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诉衷情

“草虫之属,竟敢妄图与鸾凤相配,贻笑大方!”东应轻嗤一声,淡淡地又说,“她与孤同生皇家,十几年来相依相持,共图复兴我华朝盛世,日后也必然会携手君临天下,直至百年后合葬皇陵。” 
  
  转过弯道,瑞羽便看见东应和秦望北相对而立,似乎正在说些什么。秦望北淡淡微笑,洒脱不羁;东应紧抿双唇,满面厉色。   
  瑞羽转过弯道的瞬间,两人都看到了她,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都复杂难明。而后,东应退开几步,左手抬高,轻轻一挥,数十名禁卫便分成了两拨,一拨向秦望北扑去,另一拨则守住了通向山坡的路口。 
  
  东应将秦望北带走,不是出于什么阴谋,他将秦望北带到这毫无遮掩的山坡上,等到瑞羽出现,才光明正大地下令禁卫动手追杀。他的用意,不是要将秦望北铲除,而是要看看秦望北在瑞羽心中究竟有什么样的地位! 
  
  若说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竟会比他还重要,他不相信!   
  瑞羽眼见东应令人动手,心中一惊,赶紧催马往山坡上跑,堪堪跑到路口,便被人拦住了去路,为首者是东应的亲卫队队正胡克武,也是她昔时亲自选拔出来的忠勇之士。   
  “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瑞羽眉梢微微一挑,沉声道:“我要去见昭王,你们给我让开!”   
  胡克武虽对这昔日的统帅心存畏惧,但仍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殿下,末将奉昭王殿下之令,不得放您上坡。”   
  瑞羽再看一眼山坡上,秦望北已经拔刀反击,与东应手下的几名禁卫战在一处。她心中惊急,目光与东应相触,远远地只见他眸光幽暗,面色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着一股深沉的杀意! 
  
  他是在试探秦望北对她的意义,也是真的要杀了他!   
  瑞羽心中一悸,低头看了看拦在她马前的胡克武等人,厉声喝道:“予令你等立即退下!”   
  胡克武因久在瑞羽积威之下,此时几乎真的要遵命退开,但这念头也只是动了一动,旋即被他抛开,“长公主殿下,昭王殿下令人在山坡上缉拿海盗,任何人不经他允许,不得上山。末将等人奉命在此戍守,不敢违命。殿下若要强行上坡,请从末将等人身上踏过去!” 
  
  “你们奉命职守,很好,很好!”   
  瑞羽冷笑一声,便不多言,顺手摘下元度挂在马鞍旁的长枪,策马横枪,厉声喝道:“那予便从你们身上踏过去!”   
  胡克武等人终究不敢对她拔刀相向,枪尖直指,只敢连鞘出刀,乱砍她的坐骑的脚。瑞羽也未摘枪囊,只是提枪横扫,在挑飞了胡克武手中的兵器后,她便纵马直前。长枪上的红缨闪动,快如急雨,挡者披靡,骏马几个起落,就已经冲出了围堵,向山坡上驰来,瑞羽扬声喝道:“东应,你还不住手?!” 
  
  胡克武等人的围堵,只是东应设下的第一道防线,东应是要看瑞羽会不会为了秦望北强行突破。见她果然突围而出,东应的脸色更显阴沉,对她的呼叫置若罔闻,反而转开目光,对围攻秦望北的五名禁卫道:“杀!” 
  
  秦望北本身武艺并不高强,只是他贴身所着的软甲乃是海外异兽兽皮所制,坚韧厚实,才护住他的胸腹要害。他本就招架得勉强,东应一声令下,经过一番打斗,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的禁卫们下手更不留情,挥刀便直取他的四肢。 
  
  秦望北躲开了左臂的袭击,右刀的横刀便被磕飞,侧腰再中一枪,随即被撞下马去,紧跟着当面一枪直刺,直取他的眉心。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危难之际,眼角余光里只见一骑飞来,快如闪电,如火的红缨在他面前一闪,猛然挑开已经刺到他额前的枪刃,而后便在他身周翻飞舞动,仿佛一朵来自仙界的天火,蔓延之处,化开阴阳生死,斩断一切向他围来的森然杀气。 
  
  一阵金戈交击的刺耳锐响过后,围攻秦望北的五名禁卫手中的兵器被瑞羽以枪杆挑飞。五名禁卫还待要起身捡回兵器再战,东应已经下令道:“退下!”   
  瑞羽一击得手,便提枪立马,横在秦望北身前。   
  春风拂过,她鬓间的朝阳五凤簪翩然欲飞,凤口所衔着的珠串微微摇动,被她额间坠着的红宝石映得分外鲜艳。这是极动人的风姿,但她凝立的神态却极其严肃。        
 
  秦望北想对她笑一笑,却发现在她这样严肃沉稳的目光注视下,他根本无法多做思考,连浅浅地勾一下嘴角,也是不能。   
  他一直知道瑞羽是四海之主,天朝最尊荣华贵的长公主,但他初见她时,由于水师受了他的恩惠,她因此对他格外优待。他虽然因为她的风华气度而倾心,却从未感受过她驾驭众生的气势,统驭千军万马的威严。 
  
  直到此时,她一怒挥戈,立马临山,简简单单的一立一望,那刀裁似的鬓角眉眼,柔美起伏的五官剪影,才让他知道什么才叫倾倒山河、执掌社稷的天之骄子。   
  这样风华绝代的姿色,这样不可一世的骄傲,上天竟似把他所有的用心,都放在了她身上,才塑造这样一个占尽人间光芒的女子!令人不敢平视她,却又不忍不看。秦望北的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似要从喉头蹦出来,他的一口气深深地憋着,唯恐会惊动她分毫。 
  
  山坡上一片寂静,良久,瑞羽才轻唤一声,“秦望北!”   
  秦望北低声回应,“殿下!”   
  瑞羽放下手中的长枪,翻身下马,华丽的裙尾一层层地散落在碧绿的草地上,仿佛一朵明丽的花朵,开在他的身前。在那令人目眩的丽色里,他听到瑞羽清亮的声音,“予以四海之主、靖康长公主的身份,赦免海外秦氏百年海盗之罪,凡在翔鸾旗所佑之地,秦氏子弟劫掠非我天朝人氏所有的商船,官府不予问罪!” 
  
  秦望北怔了怔,踏前两步,在瑞羽面前深深地俯首,道:“海外秦氏,拜谢长公主大恩!”   
  东应以海盗的罪名缉拿他,而瑞羽却赦免他的罪名,让他从此以后再无后顾之忧,再不惧怕官府借机为难。   
  东应对瑞羽的赦免不觉意外,拂袖令所有禁卫都退下山坡,然后才望着瑞羽徐徐问道:“即使明知秦氏百年来就是海盗,劫掠商船,杀人放火,仅因为他是你所悦之人,你就要法外施恩,赦免他吗?你是参与制定律法的长公主,却无视律法的约束,又怎能令治下臣民敬畏律法,遵守规则?” 
  
  “海外的生存环境,与陆地大不相同,不可以陆上律法独断。且秦氏在海外所为,并未损害天朝利益,秦望北又有大功于水师,我赦免秦氏,于理于法,并无不当!”   
  瑞羽抬头凝视着站在山坡上的东应,饱满的额头下,俊眉斜飞,眸光清亮,她冷然反问道:“你要杀秦望北,难道真的是因为秦氏在海外累世为盗?”   
  她强大的威慑,足以令秦望北屏息心悸,东应在面对她的质疑问难时,却没有避闪,而是挺直了腰身,与她对望,冷冷地承认她的指责,“不错,我要杀他,不是因为秦氏在海外累世为盗,那只是我要杀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这只是一场由于嫉妒与憎恶而引发的争斗,罪与非罪,都只是一层掩饰。然而,即使是秦望北,也万万没有想到东应会直承其非,不禁吃惊地看着东应。   
  瑞羽闭了闭眼睛,涩声问道:“为什么?”   
  青天绿地,春光明媚,东应身姿挺拔,长风吹动他的广袖,翻开他腰间的蔽膝,金红色的典章礼服随风猎猎飘动。他玉洁的额下,剑眉浓黑,眸光深邃,嘴角却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当然是因为他对你怀有不轨之心!” 
  
  秦望北冷笑,“长公主风华绝代,丽色无双,秦某倾心爱慕,自然而然,却不知这‘不轨’二字,从何说起?”   
  “草虫之属,竟敢妄图与鸾凤相配,贻笑大方!”东应轻嗤一声,淡淡地又说,“她与孤同生皇家,十几年来相依相持,共图复兴我华朝盛世,日后也必然会携手君临天下,直至百年后合葬皇陵。” 
  
  瑞羽只疑自己会错了东应话语中的意思,骇然问道:“你说什么?”   
  东应转过头来,凝视着瑞羽的容颜。他唇边的笑容似是苦涩,又似欢喜,然后叹息地说道:“姑姑,我也是倾心爱慕你呀!”   
  他的声音不高,但瑞羽听在耳里,却如晴天霹雳,震得她手指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脚下连退了几步,许久才涩声道:“我是你的姑姑!”   
  “那又怎样?”他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眸仿佛无际无涯的夜空,深邃得能将他目光所及的人整个收纳进去,重重束缚,使其无力挣扎。   
  他轻轻地说了这一句,然后直直地望着瑞羽的眼睛,没有丝毫犹疑,又重复了一遍,“那又怎样?”   
  在青天白日之下,绿水青山之中,面对所倾慕的女子和所憎恶的情敌,他终于将他隐藏多年的心事轻轻地说了出来。   
  对着昭昭天日、朗朗乾坤,他毫无畏惧,轻问轻答。   
  姑姑,我对你也是倾心爱慕,即使伦理羁绊,人言可畏,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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