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安水师

瑞羽气得俊眉倒立,森然道:“郭将军,若水师上下都似你这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天风和日丽,水师的水寨里,玄武、白虎、青凫、飞羽、游鱼等诸船一字排开,郭涛和伊化成等几名水师属官在前,引着瑞羽和她的几名随侍乘小船在水面上穿行。他们一面赔笑,一面解说各船的详情。 
  
  瑞羽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从各船一一掠过。郭涛等人经过两天忙碌,才勉强将水师的架子搭起来,见瑞羽对他们的话不感兴趣,巡视船舶的目光却锐利无比,偶然垂询,无不问到他们急欲掩饰的地方,正中点子,不由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唯恐瑞羽看出了他们的心虚。 
  
  此时虽然边疆有几道大乱,但两京心腹之地,民心却仍在唐氏。郭涛等人捞钱的胆子大得很,但反叛的胆子却小得很。瑞羽此来东京,不仅有三百鸾卫精锐随行,而且还带着五千新军,不论她来意如何,几千士兵跟在她身后,这阵势也吓得他们够呛。 
  
  “殿下,日头毒得很,小船又没个遮挡,您不如登上五牙大舰安坐,也免受曝晒之苦,让末将安排各船到舰前操练。”   
  瑞羽微笑道:“十停路已经走了八停,剩下区区两停若不走完,岂不是有头没尾?何况这日头将士们都晒得,难道我就晒不得?”   
  说话间她转过头来,对身后掌凤旗的人道:“元度,你个头高,又掌着旗,过来和郭将军换个位置,给我挡挡太阳。”   
  郭涛和伊化成二人随行陪侍,实际上站的位置相当巧妙,若是瑞羽想仔细打量四周,目光就会被他们挡住。他们这点小心思,瑞羽虽然看在眼里,却并不愿说破,只是聊到这里,就借势将元度叫上前来。 
  
  元度自政变之日在珍岛因重伤被俘,就被瑞羽安排在鸾卫设在西内侧的营房里。郑怀因瑞羽对这俘虏另眼相看,也在他养伤的时候过去观察了他几次,发现此人有将帅之质,且祖籍南荒,对水军有所涉猎。这次东京之行,郑怀就将他安排在公主卫队里,让他跟在瑞羽身后,看看水师的近况。 
  
  元度自来瑞羽身边充当近卫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别人不问,他也就一声不吭,并不引人注意。此时瑞羽一声令下,他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就擎旗往前一步,将郭涛挤开。 
  
  郭涛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他挤到一边去了,直气得干瞪眼,便要发作,又一想这出自瑞羽的命令,只得忍着,忍得脸上表情丰富,连眼睛都鼓了起来。   
  瑞羽摆了郭涛一道,暗里也颇为愉快,脸上的神色轻松了几分,含笑问元度:“你觉得水师如何?”   
  元度出来本就是瑞羽的授意,他深知瑞羽此举的目的,便不客气,直接批评道:“纸糊的灯笼,入水就散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尖锐了,顿时让郭涛等人大怒,“这位兄弟,你也太过分了!”   
  元度冷笑一声,目光往前面几艘船的船身一溜,问道:“郭将军嫌我的话难听,何不让人将丙字号下的船只放到河水里走一趟,让殿下看看?”   
  郭涛和正欲开口说话的伊化成顿时噎住了。水师的船都以天干地支排号,近日因为有很多船已经外出,去做些捞钱的勾当,根本来不及归航,因此这两天他们就紧急招募了一批民船夹在船队里充数,又把船坞里已经腐朽不堪的旧船修饰一番,排将出来。 
  
  民船也还罢了,那些腐朽的船却只能靠岸停着,连在水寨里浮着都勉强,何况到汹涌的河水里行驶?若真是下河,那可真是入水就散了。   
  朽船的号位就排在丙字号下,为了掩饰这个,他们费尽心机,却不想元度目光如炬,竟能从纷杂的旗号里分辨出来。   
  元度揭了他们的掩饰,又道:“只怕郭将军没有这个胆量放丙字号的船下河吧?”   
  郭涛恼羞成怒,却不敢真的将朽船放出来,只能嘴上狡辩,“兄弟是宫中禁卫,不谙水……”   
  瑞羽一直不动声色,这时候却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郭将军,京都八水汇聚之地,弄水操舟的人不少,宫中禁军虽然不擅水战,但也不是连船好坏都分不清楚的傻瓜。”   
  郭涛一口气被憋在了胸口,脸色发绿叫道:“殿下……”   
  还是伊化成反应灵敏,他立即跪下请罪,哀声道:“殿下恕罪,不是卑臣等人欺上,实在是因为水师的军饷拖欠太久,莫说打造新船了,就是连将士们吃饭穿衣、旧船的修缮补漏都没有钱。船舶腐朽,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瑞羽一笑,悠然道:“伊记室,元度不是不懂水军的深宫卫士,予也不是不知世事的深宫贵女呀!”   
  伊化成所有的辩解都被瑞羽堵在嘴里,他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只是看到瑞羽并无当场发作之意,他才略微放心,暗想:水师这么大的纰漏,精明些的人看出来并不奇怪,且法不责众,只要她不过于苛责,倒也不怕。 
  
  他心思稍定,再一想瑞羽此行的目的,并无痛下杀手之意,便更觉放心一些。他虽然被当面揭穿,此时却反而心平气和——最糟糕的事都已经被发现了,往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现在更难过吧? 
  
  水师一干人等不再吭声,瑞羽这才继续和元度说话,“你笑话别人容易,真要让你来水师就职,你未必能做得比郭将军好。”   
  这句话才是她的真实意图所在。元度哈哈一笑,轻蔑地扫了一眼旁侧的郭涛,自得地说:“殿下,昔日的水师纵横无敌,今日竟然残败到要靠强征民船来充场面的地步,真是可笑至极!其实水师根基牢固,只要统领者稍有头脑,水师都不会沦落至此。若是我来经营水师,不出一个月,我能让殿下站在水寨前都不记得水师还有过今天这样的落魄!” 
  
  郭涛顿时脸色大变,如果说刚才他还顾忌瑞羽的身份,但现在人家都要抢他的饭碗了,便什么顾忌也没有了,不能不出声争辩一下,他当即冷笑道:“小兄弟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元度神色不动地回话:“若论说话的本领,我可比将军差远了,就是风大,也有将军在前面挡着,闪不着我。”   
  瑞羽不料元度一向沉默寡言,此时竟有如此犀利的唇舌,他的每一句都合她的心意,让她忍俊不禁,轻咳一声才道:“军中只论功勋,不比口舌,两位要一较长短,何妨他日军功上见英雄?” 
    
  郭涛不敢在军功二字上接话,元度却一副急切功利之相,大声道:“殿下如果不信,何不让我坐坐郭将军的位置?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他这话明抢水师将军的头衔,气得郭涛嘴唇上的胡须都直了起来。瑞羽心里好笑,嘴上却道:“郭将军德高望重,你小小年纪怎能跟他相提并论?莫说是水师将军,你若能在水师做个称职的长水校尉,予已深感欣慰了。” 
  
  瑞羽的年龄在众人里最小,说话却老气横秋,水师上下对她无不心中愤愤。但她带着太后和天子的诏令,倚重兵挟威而来,水师除非举旗造反,否则整顿在所难免,因此水师上下虽然对她不满,却不敢当面反对。 
  
  一行人乘船走了一圈,把所有船只和水寨都看了一遍,才转回作为旗舰的五牙大舰上按地位高低坐下,观看水军操演。   
  水师散漫,已久不操练,临时两天拉人上阵,当然是号令不清,指挥不灵,将官无能,士卒颓丧。更有甚者,竟有橹手把船不稳,以致当场翻船,船上十几个临时被郭涛等人招募来充数的水兵竟然被淹死了两个。 
  
  瑞羽虽然经过这几日的明察暗访,早知水师腐败,但总想水师昔日是纵横无敌的精锐之师,烂船还有三斤钉在,怎么也想不到水师就在水寨里演练,竟还如此不堪。   
  这样失败的演练,由不得瑞羽心里发恨,她转过头来瞪着郭涛和伊化成,咬牙切齿地冷笑,“水师准备了两天的演练,就是让我来看翻船淹死人的?”   
  这样的场面却是连郭涛也没有想到,他对属下也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他额头涔涔落汗,声音发颤,但还是着脸奉承道:“殿下威仪凛凛,士卒敬畏惶恐,才举动失措……”   
  瑞羽气得俊眉倒立,森然道:“郭将军,若水师上下都似你这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满船将士顿时哗然,水师再怎么缺钱少粮,终归还在朝廷的庇佑之下,是他们的栖身之处,若真是撤掉,他们顿时成为水上浮萍,无所归依。虽然他们背地里骂天、骂地、骂朝廷,想想自身的处境都恨不得造反,但若真要将水师撤了,他们却是万万不肯,当即纷纷乱叫道:“殿下息怒……”“殿下恕罪……”“殿下……” 
  
  船上一片嘈杂,什么话也都听不清。元度站在下首,大声呵斥:“你们乱叫什么!都住嘴!”   
  水师众将被他喝住,还想再辩,但看到瑞羽身边的一众亲卫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也知道这乱成一团的争辩于事无补,于是陡然增加了对瑞羽的痛恨。正犹豫间,瑞羽已然下令,“自今日起,予将亲驻水寨岸营,督促水军整编!元度,你以长水校尉身份为水师将军郭涛的副将,整肃军纪,操练水军;诸葛亮节,你以行军文书为水师记室伊化成的副手,清点水师辎重,辑录水师将士姓名,清查朝廷历年拖欠的军饷;奚右,你为水师主簿……” 
  
  一连串命令下来,水师众将又急又慌又惊又惧,但水师中真正有分量有威望的高级将领受到十几年的刻意打击,早已退下,剩下的这群人没有反对瑞羽的资本。何况今天操练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瑞羽没有当场大开杀戒,就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现在她只是安插几个人进来,架空主将的权力,他们也实在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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