——我能听见。天空、大地、还有存在于这里的千万生灵，他们的声音。

 

——都在哭。悲伤地、绝望地哭泣着。

 

——这里已被邪恶污染。秩序粉碎了、公理与正义早已荡然无存。

 

——阳光……连那永远不会迟到的阳光，也不再眷顾这里。

 

 

 

“别动，汝伤很重。”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之后，约西亚听到了伊瑟拉的声音。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梦境女王的翅膀上，而艾鲁拉跪在身边，双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拨弄着什么。在略微的诧异之后，她很快发现自己下半身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别担心，汝没瘫痪，咱只是注入了一点麻醉药物而已。汝就乖乖躺着等艾鲁拉把手术做完吧。”

 

在开始惊慌之前，伊瑟拉温和的声音已经传入了耳中。约西亚这才发现艾鲁拉正在从自己体内取出一块块铠甲碎片，而这位女德鲁伊的手上沾满了血，额头也满是汗水，看上去十分紧张。她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同伴的伤口上，完全无暇顾及周遭的事情，就连四周的雷声和闪电此时也无法令她分心。

 

“汝伤得不轻。”伊瑟拉代替自己的契约者与约西亚交谈起来，“腹部以下的地方被碎片划得乱七八糟，肺部则吸入了一点毒气。若是常人的话，恐怕早就丢命了，汝得感谢那个藏在汝体内的武器啊。”

 

“晨曦……”约西亚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梦境女王，现在局势大致怎样？”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这个表情上，约西亚已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她知道，比最坏的预测还要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咱们必须撤离这儿，在整个世界崩溃之前能救出多少人算多少人。”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伊瑟拉说道。“上古之神就要打破封印重获自由了。玛里苟斯已死，杀死他的那个刽子手刚才把冰封王座也摧毁了。巫妖王虽然强大， 但在愤怒之门已经受了伤，恐怕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是那个费洛斯吗？”

 

伊瑟拉点头：“是他。”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到梦境女王亲口承认这个事实之后，约西亚还是感觉一阵心寒。对她而言，这样的结果是绝对无法接受的。那些被遗忘者的疯狂行为断送了凡人最后的希望，而费洛斯则把这个世界推入更黑暗的深渊之中。她甚至已可以看到未来的艾泽拉斯会是怎样——那是无比绝望、痛苦、宛如地狱的世界。在那里没有正义的容身之处，只有古神钟爱的混乱与邪恶。

 

在那里，晨曦的光芒永远不会再现。

 

“不行，我们不能没有任何抗争，就这么看着我们的世界完了……”她开始摇头，以极其懊恼地口吻说道。

 

“咱们无力与之抗衡，只能逃走。”伊瑟拉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说着。“咱知道汝的心境十分沉痛，咱也一样。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送死是不明智的。咱们想办法穿过黑暗之门，然后再寻对策。”

 

约西亚却依然不停摇头。艾鲁拉已经取出了她身上所有的碎片，开始用治疗法术将她的伤口恢复原状。在全部治疗完成之后，下半身的麻药效果也消失了。尽管痛觉还清晰地残留在身体内，但她还是立刻咬着牙站了起来。

 

朝四周望去，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但更多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而在更远的地方，冰封王座和周围的群山都已经坍塌，黑色的裂隙在地面上越扩越大。地震在持续，并且不停地加强；风也改变了流向，正在朝灾难最中央聚集，在那儿的天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论怎么看，这片冰之大陆的崩溃都已成为必然。那么，在诺森德之后呢？

 

“梦境女王，克莱奥斯特拉兹去哪里了？”

 

被约西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伊瑟拉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有些难看。她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时，艾鲁拉却向前走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了约西亚的手臂，把这位朋友拽到自己身前，紧紧地抱住。

 

“我们走吧，约西亚。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吗？”

 

很轻、很温柔的声音，然而包含在里面的担忧却是藏不住的。

 

“克莱奥斯特拉兹去哪里了？艾鲁拉。”

 

出乎她的意料，约西亚这时候的口气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说他必须为自己的错误负起责任，于是朝冰封王座那边飞过去了。”

 

结果，还是伊瑟拉鼓起勇气给出了回答。她和艾鲁拉都不想说出这个答案，因为她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约西亚心里正在想的绝不是逃走。一个像她们这样已经彻底绝望的人，绝对不会身处如此危险的境地，还死死挂念着一个不见踪影的同伴的安危。

 

所以，约西亚听到这个回答时，自己已经被艾鲁拉抱得更紧了。她显然不愿放手。

 

“艾鲁拉……”她轻轻抚摸着这位同伴漂亮的长发。

 

“和我们一起走吧，求你了。”艾鲁拉把头埋在她肩上，身子不停地发抖。“不管多么努力也无法挽回这个局面，你不要再那么任性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要说！拜托，不要说出来！”

 

“艾鲁拉……”约西亚神情有些尴尬。

 

“我爱你，约西亚！”艾鲁拉的情绪已明显失控了，声音颤抖得厉害。“我知道这样的恋情很不正常，但却是我真正的心意，绝无虚假！不要离开我，至少现在不要，否则我真的会疯掉！跟我一起走，求你了！和我……”

 

“……对不起。”

 

突然的道歉之后是一声更加突然的闷响。艾鲁拉瞪直了双眼，有些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但失去气力的双手却已松开。她整个人顺着约西亚的身子滑落，最后倒在了地上。而约西亚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神色显得十分痛苦，仿佛刚才那一拳所伤害的不仅仅是面前这位朋友而已。

 

“伊瑟拉，带艾鲁拉离开这儿吧。还有其他人，都快点离开比较好。但抱歉，我是不能走的。”她环视四周，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已经逃避过无数次了，每次都会害更多的人为我而丧命。所以我向晨曦发过誓，永远不会再逃跑。即使我面前的敌人强大得仿佛不可战胜，我也会挑战它，去战斗，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铸造这把武器的时候，那些伟大的英雄们把他们的信念托付于我，而今他们之中许多人已经死去。如果我现在放弃一切逃跑，那便与以前那个懦弱的约西亚无异了，晨曦也会抛弃我的。所以不行，我必须留下。”

 

“你真是个蠢货。”一旁的乔无奈地叹了一声。

 

“枉自送死并非聪明的办法，约西亚。”马克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我们的确是在逃跑，但不是苟活。难道你认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挽救这局面？”

 

“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了……”约西亚低着头苦笑了一声，“艾泽拉斯的晨曦，在艾泽拉斯毁灭之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低声吟唱起一段古老的祝福祷言。金色的光芒重新自她身上绽放出来，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耀眼。当马克一行人禁不住用手遮住自己眼睛时，她背上已经出现了一对金色的翅膀，看上去宛如天使之翼。

 

“我相信这个世界的希望依然存在，因为我还能感受到晨曦的温暖。”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她已经张开翅膀，飞上了天空。

 

再见，艾鲁拉，还有大家——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我要守护这仅存的光芒，哪怕……

 

 

 

空气中每一个冰冷的因子都开始向巫妖王身上汇集。当霜之哀伤的魔力挣脱了最后的束缚，完全解放出来的时候，它主人的身体也随之产生了惊人的变化。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变形、扭曲，死寒坚冰的碎片几乎吸光了全身的血，完全变成了黑红色，散发着不祥的幽光。除了戴着王冠的头部，他整个身体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看上去就像是用简陋的方法把无数死者的血肉结合在一起而形成的巨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力量……哈哈哈，多么强大的力量……还有这个人类的美味灵魂，令我难以自制……”

 

他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完全变了个样。现在他提着魔剑，一步一步朝费洛斯走过来。而对于发生在敌人身上的骇人剧变，费洛斯却显得很淡然，甚至有些不屑。

 

“终于把自己的灵魂也卖了啊，杂碎。”他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你和我是同样的人，追求强大的力量但依然保有完整人格，所以才愿意和你进行公平的决斗。但现在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个丢人现眼的渣滓，兴致一下子就降下来了呢……”

 

“哼……”巫妖王用鼻子发出轻蔑的声音，“被挖掉了心脏的人，也配说这种话？”

 

“你说这个？”

 

费洛斯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原本在那里的伤疤早已消失不见，就连铠甲都恢复了原状。看到这个诡异的景象，巫妖王不免有些错愕，脚步也停了下来。

 

“好了，继续吧……时间早就过了两分钟，看来我也低估你的实力了。但那没差，反正你迟早都会完蛋。”

 

“闭上你的嘴巴！梦该醒了！”

 

强烈的冰风暴猛地从巫妖王身上迸发出来，飞快地吹上山头。冰柱立刻被这阵风给吹裂了，但费洛斯也提前察觉到了危险，向上跃起。他跳到另一根冰柱上面，把血灾高高举过头顶，双脚猛地一蹬，朝这边直冲过来。

 

巫妖王早已做好准备，举剑挡在身前。两人的剑相撞产生的气浪把周围的冰块全部抛到了天上，然后粉碎。在这两个人周围，似乎已容不下任何有实际存在感的东西。

 

“所以我说了，你就是个杂碎！渣滓！”

 

费洛斯的喊声突然变得非常亢奋，而与之相反，巫妖王的样子却有些狼狈。他发现自己明明已经押上了全部的赌注，和这个人对抗时却依然很快就处于下风。仅仅是两把剑相交了两下，他就感到手臂一阵阵酸痛，差点连霜之哀伤都握不住。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恐怖力量竟然在源源不断地加强，而且大有超过自己的趋势。

 

“你——！”

 

巫妖王终于开始心慌了。在挡开了对方的剑之后，他趁势用力把剑向前挥舞，强大的魔能正中费洛斯的胸口，把铠甲打得四分五裂，甚至连身后的冰柱和巨石也一块儿化为齑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得意，这家伙就又跟没事儿一样冲到了面前。

 

“我们一起把巫妖王送到地狱去吧，阿努巴拉克！”

 

费洛斯恶狠狠地笑着，手上更加用力，紧接着一剑砍过去，不给对方一点点喘息之机。而这时候突然自他口中喊出的那个名字，却令巫妖王的心变得更加紧张。趁着这个君王稍微分心的机会，巨爪飞快地突破了防御，牢牢抓住了他的右臂。

 

紧接着，巫妖王突然感到脚下一沉，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他连忙转过头，才发现自己背后的地面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被掏空了，整个儿塌陷了下去。而更令他无法忽视的是，在飞扬的尘土下面，有什么东西正朝这儿刺过来。

 

“再见！”

 

两个不同的声音从他身体前后两处同时传来，而且竟然说着相同的话。他终于看清了埋伏在地下的那个尖刺是什么东西，但身子被费洛斯抓住，已经无法躲避。血灾再次扬起，朝着霜之哀伤的剑身直着砍下，而那根巨大的尖刺则对准了他的后心，以极为迅猛的力量刺过来。

 

不对——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只浮现出这一个念头——不可能，肯定有哪里不对劲。我明明已经强大无比，怎么可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无法被意志所更改的。

 

巨大的地穴领主已经爬出了地面，头顶上的尖刺戳穿了巫妖王的身体，几乎将他分成两半；而血灾的刃正中了霜之哀伤，之前被约西亚打裂的地方终于再也无法承受重压，完全地碎裂了。这把在无数人眼里几乎完全无法战胜的魔剑此刻只剩下一截断裂的剑刃，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突破了它的阻碍，血灾肆无忌惮地剖开了巫妖王的胸口，就像切一块黄油那么容易。

 

费洛斯把剑收回来，冷笑着摇了摇头。

 

“约格萨隆的力量不断注入我的身体。与这样的我相比，你连个屁都不是。”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甚至懒得看这个手下败将一眼。

 

“他恐怕还可以活一会儿。阿努巴拉克，帮我看住他，又有访客来了。”

 

 

 

“是不是既悔恨又恼怒？”

 

当费洛斯的身影完全消失时，阿努巴拉克开口向自己曾为之效忠的国王问道。他已经把刺入对方身体的刺给拔了出来，用巨大的前爪踩住了对方的脚，使之无法行动。巫妖王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但却没有力气反抗，唯有在心头徒生恨意。霜之哀伤被毁掉之后，他的力量很快就流失殆尽，膨胀的躯体也渐渐恢复了原貌。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他喘着粗气，话音显得十分痛苦。“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死了……这世上所有的亡灵，都会……”

 

“我当然知道。”阿努巴拉克点了点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亡灵。”

 

他知道这个回答对巫妖王意味着什么。果然，对方听到之后立刻难以置信地摇起头来。

 

“不可能！绝对……绝对……我明明确认了你的死亡……”

 

“对于我们这些已经存在了数十万年的生物，假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阿努巴拉克低声笑了起来，“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对自己的力量过度自信。当然，我不是说自信有错，但膨胀到自大的程度可就不好了。你认为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征服整个世界，然而事实真的如此？我看未必。你总喜欢把自己想象得无比强大，但实际上没有那些无畏的天灾战士，你就什么也不是。你的自傲使你不但忽略了手下这些战士的力量，更没能察觉到我这样的仆人可能对你造成的威胁。对于我的‘死亡’你只确认过一次，之后就放任不管，甚至以为你的通灵魔法已经完全操纵了我的心智，永远都不再需要对我仔细监视。你错了啊，巫妖王。真正的君主，对自己的臣民不会有丝毫的放心，因为任何疏忽大意都可能导致他的丧命。”

 

“……我……无话可说……”

 

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彻底败北，巫妖王终于显露出了绝望。但在阿努巴拉克看来，这已经来得太迟了一些。

 

大地继续震颤着。片刻之后，伴随着巨大的爆裂声，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座雪山裂成两半，轰然塌下。而从它消失的地方，一根外形和章鱼触手无异的东西伸了出来。这根触手是如此巨大，当它钻出地面之后，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就将另一座山峰活生生地削掉。

 

“时候到了。”阿努巴拉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王国已经宣告覆灭，那么作为将死的国君，你有义务聆听继任者的声音。我帮你取下王冠吧，小子。”

 

听到这番话之后，巫妖王眼中的火焰顿时燃烧得更加炽烈。“不！”他喊起来，“阿努巴拉克，你没这个资格！就算我输了，也只有下一位国王有资格这么做！而那绝不是你！”

 

“下一位国王有很多同伴，而一位被他亲手杀害的同伴曾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要彻底毁灭一个王朝，就得让它的国王死得像一条狗。”

 

阿努巴拉克始终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从他的下颚伸出了两只爪子，抓住了巫妖王头上的统御王冠。

 

“世上将不再有一个亡灵，这未必是好事，但绝不是坏事。”

 

“住手……你这个叛徒，快住手！”

 

虽然竭尽全力地抵抗着，但作为已经没有力量的战败者，这努力终究是徒劳。当王冠被拿掉的瞬间，那尖锐的惨叫声令阿努巴拉克都有些受不了，但很快就被更激烈的爆裂声掩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