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丰都和仪
仁已十八年四月初,风王惜云启程前往丰国。
四月六日,风王抵风国边城良城。
四月七日,风王抵丰国边城甸城,丰国国主派王弟寻安侯亲迎。
四月十二日,风王一行已至丰都十里之外。
“这是什么香味?”
“是呀,好香呢!”
“是兰花的香气吧?”
“现在有兰花吗?”
“就是嘛,肯定是你想着……所以便把什么花香都当兰香了……”
“要死呢!这话你也说……若是王……”
“嘻嘻……难道不是呢……”
“你还不一样,少笑我……”
…………
长长的车队中,隐约的响起女子清脆的娇语,那些都是此次随侍风王的宫女,一个个皆是年少活泼,素日里彼此嬉戏惯了,可这半月皆呆在车中,让她们一个个如坐笼中,此时闻得风中那清淡的香气,不由皆心神一松,一个个小声的嬉笑起来了。
“想不到此时竟有兰花!”那金顶玉壁帘幕重重的王车中,久微揭开帘幔的一角,一缕清香便随着晨风钻帘而入,一瞬间心神为之一振,“这兰香既清又远,实是难得。”
惜云也掀起一片帘角,眸光瞟一眼窗外,淡金色的朝阳正丝丝缕缕的射入,“丰国第一代国主丰极号称‘墨雪兰王’,传闻其雪肤墨发,俊美异常。与先祖凤王爱着银甲白袍相反,他却喜黑衣玄甲,且独爱兰花。七大将封国后,他治国有方,政绩最为出色,创丰国的‘兰明盛世’,天下皆尊其为‘兰明王’,丰国国人十分爱戴他,普国皆种兰以示对其敬爱,所以丰国除被称为黑风国以区别于我们白风国外,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兰国’。”
放下帘幔,闭目吸一口兰香,心头却没来由的微微一叹。车还在不紧不慢的前进,那兰香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像极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呢喃自语道:“不知这兰花是黑色还是白色?”
久微放下帘子,似阻那车外的兰香再钻入,又似阻车内那兰香溢出,眸光轻轻的溜过惜云面上,那张脸平静至极,唯有那指尖却轻轻的、仿不自觉的敲在椅上。
“闻说丰国兰息公子出生时普国兰开,且自他出生后,丰国兰陵宫的兰花竟是可不分季节,四季常开!”久微忽道,脸上浮起浅浅的有些意味的淡笑,“丰都未至,花未见,而香已闻,如此看来,竟是不假。”
“所以丰国才会有那样的传说,兰息公子乃‘墨雪兰王’转世,是上天赐给丰国的主人!”惜云睁眸淡淡的笑道,可眼中却无笑意,只有那不尽的讽意,“这样的传说呀……”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吐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真是不错!”
久微闻言拍拍惜云的手,淡淡的一笑,不再说什么。
车忽然停住了,门外内侍的声音响起:“启禀王,丰国迎接王的使者已至。”
“竟是这么快就到了吗?”惜云似是一怔,然后站起身来,走至车门前忽又停住,眸光有些微怔的盯住那门帘,片刻后无声的一叹,“真的到了!”
车外的内侍打开车门,挽起珠帘,四名宫女夹带着那清幽的兰香走入,躬身齐道:“恭请王下车!”
两名宫女挽起珠帘,两名挽扶着惜云,轻移莲步,踏向车外,那清冷的兰香便扑面而来,抬眸的那一剎那,竟是全身一震!
车前是通往丰都城内的大道,而道两旁竟摆满了一盆一盆白色的兰花,而在道中间铺着如朝霞般明艳的锦毯,锦毯上撒满了雪似的兰花瓣,望之有如雪淹红梅,又似红梅裹雪,既清且艳,既丽又雅……极目望去,那花、那道竟如长河一般长长望不到边际,朝阳为这花河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淡淡的抹上一层艳妆,绚丽的光芒中,几如置身通往天国的花道!
“好特别的欢迎仪式!”
久微的声音如梦外飞来,轻轻叩响那梦样的门,回神的那一剎那,竟是自己也辨不清此刻心头的感觉,那是惊?是疑?是喜?还是悲?
“夕儿,你们或可开始另一段路程,”久微看着那梦幻似的花道,这一刻也不由衷心叹息,“这不是无心便能做来的!”
回首看一眼久微,微微绽颜一笑,那一笑却是毫无重量的,轻忽得如风中的兰香,而那眸中却有一丝十分沉重的东西,让那笑忽添了一丝极其无奈的轻愁。
“恭迎风王!”
车下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的人,那高昂的呼声似能震飞这美得不真实的花道。
“穿云恭请风王!”一名银色锦衣的男子独跪于众人之前。
扶待儿,移莲步,踏玉梯……脚下是绵绵的红毯,足尖是那洁白的兰花瓣,移眸是那黑压压的人群,抬首是碧空浮云,那清香如烟似雾一般缠绕周身……这便是他的诚意吗?
“平身!”清亮的声音和着风送得远远的。
“谢风王!”
“请风王上轿!”银衣男子躬身上前。
惜云转首看一眼银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多谢穿云将军。”
任穿云抬首,双眸晶亮,“风王还记得穿云?”
“当然。”惜云颔道,抬步走向那一乘准备好的王轿,心头又是一叹。
那轿以蓝水晶为柱,以红珊瑚为栏,顶以玉饰,却一半为墨玉,一半为雪玉,各为半月形,交合又为一个圆月,其上再铺满墨兰、雪兰,黑白相间,若雪中落了一地的墨玉蝴蝶,风过时,犹自扇着香翅,丹红的轻纱从四壁垂下,隐约可见轿中那若展翅凤凰的玉椅。
见惜云怔怔的望着,那眸光似落在轿上,又似穿透了轿,那脸上的神色竟无法辨清是欢喜还是平静,良久后,才见她微微张唇,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是无声的闭上,可那一刻,任穿云却仿佛听见她心底一声深深的、长长的叹息。
“穿云曾说过,当风王驾临丰国时,我家公子必以十里锦铺相迎!”任穿云忽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出昔日两人在白国初会之言,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盯紧惜云,似想从那窥得一丝信息,等了半晌,却微微有些失望。
只见惜云脸上展开一个淡淡的、十分优雅矜持的浅笑,眸光落向那长长的花道:“十里锦铺,十里花道……你家公子实是太客气了。”声音竟是那样的平缓无波,又那样的其意难测。
移步,早有宫人挽起那霞光似的丝幔,坐入那白玉凤椅,双手落下,掌心是展开的凤翅,微垂双眸,那长长的唱呼声响起:“风王起驾!”
轿稳稳的抬起,不快不慢的往丰都而去,沿途是山呼相迎的丰国百姓,那艳如火、洁如雪的花道,及那似已融进骨的幽香……那雪与火冷冷热热的交缠,那手心便一忽儿冷一忽儿热,那一丝幽香任你如何吐纳,它却总是绕在鼻尖,缠在心肺!
仿佛已过了一世,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模糊中似有什么已近,睁开眸,透过那薄薄的轻纱,清晰可见,前方高高的城门之下立着一人,高冠王服,长身玉面,临风静然,那样的高贵而……遥远!
轿停了,微抬手,掌心竟是那样的热而微湿,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吐出,握拳,抬首,踏步,丹纱在身后飘飘落下,似带起一丝凉风,背竟是一冷。
“臣等恭迎风王!”
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那山呼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唯有那人依然静立着,墨色的王袍绣以金线,越发的雍容而……深不可测!
移步,前走,那应该是极近的,却觉得,那似是一辈子也走不近的。
眸光相对,浅笑相迎,终于,手伸出,交握一处,那一刻,忽皆会心一笑,彼此的手心竟都是热而微湿的!
指尖相触的那一剎那,欢呼声直传九天:“良姻天赐!百世携手!万载同步!”
那喜庆、吉祥的乐声在欢呼落下的那一刻响起,那样的轻快而和谐,那是一曲《鸾凤和鸣》!
携手同走,走过那撒满各色兰花、清香四溢的锦道,走过那跪地欢呼的臣民……手是一直牵着的,手心一直都是温热的,偶尔的侧首相视,偶尔的眸光相接,偶尔的浅笑相递……似乎可以一直的走下去,只是……路有起点便有终点!
“这是息风台。”
停步之时,耳边响起兰息轻缓的声音,转首看向他,却是一脸的平静,雍雅的笑依在,而那一双眼睛依然幽深如夜。
息风?淡淡一笑,心头不自觉的又是一叹,今天似乎是她这一生中叹气最多的一日。抬首看向那息风台,很显然,这是一座新建的楼台,是为着她的到来才建起的。
楼分三层,每层皆为圆如月形,高约两丈,如梯形上递。第一层最广,可容纳数百人,第二层略小,但也可容上百人,最上层约有四丈之广,上面已摆有一张雕龙刻凤的大椅,椅前两丈之距处左右各置一案一椅。
整座楼台全为汉白玉筑成,晶莹洁凈,但此时红绫彩带缠绕,朱红色的锦毯一路铺上,显得十分的鲜艳而喜气,阳光之下,楼顶的琉璃碧瓦闪着耀目光芒,牌匾上“息风台”三个赤红的楷体字艳艳入目。
“大王驾到!”
只听得内侍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然后息风台前所有的臣民全匍匐于地。
遥遥望去,仪仗华盖缓缓而来,这位统治丰国近四十年的丰王到底是何样的呢?按照国礼,她为一国之王,与他地位相等,他本应于城门前迎接才是,但于家礼,她即为他之儿媳,他此时到来倒也未有失礼。
“你总是骂我为狐狸,但你肯定从未见过真正成精的狐狸吧?”兰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轻得决不会有第二人听见。
闻言,惜云回首看一眼兰息,却见他已是一脸端正的表情目视前方,那话似并非出自他口。
终于,丰王已近前,隔着一丈之距停步,却不先问礼,而是打量着,似乎在掂量着他这位贵为风国女王的儿媳。
惜云静静的站着,神色淡定的任丰王打量着,同时也打量着她这位未来公公。
一眼看去,只觉他很高、很瘦也很老。那繁复贵气的王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瘦骨伶仃的,一张脸清瘦得不见肉,层层皱纹似那败落的黄菊,唯有一双眼睛,虽已深深凹陷,却依然十分的明亮。仔细看来,那端正的五官依稀可辨他昔日的俊仪,那长长微挑的凤眼,墨黑的瞳仁,都与身边之人极像,便是眸中深处那一抹算计的光芒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身旁的是一中年美妇,虽已不年轻,却犹有七分的华贵三分的美艳,神情中带着一种目下无尘的高傲,她的眼中似永只有比她高的人,想来便是他的王后百里氏。
而他的身后,那长长的队伍便是丰国的诸公子、公主以及王室颇有地位的姬妾们,服色各异,神态各俱,只是那些目光……这一刻忽真正体会到兰息那一日所说的“孤独的风王族何尝不是幸福的风王族!”
丰王静静的打量着他这位名传天下的未来儿媳,想着该怎么开口才不失他贵为一国之王、又为她之长辈的风度,想着什么样的举动可以不失礼仪却又可压压她那一身的气势,只是想着想着却想到了各国对她的褒扬“天姿凤仪”,想着那与其祖“凤王”并列的称号“凰王”,想着几个儿女及朝臣有时提及她时那又羡又恨的模样……无疑,对那些赞美,她是实至名归的,而对于朝臣及儿女的妒恨也是可以理解的,活了六十七年,这样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见到,难怪那个从不求人的小子会为了她而踏进他最不愿进的皇极宫!
“本王年老体迈,以至未能亲迎贵客,望风王海涵!”丰王终于开口,声音是苍老的,却又是极为清晰的,一字一字慢慢道出,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味,末了微微一揖,竟是风度翩翩,一下子竟似年轻了三十岁一般。
惜云见之不由暗暗一笑,有其子必有其父,兰息是极为讲究风仪之人,想不到他这年老的父王竟是一样,再老却依然不会在人前或说在女子面前失之翩翩仪态。她当然不能受这一礼,当下同时微微一躬身道:“惜云乃晚辈,岂能劳大王亲迎。”
“能得风王允婚,我丰国上下乃感无上荣幸!”丰王脸上扯出一抹可称之为笑的表情,只不过很快又掩于那层层菊纹中。
“能得丰国为亲,惜云乃感万分幸运。”惜云也是不冷不热、客客气气的一句。
“风王天人风姿,又文才武略,令天下倾心。”丰王的目光在惜云的脸上微微停顿,然后溜过她身旁静立的兰息,最后扫向身后诸公子,“只是今日定会令天下不少人失望不已。”
惜云浅浅一笑,眸光轻轻的似无限情深的看一眼兰息,道:“惜云陋质,能得兰息公子为夫,夫复何求。”
“哦?”丰王眸光深深的看着惜云,半晌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似是欣赏似是嘲讽,但瞬间却转为亲切和煦,“本王只愿风王能与吾儿夫妻恩爱,白首偕老!”
“多谢大王吉言。”惜云依然是平缓无波的答道,脸上依然挂着那淡淡的、优雅的浅笑。
“大王,吉时已至。”只见一名老臣走近丰王低首道,看其服饰,应是丰国的太音大人。
“那么……”丰王眸光扫过眼前的一对璧人,“仪式开始吧!”
“是!”太音大人垂首退下。
“和约仪式开始!”
“奏乐!”
太音大人的唱呼声响起,乐声也在同一刻响起,那是极其轻缓、极其喜庆、极其悦耳的古乐《龙凤呈祥》。
乐声中,丰王领头而行,走向那高高的息风台,身后是执手而行的兰息与惜云,再后,一排为丰国的王后、寻安侯、诸公子、公主及朝臣,一排为风国的太音、太律、风云四将、及随侍的内侍宫人。
按照礼制,第一层容朝臣及宫人,第二层容王族成员,第三层便为行礼的新人及双亲。
因此,踏上第一层时,所有的朝臣及内侍宫人止步,但风国王室仅留惜云一人,因此便按当日亲约时之王书所定,风云五将及久微作为风王的亲人踏上第二层,而在丰王抬步踏向第三层时,丰后身一动,似要与丰王同上,那一瞬间,兰息的眸光轻轻扫了她一眼,便见她顿时止步,而同时,四、五道似嫉似恨的目光扫向兰息,而兰息却满不在乎的转首看着惜云,伸手携她同踏第三层高台。这微妙的一幕,惜云尽收于眼,不动声色的与兰息踏向高台,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那些丰王族的成员,这一刻竟是有些悲哀又有些好笑,黑丰国啊,果比白风国复杂多了!
其实按照各国礼制,在这样的仪式上,作为一国之后作为世子的长辈,她应是与丰王寸步不离同进同出的,只是……此时的息风台最高处只有丰王及兰息、惜云,而楼台之下,禁卫军严严守护,万民翘首以待。
第三层高台上,丰王高居当中王椅,兰息、惜云分别立于左、右案前,右边的青玉案上置一琴,左边的青玉案则置一瑟,两人静静的看着案上的乐器,不约而同的抬首看向对方,只要合奏那一曲后,他们便是定下白首之盟,那是在万民之眼中完成的,那便是至死也不能悔的!
“我总是对这个兰息公子不能放心。”林玑仰首看着高台之上的两人,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轻轻说道。
徐渊闻言回首看他一眼,眼中的神色带着告诫。
“可是……也只有他那种雍容高华才配得上王。”修久容的目光依然落在高台之上,那两人,不立高处也自让人仰望。
立于最末的久微闻得此言,不由看着站在他前面的修久容,那脸上的神情似有些茫然,有些落寞,还有一些夹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由衷欢喜,而那张脸……从眉心至鼻梁,一道褐红色的伤疤将那张脸完完整整的分割成两半。但你无法说这张脸是丑陋,那被分成两半的脸,两边都是极为秀气漂亮的,可你也无法说这张脸是美丽,那……是一种破碎的美,那种碎仿佛是裂在你的心口,不时的扯痛着你。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久微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他有此举。修久容转头向他笑笑,那一笑竟如孩童般纯真,且略带羞意,仿佛是心中某中秘密被人看穿了。
“喂,你们看对面那些公子,我怎么就是看不顺眼?”粗神经的程知却将眼光瞄在对排的诸公子身上,比之他们这边寥寥可数的五人,那一边一眼看去却是数不清人的。
“虽然都人模人样的,不过比起……”林玑眼光瞄一下,然后抬首看向高台,“还好王选是的那个。”
“你们都闭嘴!”徐渊压低声音喝道,回头各瞪两人一眼,以免这两人再不知轻重的出言丢他们风国的脸面。
林玑、程知被他一瞪倒还真的闭上了嘴,只有修久容却真的认认真真的将那些公子看了一遍,然后轻轻开口道:“长得都很好啊,个个都仪表出众啊。”
“噗哧!”久微不由轻轻一笑。
徐渊冷冷的目光扫向修久容,虽未出声喝叱,可修久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禁声。只有久微依然自在的笑着,而对面那些丰王族的人却似见不到他们一般,目光一直一瞬也不瞬的盯紧高台之上,而那寻安侯却似面有隐忧,眉头时不时的轻轻一皱。
终于,高台之上飘下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如青峦涧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微风;那样的轻柔绮丽,如百花从中翩然的彩蝶;那样的静寒高贵,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时而琴音高昂入云、瑟音低沉如呢语;时而琴音缥缈如风中丝絮、瑟音沉稳如松立风崖;时而瑟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琴与瑟时而分时而合,合时流畅如江河汇入大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浸于这优美、和谐如天籁般的音乐中,便是高台之上的丰王也闭上双眸,静静聆听,而弹奏的两人,十指还在飞弹,眸光却不由相绞,似也有些意外,又有些理所当然的欢喜。
当刀光绽现时,所有的人,一半还沉迷于曲中,一半却似为刀光的寒厉、炫目而惊呆!
刀光仿如雪降大地,漫天铺下,似可遮天蔽日,掩住所有人的视线,炽阳之下,息风台最高一层已完全为雪芒盖住,已看不到丰王三人。
回过神的禁卫军都急速往台上冲去,此时已不能顾忌礼制,台上那三人任何一人受到损伤,他们都是九条命都不够抵的!只是他们才一*近最高楼台的边缘,那雪芒便将他们一个个扫出台来,有的摔落地上断手断脚,有的当场毙命,幸运的虽未有损伤,但却已魂夺魄失,再无勇气再无力气踏上楼台!
“王!”
风云四将齐齐急吼,皆往上冲去,可才爬上几级,雪芒中飞出数道冷光,如白虹般缠向他们的颈脖,四将齐齐拔剑挡于颈前。
“叮!”的一声脆响,那是刀与剑互击的痛呼,白虹退去,四柄雪亮的大刀架在四将的剑前,握刀的是四名从头至脚都被一层如雪似的衣包裹似的人,唯露在外的眼睛都是如冰般冷厉无情!
“你们……”
四将才开口,大刀已凌空砍下,那是雪的肃杀,可一剎那断天地万物生机的绝情狠厉!
“先解决他们!”徐渊这一刻的声音是又急又快又响!
“是!”其余三人齐齐答道。
一瞬间,剑光闪现,带着骄阳的绚丽炽热如四道金色的长虹贯向那四柄雪刀!
而第二层楼台的另一边,丰后、寻安侯与诸公子身前已团团围着赶来护卫的禁卫军,第一层的朝臣与宫人早已乱作一团,恐惧尖叫的,嘶声呼救的,狼狈不堪,不少禁卫军上前将他们救下台去,还有着不少禁卫军依然试图冲上第三层高台,但第二层上的刀芒剑气便让他们止了步。
而第三层高台上,雪芒如盖,将那高台密密封锁,里面的人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依然无法透视……忽然,一声凤鸣直冲九霄,所有人皆不由自主的往高台看去,那雪芒中竟隐似有一只全身闪着银芒的白凤在绕台而飞,那浓密的雪芒竟怎么也无法困住它、无法掩盖住它灿烂的光芒!
“破!”
一声清叱仿如从天而降,然后一只白凤竟冲天而起,穿破那浓密的雪芒,带起周身的光华,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目,而在那一瞬,那如盖的雪芒终于出现了漏洞,依稀可见雪芒之下数道人影,而那白凤仰空一啸,剎时张开双翅,洁白宽广仿若遮住半边天空,凌空扫下,竟似可将天地清扫一空一般,那高台之上的雪芒竟给扫得干干凈凈,顿时露出高台之上的丰王、兰息以及十三名团团围住他们的雪衣人,然后……那白凤轻盈得不带一丝份量的落在高台之上,那却是惜云,从容而立,手中白绫无风自舞!
静,这一刻整个息风台都是静然的,风云四将与那四名雪衣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便是台下那些仰首关注的臣民也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睁大眼睛看着高台之上。
而高台之上,十三名雪衣人皆肃然而立,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紧那年轻的一男一女,手中雪刀皆刀尖抵地,十三人站立的位置看似杂乱,但若是武林中走动的人必知,那是雪山绝命夺魂的刀阵!
“雪山十七刀不是唯雪唯刀吗?何时竟也沾这红尘了?”只听得惜云清冷的声音响起,而那十三人却同时瞳孔一缩。
“竟是你们?!”其中为首的一名雪衣人似有些不相信的道,目光溜过他们,手中刀不由握得更紧。
白风黑息他们虽未见过,但那女子手中那根白绫却绝不会错,这世间没有第二根白绫可以如此厉害、如此可怕!而这男子,虽未出手,但面对他们的刀阵一直从容优雅,仿佛面前的不过是三岁小孩玩的石头阵一般,不见丝毫惊慌,定就是与她齐名、被江湖颂为雍雅无双的黑风息!原来白风黑息乃风国惜云、丰国兰息的传言是真的!
“修为不易,何不归去。”惜云淡淡的道,眼光一扫兰息,只见他立于丰王身前,静静的看着那些雪衣人,神情淡定,而丰王自始至终端坐于王椅上,神色镇定,依然是一派王者风仪。
“雪降下后还能回天上去吗?”为首的雪衣人一摇头,同时手中雪刀一抬,“杀!”
剎时十三名雪衣人便有七名袭向兰息,六名袭向惜云,刀光竟化雪为水,极其缠绵、极其柔畅的流向他们,那柔绵的水在近身前一刻忽如山洪暴发般汹涌澎湃,排山倒海般卷向他们!
“王,小心!”
“公子小心!”
高台之下的人看着胆颤心惊,不约而同的脱口高呼。
却见那两人,皆齐齐后退,仿若与洪流比赛一般,任那洪流如何急卷,那两人总是离着一尺之距。
双方追逐着,两人即要退至高台边缘时,那追着惜云的洪流忽然退去,四人急急后退,转身,扬刀,竟齐齐挥向还坐于王椅上的丰王,另两人则挥刀左、右夹攻向惜云。而同时,那追着兰息的洪流忽然化为雪潮,高高扬起,雪亮的刀芒那一剎那耀比九天的炽日,挥下的那一刻,凌厉冷澈的刀气让息风台上下所有人皆肌骨一寒!
“王!”
“公子!”
所有人那一刻都不由惊叫起来。
“撤手!”
但听着清脆一声冷叱,白绫挟着十成功力凌空抹过,“叮叮!”声响,那夹击她的两人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手中大刀便脱手坠落于地,余劲犹强,嵌入那汉白玉石的地面足有三寸,那两人还未从痛中回过神来,只见惜云身形一展,双足飞踢,闪电间便踢中那两人肩膀,只听得“卡嚓”骨断的声音,那两名雪衣人便倒地不起。而同时,她身形急速前去,白绫远远飞出,直追那挥向丰王的四柄雪刀!
那一刻,人如去箭,绫如闪电,眨眼之间,白绫已绕过雪刀,“叮叮叮”声响,已有三柄雪刀坠地,只有那最前的一刀还在继续前挥,而高台之上空空如也,丰王无处可避,也无力可逃,眼见那雪刀如雪风临空划丰王!
“还是我快!”耳边但听得一声低语,那即要刺入丰王胸口的雪刀忽然顿住,回首,惜云正立于一丈之处,手中白绫紧紧缚住刀身。
“可是我比你近!”雪衣人话音未落,忽然双掌挥出,竟弃刀以肉掌击向离他仅不过三尺之距的丰王,这一下变化极快,刚从刀下逃命还未返魂的丰王根本思不及躲闪。
“你太小看我了。”惜云轻轻一笑,手一挥,白绫仿若有生命一般带起雪刀砍向那双肉掌。
可也在此时,一声惊呼响起。
“公子!”
声音是那样的急切而惶恐!
惜云的手不由一抖,那白绫便一缓,而那双掌却狠狠印向丰王胸口,一咬牙,手腕一转,白绫舞起,雪刀如电割下,“啊!”一声惨呼,血花溅出,一双血掌掉落地面,而同时,丰王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吐出,终因白绫的那一缓,他还是被那人双掌击中。
丰王被击,雪刀切掌,那都不过眨眼之间的事,那断掌之人晕死于地时,身后那失刀的三人却同时挥掌击来,惜云已无暇顾及丰王伤势如何,身未转,人已凌空飞起,一声长啸,清如凤鸣,那一瞬间,地上三人只觉得眼前白光刺目,目眩神摇中,仿佛有白凤挥翅扫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凤翅已从颈扫过,剎那间只觉得一阵窒息,疼痛还未传至,一切的感觉却已遥远,神魂遁去间,模模糊糊的想着,这便是白风夕的绝技“凤啸九天”吗?自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
惜云落地,白绫已从三人颈前收回,急忙转首寻兰息的身影,一见之下,也不由心神一凛。
只见那七柄雪刀已幻成千万柄,从四面八方罩向兰息,那刀芒越转越炽,越转越密,带起阵阵冷厉的劲风,隐约已成一个锋利的漩涡,转过之处,那坚硬的汉玉石地竟被削起片片石屑,而置身于漩涡之中的兰息呢?
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明知道他武功不在己下,可还是忍不住握住白绫,手腕一转,正要出手,忽听得兰息一声低低的、清清的冷哼,然后一股兰香忽幽幽飘散开来,在众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时,那雪色的漩涡中忽然绽现一朵墨兰,一朵一朵,越来越多,越展越开,眨眼之间,那雪色的漩涡便全为墨兰所掩。
“散!”那声音还是那样的优雅如乐,在声音落下之时,那所有的墨兰忽然聚为一朵,当墨兰兰瓣陆续展开时,那幽香剎时笼罩整个息风台,而同时“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当所有的刀芒散尽,当墨兰消失时,人们才得以看清,高台之上,兰息静然而立,地上是那七名已无生机的雪衣人,雪刀已断为无数的碎片散落一地,隔着这些人与刀片,矗立着风王惜云,在她之后,是丰王。
“父王,您没事吧?”兰息绕过惜云走近丰王,扶他慢慢起身。
“公子小心!”才松一口气的人们不由又尖叫起来。
雪光乍现,狠绝无回的扫向王椅前的丰王与兰息,那是曾与四将交手的四名雪衣人,高台之上的兄弟或伤或死于这两人之手,似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回神的那一刻,竟已无法挽回!所有的恨与怒便全暴发了,便是死也要取这两人的性命!
“父王!”
所有的臣民那一刻都亲眼见到他们衷心爱戴的世子倾身挡在大王身前,挥手扬袖击落刺客的刀,可偏偏还有一刀却直刺向世子,而风王竟似傻了一般矗立不动,呆呆的看着那柄雪刀没入世子的身体!
“公子!”所有的人都不由闭目。
这一声惊呼似唤醒了风王,白绫挥起的那一剎那,煞气如从地狱涌来,凌空扫下,息风台前所有人那一刻都不由从心底发出颤抖,那感觉仿佛是末日降临,再睁眸时天地万物便不复存在!
一切又都恢复平静了,息风台上不再有刀光,也不再有杀气,不再有惨叫,也不再有惊呼,只有那暖暖的刺目的阳光,以及那夹着腥味的微风。
垂首看着地上,白玉似的地,红绸似的血,交织如一幅浓艳的画,雪色的衣,无息的人,冰冷的刀片,如画中的点缀,让那画尽显它的残冷。
所有的紧张激动忽然都褪去了,抬首看看他胸前的伤,再看看那抚着胸苍白着脸似乎还处于震惊中的丰王,再移目看向那蜂拥而来的侍卫,忽然间清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明白了,那一刻,竟是那样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