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炽日神话

宁朗到了场中,倒先不动手了,反走到金阙楼和商凭寒身前,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递给金阙楼道:“这里是‘紫府散’,可以治她脸上的伤,这里是‘佛心丹’,你融在水里给商姑娘洗洗眼睛。”
  “啊?紫府散?佛心丹?”金阙楼大吃一惊,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灵药啊,他……他竟然一下两种都给了他一整瓶?
  “是啊。”宁朗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不快点接过去治伤,“师父给我了我每样五瓶,这两瓶就送你吧。”
  他这话一说,广场上众人顿时又羡又妒,平常人求一颗都难,他……竟然拥有五瓶!而且还这么随便的拿来送人,简直……简直令人气愤啊!
  “多……多谢少侠!多谢少侠!”金阙楼连忙道谢,一把接了过来。
  他虽不认识这少年,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未染一丝红尘污垢,可见心地纯善。
  “不用谢。”被人道谢宁朗略有些不自在,摸摸头,见商凭寒强忍着痛不吭声,一双眼睛红肿不堪,脸上血流不止,不由担心起来,“你快去给商姑娘治伤吧,担搁久了不好。”
  “嗯。”金阙楼忙扶了商凭寒离去,临去前狠狠瞪一眼眉如黛。
  “小兄弟,你是哪派弟子?”眉如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稚气未脱的少年,目光一扫,看到了他背上的那杆银枪,心里约莫有几分明白了。
  “我是宁家的宁朗,也是浅碧派的弟子。”宁朗回转身虎目瞪得圆圆的看着眉如黛,心中余怒未消,“你这么狠毒,怎么可以当武林令主统领江湖!”
  原来是宁家与浅碧派的子弟,难怪有这么多的灵药。众人恍然大悟。
  “咯咯……”眉如黛娇娇笑起来,“小兄弟觉得什么人可以当呢?”
  “当然是好人才能当!”宁朗毫不犹豫的答道。
  “是吗?”眉如黛媚眼儿一转,“那便让我看看小兄弟这样的人够不够格当这武林之主!”说罢手往头上又拔下一根金钗,两手各擎一根,满脸堆笑的看着宁朗,“小兄弟可要手下留情呀。”
  “哼,我只是要打败你,让你不能当这武林之主,但我不会伤你的。”宁朗实话实说着。
  广场上许多的人暗想着,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这高手过招哪能保证不伤毫发,那性命送了的都有,他却说不伤人,他是太笨了,还是真的武功很高啊?你不伤人,人家还要伤你呢!
  “咯咯……”眉如黛面上笑得欢畅,心里却在切齿,这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小兄弟这样说了,我就放心了。”
  宁朗拔枪在手,堂堂正正的一施礼,道声“请。”
  这一礼一声“请”倒真令许多人忍俊不禁,看他明明年纪甚小,却礼仪周到,中规中矩的,颇让一些人生出一种“小老头”的感觉来,甚是好玩。
  眉如黛抿着唇,也道声“请”,却是玩笑罢。
  “你是女子,你先动手。”宁朗摆好姿式道。
  唉!已有人在叹息,这……这浅碧山教出的孩子都是这样么?家教好得让人哭笑不得啊。
  回廊上,洺空、秋长天等大家之主却甚喜这少年的言行举止,任杞更是骄傲不已,兰七玉扇遮着脸,可从那双明亮的碧眸中可看出他在笑,明二、花清和等也是面带微笑。右回廊的人却是好笑又不耐烦的样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眉如黛话一落,两根金钗已直刺宁朗,一点咽喉,一刺前胸,出招迅疾又狠辣,顿时有人暗中替宁朗担心起来。
  宁朗见之却是不慌不忙的将银枪胸前一竖,简简单单,却有高山巍峨之气势,眉如黛顿觉得攻路被封,忙撤钗换招,宁朗银枪却一顺,递向了眉如黛左肩,金光一闪,眉如黛金钗相交挡住了银枪。
  广场上众人全神贯注比试,只见银枪举轻若重,一招一式皆为剑式,金钗轻盈灵动,时刺时挑,看得人眼花缭乱。皆暗暗想着,这眉如黛确有几分真本领,难怪能统御百妍宫里的众花娘子,而这宁朗,却更令人惊讶,如此年纪,武功却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竟丝毫不低于眉如黛这样的成名人物。
  众人看的还只是表面,与宁朗真正交手的眉如黛心里则更是惊震不已,这少年使的武功招式极是平凡,却招招实实在在恰到好处,数次与他银枪相碰,手中金钗几欲脱手飞去,足见其功底厚实,非平常高手可比,难道自己黑道一方魁首,竟要败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之手?
  “小兄弟,打了这么久可累着了?”绵软酥骨的声音,靡媚入骨的笑容,广场上许多人心神摇荡。“小兄弟,我们歇一会可好?”那眼睛里仿似生着柔柔的钩子,钩得人神魂欲醉,不能自已。
  媚术!有人暗自警醒。
  宁朗一招“问君无路”正直逼眉如黛前胸,忽地眼前一花,眉如黛竟换成了兰七,含笑而立,柔情满面,心中顿时大震,赶忙撤招收回,瞬间只觉得臂上一痛,已被金钗刺中,定睛看去,却又是眉如黛立于身前,金钗如剑,直逼颈来,忙银枪反转,猛然又见兰七盈盈玉立,双手各握一股金钗,碧眸幽深仿似有无数话语要对他说,而自己的银枪却快要刺中她了,慌忙回手,银枪反在自己颈上划下一道口子,同时胸口一痛,神志便有些迷糊了,隐约听到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的叫唤声,然后肩上一紧,似有人扶住了自己,仿佛还听到了兰七的声音……
  那一天的那一刻,日后有人回忆起来,只说一句:世间无人轻功能快过兰家七少!
  宁朗撤枪自伤、眉如黛金钗伤他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回廊上任杞只来得及一声惊唤,还未及站起身,眼前紫影一闪,再看清时那人已在场中,一手扶住了宁朗,而眉如黛却已摔出丈远。
  “兰……兰……我不会伤你的……”
  兰七扶住全身无力的宁朗,耳边却听得他轻轻的呓语,那么的轻,轻得以为根本没有听到,然后不知怎的,那早已冷硬了的心就那么软了一下,酸了一下,脑中有片刻茫然,不知是什么感觉。
  “兰……七少。”眉如黛爬起身来,嘴角一缕血丝,一双媚眼此刻冷利的怨恨的看着兰七,“我与这位宁朗少侠的比试尚未结束,你却突然出手伤我,这可不符大会规矩!”她堂堂百妍宫主人,却被这样一个后进之辈甩袖一招便摔地不起,今日已是颜面扫尽,可也不能让他人如了愿!
  “小师弟!”
  “宁朗!”
  此时宇文洛、任杞及浅碧派的三师兄谢沫、五师兄宋亘都奔了过来,一看宁朗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模样不由急了。
  “你这老妖婆,你用了什么毒手段让宁朗变成这样的?!”宇文洛愤恨的瞪着眉如黛。
  这一声“老妖婆”却犯了眉如黛的忌讳。要知女人天生爱美,容不得别人说她老了丑了。眉如黛实则已年近四十,但修为颇深再加平日保养得当,因此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一点的样子,平日多得赞美倾慕,此刻宇文洛却当着全武林的面骂她老妖婆,顿时心头那火腾的蹭起了三丈高,一抹嘴角血丝,极是娇媚的一笑,无比轻柔的道:“我金钗上抹了‘化物散’,不是什么毒药,不会要他性命的,只不过……”眼角瞟到任杞、宇文洛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心下痛快,“只不过让他睡上一觉,顺便散了他一身功力罢。”
  “你……你真恶毒!”宇文洛顿时大怒,握拳便要扑上去。
  “这位少侠!”任札赶忙拉住他,“我们先要救宁朗。”说着看向眉如黛,不怒不躁的道,“眉宫主,请赐解药。”
  “咯咯……”眉如黛又是一串笑声,“这是没有解药的。”
  任杞一听,脸色也变了变。
  “要她的解药干么,你们不是有佛心丹吗?”宇文洛压住怒气,提醒刚才还一派雍容此刻却一脸空白的任杞。
  “‘佛心丹’是可解百毒,但这‘化物散’可不是什么毒药,你用再多的药也是没用的。”眉如黛却又是一句轻语击溃了他们的希望。
  “你……如果宁朗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我一定……”
  这一刻便体现出那家教太好的孩子的短处了,宇文洛恨恨的要说几句狠话,奈何脑中狠辣的言词贫乏,半天也没吐出句让人能胆颤心惊的狠话来。
  任杞脸色更白了,眼睛看向宁朗,顿时又痛又悔,心痛着这个善良的小师弟,悔恨刚才就不应该让小师弟面对这险恶的女人。
  “喂,老妖婆,我小师弟受了什么罪,我会十倍奉还的。”三师兄谢沫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三师兄。”五师兄宋亘却是闲闲开口道,“这老妖婆若不交出解药,咱们就把她这脸皮剥下来,日后小师弟练个飞刀什么的总得有个靶子吧。”
  眉如黛脸色连变了变,银牙差点咬碎。
  这一刻,广场上的众人不再认为浅碧山教出的都是老实孩子了。
  “让我看看。”一个极轻淡的声音传来,仿是春日最柔的风,入耳便散了满怀焦躁,转头,却见明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后还有花清和、秋长天、南卧风。
  兰七让明二接了宁朗,前踏一步,便站在了眉如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容妆虽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娇媚的百妍宫宫主,然后翩然一笑,和声赞道:“眉宫主如此风韵,本少甚喜。”
  那一笑,仿似春风乍起,三千桃花绽开,千种风流万种风华尽在其中,广场上众豪杰女侠心醉神迷之时又心惊胆颤!
  眉如黛本是绝色,一身的媚态令那些意志不坚的人一见便心猿意马起来,可此刻再看她,却不过是一名山野俗妇,怎及她面前那人的半点风流。那人是男子,却一身男女老少皆无人能抵的妖异邪魅,蛊惑沉迷中更生一种后怕……沉沦了便是万劫不复!
  “七少遍览天下美人,奴家这等粗容哪堪入眼。”眉如黛也柔媚一笑。
  “眉宫主的手段本少甚是佩服,也很欣赏,娇娇美人闯荡江湖原就是要比男人更狠更强才好。”兰七摇开玉扇,一派潇洒。
  “多谢七少赏识。”眉如黛盈盈侧身,一双眼睛却是警惕的看着兰七。
  两人言笑晏晏,倒似有一见如故之感,宇文洛看得可是很不顺眼的,伤的可是你的未婚人!“七少,这老妖婆他用那么毒的手段伤了宁朗,你怎么……”
  兰七玉扇一合,在宇文洛眼前摇摇,示意禁声,他转头看着眉如黛,“这世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你们黑道向来讲究不择手段,所以你这么做本少完全可以理解。”他玉扇敲敲掌心,碧眸只波光一转,眉如黛心头蓦然生出一股寒意。“只不过……”侧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宁朗,“他这么个人你一眼便可看得通透,却使出了这么绝的招,本少很不喜欢呢。”
  本少很不喜欢呢……这话在眉如黛耳边响着,她却觉得那仿似是勾魂使者的勾魂咒一般恐怖!可说出这话的人依然浅笑风流,极平淡的道:“本少向来很喜欢那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一分,我百倍奉还!’,所以,看在你是武林成名人物的份上,本少只出一招,你接住了,便从此作罢,你没有接住,那从今以后闻本少之名便退避百里。”
 
  
 
  “你!”如此被人轻视是平生第一次,可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面前,她却由不得的畏惧了。眼眸一转,复又盈盈笑道:“七少这样做可是违反武林大会规矩的,我胜了这位宁朗少侠,自是迎接下一个挑战者,而七少刚才之举已令你丧失资格,所以……”
  “眉宫主。”兰七打断了眉如黛的话,也打翻了她的如意算盘,“这武林大会本少下回还可再来,可你……本少却要你永不可再来!”
  “你别欺人太甚!”眉如黛也勃然变色。
  “只是一招。”兰七笑吟吟的看着她,左手轻轻抬起。
  眉如黛顿时全神戒备着。
  广场上千百英豪皆看得清清楚楚,看着那手缓缓的递出,极是温柔多情的,白生生的仿如聚雪而绽的梨花悄然飘来,清美中带着浸骨的漠寒之气。
  回廊上端坐的洺空一见这招脸色顿然大变,睁大了眼,似不敢置信,又似极度喜悦。
  守令宫前,所有人都在惊奇的注视着兰七,那样妖异的人却使出这样极清极寒的招式,人人都看着那只手,可人人却在那一刹那眼中失去了注目的焦点,耳边只听得眉如黛一声惨叫,眼睛下一瞬又看清了,只见兰七立于原地,临风含笑,眉如黛伏卧于地,全身颤抖。
  刚才那一刹,发生了什么?众人心中同问。
  兰七少刚才……那一招到底是什么?众人心中同震。
  或许整个英山上只有洺空看清了,所以他扶在椅上的手在颤抖着,眼中尽是激动。
  回廊上列炽枫早已睁开了眼,目光灼热的、兴奋的盯住兰七。
  “你……你竟然……竟然散了我的功!”眉如黛喘着气缓缓抬头,怨毒不已的看向兰七。她这一抬头,满广场英豪哗然变色,原本娇美的花容,此刻却已雕零,一张脸枯黄憔悴,哪里还有刚才的绝艳风情。
  兰七玉扇一张,淡笑宛如秋水,可吐出的话却令人胆寒,“本少还断了你四条筋脉,这一生你是永不可动武了。”
  “为什么?”眉如黛嘶声叫道。
  而此刻,明二正静静站起身来。
  “怎么样?”宇文洛、任杞焦急的问道。兰七也不由侧首相看。
  明二摇头,“什么药也没用的。”
  “什么?”任杞、宇文洛叫了起来。
  明二看看他们,又看看宁朗,略略沉吟,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找一处静地,我替他把药性逼出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是了,明家的“无间指”连剧毒、内气都可驱出来,何况只是一点药性!
  “太好了,小师弟有救啦!”任杞忙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若小师弟在他面前出了事,那不用师门惩罚,他自己就只有上吊自刎一途了!
  “唉,傻人果然有福些。”谢沫、宋亘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大大松了一口气。
  “守令宫是不让外人进的,所以我们去回廊后边吧,那边离得远,会静些。”宇文洛赶忙提议。
  “嗯。”明二手一托,便将宁朗平托平掌,然后道,“我去即可,人多了反不好,你们如旧便是。”说罢双手平举,托了宁朗往回廊而去,众英豪目送他从容离去,青衫飘然,淡雅出尘。
  兰七回头看住地上的眉如黛,只见她犹是不甘心的看着自己,当下玉扇一摇,半遮了唇,碧眸诡异的看着眉如黛,缓缓的低低的却满广场都听到了那如风的轻语,“因为宁朗是本少的未婚人呀。”
  全场一静,前所未有的静寂。
  然后全广场又瞬间热闹起来,有剧烈的咳嗽声,那是上次没有去长天山庄的此刻被一口气给呛住了的人,还有一些无奈的叹气声,那是上次已在长天山庄领教过兰七少狂言妄语的人,还有一些大嚷着“听错了吧”的,更有一些喃喃念叨着“老天爷”起来……
  便是眉如黛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样,瞪目结舌的看着兰七。
  任杞、谢沫、宋亘更是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不敢置信的瞅着兰七。小师弟和他订了亲?他们怎么不知道?
  可兰七却是玉扇一收,潇洒转身,往回廊走去,完全不管那些被他一言所惊的众人。
  当众英从怔愣中回神时,眉如黛已悄悄领着百妍宫的弟子走了,没有人为她的离去而惋惜,武林是一个强者说话的地方,众人心底里倒是感谢她,让他们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兰七少!
  又有人走至了场中,又有人上前挑战,新的一轮比试又开始了,只是或许刚才兰七少那一招太过震撼了,场中再激烈的比斗,也总令人少了三分劲头。这种局面一直到夜宸楼的楼主童渝出手时才改变,他只出一剑,便令全场震惊,江湖中使快剑的有很多,可从来未曾出现过这么快的!
  回廊上的任杞站起身来,他是学剑且爱剑之人,当遇到另一位绝世的使剑高手之时,又怎能忍得住不动心。
  广场上众人一见他起身,不由皆兴奋的期待起来。风雾派是武林第一派,但浅碧派是武林第一剑派,其剑法之众,其剑招之奇,武林无派无人能出其右。而这位任杞,传闻中说他是浅碧派创派以来习剑天赋最高的弟子,年不过三十便已会五十种剑法,这样的人同样是武林绝无仅有的,他与童渝,这样的两位剑术高手的决斗又怎能不令人激动呢。
  “浅碧派任杞请童楼主指教。”任杞对着夜宸楼楼主抱拳施礼。
  “不敢。”童渝抱拳回礼。他的年纪看起来与任杞差不多,身形奇瘦,双目炯然有神。
  “请。”双方显然都是懂礼之人,一个“请”字后,彼此的长剑也同时划出。
  众人皆提紧了心口,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比斗。
  起先还能看清招数,童渝每一招皆快如电闪险如奇峰突现,令人防不胜防,而任杞却每一招皆平缓如流水却总是恰到好处的挡住童渝的攻击,可越往后去,看童渝,便只是一团不断飞跃的影子,那剑更是快得肉眼已无法看清,只见那剑光如练,闪耀炫目,剑气四溢,众人由不得的后退避让,一个个屏息静气。偏生那对手任杞却依是步态悠闲不紧不慢,每一招每一式皆似顺手拈来又仿似只是在自顾自的演练着剑招,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又过了一会,观看的已有些人心里有底,有些人还在目不遐接,有些人频频颔首,有些人惊叹不已,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我输了!”,然后剑光消散,童渝、任杞各立一方,细细看去,兵器无损,身无伤痕。
  这……谁输了?刚才那声是……
  “阁下远胜于我,童某认输。”童渝端端正正一抱拳。
  “承童楼主礼让。”任杞抱剑回礼。
  广场上却有许多人诧异着,根本还未分胜负,何以这童渝便要认输?有的更忍不住嚷叫道:“童楼主,都还没比完你怎的便认输?这不给我们黑道丢脸嘛!”
  “这位童楼主的剑法之快之险江湖少有,可列前五。”回廊上秋长天赞道,“难得的是他出身黑道却未失赤子之心,胸襟坦荡,日后必能更上层楼。”
  “嗯。”洺空点头,“他的剑法是不错,但也仅在剑之上,论到境界风范,任师侄已是登堂入室。”
  “可不是。”南卧风也赞道,“浅碧派又出了奇才。”
  已走回回廊落座的童渝无视广场上的赞赏或诲骂,将剑缓缓插回剑鞘。没有分出胜负吗……目光垂下,半露的剑身上有一条极细的浅痕,这……便已是败了,而且,自己已使出全力,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深浅……这是一个可怕的人!
  众人的惊诧还未完了便又是一回惊震,只见回廊上又走了一人下来,高大挺拨的身材,刀削似的完美五官,冷星闪耀似的瞳眸,只是走路,便已气势逼人,正是苍云山庄的列三爷列炽枫。
  “我和你比。”列炽枫大步走到任杞面前。
  身形略矮他半头的任杞抬首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
  “在下列炽枫,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剑法最高的人。”列炽枫的声音沉厚有力,每一字都感觉是落在心头,能带起回响。
  “在下任杞,阁下谬赞了。”任杞依旧微笑,无喜无骄。
  列炽枫的眼中闪过真正的赞赏,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修行武学的,已达别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心如水镜”之境!他后退三步,两人隔开一丈之距,从背上解下刀,左手平举,道:“请!”
  任杞右手平举,剑横胸前,“请。”
  列炽枫的目光看着手中的刀,缓缓的一寸一寸的拔刀出鞘,那一刻,广场上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又冷又重的压力,仿佛是高山压顶而来,脚下却是无底深渊,人人皆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又惊险之感!
  刀,终于全部拔出,朴实无华的刀身,列炽枫的眼猛然一抬看向前方,顿时许多人忍不住喉间“啊!”的一声颤叫,那一抬眸,仿是雄狮抬首,无敌的强者气势便扑面而来,功力较低的已不由自主的双膝发抖,艰难的往后退去。
  “好气魄。”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沨忍不住赞道,也在这一刻,为列炽枫曾对他说过的那一句“五年后……你我比试一场”而心生荣幸与豪气。
  任杞依然从容,只是注视着列炽枫的眼睛里添上一份奇异。
  列炽枫右手擎刀,刀缓缓展出,离着数丈远的众人顿感觉到冷锋锐芒切肤而来,心底无法抑止的生出恐惧寒栗之感,这个人……太强太可怕了!若真正动起来手来……目光移向任杞,但见他依是一派淡然,心底不由也生出敬意,这个人同样强……
  “我认输。”任杞忽然剑一垂,平淡又真诚的道。
  “什么?!”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这还没开始呢?
  列炽枫只是平静的看着任杞,似是理所当然,又似在等待他的解释。
  任杞长剑回鞘,看着列炽枫缓缓道:“若我们此刻比斗数天数夜也不分胜负,你是否要一直比到胜负出来为止?为此便是有伤有死也在所不惜?”
  列炽枫点头。
  “那就是了。”任杞淡然一笑,“我是绝不肯为着一点胜负之事而伤人或送命的,我不及你对胜利的执着,那么必是我败。”他看一眼不言不动如山岳屹立的列炽枫,“再且,气势上我也不及你,所以一眼便可看到的结果,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力气来比斗一场。”
  列炽枫盯着任杞看了半晌,脸上冷冷的看不出表情,心底里却在吼叫:怎么碰上的都是些这样的怪人!明二如此,兰七如此,现在连这个任杞也如此,好不容易碰到个能比划一二的对手啊!
  “在下告退。”任杞抱拳一礼,然后转身走回回廊。
  场中便留下列炽枫一人,对手走了,所以他的目光移向了广场上的千百英豪。既然来了英山,既然全武林的高手都在此处,那么怎么样都会找到对手的。
  那些被列炽枫目光扫到的,有些畏宿后退,可也有些是挺胸而上的。来到这里,便为一搏,江湖儿女在世,求的便是一个畅快,更且可以和这样的绝世高手一斗,那是所有习武之人的梦想!
  所以,列炽枫有很多的对手。
  乌云寨主魏阆长鞭挥若龙蛇狂舞,列炽枫一刀如雷电天降,劈了那龙头蛇尾。
  短刀帮主辛鉴百把飞刀飞如雪虹,列炽枫横刀而立,虹断雪碎如雨落。
  桃落门梅鸿冥暗器疾如狂风密雨,列炽枫大刀一旋,气卷万千暗器尽入掌中。
  通天谷主申岭内功雄厚气吞山河,列炽枫刀气纵横,败敌丈外。
  ……
 
  
 
  至最后一个对手花清和败退后,广场上已静无声息,清风吹拂,树木摇曳,花瓣坠落,这些极微极轻的声响,所有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注视着广场中矗立的那个人,已与这么多的高手交战,可他依然身躯挺直,双目炯炯,呼息不乱,仿如永不会疲倦的神人,黑衣如铁,似山岳伟岸巍峨。
  那一日,英山之上守令宫之前,列炽枫一人一刀独战四十七名一流高手,神勇无敌,江湖,又生新神话!
  “列兄大显神威呀。”明二回到座位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回廊上几人移目看向他,脸色微白,鬓角有汗,想来刚才定耗损了许多功力。
  “多谢明二公子。”任杞赶忙抱拳道谢。
  明二只是微微摆手示意,未再多言。
  小亭里,宇文洛看着宁朗,捏了捏他的脸皮,问:“没事了?”
  宁朗摸摸头,很老实的笑了。
  列炽枫移目环视,等待着一下位对手,但是再无人上场,所有人都垂首屏息。
  他目光再移向回廊之上。
  右回廊的已尽败于他刀下,左回廊……他的目光盯住了兰七,紧紧的一瞬也不瞬。
  兰七摇扇笑笑,很是惋惜的道:“列兄,本少今日已无资格比武。”
  列炽枫嘴角微微一撇,目光转向明二。
  明二甚是歉意的笑笑,极温和的道:“列兄想此刻与明二一决胜负吗?”
  列炽枫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目光再移,看向了洺空。
  洺空笑笑,很明白的拒绝。他与戚十二、随轻尘作为仲裁是绝不参与比试的,这年轻人却依看向他,令他觉得有几分意趣。
  列炽枫目光落向他身后的凤裔,奈何凤裔瞧也没瞧他一眼,漠然而立,再看向秋长天、南卧风,一样只是得到一个婉拒的微笑。
  若站在那的是另一个人,或许宇文临东、秋长天、南卧风会下场一试,可刚才……他们已清楚看到了列炽枫的刀法,数十年侠名不易,何需毁于一旦呢!
  只可惜……秋长天想到了明二,宇文临东想到了宇文沨,南卧风想到了梅鸿冥,唉,实没想到列炽枫如此厉害,今日……唉!
  列炽枫目光再转向广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哥,这么看来,是不是列三爷就是新的武林令主了?”虽刚才的比斗宁朗没有瞧着,但此刻看情形也大约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宇文洛点头,“不过也很难说,根据以往的贯例,大会仲裁在所有人都比试过后,会从黑、白两道中各挑出武功最强的十人,然后让这二十人分两组再比试一回,两组最后各留下的那一位便是‘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而现在么……”
  “列三爷好功夫。”一道极柔的嗓音猛然在这安静的广场响起,然后一个淡粉的身影仿如一片桃瓣轻飘飘的飞入广场中,轻盈的落在列炽枫面前。
  众人一看,顿时看痴了眼,想着,这是天上的仙女吗?
  独对千百高手也不见变色的列炽枫一见来人,眉头顿时皱起了。
  “花扶疏想向列三爷讨教几招,还望三爷莫要嫌弃。”那令众英豪见之倾叹的正是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花扶疏。但见她粉裙及足纤腰如柳,眉目如画风韵天成,唇边绽着一朵馨人微笑,一干豪杰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那眼珠差点都脱眶而出。
  原来这就是“花影扶疏乃天姿”的花扶疏,果然是天姿国色啊!人人心中感叹着。
  回廊上花清和坐不住了,这列炽枫有多厉害他是亲自领教过了的,自家的宝贝妹妹可不能在这受了伤,正要起身招呼妹妹,明二却是转头望着他一笑,道:“清和兄莫急,列兄他岂会伤着令妹。”
  花清和想了想,列炽枫确是朗朗正气男儿,应该不会欺凌弱女,当下便坐稳了,端看妹妹跑这来到底要干什么。
  列炽枫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万千男儿都倾慕的美人,看得眼痛头痛。
  “这英山上比武胜了得到的彩头是武林令主之位,但扶疏只是区区弱女子,又岂能做这武林之主呢,所以我们比武这彩头便换一种罢。”花扶疏无需列炽枫答应,自是柔柔道来,那绝美的花容令得广场上千百英豪无不愿拜于裙下以供驱使。
  花扶疏那仿似用最柔最清的水做成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列炽枫,然后脸上缓缓的绽开一抹微笑,仿似一朵水莲花开,不胜娇柔。她轻轻开口,声音如清风缭耳,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耳中,“我和你比武,若我输了,我嫁你,若你输了,你娶我。”
  全场一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的天啦。”宇文洛喃喃念道,“现在这满山的男人估计全都愿做列炽枫了,连我都想呢。”
  “我没有。”宁朗更正他。
  宇文洛白他一眼,懒得理会。
  天降艳福!绝对祖坟上冒着青烟!
  惊讶过后,所有人又羡又妒的看着列炽枫,这哪里是比武,这简直就是美人自动送上门来!而且还是这样的天仙美人!有的人羡慕得眼睛发红,有的人妒恨得一颗心又酸又痛,有人怨悔着爹娘咋不将自己生成列炽枫呢!
  天啦,这武林仅有的两位绝世美人现在就要失去一位了!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我拒绝。”一个冷冽沉厚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道。
  众人惊得一个不慎牙齿咬在舌头上了,顿时眼泪汪汪,可还是忍痛瞪着眼睛互看:刚才听错了吧?然后齐齐移目看向广场上的那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拨气宇非凡,女的柔如水莲清美绝世,真是天生一对璧人啊……
  “三爷拒绝和扶疏比武,是看不起扶疏吗?”花扶疏神色未变依微笑如花。
  竟然……真的拒绝了?!众人此刻目眦尽裂,懊愤得几欲吐血!这千百英豪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他列炽枫竟然、竟敢拒绝了!
  什么叫做榆木疙瘩?列炽枫就是!
  什么叫做不解风情?列炽枫就是!
  什么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列炽枫就是!
  这样的美人……他竟然还看不上吗?
  “唉,这样的美人连本少都心动啊,列兄竟然拒绝,他那心肠不是石头做的就是冰块做的,花世兄你说是不是。”兰七摇着玉扇叹息着,一边转头望向花清和。
  “咳。”花清和干笑一声,不答,一团和气的脸也僵了僵。自家的妹子当着全武林人的面向一个男人求婚已够叫他这作兄长的吃惊,可更吃惊的却是被拒了,他们花家最宝贝的女儿、武林最美的女子竟然被拒绝了,列炽枫……你真是不识抬举!
  列炽枫看一眼花扶疏,神色冰冷,“姑娘还是作罢了回家去。”
  花扶疏毫不为列炽枫的冷淡所动,依是柔柔细细的道:“列三爷不与扶疏比武,那可算是输了哦。”
  输了便娶我……众人想起这句,全部移目注于列炽枫,看他如何回应。
  列炽枫浓眉凝在一块,目光中已透着十二分的不耐,“姑娘莫逼我。”
  “逼你?”花扶疏秀眉一扬,神情语气却依是温柔款款,“从白州到南州,从南州到天州,从天州到英山,我一路追来,你一路避我如蛇蝎,我花扶疏就这样讨人厌吗?”秋水瞳眸幽幽看着列炽枫,略有些委屈,“若非你这般,我至于如此吗?我花扶疏就是喜欢你列炽枫,所以我要嫁给你,这有什么不对?”这话是问列炽枫,可她的水眸却扫向群雄,好似是问向大家。
  她竟然……就是这样当着天下人的面直抒心意?!众人惊叹之余又佩服不已,顿时皆站在了花扶疏这边,埋怨起列炽枫来,能有这样的美人喜欢,那是多么幸运的事,他竟然如此相待,实是愚蠢且过分!
  列炽枫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他同意比武了?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列炽枫看着花扶疏冷冷的吐出。
  花扶疏斯文纤柔的神情终于裂开一道深刻的缝。
  “姑娘喜欢,那是姑娘的事,莫出现在列某面前那你是喜欢百年千年万年也没无所谓。”列炽枫横刀于胸,冷酷犹胜极北之冰,“但你的纠缠只令列某烦憎,所以现在你要么作罢离去,要么便与列某生死一决。”他手一扬,刀在空中发出鸣啸,眼若天上寒星,那么的高那么的冷,“列炽枫心中眼中只有刀只有武,其它的不过负累!”
  “炽枫!”列炽棠坐不住了,出声喝道。弟弟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对待一个钟情于他的女子,生生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了,而且还是武林世家之女,这么做岂不是令两家难堪么。
  “列炽枫!”还有一位哥哥同样坐不住,花清和霍的起身,一个起纵,跃到了广场,一团和气的白胖脸上此刻也是倒竖眉头火冒双眼,“我妹妹对你一片心意,你却如此说话,你是人吗?!”
  列炽枫只是冷冷转头看一眼花清和,那一眼的冷冽与煞气顿时冻得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来。“姑娘还要比吗?”
  花扶疏痴痴看着他良久,然后一串泪珠无声滑落,脸上却绽开一朵令人心碎的微笑,轻轻的道:“原来你是真的讨厌。”那声音那么的轻那么的脆,仿似只要微微一掐,便会断了,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广场上众英豪的心也在这一刻痛起来。
  她此刻方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世间少有,他是许多女子的梦中良人,可是他真的不需要……他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心,不需要她的情,不需要这世间很多人都想拥有东西,似水柔情、如花美眷予他只是负累,他只需要他的刀,他的武功。
  她是花家集万千宠爱的娇女,她是武林千万英豪恋慕的美人,但她只钟情他,她以为凭她……凭她花扶疏,她喜欢谁那谁还不是感恩戴德的上前来,却原来……一早她便会错了意,用错了心,她当他的逃避只不过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一种你追我躲的游戏,她自以为是的玩得不亦乐乎,却从未想过这世上是有人能真正拒绝得了她的!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他已厌烦得愿一刀取命,以求解脱!
  原来……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哈哈哈……
  花扶疏忽然笑起来,流着泪笑得全身颤抖起来,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的一直的看着列炽枫,看着那双冷酷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张无情漠然的脸,看得眼痛,看得心痛,看得泪流不止,看得心碎如沫,看得……愿此生再也看不到!
  “扶疏……”花清和担心的看着妹妹,伸出手擦着她脸上不断涌出的泪,柔声安抚着,“你别伤心,这样的人咱们还看不上呢,回家哥哥给你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婿。”
  “小姐。”一直听从吩咐躲在人群中的容月此刻也奔上前来,扶着情如姐妹此刻伤心欲绝的小姐,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一抬头,瞪着列炽枫,“你怎么可以把我们小姐弄哭!你还是不是男人,竟然欺负女人!”
  列炽枫并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花扶疏,那么伤心的却依美如芙蓉泣露的女子,心头有一丝丝的柔软与歉意,只是转瞬便消失了。他的追求很久以前便已确立,决非眼前的。
  “哥哥,我没事。”花扶疏从脸上抓下花清和的手,扶住容月,转身,“容月,我们回家。”
  “好。”容月赶忙答应。
  众英豪目送她们离去,甚是痛惜,不断惋叹着,可目光看向那屹如山岳的男子时,却又无法怪责,反有一些心底生出一股敬意。能如此毫无回还余地的拒绝这样的绝世美人,在场没有一人能肯定自己也行,而能那么坚定的孤身朝着目标进发的心志,在场也没有一人能大声宣称自己能做到的。
  该说他愚,还是说他智?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



关于本站 SSLV(qq4228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