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乱纷纷

  
  东应这才醒过神来,但目光仍旧停留在瑞羽的脸上,细声说:“姑姑,你真漂亮!”   
  李太后支撑着病躯联络武帝旧臣,设法召见三公九卿,想要平息因唐阳景的悖乱之举而在外朝掀起的轩然大波,进而消除潜在危机。瑞羽精心照料东应的伤病,并从服侍东应的宫人开始,着手整肃宫禁。 
  
  过了两天,在太医署众大夫的精心医治下,东应高热终于消退,只是伤口却还有些肿胀。大夫叮嘱,只要细心照料,待脓肿消退,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此时李太后和瑞羽高悬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太后不能冷落刚刚笼络的朝臣,所以无法多抽时间照看东应。瑞羽只好将近日繁琐的宫中事务稍稍放下,抽身照看东应。   
 
  上面的人心情放松,整个西内的气氛也随之缓和。虽然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在表面上看来,西内已经风平浪静。昏睡不醒的东应却并没有多大改变,依然有些躁乱,常在梦中惊慌地张开五指,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一看就知是在昏睡中被噩梦魇住了。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瑞羽陪在他旁边,柔声安慰他,让他抓着她的手或者她的衣裳,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瑞羽无奈,为了消除东应的恐慌,便将书房移到他的正殿,坐在他榻侧理事。 
  
  瑞羽将宫人内侍的事务整肃停当,正在回想薛安之的话,思索整顿禁卫的万全之策,突然感觉后侧有人在注视自己,回头一看,却是东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东应见瑞羽回头,脸上顿时绽开一朵花,轻唤了一声,“姑姑。”   
  东应卧床昏睡数日,备受伤病折磨,嗓音因此嘶哑细弱。但这轻微的一声传进瑞羽耳中,却如天籁之音,让她又惊又喜,转身惊问:“小五,你醒了?”   
  东应轻轻点头,想坐起身来,腰身方一动,便痛得龇牙咧嘴。瑞羽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嗔怪道:“小五,莫乱动!你现在伤着,需静养。”   
  东应没坐起来,此时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听了瑞羽的话,他只好乖乖地躺着,向瑞羽撒娇,“姑姑,我渴。”   
  瑞羽在他病榻前守了近四天,终于听到他清醒地说了一句话,顿时满心欢喜,连忙让大夫仔细检查东应的伤情,自己也亲自端了蜜水、食物来喂他。   
  李太后久病,瑞羽曾向大夫请教过怎样侍候病人。这次侍候东应,她喂水喂食体贴周到,并不比宫人内侍做得差。东应嘴里吃着她喂的肉羹,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她的脸。瑞羽被他盯着不放,下意识地转头问青碧:“我脸上可是染墨了,还是有什么不对?” 
  
  青碧莫名其妙地打量了她一眼,“没有啊!”   
  瑞羽大惑不解,回头见东应还在痴痴地盯着自己看,心中纳闷,半开玩笑地问道:“小五,你傻望着姑姑做甚?莫非几天发热,糊涂得连姑姑都不认识了?”   
  东应这才醒过神来,但目光仍旧停留在瑞羽的脸上,细声说:“姑姑,你真漂亮!”   
  芳龄少女谁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被人当面称赞漂亮,即使是自己的亲人称赞,心中也难免羞涩欢喜。瑞羽没想到东应望着她半天,竟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双靥生晕,伸指顺势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嗔道:“竖子,胡说八道!” 
  
  东应连忙摇头辩白,“我才没有胡说,姑姑是很漂亮!很漂亮!”   
  为了强调他说得很郑重,他还努力地点了点头,“我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姑姑这般清秀俊美。”   
  瑞羽忽然明白东应的感慨从何而来,顿时心中一酸,怜道:“傻小五,你这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再见到姑姑陪在你身边,所以才会觉得姑姑漂亮。”   
  东应傻了一下,挠了挠头,疑惑道:“是这样吗?”   
  他在人前少年老成,自持稳重,连李太后也觉得他乖巧沉静,唯有在瑞羽面前,他才骄傲憨厚,表露出童稚天真的一面。他与瑞羽虽然隔了一辈,但年龄相差只不过三岁,一起成长的过程中,瑞羽既是他的玩伴,又是他的长辈,故而他在她面前无拘无束,可娇可嗔,可任性可放纵。 
  
  瑞羽如何不知他对自己的亲昵信赖,微笑回答:“自是如此。”   
  东应“唔”了一声,再细看瑞羽的眉眼,又道:“姑姑,你清瘦了。”   
  瑞羽白了他一眼,道:“若非你倔强闯祸,累我担忧,姑姑何至于此?”   
  东应吓得脖子一缩,讪笑,“姑姑,这怎能怪我?是唐阳景不怀好意,步步相逼,我实在无法。”   
  “在姑姑面前你尚知撒娇装痴,在唐阳景面前你就不知道做小人?唐阳景逼你,你把事往我身上推便是,何必逞一时意气,非要跟唐阳景硬碰,弄得这一身伤,想把姑姑吓死吗?” 
  
  东应对她这句话却不赞同,人还躺在床上,脖子却一硬,“我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老躲在姑姑身后避风雨?成何体统!”   
  此时东应伤情好转,瑞羽一颗心终于落下。听他倔强回嘴,她回想起当日的情景,真是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揪住他的耳朵轻喝:“你今年多大?就敢在姑姑面前自称男子汉大丈夫了,这才是不成体统!” 
  
  东应被她一拧,顿时吃痛大叫:“痛!痛痛痛!”   
  群敌包围之时,他被唐阳辉一剑穿胸,也不哼一声,但在瑞羽面前,这轻轻的一拧却叫得凄惨无比。瑞羽知他多半是耍宝逗乐,但想他此时重伤未愈,却不敢再逗他,于是赶紧松手。 
  
  东应见她竟看不破自己这么明显的耍赖,竟然应声放手,甚至还一脸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唯恐真伤了他。他心中一暖一酸,赶紧转移话题,笑道:“姑姑清瘦了些,却比以前更漂亮了。” 
  
  瑞羽见他嬉笑调皮,松了口气,凤眼斜挑,还是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轻喝:“竖子!莫以为奉承姑姑几句,便能逃过责罚!等你伤好之后再罚,哼!”   
  东应醒来,瑞羽便派了内侍往李太后处报讯。按说李太后闻讯之后,便应过来探视。不料过得片刻,青红匆匆进来,悄声回禀:“二位殿下,东内那位要亲自拜见太娘娘。太娘娘推说病重不肯相见,那位便赖在千秋殿外不走。他在那里堵着,内谒者也不好向太娘娘报讯。” 
  
  当日唐阳景算计不成,便派皇后和嫡皇子鸣朝来西内叩见李太后,想修复因为东应一事而破裂的两宫关系。李太后一想到唐阳景要借东应之事让自己十几年的经营化为乌有,便气不打一处来,任皇后和鸣朝皇子再怎么恳切求见,都不令禁卫放行。 
  
  唐阳景无奈之下,便亲自摆开天子仪驾,前来问安。天子仪驾,禁卫不便强行阻拦,只好让他进了西内。李太后装病不见,唐阳景便堵在外殿不走,这倒给西内上下添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瑞羽和东应听了青红的回报,不禁都皱起了眉头。东应冷哼一声,“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在内外交困之时,不思联合两宫之力整肃内外纲纪,却想着通过内讧独占大义名分,短视无能至此,也算奇事一宗。今日方知当初不该,晚矣!” 
  
  瑞羽长东应三岁,思虑终究周全些,道:“唐阳景既能忍气吞声地来西内赔礼,必不会因为王母不见而善罢甘休。只恐他求见不得,便会来承庆殿找你我。”   
  东应点头,“正是,他连堵在千秋殿外的无赖之事都肯做,他倒是真会死缠到底。”   
  姑侄二人正在议论,承庆殿的内谒者王聪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长公主殿下,东内那位要来探视昭王殿下,肩舆已经到了承庆廊前。”   
  果然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便打定了主意,当即东应躺好,闭目装睡,瑞羽则起身吩咐一干宫人内侍弄乱一应物件并收敛神色,只等唐阳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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