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巳日

李太后眉头一皱,惊诧之外,暗里却也欢喜,转头问瑞羽:“阿汝,那个秦望北是你看上的男子?你为了他,把小五都冷落了?”   
  三月三日上巳节,清水河边芳草萋萋,两岸河滩上衣着亮丽的人们往来如织。齐州府附近来此祭祀的人家铺陈的席位,搭的帷幕一座连着一座,连绵几十里,一眼过去,竟望不见尽头。 
  
  李太后透过翟车的车窗,看着河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笑容满面,转头对与她同车的东应道:“平日在宫中,听人说平卢节度使治下政治清明,人民丰足,我都不敢全信,今天看到河边的节庆之景,我才真放心了。这样繁华兴盛的景象,足可与昔日京都相比,这都是你抚民有功啊!” 
  
  东应一场病下来,面容清瘦了许多,但也越发显得沉稳,甚至于顾盼之间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沧桑感。当他听到李太后的夸赞时,浅浅地笑了笑,全无过往受到肯定时的得意洋洋,“齐青褊狭之地,因为水师强盛而商贸大兴,这才使得属国外客、邻镇游民纷纷来投。今日这清水河边的景象,我不敢居功自傲。” 
  
  李太后看看东应,再看看另一边靠窗看着外面风光的瑞羽,笑道:“不错,齐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样的繁盛,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你和阿汝同心协力的结果。”  
 
  瑞羽和东应闹了矛盾,李太后是知道的,她虽不知内里详情,但想这姑侄二人从小感情融洽,就是有什么矛盾,也会很快化解的。谁想这次二人僵持了近半个月,也没和解,虽然二人在她面前仍旧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但内里的疏离和尴尬,却是越来越明显。 
  
  对李太后而言,这两个小辈就是她所有的希望,小姑侄斗嘴赌气也还罢了,若是真有什么嫌隙,她也不乐意见到。因此她今日特地将两人一并找来,想以此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 
  
  瑞羽如何不知李太后的用意,只是她对东应的嫌隙已生,想再像过去一样,毫无芥蒂地与他戏谑嬉闹,却是难以做到。李太后另有所指的话她听在耳里,酸在心中,勉强笑道:“王母,我和小五当然会同心协力……”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对面的东应却双眼一瞪,气鼓鼓地说:“太婆!姑姑现在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瑞羽唯恐李太后更加担心,便回头扫了东应一眼,道:“王母,别听他胡说!”   
  东应迎着她的目光,竟毫不怯弱,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既恼怒又沮丧,既失落又委屈。他直着脖子对李太后道:“太婆,您不知道,姑姑结识了一个海外蛮夷之人,明知那人心怀不轨,却也不把那人赶走,还整天围着那人打转,哪里还记得我?” 
  
  他若像瑞羽一样想故意遮掩,李太后难免会担忧。然而他这七分真三分假地做作了一番,直言不满,李太后反而放下了心来,摆摆手道:“慢来,慢来,究竟是什么事?小五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东应朝翟车后的某个方向撇了撇嘴,咬牙切齿地说:“太婆,姑姑认识一个叫秦望北的海外蛮夷之人,她把他安置在鹿鸣院,礼遇有加。自从那厮住进公主府,姑姑的大半个月时间里,除了在您宫中跟我打个招呼,就没去看过我!甚至连我求见,她也经常借口推托!” 
  
  李太后眉头一皱,惊诧之外,暗里却也欢喜,转头问瑞羽:“阿汝,那个秦望北是你看上的男子?你为了他,把小五都冷落了?”   
  瑞羽无论怎样洒脱,被长辈这么直接地问,也不禁有些尴尬,忙道:“王母,没有的事。”   
  “太婆,我说的句句属实。姑姑待那蛮子极好,简直形影不离,连今天上巳节也把他带来了!”   
  李太后“啊”的一声,然后摆手示意瑞羽先别急着分辩,道:“人在哪儿?且指给我看看。”   
  瑞羽这阵子和秦望北接近,一方面是为了截断东应不该有的杂念,另一方面是因为秦望北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与他接近能令人忘忧解乏。无论是出于何种心态,她都不希望秦望北因为东应的诋毁而遭到李太后的厌恶。 
  
  瑞羽无奈地将靠窗的位置让了出来,卷起湘帘,将与元度结伴同行的秦望北指给李太后看。   
  春光和煦,妩媚多娇,秦望北身着天青色镶白边的长衫,骑着大红马,整个人便如一缕清泉,清泠有世外风气,鲜活却又立于尘世之间,令人见之忘俗。   
  李太后望着秦望北的身影,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轻叹一声,“好人才!难怪阿汝你动心。”   
  东应在一旁接话道:“黑不溜秋的一块炭,顶多只能算五官端正,也没见得多俊俏。”   
  秦望北常年在海上行船,难免被太阳晒得有些黑,但也不像东应说的那样不堪。李太后听到东应不实的诋毁,不禁摇头,笑道:“小五,你这话偏颇了。秦望北气度不凡,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瑞羽见李太后坐回了凤座,便分辩道:“王母,您别听小五乱说,秦望北只是我的朋友,绝不是什么……”   
  她虽然不是俗人,但当着长辈和小辈的面,却也不好张口闭口地说什么“意中人”,因此她这话便说得含混不清。   
  “海外蛮夷之人,哪配做姑姑的朋友?”   
  “好了,小五!”李太后轻声喝住了东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汝今年已是双十年华,若是普通女子,早该成婚生子,结识一个秦望北,也算不得什么。”   
  东应眼里幽光一闪,刹那间青筋突起,他忍了又忍,突然一甩衣袖,怒道:“就算姑姑该成婚了,天下男子尽可为其夫?何必一定要这个秦望北?这个人我一看就讨厌!”   
  他在李太后面前向来恭顺,也绝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此时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李太后不由得眉头一皱。         
  
  瑞羽心中也微恼,轻喝一声:“小五!”   
  东应斜了瑞羽一眼,满目的委屈和难过,勉强向李太后告了声罪,道:“太婆,坐在车里气闷,我出去走走。”   
  “哎!”李太后喊他不住,他也不等车停,便从御者旁边的空位上跳了下去,引起一阵骚动。等到他去得远了,李太后气得怒哼一声,“这孩子,真是不像话!”   
  瑞羽难以接受东应那日的所作所为,因此对他避而远之,但东应毕竟是她从小的玩伴,一起长大的至亲,她不希望东应因此而招致李太后的不满,连忙道:“王母别跟他这孩子一般见识,没有他,咱祖孙俩正好闲话家常。” 
  
  “阿汝,你别老拿小五当孩子!他去年春天就已经举行了冠礼,能主持宗庙祭祀祖先了,是一方节度使,也能当一家之主。”李太后嗔怪地扫了瑞羽一眼,道,“远的不说,就说他刚才的举动,难道有分寸吗?” 
  
  瑞羽怔了怔,默然:东应刚才提及秦望北,表面看来任性骄纵,可实际上对于相依相持一起走到今天的祖孙三人来说,却远比暗里做任何手脚都来得直接有效。   
  李太后打开座椅旁的小格,取出一盘蜜饯,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地问:“阿汝,那个秦望北,你很喜欢?”   
  若问瑞羽天下大事、兵法谋略,她可以对答如流,但问到这儿女私情,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她才说:“王母,他是第一个敢对孙女表达爱慕之意的男子,和他相处起来不易让人生厌。” 
  
  “唔。”李太后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阿汝,你明白你的婚姻所代表的利害关系吗?”   
  瑞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抬头回答:“我明白。”   
  她的身份太过尊贵,她的权力也太过强大,现在几乎能够决定齐青的归属,将来或许能够决定皇位的归属。无论是谁娶了她,都将获得世间最尊贵的地位,甚至获得世间最至尊的权力。 
  
  因此她的婚姻不仅是她嫁给她看上的人这么简单的事,而是她交给别人一场泼天的富贵,极易激起他人的野心。她若想让东应安安稳稳地成长,直到坐上至尊之位,那么她对婚姻的选择就必须要慎之又慎。 
  
  李太后听到瑞羽肯定的回答后,嘴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又问:“你觉得秦望北是个好人选吗?”   
  瑞羽一脸茫然,“我根本没有思虑及此。”   
  “上巳这样的定情节你都把他带来了,还没思虑及此?”李太后笑了起来,沉吟片刻,道,“小五对秦望北如此厌恶,你觉得怎样处置才好?”   
  瑞羽不能明说东应的异样,但当日之事在她心里已结下了疙瘩,令她很不舒服。她忍了又忍,还是略带试探地说:“王母,秦望北真的只是一个相处起来还算有趣的朋友,小五对他的厌恶有些莫名其妙。” 
  
  “莫说你和小五一起长大,情谊非比寻常,就是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陡然看到手足至亲待别人比待自己要好,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这秦望北突然冒出来,以小五的性格,如果连一点醋也不吃,那我才要担心他这几年里暗藏了什么心思。” 
  
  瑞羽习惯性地摸了摸腕间的佛珠,轻轻点头,“王母说得是。”   
  说话间,瑞羽的目光不经意地往外一溜,突然发现刚才还在元度身边的秦望北不见了。这个人出门的时候就说过不会乱跑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瑞羽一怔,想起刚才因为恼怒而下车的东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找了个借口下车,向元度询问究竟。   
  元度也正暗自纳闷,见瑞羽来问,赶紧回答:“殿下,方才昭王殿下不知因何事把秦望北唤走了。”   
  瑞羽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他们往哪里去了?”   
  “东边那个山坡……殿下,可要末将率兵护驾?”   
  瑞羽一面令元度下马,夺了他的坐骑向他所指的山坡追去,一面道:“不必,你带着兄弟们好好过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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