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乱初生

秦望北起身走到她面前,明亮而清澈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没有以往的狡猾善变,也不带丝毫侵略的意图,他将所有的心事袒露在她面前。   
  秦望北居然直接住进公主府来,这却是瑞羽也没想到的事。直到次日元度和几名水师述职完毕,瑞羽留他们用膳,席间闲谈时,她才知道此事。她愣了愣,待要将秦望北赶出府去,可一来秦望北曾施恩于她,这脸实在有些抹不开;二来她与秦望北也算相识已久,知道以他的狡猾善变,既然赖进了公主府,想让他出去也不是件易事。 
  
  元度偷偷瞥见瑞羽的脸色,知她对秦望北赖进府也并不欢迎,心中惨然,道:“是末将无能,没能拦住他。”   
  瑞羽知他忠直有余,除了在战场上外,于与人交往一道上的临时机变,却着实差了许多,怎么也不可能是秦望北的对手。因此瑞羽也不怪他,道:“是我的命令有漏洞,才让秦望北有机可乘,衡平无须太过自责。反正公主府宽阔,也不少待客的地方。” 
  
  想到秦望北就在府中,瑞羽暗里也觉头疼,想了想道:“秦望北说他会带航程志,来探讨远航经验。那你就在前来述职的水师将士里挑十个杰出的人才,让他们也住进公主府来,跟秦望北一起探讨探讨。” 
  
  能成为公主府的座上宾,那是极大的荣耀;而能跟南海的无冕之王秦望北探讨远航心得,则是极大的实惠。这样的大好事,让元度等人大喜,连忙应道:“诺!”   
  瑞羽又询问了前来述职的水师将士在齐州城的生活状况,然后沉吟一下,道:“水师将士一年才能换防休息一次,实为不易。这次随几位将军一起来述职的将士,此时在齐州城的共有多少人?” 
  
  元度虽不懂人情机变,但对随行手下的情况却了如指掌,立即报了具体数目上来,“一共有七十三人。”   
  瑞羽一笑,挥手道:“好,上巳日后,公主府大宴英勇无畏的水师精锐!”   
  瑞羽在军中待的时间久了,也知道将士的很多习性——一放松下来,为了贪图一时之快,他们就会将身上所有的财物挥霍一空。为免去将士们为了赴宴,还得弄一身衣服的麻烦,瑞羽又补充了一句,“将士们的服装我会让令丞周昌在宴会前送过去。” 
  
  她的前一个命令令几个水师将军大喜,后一个命令竟令他们欢呼雀跃。欢呼过后,有人看了看瑞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末将等人近日在齐州城,听说太后宫里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要外放婚配。既然如此,能否在宴会之日请那些姑娘们出来,让我们相一相?” 
  
  瑞羽才刚回来,比不得这些水师将领,他们已经在齐州城里住了半个月了,虽然是太后宫的事,她却真没听说过。不过宫中多怨女,军中多鳏夫,能成就他人姻缘,倒也两全其美。 
  
  只是瑞羽终究是个姑娘家,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尴尬。她表面上还得故作镇定,“哦,宴会时令宫女们出来虽然可以,却不方便商议婚姻之事……”   
  她沉吟一下,叩了叩桌面,又道:“也罢,我说动太后娘娘上巳日率领这些宫人到清河祭祀,届时我安排你们过去。至于能否促成姻缘,你们各凭手段。衡平,此事琐碎,你让掌书记好生谋划一下。” 
  
  “诺。”   
  一群水师将领心情紧张地前来述职,回去的时候,却是笑容满面,脚下生风。   
  水师将领告辞后,瑞羽屏退了参赞水师军务的主簿和幕友,然后双手抚面,揉了揉脸,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才道:“传周昌进来!”   
  令丞周昌就在外候着,瑞羽久不居府中,对有些事不是很熟悉,她需要询问一下。令丞周昌听到传唤,连忙进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昨日在府中留宿的秦先生住在哪里?至今有什么要求没有?”   
  公主府建成至今,留宿的客人除了郑怀之外,就只有秦望北一个。虽然秦望北逼着元度引见,借着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赖进来的,但周昌也给予了他足够的重视,一应事务都亲自打点,没有半分怠慢。 
  
  瑞羽一问,周昌便对答如流,“秦先生住在鹿鸣院的苹居,对饮食衣着没什么要求。不过他很在意他的手下送来的两只书箧,连打扫的侍者也不许触碰一下。”   
  鹿鸣院里花木葳蕤,芳香怡人,赏心悦目。秦望北住得十分舒适,在瑞羽没来见他之前,他根本无意出院一步,只管在院里烹茶煮酒,读书抚琴。   
  瑞羽走到鹿鸣院外,便听到悠扬的琴声与鹿鸣院里风过松林,鸟啼花间,清泉石上的天籁之声相和相应,顿觉清风雅气扑面而来。   
  瑞羽循声找过去,发现秦望北正坐在后院松林里的石鼓上操琴。   
  在她心里,秦望北虽然狡猾善变,但知识渊博;虽好享乐,好生事,但又不计较方寸得失,因此他会操琴,不算奇异,也不算意外。他既然静坐操琴,这种时候她却不好打扰,当即挥退侍从,在距他不远的松树下找了个裸露在地面上的松树根,坐了下来,静静地听他鼓琴。 
  
  秦望北的心境与世间大多数人都不相同,他好在红尘中厮混,却不在意名利得失,他熟谙钩心斗角,却又不沉醉其中。他的琴声也因此不拘一格,洒脱悠扬,轻松自在。   
  瑞羽听着他的琴声,初时还在想,待他收琴之后便与他搭话,但听着听着,她却被琴声里的音韵拨动了心弦,竟悄然忘了初衷,慢慢地放松了警戒,倚着松树,合上双眼,品着琴韵,神游天外。 
  
  许久,琴声渐缓渐平,寂静下来。瑞羽长长地舒了口气,整理好散乱的思绪,起身走到秦望北的面前,在与他相对的石鼓前坐了下来。秦望北压住琴弦,望着瑞羽笑问:“望北这一曲琴,抚得如何?” 
     
  “秦先生的琴技算不上十分高超,但秦先生胸襟气度不凡,所以琴韵极佳。先生指下一曲,仿佛风过松林,溪流山间,迂回曲折,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瑞羽刚来的时候,心里已做好了与他周旋的准备,因此对他敌意极深,但听到他这一曲后,瑞羽被琴中的韵意引动,心情放松,纠结散去,也愿意放开繁杂琐碎的事,和他闲谈曲艺。 
  
  “望北常年出海,琴技疏于练习,自然难登大雅之堂。然而琴中韵意能得殿下一赞,却也足慰平生。”   
  秦望北松开琴弦,仔细地理了理琴,笑了一声,“殿下可愿再听望北奏上一曲?”   
  瑞羽笑道:“求之不得,先生请!”   
  秦望北拂弦,试了试音,又奏了一曲。瑞羽双目微瞑,沉心听罢他这一曲,心有所感,道:“这一曲山水之音虽佳,然而却是独奏,过于清冷,与先生上一曲相比,颇有寒意。” 
  
  她这评价虽然中庸,但也不算全盘否定。秦望北听了,殊无恼意,呵呵一笑,道:“殿下此评,是知音之言。不知殿下认为此曲应当如何协调韵律,才能弥补不足?”   
  “我于此道不精,先生问我如何协调韵律,却是为难我了。”瑞羽微微侧首,沉吟片刻,又道,“韵律如何协调我不知道,不过琴声古寒幽雅,箫声则清婉温和,若奏此曲时,能用箫声相和,料来会温和许多。” 
  
  此时秦望北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凝视着她,笑道:“此曲本就是琴箫合奏之曲,殿下一语中的。”   
  他说着又从书箧里抽出一支紫竹箫来,笑问:“殿下可会抚琴或吹箫?”   
  瑞羽见他拿出乐器,便笑了笑,摇头道:“我不精此道已久,听听别人奏乐还可以,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秦望北见她根本无意于此,也不强求,只是叹了口气,道:“音乐之道怡情养性,殿下弃文从武,便少了很多的乐趣呀!”   
  “武学一道,也有音乐所不能及的欢乐。”   
  瑞羽这几年潜心研究武学,早已经习惯了习武的艰苦,觉得武学之道远比争权夺利、倾轧残杀更简单质朴,自有乐趣在其中。虽然那乐趣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秦望北隐逸世外,乘风破浪,纵横四海,闲来烹茶煮酒,抚琴吹箫的逍遥自在,但她也不赞同秦望北的看法,于是随口反驳。 
  
  秦望北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信手又抚了一曲,而后才漫不经心地说:“殿下初至时,躁乱之气缠身,眉目间也隐带郁色,可是有什么不快之事?”   
  瑞羽心中的不快,自然是因为昨日和东应的争执。她虽不知东应究竟为什么突然任性,但她知道事情的起因与秦望北有关,这却是毋庸置疑。   
  她已经惯于维护东应,哪怕是在李太后和郑怀面前,也很少说东应的不是。秦望北在她心里的地位虽与寻常人不同,但离让她破例还远着,于是对他的问题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一想到东应,她的思绪又有些杂乱,整理了一下心情,才问道:“秦先生,你究竟为何而来?”   
  秦望北起身走到她面前,明亮而清澈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没有以往的狡猾善变,也不带丝毫侵略的意图,他将所有的心事袒露在她面前。只见他单膝点地,虔诚地低喃:“殿下,我正是为你而来!” 
  
  瑞羽自小便处在权力争斗的中心,见惯了钩心斗角,因此她不像寻常女儿家对儿女私情有着美好的向往。虽然她偶尔也有心情烦躁的时候,却一直没有找一个可以相许之人的想法。且她位高权重,等闲之人根本无法接近她,能接近她的人,却又未必有那份胆量在她面前表露爱慕之意。 
  
  秦望北是第一个向她表露爱意的人,也是第一个在她明白地拒绝以后仍然锲而不舍,屡败屡战的男子。这样直白的表达,这样执著的追求,哪怕她对他没有丝毫情意,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瑞羽心头一动,百般滋味交错,轻叹一声,“秦望北,我要多谢你的心意。然而,我不能像闺阁女子一样安于家室,因而也就无法与你结成秦晋之好。”   
  这已经是瑞羽第二次正面拒绝他,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再次听到瑞羽的拒绝时,他的眼神还是黯淡了下来,不禁低下头去。         
       
  蓦然间,瑞羽喉头涌上一股浓厚的苦意,她的声音却更显清冷,缓缓地说:“五年前,我选择了这条路,立誓继承我父遗志,至死不悔!儿女私情虽然温馨甜蜜,但那并非我所需,也并非我所愿!” 
  
  秦望北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道:“殿下,问鼎河山,千秋大业,这本是男儿之事,你终究是个女子,无论如何惊才绝艳,要得到世人的认同,就要比常人辛苦千万倍。这条路如此艰难,你若坚持走下去,将会多么孤独寂寞?” 
  
  “我在选择之初,就已经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不需你提醒。”瑞羽淡淡地一笑,悠然道,“秦望北,你说问鼎河山是男儿之事,那你何不留下来参与其中,看我究竟能不能成就大业?” 
  
  秦望北也再次拒绝了瑞羽的邀请,摇头回答:“不!殿下,你幕府里的幕友和臣属已经很多,我不愿像他们一样站在你的身后,只能仰望你而无法接近你。”   
  瑞羽垂下眼睫,起身而立,道:“既然如此,恕我这府邸不接待外客,请先生自便!”   
  她当真不留半分情面,也不要他的航程志了?这可不是理智的举动,或者说在她心里,他的地位终究与旁人不同,可以化解她对儿女私情的淡漠?   
  他望着瑞羽准备离开的身影,微微一笑,扬声道:“殿下!”   
  瑞羽微微侧首,问:“还有何事?”   
  秦望北走到她身边,微笑着说:“殿下,你身边有最尊贵的亲人庇佑,最博学的老师引导,最忠诚的下属护卫,却没有一个能够为你抚琴解闷、让你偶尔也能放松心情的朋友。望北斗胆自荐,愿为殿下之友!” 
  
  他这提议委实太过异想天开,瑞羽错愕无比,愣愣地反问:“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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