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尉州城

瑞羽面色平静地挥手下令,“鸣金收兵!陌刀队城外列阵,接应叔于部归城!弓弩准备!”
 
 
 
    瑞羽、郑怀等主帅和将领登上城头时,城外的北蛮兵前锋在初次试探攻城不得后,退后等待后军上前。但二十几万大军是脱长蛇阵穿过山问的小路啸蜒
行来的,想要完全在城外完成集结,安寨扎营,最少也需要一个时辰。
    眼看城下人喊马嘶,这伙临时由各部族组建起来的强盗队伍,因为拥有最高统一指挥权的大单于野颇兹罗未至而缺少有力的统帅,阵形混乱,号令不通。诸将领都,心中一喜,想到了一处。
    瑞羽统率这些将领的时间已近十年,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朗声笑问:“北蛮远来,阵脚不稳,谁愿领兵出城,先杀一阵?”
    “我愿往!”“我去!”“我去!”
    在自家城门口趁着敌人尚未集结成功,突出袭击,是件有惊无险的事,众将争先恐后,想立这功。
    瑞羽的目光在争着出战以至于口舌大战的众将领身上扫过,出人意料地点了一个归附不久的降将,“叔于南,你率麾下五百骑兵去走一趟。”
    叔于南大喜应诺,收了令箭令旗下城点兵去了。诸将领在瑞羽下令时不敢有违,但事后大多不服气,吵吵嚷嚷地不平。瑞羽不为所动,道:“战事才开始,多的是机会,你们急什么?”
    这可是第一场大战,这新附的降将谁知道他能干什么,万一他脓包了,岂不是折损我军威风,影响士气?”
    瑞羽瞥了他们一眼,反问:“照你们这样说,新附的将士难不成永远上不得
战场?”
    若是新附的降将永不上战场,岂不是花钱养了群吃白饭的?众老将都没了言语,目光不由自王地往离得远的新附诸将那边溜了溜。
    翔鸾武卫扩展至今,已经由最初从京都带出来的三万人马扩张到二十万大军,除去在齐青燕赵诸地招纳的青壮以外,还收编降将降兵。这些新附的降将降兵与老将老兵还没有同生共死的袍泽之谊,互相存在隔阂。瑞羽正欲借共抗外辱之机将两方彻底融合起来,省得新老将领老是这样泾渭分明,日后耽误战事。
    叔于南未必能懂瑞羽的心事,但他知道在翔鸯武卫的老将老兵眼里,他们这些新附的降兵降将委实没有什么地位。要获得他们的尊重,当然得有让他们看得起的军功。
    引军出关的时候,叔于南抬头看了一眼坚固的城门,隐约也怕到时候他杀敌回来后,城门不开,使他陷于群蛮包围的死地。但那份担忧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临阵杀敌还存这些杂念,影响士气,岂不是自寻死路?
    城门缓缓地放下,叔于南立马提枪,大声激励麾下的骑兵,“兄弟们,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出关去收割蛮子的头颅,换取你们的军功吧!”
    五百骑兵在城门完全放下的瞬间,轰然冲了出去,直奔城外山坡上等候后军的北蛮士兵。两军相距仅有里余,正是马力提起冲锋陷阵的距离。北蛮几乎是倾草原之力前来,难免有些自大,眼见这小队骑兵出城,甲胄鲜明,衣冠红艳,顿起贪婪之,心想冲上来把人杀死,把他们的甲胄衣服兵器钱财抢光,于是在各自的部族首领呼叫号令下,纷纷打马迎敌。
    一方数目庞大,却因部落有别各自为政,散乱不成阵形;另一方数目不多,却规整凌厉,集成个楔形,呼啸着直插敌阵。两军正面相迎,金铁相撞悲鸣晌彻云霄,刺耳的巨响里,叔于南所率骑兵仗着甲胄坚固、刀枪锋利轻易地破开了尚未成形的敌人前锋队伍,直闯其阵,取敌将,夺敌旗。
    城头上观战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屏了屏呼吸,摇鼓的力土亦兴奋得将牛皮鼓敲得震耳欲聋。厮杀声里,叔于南率领骑兵在北蛮散乱的阵营中回旋冲杀,初时挡者披靡,但随着敌人的集结围攻,冲势却比最初缓了许多,伤亡甚大。
    瑞羽面色平静地挥下令,“呜金收兵!陌刀队域外列阵,接应叔于部归城!弓弩准备!”
    叔于南身在敌阵,听得城头鸣金收兵,赶紧依令聚拢后撤,骑兵在敌阵中划
了道半孤,往尉州城靠拢,在城下所布的陌刀阵左翼绕行。北蛮衔尾而追,但陌刀阵刀锋森森,仿佛一堵刀墙隔过来,顿时将敌我双方的咬合部切割开。
 
 
 
    北蛮说到底只是一群因饥寒起盗心的贼寇,除去单于庭的精锐部队,余者多半甲胄不全。血肉之躯,如何能是滚滚刀阵的敌手?因而追杀的前锋只与陌刀阵一碰立即躺下了数十具尸体,余者尽皆骇然,赶紧勒住急冲的坐骑。
    陌刀阵意在接应叔于南部归城,也不与之缠斗,趁对方畏缩不前之际稳住阵脚,缓步后退。待到吓愣了的北蛮回过神,复追上来试图以箭射击之时,他们已经闯入了城头的强弓劲弩的射程,城头早已准备好的强弓劲弩齐射,利箭如雨,射得追击者人仰马翻。
    若是单于野颇兹罗在此,令人在后面射箭驱赶北蛮强攻,他们只得冒死追击,但现在野颇兹罗不在,没有威严足够的人督战。几个部落首领都心疼本部人员的折损,试了两次不能占得便宜,也就不敢追了,眼睁睁地看着叔于南率领骑兵和陌刀队井然有序地退回尉州城。
    一番野战小试牛刀,城头观战的翔鸯卫老将与叔于南他们这些新附将士都各有所感:老将们佩服叔于南指挥骑兵如臂使指、来去如风的到悍,叔于南等人则惊骇于翔莺卫老将士们的军心齐整,进退法度森严,善于把握战斗节奏。
    叔于南快步奔上城头,将刚才冲突敌阵所夺的旌旗托上来,献旗表功,“殿下,末将缴令,末将率部共斩首级二百八十六个,夺得敌旗一面,幸未辱命。”
    诸将难免心里嗤笑他夸功讨瑞羽欢心,但这是他用性命搏杀换来的荣耀,夸功乃是常事,众人嘴上却也无话,只是暗里琢磨自己也当好好立功,不使他专美于前。
    瑞羽笑盈盈地接过叔于南所献敌旗,迎风展开,那旗面用各色宝石缀了一条蛇。北蛮诸部落没有文字,除去有共同的崇拜——狼之外,各部落多半还有自己视为本部起源或者神灵的动物。这以蛇为部落图腾的虽不知是哪个部落,但斩首夺旗、首战告捷的功劳已然不小。瑞羽笑眯眯地夸奖,“叔于校尉为我军立得第一功,可谓福勇双全。”
    叔于南以勇武在新主和同僚面前为自己争得了地位,心中十分高兴,只是到底还没有忘记谦逊,连连拱手道:“若不是殿下安排的陌刀阵及时阻住追兵,末将已经被诸蛮围住了。这一战是殿下指挥得当,运筹恰分,将士忠心效命,末将不敢居功。”
    瑞羽也知若要将他完全融合进翔莺武卫,就不可赞誉过盛,当即朗声一笑,转头问众将:“叔于校尉已经探明北蛮的临敌反应,还有谁愿出战?” 
    此时城外追击不得的北蛮已经无可奈何地退回本阵,埋锅造饭。他们远道而来,个个腹中饥渴,虽然被叔于南冲了一阵,提起了精神戒备,却仍旧难免,心思浮杂。
    瑞羽话音刚落,众将又纷纷扰扰地抢着要出兵,就这样,隔一阵子尉州城便出兵袭扰,或是兵锋直抵敌阵,或是虚张声势威吓。北蛮一顿午饭从午时直吃到申时,伤亡自不必说,没死没伤的都成了惊弓之鸟,城头战鼓一响,立即紧张地备战。他们最后只得拔营后撤,退避三舍。
     诸将见北蛮萎靡不振,还想再请兵外出,在城外野战,将之驱回草原上,瑞羽却不肯答应了,拂袖道:“这伙北蛮人数众多,败而不退,野颇兹罗的王庭精锐又始终不见,想一战而定,却是不行的。天色已晚,大家且吃了晚饭再说。”
     翔鸯武卫虽有二十余万总兵力,却分驻各地,尉州城共计兵力五万,能用于出城野战者不过三万余。敌人到达城下的兵力有十七八万,双方兵力对比悬殊,北蛮虽说是些乌合之众,翔鸳武卫出战的胜算不小,但那十七八万就算都是猪,要全捉了也得费两个时辰,若是翔鸯武卫全军出城陷于混战泥沼,野颇兹罗的王庭精锐自后掩上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野颇兹罗未反之前,天朝倚重他弹压北蛮诸部,输送给他不少兵器甲胄,其部下骑兵又久在草原上征战,可是没有半点折扣的精兵悍将。若不倚城破敌,在野外与之正面交锋,人数相当的情况下,翔莺武卫未必是其敌手啊!
    瑞羽心下盘算,昨日传来的消息还说野颇兹罗是与北蛮诸部一起南下的,为何现在却不见他的狼头大旗?他究竟在哪里,军情司有没有近报
    北疆路途不畅,天气又不好,情报不准本是常事,但明知对方有一支精兵,却始终见不到对方的旗帜,难免让人提心吊胆,唯恐防线出了漏洞。
    城头一时无事,瑞羽便回府中用晚膳,秦望北见她神色不对,免不得小意温存。他精通杂学,海外所见所识又与中原大异其趣,说的笑话令人捧腹。瑞羽听着忍俊不禁,顿开心怀。
    吃过晚饭,秦望北笑道:“殿下,秦喜刚给我带来几本你没看过的传奇本子,十分诙谐有趣,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瑞羽怀疑地晚了他一眼,“有趣?哪种有趣法?” 
    秦望北知她这是在暗指他以前收集的传奇本子里的淫书,尴尬地咳嗽一声,汕笑,“殿下放心,真是传奇本子。”
    瑞羽见他身上穿得少,连忙将他唤住,“书让青红去拿便可以了。你不惯北方气候,且多加件衣服。我刚才看天边的云气,今夜不是下雨就是有雪,冷得很。” 
    她一向忙于军政要务,少有寻常女子对夫婿的温柔体贴,秦望北也乐意在她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多陪陪她,依言加了件衣服,笑道:“尉州怎的这么冷,都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还有雪。”
    “倒春寒是常有之事,比起北疆草原,尉州已经算是暖和了。”
    “如此说来,北疆草原岂不是大雪都还未化?” 
    瑞羽点头,叹道:“正是。据军情司回报,就在五天前单于都护府一带还在下雪,诸蛮的牲畜十之八九都因久寒不退的天气冻饿而死。所以这次北蛮南侵,不捞足度过今年饥荒的粮食和财富是绝不可能回去的。这一战,难打得很啊。”
    秦望北纵横海外,所率船队也曾与海盗多次交手,自然明白强盗币最难惹的是哪一种——什么凶名卓著的海盗,其实都比不得被饿慌了拼命抢食的强盗凶恶。陆上的战争他虽不熟悉,但一理通百理通,也不是看不懂,只是于他而言,还没有到危急时刻的战况,还不如让她好好休息来得重要。
    “殿下此时忧心也无用,且放松些休息一晚,明日再看战局吧。”
    到得夜半,果然下了一层薄雪,军情司的游奕使连夜送来了野颇兹罗的消息。原来野颇兹罗攻破振武节度府之后,尽掳其子女财帛,将之尽数赏赐了王庭精锐士卒,挟之南下。这群俘虏受尽凌辱,昨日见北蛮诸部为了进逼尉州,对他们的监视松懈,有机可乘,便趁机放火烧粮,纵马西逃。野颇兹罗为了追剿他们,才会昨日迟迟未在尉州城下出现。
    瑞羽听了急报,不禁皱眉,问道:“那些俘虏可有逃脱的?逃往了何处?”
    那回报的游奕使拱手道:“此事正想向殿下享报,那些俘虏作乱之初大约有七八千人,逃脱的估计有三四千,只是四下逃窜不好计数,几乎个个身上带伤,领头的几人率领青壮断后,被野颇兹罗杀了,其余之人惶然如丧家之犬。末将的队正宋旺和见他们可怜,便和兄弟们商量前去接管他们,想给他们寻条活路,只派了末将和另外三位兄弟分成四路回尉州向您报讯。此事是宋旅率自作主张,临行前他特意托末将等四人见到殿下和经离先生时代他请罪。”
    瑞羽挥手道:“游奕使在外刺探军情,自有临事决断之权,振武军的家小遭此大难,施予援手也是分内之事,只要他没有耽误军情,就不足为罪。”
    她说着亲自持起案头的蜡烛,迅速走到尉州城外的舆图前,“你过来说说,俘虏散开逃跑的方向是往哪里?除去宋旺和他们以外,俘虏中难道真的没有能组织逃跑的人了?”
    那游奕使连忙对着舆图细看了看,道:“末将看俘虏乱得散沙似的,一个个没头没脑地乱窜,确实不像有人能够组织逃跑。至于他们往哪里跑,这却不好说,除了不敢向野颇兹罗占着的东边逃以外,西北南三面都有。”
    瑞羽和郑怀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西面奚封氏的二十几万大军正在纵兵劫掠,而北面是他们的来处,现在还是一片茫茫雪原,这两面都是死路。只有往南的人,若能脚步比北蛮快,躲进太行山中,那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对他们来说,最近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尉州。北蛮因为昨日连接受挫,退回了离尉州十几里远的桑南镇休息,若是宋旺和能够及时将人收拢了,走山道绕过北蛮兵营逃到尉州城下就好了。
    然而,宋旺和有这样的眼光和胆量吗?即使他有这样的眼光和胆量,他又有这样的能力将散沙般的逃俘组织起来,克服他们对北蛮兵的恐惧或仇恨的心理,领着他们悄悄地绕回尉州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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