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圜地

郑怀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微笑道:“自今日起,殿下可自行设立幕府,延请谋友幕宾。”   
  瑞羽和东应回到西内,天色已然黑了。   
  瑞羽下了马,却没有立即回承庆殿,而是站在宫中正道上,看着宫中明亮的火光发呆。东应见她不动,便上前拉她,“姑姑,走吧。”   
  瑞羽回过神来,转头问道:“小五,你今日遇刺一事,必然与四阉有牵连。我却未替你讨回公道,你怪不怪我?”   
  东应摇头,笑道:“姑姑,我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孩儿。若是将这件事追查下去,必定牵连众多。如果有人从中推波助澜,刚刚稍稳的局面又要再次动荡,华朝江山,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件事能到此结束,那是最好,既出了气,也安了人心。” 
  
  “嗯。”瑞羽见他并无不快之色,便想起一件事来,侧身与他对视,肃然道,“小五,我问你一件事。”   
  东应见她郑重其事,也敛了神色,认真地说:“姑姑请问。”   
  瑞羽抿了抿嘴,“你可愿意舍了京都的繁华,随我一起到荒芜之地去?”   
  东应并不迟疑,点头道:“我愿意!”   
  他答得爽快,反倒令瑞羽怔了怔,提醒道:“小五,京都奢华富丽,宗室子孙都眷恋不已,视两都三辅之外的地方为畏途,百余年来,没有王子公孙肯外出到他地。你可想好了。” 
  
  “这不用想。”东应的回答十分干脆,也十分认真,“姑姑,什么皇权御座,什么京都繁华,那都是虚假的。只有我们平安无事,那才是真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好!” 
  
  瑞羽微微弯腰,低下头来,凝视着东应虽稚嫩却已经峥嵘初现的眉目,轻轻地问:“小五,你对我说实话,你当真半点也不想为帝吗?”   
  她的声音虽轻,语调却十分严肃,认真无比。东应因她凝重的表情而一怔,低头沉默片刻,才仰面定定地望着她,肃然道:“姑姑,身为天家子弟,自幼目睹至尊风光,若说有谁能够对帝位全不动心,那必然是假话!” 
  
  自古以来,为了那御座,父子疑忌、母子互害、夫妻成仇、兄弟相残等诸般恶行史笔不绝。身居九五之位、拥至尊天下的权力是那般迷人,充满了诱惑,普通百姓都难免梦想做一回皇帝,又有哪个皇室子弟当真可以对此没有分毫妄念? 
  
  瑞羽轻轻地“嗯”了一声。东应目光清明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姑,我也想过的,但是我绝不愿像我祖父或者他的继任者那样,他们不是天子,而是任人牵扯摆弄的傀儡。我若要做,就一定做能够掌控朝政、泽被天下、名垂青史的明君!” 
  
  这才是一个天家子弟应该有的志向,瑞羽放下了心里的一丝隐忧,展颜一笑,摩挲着他头顶的浓发,笑道:“小五,你有这样的志向很好。”顿了顿,她又问,“可是,小五,若我领着你放弃京都,前往青齐二州,那便是背弃了祖宗社稷、天下民望,令你陷于不义之地。你真的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随我离开吗?” 
  
  “如今西内看似风光,实则根基不稳。如果留在京都与人争权夺利根本无助天下子民,只能徒然使自身陷于绝境。弃都而走虽然一时有负祖宗社稷,但既能存我唐氏血脉,又可因为无人掣肘而惠及治下子民,我不怕担什么骂名。” 
  
  瑞羽没想到东应竟能在瞬息之间将此事脉络理清,反应之快速、断事之大胆大出她的意料。他毫不犹豫地认同,更令她油然生出一种共鸣之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倾身环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抱,由衷地说:“小五,我们能意见一致,相依相持,实在是太好了!” 
  
  东应愣了一下,猛然明白她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心中必然承担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猝然得到他的认可,心头必然压力大减,因而发出这声感慨。   
  这段时间的风波险恶,让他们的心无比紧密地靠在一起,她这一刻的软弱,也令他保护至亲者的意愿更加强烈。东应反手抱住她,沉声道:“姑姑,我会一直与你相依相持,绝不离开你,你……别害怕!” 
  
  瑞羽闻言莞尔。姑侄二人正细细地交换对此事的意见,忽然听到前面一声呼唤,只见千秋殿的通事舍人疾步走了过来,“二位殿下,太娘娘在千秋殿里等你们一同用膳。”   
  李太后吃素,所以一向与他们别居而食,今天她突然特意派人来传他们一同进膳,颇令人意外。二人都猜必是李太后有事要跟他们商量,于是赶紧往千秋殿走。   
  千秋殿的值房里,早有宫人迎上前来,奉上盥洗之物,服侍二人洗手更衣。   
  初秋酷暑,为了通风纳凉,千秋殿内重重湘帘半卷,连分隔内寝的落地大屏风也被收了起来,四面墙角也都摆着冰盘,几个小宫女站在李太后身边一直摇着羽扇。   
  二人走上前去,齐声道:“王母(太婆),我们回来了。”   
  李太后正握着佛珠发呆,二人上前行礼,才将她惊醒。她将目光从空虚处转回来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们出宫去干什么了?”   
  为了让她安心颐养天年,西内上下在她把权力下放到瑞羽手上之后,除去花开、鸟飞、猫打架一类的趣事之外,那些烦心事都不敢让她知道。东应遇刺这样损神劳心的事自然更是瞒得她紧紧的,谁也不敢多嘴多舌。 
  
  东应头脑灵活,她一问就已经有了答案,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一本正经地说着谎,“新君邀姑姑和我去五坊观赏百戏,我们去了。不巧遇上囚居五坊莱阳院的隐王暴病身亡,所以回来得晚了。” 
  
  他的话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李太后听得怔了怔,并不起疑,听到唐阳景“暴病身亡”的消息,不禁叹息一声。不过唐阳景是敌非友,他的结局是众人早有预见的,所以她并不意外,更提不上伤心,也就不多问。但听到二人居然和新君一起观赏百戏,她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有些发怒,“你们正当求学的大好年华,怎么能随着那傀儡天子沉溺于游戏?” 
              
  东应被她一呵斥,不敢做声,只是垂首听训。瑞羽既得她的严厉教导,也得她的全心宠爱,所以这时蹭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王母,您冤枉我和小五了。我们完成了老师的课业,妥善处置了宫中事务,才去五坊的,并没有因为游戏而荒废大好年华。” 
  
  瑞羽拍了拍手,又笑道:“王母,四阉服侍新君倒是尽力,五坊八院添了很多游戏,据说东内还开了宫市以供天子游乐。”   
  李太后闻言不禁冷笑,“四阉巴不得新君沉溺于游乐,全不问朝政之事,为了把持大权,他们自然要多花些心思搜寻一切游戏,引诱唐阳林纵情享乐。唐阳林沉溺于这些游戏,骄奢淫逸,于性命长久倒是大有好处。” 
  
  说到这里,她正色看着二人,严肃地说:“你们一定要记住,绝不要以为变着法子哄你们高兴的人就是好人。如果以后你们身边出现了像四阉这种人,一定要铲除。”   
  东应凛然俯首受教,瑞羽却嬉笑着说:“王母,这话您耳提面命已经很多遍了,我就是做梦也不敢忘的。您放宽心,我时刻都警惕着呢!”   
  她不愿看到李太后再追究此事,于是便凑近李太后,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王母,您这几天的脸色可真好,白里透红,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都不止……近期负责给王母调养身体的大夫是谁?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他,谢他让王母容光焕发,貌美不逊盛年!” 
  
  女人无论年龄大小,被人夸赞好看都会心情舒畅,李太后也不例外。虽然明知瑞羽有意转移话题,但因对她一向放心,却也乐意顺着她的意,轻嗔道:“傻丫头说什么疯话,以为奉承一下我,就能过关了?” 
  
  瑞羽睁着眼睛,满面无辜地说:“我哪有奉承嘛,我是说的实话!”   
  李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掌,骂道:“要想假话有人信,前面的长篇大论最好都是真的,关键的短句才说成假的,哪有像你这种说法。傻丫头连说谎都不会,还想来哄你祖母,讨打吧?” 
  
  瑞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母,您这是在教我撒谎的要诀吗?”   
  李太后哭笑不得,“阿汝,你呀!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若在民间都可以出嫁为人母了,怎的还这么小孩儿脾性?”   
  “就是我五十岁了,在王母面前我也可以做小孩儿,何况我现在只有区区十五岁呢。”说着她靠近李太后,腻在她怀里轻喃,“同样的,王母在我心里,什么时候都跟年轻的时候一样美丽温柔。” 
  
  李太后因为身份尊贵而保养得宜,但毕竟因为体虚,精力损耗过甚,虽然肤色还好,却遮掩不住眼角的皱纹和神态里的苍老憔悴。若是旁人奉承她貌美温柔,她必会大怒,但孙女的甜言蜜语听在耳里,她却只觉得可怜可爱,十分快慰,半嗔半怒,“小丫头就知道说假话骗我开心!” 
  
  东应在旁边看着她们祖孙说笑,嘴角虽然含笑,低垂的眼皮下目光却有些黯淡。李太后侧头看见,以为他身体疲惫,于是连忙传膳。   
  膳食摆上来,果然俱是素菜。瑞羽和东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近日来课业繁重,又有诸事缠身,所依消耗大,他们虽然吃得不少,却仍觉得肚子在闹饥荒,暗里都在打主意——回去再吃一顿。 
  
  李太后看到二人在下面递眼色,打暗号,如何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只觉好笑。转念间她却又有些心酸,摆手令宫人撤下残羹,轻咳一声,才问瑞羽:“阿汝,经离先生说你想避开京都的是非,另外寻觅栖身之所?” 
  
  瑞羽没想到自己还没说,李太后就已经知道了,怔了怔,认真地说:“王母,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京都的局势。眼下政局已经是一团糟,直如一个大泥沼,多留无益,我们何不索性退出京都,置身局外?” 
  
  东应也在一旁帮着瑞羽说话,“是啊,太婆!我们留在这里白担了个虚名,几乎成为天下众矢之的,唯有退出京都,才能保持超然地位,既对京都政局有所威慑,又不被人猜忌。” 
  
  李太后虽然不理西内事务,躲在千秋殿里养病,但身在局中,还是难免对时局有所挂怀。这些天来,她反复思量,也觉得政局腐败,权阉朝臣还在争权夺利,一时风雨交加,只恐过不多久,天下又将有人称王,又将有人称霸。 
                
  只是她半生沉浮都在京都,最落魄悲惨的时候与最辉煌灿烂的年华也都在此度过,这里承载着她几乎所有的感情,她眷恋不舍。听到二人都赞同退出京都,她心中黯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意苦涩,“年轻人总是别出机杼,敢想人所不敢想,敢为人所不敢为,细思起来也不无道理。只是兹事关系重大,一时难以决断,薛安之为鸾卫统领,负责守卫西内安危,东行与否,你当亲自去问问他的意见。” 
  
  瑞羽只怕李太后固执不肯去,见她竟然没有当面驳斥,吃惊不小,至于亲自去问问薛安之的意见,看看臣属是否支持她的决定,却是她先前便想到的事,只是未得小五和李太后同意,她也不愿打草惊蛇。此时听到李太后的话,她连忙道:“王母放心,我明日便去问薜公的意见。” 
  
  薛安之为鸾卫统领,荣华富贵皆有,却是孤身一人,并无眷属。虽在春明坊有府邸,却极少居住,大多时间都消磨在了西内绕城而建的卫所里,因而瑞羽不必出宫便能寻到他。  
 
  晨曦初露,薜安之在他独居的小院里提腿出拳,练习武艺,对悄然而至的瑞羽一行视若不见。心无旁骛是他这一生做事最大的特点,却不是他有意孤傲。   
  瑞羽熟悉他的禀性,也不使人惊扰他,而是在他院子的另一端停下,也站开脚步,练习武学早课。清晨的天气还有些凉意,等她早课做完收桩时,一道白色的热气自她双唇间如箭般笔直地吐了出来,带出一声啸叫,令先她一步收桩站立的薛安之微感吃惊,“殿下数月间武功精进至此,着实令老臣诧异。” 
  
  瑞羽笑道:“些许小技,怎么当得起薛公这种披甲陷阵的勇武能将夸奖?”   
  “殿下专心武道不过两三个月,就有这样的造诣,用不了五年时间便可超过老臣。”薛安之顿了顿,又道,“殿下,练武是件持久之事,虽然您天赋异禀,但如果进境太快,也怕会损伤根底,因而不能恃强贪功。” 
  
  他这话出于关心,瑞羽不禁一笑,道:“薛公放心,我练武有老师指正引导,又有太医时刻查探内息,广搜灵药培本固元,稳妥行事,不会伤身的。”   
  薛安之点点头,请瑞羽上座,不待她开口,便先问道:“殿下清晨来此,必有要事,不知有什么吩咐?”   
  瑞羽知他一向以对上忠直为处事之道,也不绕圈子,直言道:“薛公,我想离开京都。”   
  薛安之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最近事多繁杂,殿下出去游玩几日也好。”   
  瑞羽摇了摇头,道:“薜公,我想离开京都,并不仅仅想出去游玩散心。”   
  若要弃都东行,不得鸾卫的支持万无可能,因此她也没有遮掩,直接将所想和盘托出。薛安之倾耳细听,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至极,突然站起来,在地上一遍遍地踱步绕圈子,许久,才一屁股坐回来,连喝了几大口茶,面色才平静下来,抬头问道:“殿下知道军人之职在于什么吗?” 
  
  瑞羽担心他反对,因而对他的提问十分在意,想了想,道:“军人之职,在于守护?”   
  薜安之吐了口气,摇头,“殿下,若是海宴河清,军人之职在于守护;但乱世将至,从军之志当不止于守护。”   
  瑞羽微微凝眉,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闪过,脱口而出,“从军之志,当在靖平天下,建功立业?”   
  “正是。”   
  薛安之望着瑞羽鸦青的鬓、雪白的脸,怜惜之余突然又生敬意,笑道:“殿下,臣与鸾卫诸将对端敬皇后一系血脉誓死效忠,然而效忠的途径有三条:一,殿下苦心砺志,承两位陛下之志,外服四海,内靖九州,臣率旧日兄弟为殿下马前行走,虽死不改其志;二,殿下韬光养晦,倚端敬皇后和武皇帝余荫,泯然与诸宗室亲王公主同列,碌碌一生,臣择先帝所遗忠士,守卫公主府,死而后已;三,长安危机四伏,殿下无意再卷入是非旋涡,臣愿为殿下家臣,保护殿下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终老乡野。” 
  
  瑞羽肃然,起身下拜,道:“薜公和鸾卫的忠心厚义,我时刻铭记于心,至为感激!”         
        
  薛安之受了这一礼,还拜道:“殿下,臣等从军,只盼靖国安邦,建功立业,却不希望囿居内宫一角,庸碌而亡。您要离开京都,意在重建先人功绩,这也是鸾卫所愿!”   
  薛安之的态度大出瑞羽意料,她满怀复杂心情地往千秋殿去回复李太后。李太后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点头道:“经离先生和薛公都赞同此事,那我们便走吧!”   
  瑞羽大喜之余,又有些不敢相信此事竟能如此轻易便获得众人同意,反而有些惴惴不安。李太后如何不知孙女所虑,轻轻一笑,道:“阿汝,并非我们轻率答应,而是自古以来凡能真正成事者,即便本身能力并不出众,但也有一种才能必然远超众人——那就是胆大妄为,异想天开!你与小五若是才能有短缺,以你们的地位,也尽可以延揽英才取长补短。即使这件事在世人眼里看来荒谬,但你们能有这样的胆量气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她说着拍拍瑞羽的手,指着殿外广阔的天地,微笑道:“阿汝,小五,这天下迟早都是你们的。你们只要知道自量自省,无论什么事,你们都可以放手去做。”   
  出了李太后的千秋殿,东应兴奋不已,“姑姑,离开京都需要准备很多事,我陪你一起去,马上就着手准备。”   
  瑞羽也不禁喜形于色,“好,我们一起去。”   
  二人再怎么沉稳,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兴致一起,也顾不得时间早晚,直奔书房筹划相关事宜。也许是郑怀在二人启蒙的时候,就对他们诱导各有偏重,东应对人财统筹一类的经济之道有惊人的天赋,瑞羽则对山川地理等一类的大局布置有独到见解。当即两人分工合作,东应计算撤离的人数,瑞羽查看地理方志,选择路线。 
  
  东应略估了一下必然会随驾而行的人员,便凑过来问瑞羽:“姑姑,我们退出京都,究竟要去哪里?”   
  瑞羽一面查看地方志,一面指着舆图边缘上的一角。东应低头细看,吃了一惊,“姑姑,这地方闹旱灾,还有白衣教作乱,又偏远狭小,我们怎么能去那里?”   
  “你怕吃苦?”   
  “这不是吃苦不吃苦的问题。”东应凑过来细看舆图,直皱眉头,“如果照前段时间孙建仁他们抄过来的条陈看,这个地方因为旱灾,百姓流离失所,地方官也逃得无影无踪,加之白衣教作乱时几度从此过境,这里现在恐怕已经人烟荒芜,只剩千里赤地。我们若去此处,岂不是自陷死地?” 
  
  瑞羽放下手里的地方志,一边笑,一边摇头,“小五,你怎么只看到了这块地的狭小,它的北方和东方你都看不见吗?至于当地官员逃亡,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低头细看,“它的北方靠近河水,东方是空白……哦!空白处应该是大海吧?”   
  她点头,眉眼里微显得意的神态,问:“海里面有什么?”   
  “海里面有鱼!”他一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想了想道,“海里有琉球、倭国、大越、堕罗钵底等属国。四年前唐阳景登基大典,他们还来朝觐过。”   
  说到这里,他愕然瞠目,“姑姑,难道你想以这些属国为根基?”   
  瑞羽扬了扬眉,反问:“不行吗?”   
  东应的嘴巴张得好大,好一会儿才道:“自古以来就没人想过这个……姑姑异想天开……不行不行,我得去鸿胪寺把这些属国的记录拿来看一看。”   
  瑞羽一指身后的书架,“第二架的十四格有老师游历天下时所做的笔记,各属国的风土人情都有记载,比鸿胪寺的记载要齐全。”   
  一宿无话,郑怀早晨过来督导瑞羽的早课,看到她的眼周有些阴影,不禁皱眉,却没说话。瑞羽因为睡眠不足,精神自然差,练习射艺的时候,有两支箭不仅没中靶心,甚至还飞出了靶外。 
  
  瑞羽自小学习射艺,素来眼准手快,除去初学时,平日极少出现这种手误,不禁暗暗惭愧。郑怀直待她练习结束,才过来指点,问她:“殿下以为是劳逸相宜,张弛有度于事有益,还是劳累过度于事有益?” 
  
  瑞羽昨夜因为筹划退出京都的事宜,太过兴奋,以致劳累,所以日间的练习才大失水准。郑怀若是一早就指责她不应熬夜,她难免会有逆反之心,而现在郑怀再来询问,她却自知裨益,惨然道:“使力无所节制,不是长久之道,会令人临变反应迟钝,应该劳逸相宜,张弛有度。” 
                
  郑怀松开绷紧的弓弦,一抚弓策,淡淡地说:“疲师老兵,不足以迎敌;神虚气弱,易令人做出错误的判断。你现在主持西内事务,手握兵权,应该比以往更明白身系万人安危的道理,切不可一时兴起就熬夜损神,这不是上位者处事的长久之道。” 
  
  瑞羽讪讪地低头受训。郑怀缓和了神态,道:“殿下忙了一夜,可理出了个头绪?”   
  提到这个,瑞羽精神一振,笑道:“老师请随我来。”   
  她将昨夜整理汇集的资料拿出来,郑怀一目十行看完,略带吃惊地问:“这都是殿下昨夜弄出来的?”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小五。”   
  郑怀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微笑道:“自今日起,殿下可自行设立幕府,延请谋友幕宾。”   
  瑞羽大出意料,怔了会儿,才喜出望外地问:“老师,您这是觉得我能够独当一面了?”   
  无论是李太后,还是郑怀,近几年对她的教导,都以引导她独立处事为主。在她遇到困惑时,他们会给她解答;但在她没有主见的时候,他们却绝少主动提出自己的意见,也绝少代替她做决定,更不允许她招募谋友幕宾为她效力。 
  
  因为他们知道一个孩子在还没有完全长大,拥有独立的能力,能够对人情世故做出清醒的判断之前,就将事事交给谋友幕宾去做,势必会让她养成过分倚赖他人的习惯,反而让她失去磨炼自己的机会,甚至于会出现主弱臣强的严重后果。 
  
  汉高祖不如各有长处的张良、萧何、韩信,却能驾驭他们取得天下,其中原因不仅是因为汉高祖能识人容人,更是因为他本身也有才能,通晓各方知识,进而在临事之时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 
  
  一个上位者若是万事不通,也没有主见,其纵然能够识人容人,也无法驾驭有能之士,做不到会“用人”。不能用人的主上,贸然地招徕一批谋臣幕宾,将一应事务都交给臣属去做,自己则不思进取,那与将一只白兔扔进野兽群里并无多大区别。 
  
  若是遇到忠厚的野兽,虽然主上大权旁落,他们却能清闲享乐;若是遇到凶恶的野兽,他们就会欺上瞒下,祸乱一方,主上甚至性命难保。   
  要想驾驭贤士能人,首先主上必须是个通晓世事、洞察人情、明辨是非、善断局势的有能者。所以这些年来,尽管李太后也怜惜瑞羽辛苦,但在瑞羽拥有足够的自立能力之前,一直不允许她设立幕府。 
  
  直到今日,瑞羽能够亲自统兵,处理立政殿之变,又能不被眼前的繁华迷惑,做出急流勇退的决定,郑怀这才觉得她已经完全具备了驾驭贤士的能力,拥有作为人主的资格。   
 
  教导了瑞羽近十年,郑怀心里未尝不曾迷惑,不知自己倾一生所学教导的弟子,究竟能学到些什么?能走到哪一步?会不会偏离了他教导的方向?如果她达不到他预期的目标,这会让他愧对故人的托付。 
  
  瑞羽学到今日,果然偏离了他教导的方向,甚至出乎他的想象,但这种偏离,除去让他担忧欷?#91;之外,也让他由衷地高兴,他忍不住微笑拱手,“恭贺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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