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且悲且喜
丰王宫兰若宫前,久微看着阶前的一盆兰花怔怔出神,眼前总是浮起前日息风台前惜云的脸,犹记得丰王及兰息被众护卫、内侍拥回宫后,所有的丰王族成员皆追随而去,独有她立于息风台前,抬首看着楼台良久,最后回首看着他,淡淡笑道:“久微,新的路程不是那样容易走的,不是你想走便能走的。”
那样的笑淡如云烟,可凝眸深处,却是那样的悲哀,犹藏着一丝从未显露过的失望与伤怀。
“唉!”暗暗长叹一声,谁知却不自觉的叹出声来,垂首看着手中这一杯兰露茶,犹是犹疑着到底要不要送进去。
“楼主?”一个极其清悦的声音试探着的唤道。
转首看去,一个比阶前那兰花还要美还要清的丽人正立于眼前。
“原来是栖梧。”久微有些谅异,但很快又了然的笑笑,“来看风王?”
凤栖梧点点头,清冷的艳容上显出一丝极少有的惊讶,“楼主为何会在此?”
“风王请我当她的厨师,我自是随侍她左右。”久微淡淡一笑道,眼眸一转,“既然你要去找她,那顺便将这杯茶带进去。”说完也不管凤栖梧是否答应,即将手中茶盘往她手中一搁,“你先去,我去做几样好吃的点心再来找你们。”说罢即踏步而去。
目送久微离去,垂首看看手中的茶,不由微微摇头,想不到清高懒散如闲云野鹤般的落日楼主竟也肯屈膝为她之厨师,这世间啊,也只得这么一个风夕!移步上前,请侍立于宫门前的宫人代为通报,片刻后一名宫人回报说风王有请。
随着那领路的宫人踏入这兰若宫中,这宫此时竟如兰陵宫一般开满兰花,入门便兰香扑鼻绕身,远远的即见一人正立于那九曲玉带桥上,衣裙飘飘,仿如兰中仙人。
“王,凤姑娘已到。”那名宫人走至桥前轻轻禀报道。
“嗯。”
桥上之人随意挥挥手,然后转身移目向她看来,那一剎那,凤栖梧不由一震,手几端不住茶盘,这个人是谁?她是风夕吗?
那长及膝部的黑发是风夕的,但此时这黑发的发尾被一根以银线绣着双凤的白缎束住,而头上挽着简单而高雅的流云髻,横戴水澹生烟冠,斜簪彤云珊瑚钗。那衣是风夕钟爱的白色,却已不是那袭简陋的白布衣,那是山尢国进贡的雪绮罗,领襟、袖口的龙纹,裙摆的凤翼,腰间的玲珑玉带,让这一袭白衣那样的华贵雍容。而那张脸,是熟悉的,可脸上的神情却是陌生的,那样的高贵而端庄,便是嘴角的那一丝浅笑也是无比优雅而矜持……这是谁?
“凤姑娘,好久不见了。”惜云看着眼前的丽人,依然清冷如昔,依然美艳如昔,怔怔的盯着自己,或是有些诧异这个陌生的自己吧。
她不是那个狂放任性的白风夕,白风夕绝不会唤她凤姑娘,她应该是高声叫嚷着“凤美人!栖梧美人!”,白风夕也不会有这样含而不露的浅笑,她应该是纵声大笑,笑可达九天之上……眼前的人是风王!是风国的女王惜云!
“栖梧拜见风王。”凤栖梧盈盈下拜。
惜云移步走下玉带桥,伸手托起她,“怎么能让客人端茶水呢,久微定是又偷懒了。”说罢示意侍立一旁的宫人接过茶盘。
凤栖梧起身,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一时之间却不知要说什么是好。一年未见,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有着许许多多从不与旁人道及的心事,只因为听说她来了,便来了,心底里这个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便是不说出来,只要站在这个人身边也会轻松许多,可是……此刻却是今非昔比!
惜云看着眼前沉默的佳人,回首吩咐着随侍的宫人,“你们退下,我与凤姑娘说说话。”
“是!”宫人退下。
“这兰若宫极大,这两天来我还没将这宫看遍呢,凤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就陪我走走。”惜云淡淡一笑道,领头而行,凤栖梧自是无声的跟在她身后。
绕过花径,穿过长廊,沿途最多的便是兰花,各形各色,清香盈绕。
“真不愧是兰之国,兰花之多,此生未见。”一处临水的凉亭前,惜云终于停步,在凉亭的栏前坐下,回首示意凤栖梧也坐下。
“兰陵宫的兰花更多,风王应去那看看才是。”凤栖梧并不坐,而是看着她道。
惜云闻言,目光从水面移回凤栖梧身上,那眸中带着一丝了然的趣笑,凤栖梧不由脸微微一烫,自知被她看穿。
“这一年来,栖梧在丰国住得可还安好?”惜云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佳人,虽依是冷而艳,但一双水眸中却已褪去那一份凄苦,而今所有的是一份安然。
“比之从前,如置天堂。”凤栖梧想起这一年,不由也微微扯出一丝浅笑,“风王如何?”
“比之从前,如置地狱!”惜云也学着凤栖梧的语气答道,末了还夸张的露出一脸幽怨的神情,剎时便完全破坏了她一直维持着的高雅仪态。
“噗哧!”凤栖梧不由轻轻一笑,笑出之后猛然醒悟,不由抬袖掩唇,可也在这一笑间从前的轻松感觉又回来了,这个高贵优雅的风王,依然未失白风夕所有的那一份心性。
“何必遮着。”惜云伸手拉下凤栖梧的手,指尖轻点那欺霜赛雪的玉容,不似以往白风夕的轻佻,反带着一种似是遣憾似是叹息的神情,“当笑便笑,当哭便哭,这是你们的自由。”末了似还是忍不住,轻轻捏捏那柔嫩的肌肤,“栖梧这样的佳人,我若是个男子,定尽一生让你无忧!”
“你若是个男子,我便是死皮赖脸也要跟着你。”想起昔日曲城风夕的戏语,凤栖梧也不由脱口笑道。
“真的?”惜云眼珠一转,带着一丝狡黠,“这么说来,我比那个人还要好了?”
说到那个人,凤栖梧不由敛笑,凝眸看着惜云,有着疑惑与不解:“风王为何不去看望公子?他受伤极重。”
“那点伤要不了他的命的。”惜云敛笑收手淡淡道。
“公子……他是盼着风王去的。”凤栖梧轻轻道,目光紧紧看着惜云,盼望着从那高贵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我想这两天兰陵宫看望他的人应是络绎不绝的,我去了只怕立足之处都没呢。”惜云目光调向亭外,池面上干干凈凈的,连一片浮萍也没有。
“若风王去了,便是大王也要让位的。”凤栖梧也淡淡的道。弄不明白这个作为兰息的未婚妻子,本应是最为关心他的人为何却如此冷淡,冷淡得如同陌生人,撇开那层关系,他们也相识相交十年之久啊!
“是哦,我是一国之王呢,谁也应该让我三分才是。”惜云勾唇略带嘲讽的笑笑,眸光轻忽的落向水面,微风拂过,荡起一圈圈漪涟。
“你还将是他的妻子。”凤栖梧的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入耳便消。
惜云闻言回首看着她,这个钟情于兰息的美人,此时说起此事竟未见有妒意,也未见有怨恨,亭亭玉立,似冰霜冷傲,也如冰霜洁凈,这样的人,实也少有!
“以我之地位,他日当为他之王后,那时,栖梧当何处?”惜云抬手掠起鬓角一丝被风吹起的发丝,极其随意的问道,那样的神色,那样的语气皆显示出她并不在意凤栖梧的答案。
“栖梧只是想着可给你们唱一辈子的曲便心满意足。”凤栖梧轻轻在惜云身前坐下,伸手握住惜云膝上的手,目光纯凈清澈无一丝杂质,脸上有着一种似已看透的神情,“当日华国,栖梧便知,公子心中没有第二个人。”
“呵呵……”惜云忽然轻笑出声,有些怜惜又有些无奈的看着凤栖梧,“栖梧真是个冰雪般的人儿,他不知哪世修的福气,此生竟能得你这一份真心,只是……栖梧,你并不了解他的。”
“公子他……”凤栖梧要再道,却为惜云挥手打断。
“栖梧,我与他相识十年,我比你更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只看到他好的那一面,温文尔雅,俊逸无双……可你不知他残冷、无情的一面!”惜云站起身来,那一刻,她又变回那高雅端严的风国女王,一双眼睛闪着的凌凌冷光,“就如这一次……哼,这样的手段啊,我自愧弗如!”
“这一次?这一次怎么啦?”凤栖梧惑然,不由也站起身来抓住惜云的手,那冷情的脸上少有的浮现一丝激动,“这数月栖梧亲眼目睹,公子为迎接风王的到来所做的一切,那花、那轿……那样美的一切……公子可谓费尽心思!便是那息风台,从台到名皆出自公子之手,公子对风王的心意天下皆有目睹!虽然……仪式被刺客破坏,但那也不是公子所愿,而为了救大王他以身挡刀,这样的仁心孝道举国臣民皆为之动容!这样的公子……为何风王却……却……要如此苛责?”
惜云怔怔的看着情绪难得这般激动的凤栖梧,听着她那有些焦锐的言语,半晌后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栖梧啊……栖梧……”
她边笑边连连唤着凤栖梧的名,那样的笑,那样的语气似是极为高兴,又似极为愤慨,犹带着一丝无法抑止的悲凉,让凤栖梧傻傻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隐约间,自己似乎错得十分离谱,以至她这般大笑不已。
终于,惜云止笑,眼眸或因着那大笑格外的晶亮,让凤栖梧那一瞬间以为她眼中有泪。
“栖梧,你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且……从内到外都很纯凈的。”惜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亭外的一盆雪兰之上,“你便如那雪兰般清傲高华,这样的你,其实一点也不适……”说至此忽然一顿,片刻后才叹息着道,“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那一天留给凤栖梧许多的疑惑,可却无机会问个清楚,因为惜云在说完那句后即放手走开,负手立于亭前,仪态那样的高贵而凛不可犯,紧接着便见一名宫人匆匆走来。
“王,兰息公子派人送来一样礼物,送礼之人说必得王亲自接受。”宫人躬身禀报道。
“是吗?”惜云回首看一眼凤栖梧,“栖梧你先回罢,改日咱们再聊。”说罢转身吩咐那宫人道,“着人送凤姑娘回去。”
“是!”
洗颜阁前,任穿雨立于阶前等候着,目光落在阁前“洗颜阁”三字之上,静静的思索着。
“公子托你送什么礼物呢?”
那个声音如天外飞来,清亮如涧间窜出的冰泉,将他所有的思绪瞬间冻结。回首,一瞬间也不由一呆。
和约之仪那一天,也曾远远看得一眼,却面貌模糊,感觉也模糊,而今日,不过一丈之距,清清楚楚的看个彻,忽然觉得,那些花,那盛大的迎接仪式,那费尽公子数月时间,耗尽国库数十万金叶筑出的息风台……为着眼前这个人是值得的!忽然间明白了为何会有那株“兰因璧月”!
“穿雨拜见风王。”任穿雨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可也在他开口的那一剎那,他只觉得风王的眼光瞬间如冰剑在他脸上划过,让他全身一冷。
“起来吧。”惜云淡淡的道,眸光却依然盯在他身上,“穿雨?任穿雨吗?”
“正是小人。”任穿雨起身答道。
“本王听说过你,世人赞你是丰国最聪明的人,今日得见,果是……不差!”惜云的语气十分的平淡,可这赞语中却隐带冷刺。说罢静静的立于阁前,似乎没有移驾入阁的意思。
“小人陋名,岂堪入风王之耳。”任穿雨不亢不卑的答道。
“穿雨先生太谦虚了。”惜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公子既派先生为本王送来礼物,想来定是十分信任先生,况且那一日息风台前,本王也亲耳见识过先生对公子的忠心!”
“穿雨一介贱民,却蒙公子礼待,当倾心舍命以报公子之恩!”任穿雨垂首答道,语态极为的恭谨。
“能有你这等属下,本王实为公子感到高兴!”惜云浅浅的扯出一丝笑,眸光却清冷如冰。
“穿雨做任何事都为公子,为公子做任何事都值得。”任穿雨微微抬首,目光毫无避忌的直视惜云。
“不错。”惜云微微颔首,眸光射向任穿雨身后,“不知公子托你送什么来?”
“公子吩咐此物除风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开启,所以还得风王亲眼过目才得知。”任穿雨招招手,便有四名宫人抬着一罩着层层轻纱的东西上来。
惜云看着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礼物,片刻后才道:“礼物本王收下了,烦先生回去复禀公子,本王谢谢他一番美意,待公子得空时……本王再去看望他。”
“是。”任穿雨一躬身道,“小人先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走出一箭之地,忽然心中一动,回首一视,却见风王正目视着他,那样的目光令他心神一凛,马上回身离去,回身的那一剎那忽暗骂自己此举失态失算,也就那一回头一回身之间,自己似乎被那个风王看个透彻了!这次初会,是自己输了!
“你们都退下吧。”惜云看着那礼物淡淡道。
“是。”所有宫人悄悄退去。
洗颜阁的门忽然轻轻开启,久微偷偷探出一个头来。
“就知道你躲在里面。”惜云转头看一眼他道。
“我做了点心没找着你,便想着你反正要来这洗颜阁的,我便先进来睡一觉了。”久微伸伸懒腰道,“你似乎对这个任穿雨很有戒心?”
“因为他对我有戒心。”惜云淡淡道,回身遥望任穿雨离去的方向,“这个任穿雨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那一日就因为他的那一声惊呼,以至让丰王中掌,这可说就在我的手下完美的完成了他们的计划!”
“你似乎对此耿耿于怀?”久微眸中带着深思的看着她。
“哈……”惜云一声冷笑,“我只是再一次的证实到,他不论做任何事,那背后都有着目的,世间所有人、事、物在他眼中都是可供利用的!”
久微微微一叹,无语的看着惜云,此时的她一脸的落寞与怅然,似乎从她当王之后,白风夕昔日所有的潇洒、快乐、无拘便都失踪了,代之而起的是沉重的负担、无奈的忧伤以及一丝藏得极深的失落,可也唯有在自己面前,她才会显露这些真情实绪,人前,她依然是尊贵端严不可犯的风王!无言的拍拍她的肩膀,似想给她一丝安慰。
“久微,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自己。”惜云忽然轻轻道,那声音中透着一种疲倦,抬手抓住久微的手,手指不由微微用力抓住,“他那样的人,他若……你在我身边或会有危险。”
“我?”久微淡淡一笑,看一眼被惜云抓得有些微疼的手,“我不过是你的厨师,对他没有任何妨碍。”
“但愿如此。”惜云放开久微的手,抬手轻抚眉心,似想掩住什么,“论到心机手段,这世上无人能出他左右,所以你以后小心点。”
“他有这么可怕?”久微未曾见她为什么事如此忧心过,“可前日他不是才伤在刺客刀下,人总有漏算的地方。”
“呵……”惜云扯唇一笑,“久微,你离王室太远太久了,所以你不知道王室中人的斗争,王室中的算计……那些心机城府有多深有多残!”
“你是说那日受伤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内?”久微眉头略皱道。
“当然。”惜云断然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五指微张,“以他的武功,那四人如何能伤得了他,我与他江湖闯荡十年,所遇的高手还不多吗?这世间能伤得了我们的……少之又少!”
“那他为何要安排这一出?当日既全在他的计划中,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那些刺客难道是他安排的?”久微有些不解的问道,对于其中的奥秘他真的有些猜不透了,他真的离这些太远了。
“刺客不是他安排的,不过那些人的举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过将计就计罢,否则以他之能,那些刺客岂能出现!”惜云微微握拳,抬首目光遥遥落向远方,“当日你也在场,自也看到,和仪护卫的不过是些普通的禁卫军,而他的亲信,墨羽骑的大将、江湖上他收伏的高手,还有……那些武功深不可测的兰暗使者,没有一个出现!只因为他要那些刺客出手,他就要那样的一个局面!”
“至于……他为何受伤……久微,你看丰国现在的局势如何?”
“现今?丰王重伤,世子重伤,表面看来,国中两大支柱似乎都倒了,朝臣皆惶惶不已。”久微道。
“倒?呵呵……岂会啊!”惜云哧哧笑道,“现今丰国是谁在主持大局?”
“寻安侯。”久微答。
“刺客一案也是他在追查对吗?”惜云继续道。
“和约当日,丰王即下旨由寻安侯主持国事并全力查办刺客一案。”久微说着这大家都知道的事,脑中隐约似已能抓住大概了。
“若世子不受伤,那么这所有的事便应由世子接掌的。”惜云轻轻道,长吁一口气,似有些感慨道,“这表面上看来,现在丰国管事的似乎是寻安侯,但实际上……以他那样的人,这丰国啊,早就在他的掌中了!”
“既然这丰国早就在他掌中,而且以他的世子身份,丰国的王迟早都是他,那他为何……为何还要让当日的局面出现,他完全可阻止那些刺客,那你们的和约之仪便能完美的完成,那样……你与他……”久微看着惜云,看着她眼中掠过的那一抹苍凉,不由一顿,微微叹息,“他何苦要这般?!”
“所以说你们不了解他。”惜云微微苦笑,“之所以有和约当日之事,那都是因为他要干干凈凈的登上王位,而且他是一个不喜欢亲自动手的人!”
“干干凈凈的?”久微呢喃着,要如何个干凈法?那个人到底有多深的心计?连夕儿也要算计吗?
“快了,你很快就会看到的,到时你便明白什么才叫干凈!”惜云叹道,垂首看着那送来的礼物,移步过去,“看看他到底送了什……”
话音在揭开轻纱的那一剎那消失了,怔怔看着纱下的水晶塔,那一刻,竟不知是感动还是悲哀,是要欢笑还是哭泣?
“这是……”久微上前一看也不由震惊,“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花!”
轻纱之下是一六角水晶塔,塔中是一株黑白并蒂的兰花,此时花已全开,花大如碗,花瓣竟似一弯弯的月牙,黑如夜,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紧紧相依于一蒂之上,散发着一种如玉般的晶莹光泽,如幻梦般美得惑人!
“他竟然种出了这样的兰花?!可是何苦又何必?!”只听得惜云喃喃道,伸手隔着水晶璧碰触着那花朵,指尖竟是不受控的微微颤抖,眸光如烟雾迷蒙的碧湖。
高高的台阶,高高的朱漆柱,高高的殿宇,高高的屋檐……这里所有的都特别高,那白玉青石的绣栏间刻有各种形状的火焰图案,那雕甍碧瓦间拥簇着一朵朵彤云似的焰火,那屋角悬挂的金焰铃朗日之下光芒炫耀刺人双目……这里是皇国的缔焰宫,任何踏进此宫的人,那一刻都会为那种无形的气势所压,不由自主的俯首!这是为皇国的第一代国主“无血焰王”而筑建的,三百多年来,它高高矗立于皇王宫中,俯视着它的万千子民!
华纯然由宫人拥簇着慢慢穿行于这皇国王宫中,比之自小长大的华王宫,华丽富贵或比不上,但这里庄严、肃穆却是华王宫远远不及的,每一座宫殿都气势恢宏,带着一种自高而下的傲岸,无形中便给人一种压力,让人拘束谨慎,不敢多行一步,亦不敢多言一语。
远远的即见一白衣人从缔焰宫走出,这气势压人的皇王宫却无法束住那人,那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是缥缈得不似真人,那样的仪容、那样的气质总让人想到那碧落山上的仙人,可他却偏偏游走于这十丈软红中。看着他渐渐走来,华纯然忽觉得这庄严大气的皇王宫便如一幅富丽的画,可那人却是飘浮于画之上的一抹白影,眨个眼,他或便飘逝了。
“公主来找皇朝?”玉无缘看着迎面而来的华纯然微微点头致意。
“是的,玉公子去哪呢?”华纯然也微微一颔首。能自由穿梭于这个皇王宫的除皇国的王与世子外,大概也只有这个玉无缘了,便是自己,要去缔焰宫也得让人通传一声,而能够直呼皇国世子名字的也只有这个玉无缘了!
“出宫走走。”玉无缘目光溜过宫人捧着的汤盅不由微微一笑,“皇朝此时应在东大殿处理朝务,公主去那找他吧。”
“多谢公子指点。”华纯然嫣然一笑。
“补汤应趁热喝才有味道,公主快去罢。”玉无缘微微侧身让道。
“嗯。”华纯然点点头领着众宫人走过,走至缔焰宫宫门前忽然回首一视,却只见一角白衣飘过宫门,然后消失无影。这个玉无缘,如天然白玉般高洁无瑕,却也如那白玉一般,任你如何透视,只能看到纯然的白色,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却仿佛石化、仿佛静止一般,你便是窥视千万年也不得一丝一毫!
微微一叹,丢开那个捉摸不透的人,转首,却见皇朝大步走来。
“拜见公子。”众宫人拜服于地。
华纯然也微微一屈身,“见过公子。”
“公主不必多礼。”皇朝伸手挽扶,“公主找朝何事?”
“纯然见公子近来朝务繁忙,十分辛劳,所以便炖了一盅补汤,想让公子补补身体。”华纯然垂首似有些羞颜道。
“哦?”皇朝目光扫一眼宫人捧着的汤盅,“多谢公主费心了。”
“公子步法匆匆,想来有要事,既然如此,纯然先行告退,公子先忙去罢,这汤等公子得空了,纯然再炖一盅就是了。”华纯然抬首扫一眼皇朝,不急不慢的道,并抬步转身,似要离去。
“公主一番心意,朝岂能糟蹋。”皇朝移步走近华纯然,转首吩咐随侍的内侍,“将汤温着,侍我办完事回来再喝。”
“是。”内侍接过汤盅。
“公子朝务繁忙,可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华纯然微敛眼眸温言细语道。
“多谢公主关心。”皇朝回转头看着眼前如花艳美的娇妻,伸手轻抚其肩道,“朝自会保重,公主请先回宫休息,晚间得空再去看你。”
皇都郊外的天璧山乃皇国境内最高的山,此山险峻,素日少有人上。
此时却有琴音从山顶飘下,清幽如空谷回音,似只是一个人的唱和,寂寥而伤感,如沧海桑田,天地同老时,蓦然回首,却依然只是形单影只,依然只是自弹自赏;时又低回婉转,时如丝絮游浮,苍茫天地间,漫漫长路中,千回百转也抓不住一片衣角,无法挽住一缕青丝!
反反复复的弹着,天地似也为琴音所感,渐趋晦暗,最后一丝金辉也隐遁了,浓郁的暮色轻而快的掩下。
琴音停了,天璧山又恢复寂静,偶尔才会响起归巢雀鸟的啼鸣。
一钩冷月淡淡的涌现于天幕上,慢慢从暗至明,稀疏的几颗星星在月芒中闪着微弱的光。
琴音忽又响起,却是平缓柔和、清凉淡逸如这初夏的夜风,飘飘然然的拂过青翠的树梢,吹开夜色中悄悄绽放的一朵野花,荡起一片草地上的白羽……清清泠泠如幽谷深涧中渗出的清溪,自在无拘的流过,或滋润了山花,或浇灌了翠木,平平淡淡的却透着静谧的安祥。
“你怎么老爱爬这天璧山?”
琴音止时,皇朝的声音朗然响起。
“无事便上来看看。”玉无缘回首看他一眼淡淡道。
皇朝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于山顶一块大石上,看着他膝上的古琴,“山脚下便听到你的琴音,弹的什么曲子?以前似未听你弹过。”
“不知道。”玉无缘垂首看看膝上的琴,然后抬首看着夜空,“随心而弹便是了。”
“随心而弹?”皇朝那灿亮的金眸忽转为深沉,“前一曲可说百转千回,看来,你也并非全无感觉。”
玉无缘却未答,眸光遥望着天际,面色平静无绪。
“她已和兰息订下婚盟。”皇朝也仰首看着夜空,那点点稀星怎么也无法照亮天幕,便是那一弯冷月也时隐时现,“她为何一定选他?只因为有十年吗?那个性狡若狐的人便能给她幸福?”
玉无缘收回遥望天际的目光,转首看一眼皇朝,看着他脸上那一丝不甘与疑惑,淡然一笑道:“皇朝,这世上大概也只得她才让你如此记挂,让你如此欣赏,可惜你却不够了解她。”
“嗯?”皇朝转首看着他,却见他一脸的静然与祥和,那张脸在这淡淡的星月下依然散发着一种玉似的莹光。
“她那样的人……”玉无缘抬首寻向天际,此时那一弯冷月又破云而出,洒下清冷的银光,“她的幸福当由她自己创造,而非别人给予!”
皇朝闻言怔怔的看着玉无缘,半晌才长叹一声:“这或许就是我落败的原因!”片刻后又道,“白风夕当可自由的创造属于她的快乐与幸福,只是今日的风惜云,她还能吗?”
“一个人身份、地位、言行都可改变,但是骨子里的那份心性却是变不了的。”玉无缘淡淡的道,弯月清冷的浅辉落在他眼中,让那双无波的眼眸亮如镜湖。
“看来你真的放开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束住你?”皇朝目光灼亮的看着玉无缘。
“既未曾握,又何谓放。”玉无缘垂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淡淡一笑,却是空蒙缥缈,“玉家的人是最贫瘠的,一无所有又何以为束?!”
“玉家的人也是最神秘的。”皇朝却道,“以你们之能……”
“你来找我有何事?”玉无缘却不待他说完反问道。
皇朝摇摇头,似也有些叹息的看着他,然后道:“这一年来,朝务、军事已差不多整顿妥当,白、南两国虽自无回之约后稍有收敛,但近据探传报,颇有些蠢蠢欲动,而白风、黑丰已结一体……”说着站起身来,仰首望着天宇,“时局若此,也该是时候了!”
玉无缘静静端坐,目光遥望着山下,黑漆漆的一片,微凉的山风吹过,拂起两人衣袂,哗哗作响。
良久后,玉无缘终于开口:“既要动,那便在他们之前动,只是……”抬首看着矗立于眼前的皇朝,“兴兵不能无因,你要以何为由?”
皇朝闻言低首看他一眼,然后朗然道:“这个靡败腐烂的东朝已千疮百孔、无药可救,发兵因由何其之多,但我……我不要任何借口,我要堂堂正正的广告天下,我皇朝要开创清清朗朗的新乾坤!”
一语道尽他所有的狂与傲,那一刻,天璧山顶之上的他仿如顶天立地的巨人,暗淡的星月似也为他之气势所吸而一剎那争先洒下清辉,照亮那双执着、坚定且灼亮如日的金眸!
玉无缘看着他片刻,最后淡淡一笑道:“这确实是你皇朝才会说的话,也唯有你皇朝才会有此霸气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