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欢 (111-122章)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一章 - 月儿弯弯照东山
 
安静的皇室别院之中,一位侍卫正在窗外巡逻,似乎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皇室的重点看管对象,长公主正在和她的亲信密密谋划着什么。
 
“他太多疑,所以不需要设计什么,他自己就会跳出来主动设计。”李云睿缓缓闭着眼睛说道:“而且他很自大,自大到可以将计就计……什么狗屁东西!哪里有什么计,根本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玩。”
 
她忽然睁开双眼,说道:“只是……本宫怕哥哥寂寞,也只好陪他玩一玩,大东山刺杀……似乎已经变成了很荒唐的明面上的事情,他知道我要杀他,等着我去杀他,我明知道他等着我去杀他,却还是要去杀他,真的很有趣。”
 
袁宏道听着这段绕口令,看着长公主唇角的那抹笑容,却并不觉得有趣,反而生出淡淡寒意,明知道大东山上是个局,长公主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难道她真以为叶流云这位大宗师可以改变整个天下?
 
虽然在黄毅死后,他已经成为李云睿最亲近的谋士,可他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这两年来似乎一直被陛下和范闲逼的步步后退,从无妙手释出,可在计谋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自己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长公主最后的计划细节,他一直没有摸清楚,自然也就无从去禀知院长和皇帝陛下。
 
但身为谋士,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论是为了伪装还是更取信于人,袁宏道都必须说出一些该说的建议。所以他望着长公主的眼睛,轻声说道:“有趣,在某些时刻,是荒谬与愚蠢的结合……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更荒谬。哪一方更愚蠢,但既然最开始动地是陛下,那么您便应该选择另一条道路。不然再如何动作,走的棋子总是会比石坪对方的那个人慢一步。”
 
长公主李云睿缓缓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说道:“另一条道路?你是劝我暂时不要动。”
 
“正是。”
 
长公主忽然睁开眼笑了,笑的极其纯真无邪:“不动又有什么用?如果大东山祭天顺利地结束……母后总是会有去地那一天,难道你指望我永远被幽禁在这座别院里。”
 
袁宏道沉默少许后笑了笑,既然自己可以轻松地进入这间别院,那么长公主一定有许多方法可以轻松地离开这间别院,他知道长公主考虑的只是以后庆国的局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如果此次陛下离京的机会没有抓住,长公主再想东山再起。能有什么机会呢?
 
“范闲。”袁宏道试图说服长公主,在没有得到院里的进一步指示之前,他当然想将长公主的动作尽量拖延一些,“这是您的机会。”
 
“范闲?”长公主来了兴趣,微笑说道:“就算陛下将来要削范闲的权。但这也不会是本宫的机会。”
 
“不止削权这般简单。”袁宏道压低声音说道:“范闲与北边的关系太密切,而陛下……一旦将朝廷内部地矛盾平伏后,刀锋定然要指向北齐。而这时候范闲会怎么做,就值得考虑了,说不定到时就是您的机会。”
 
“所以我得活着?”长公主自嘲地笑了起来。
 
“您一定要活着。”
 
她有些懒散地笑了笑,不予置评,如兰花般的手指点了点桌上地茶杯。袁宏道起身替她倒茶的空当,这位女子缓缓低下眼睑,安静地想着,袁宏道的想法不为错,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在这个天底下。只有长公主李云睿,最清楚她的皇帝哥哥是什么样地人,也只有她清楚,眼下是皇帝给自己的机会,而如果自己没有去抓住这个机会,什么后事都不需要再提。
 
皇帝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死自己,但他不杀,自然是希望通过自己引出一些人来,君山会那些一直隐在朝野中地人,某位老怪物……
 
她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赢了,那不算什么,可就算自己输了,皇帝陛下能够达成他的目标,也是好的……想到此处,她的唇角再次露出一丝自讽的笑容。
 
……
 
……
 
“宏道兄,你说杀人这种事情,最后比拼的是什么?”长公主微笑望着他。
 
袁宏道想了想后说道:“时间,机会,大势。”
 
“不错,但又是错了。”长公主缓缓低头,说道:“其实到最后,比的就是最粗显最无趣最直接的那些东西,看看谁的刀更快些,谁地打手更多些。”
 
“争夺龙椅,其实和江湖上的帮派争夺地盘,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陛下自大多疑,自以为算计得天下,但却忘了一点,不是所有的刀都在他的手上,不要忘记以前我说过一句话,因其多疑,他必败无疑。”
 
长公主冷漠的这句话,为这整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
 
……
 
袁宏道笑了笑,知道不能再说服长公主,心头难免有些焦虑,但却掩饰的极好,说道:“太子和二殿下那边已经联系的差不多了,只等消息一至,便着手安排,文官方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令人悲恸的消息,总是最能打击这些文臣们的心防……而且不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没有理由拒绝。”
 
“您说的很有道理。”长公主微笑着说道:“监察院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很有力的工具,但在某些时候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力量,只有朝臣们支持,宫里支持,陈萍萍又能有什么用?”
 
然后她微笑说道:“听说婉儿一直在照顾那个将要生产的小妾……这件事情安排一下。”
 
******
 
大东山绝峰之上,范闲在门外看着坐在蒲团上的那个人,那个蒙着一块黑布,身材并不怎么高大。却永远显得那般平静的瞎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皇帝笑了一声,转身离去。将这个地方留给他们叔侄二人。
 
范闲走了进去,小心地关上门,确认身旁没有人偷听,这才纵容自己喜悦地神色在脸上洋溢,一把抱住那个瞎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五竹还是那个冷漠模样,这种冷漠和小言公子不同,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情绪释入,而一种外物不系于心,内心绝对平静带来的观感。
 
但当范闲紧紧地抱着他。欣喜欲狂时,这个瞎子在范闲看不到地脑后,唇角微绽。露出了一个十分难见的温柔笑容。
 
可惜范闲没有看到,不然他会一定会做出某些很变态地动作。
 
一抱即分。五竹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进行肢体上亲热地人。范闲也是,只是久别重逢。范闲无法压抑心中地喜悦,纵情一抱。
 
二人分坐蒲团之上。互“视”彼此。安静许久,没有说话。
 
范闲地脸色越来越温柔和开心。确认了瞎子叔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自一年半前分开之后。他南下江南斗明家,于山谷遇狙杀,在京都中连夜杀人。不知经过了多少险风恶浪。
 
然而……这一切只怕都不是五竹叔想听到地。这些事情对于五竹来说算不得什么,明家是什么东西。五竹根本不会关心,至于在山谷中遭到狙杀时地险象环生,五竹只会认为范闲表现地非常差劲。
 
所以憋了许久之后。范闲开口说道:“叔,我要当爸爸了。”
 
……
 
……
 
便是大东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五竹。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很罕见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慢慢地消化这个消息。然后他微微偏了偏脑袋,说道:“你……也要生孩子?”
 
这个也字,不知包含了多少信息。对于五竹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是地,虽万千人。于他只有两人,别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两个人地事情才值得让他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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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那个女子生孩子,二十年后,女子生地孩子要生孩子,两件事情虽相隔二十载,但在他地感觉里,就像是接连发生地两件事情,所以才有那个也字。
 
然后他地唇角再次绽放温柔地笑容。很认真地对范闲说道:“恭喜。”
 
因为这个笑容和这两个字,范闲自然陷入了无穷的震惊与欢愉之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与五竹叔一年多不见,他竟会说出如此俗气地两个字,并且不吝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最人性化地那一面——上一次看见五竹叔的笑容,还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还在澹州城那个杂货铺里提起母亲吧。
 
范闲不知为何内心一片温润,似乎觉着五竹终于肯为自己笑一下,而不再仅仅是因为叶轻眉,这是一件很值得铭记地事情。
 
五竹地笑容马上收敛,回复往常的模样,认真说道:“要生孩子了,就要说恭喜,这是小姐教过地,我没有忘记,所以你不要吃惊。”
 
范闲苦笑无语,偏又开口说道:“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情绪,不需要我们去记。”
 
五竹的脸朝着庙内的那幅壁画,说道:“对我,这是很难地事情,对你,你开心地太早。”
 
那层薄薄而绝不透光的黑布绑在他地眼上,显得鼻梁格外挺直,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是那般直接直接:“时间不对。”
 
……
 
……
 
这句话的意思太简单又太玄妙,如果是一般地人肯定听不懂,但范闲自幼和五竹在一起生活,却很轻易地明白了这四个字里蕴藏着地意思。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承认了五竹叔的判断。
 
皇帝在大东山祭天,如果真的有人敢造反,那么大东山乃天下第一险地,而相对应地,京都自然是天下第二险地。范闲此时远在海畔,根本无法顾忌到京都地局势。如果长公主和那些皇子们真地有胆量做出那件事情来。那么对于范闲这个表面上地死忠保皇派……会施出怎样的手段?
 
婉儿是长公主地亲生女儿,范闲并不怎么担心。可是思思和她肚子里即将诞生地孩子怎么办?就算皇帝在东山挣了大便宜。可京都一乱。范府地那些人。范闲所担心地那些人。会受到什么样地损害?
 
这是在澹州看到皇帝后,范闲震惊担忧的根本。只是当着皇帝地面。他不可能表达什么,只有在五竹直接道出根源来后,他地脸色才坦露出内心地真实情绪,一片沉重。
 
“院长和父亲在京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他似乎想说服五竹叔。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皇帝一直不让陈萍萍和范建掌兵。这是问题。”五竹地话依然没推论。只有结果,他低着头。冷漠说道:“你这时候马上赶回京都。或许还来得及。”
 
是的。就算京里有人造反。可是总需要一个名目,皇帝地遇刺死亡肯定要找个替罪祟来背。所以京都异变地时间,一定要在大东山之事后地十五天左右。
 
现在范闲赶回京都。应该还来得及。
 
五竹说道:“你在这里。没用。”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说道:“我地作用。似乎在见到你的这一瞬间,就完成了。”
 
上了大东山,进入古旧小庙。看见五竹地那一刹那,范闲就明白了皇帝陛下为什么要下旨召自己随侍祭天,为什么要在澹州去堵自己。把自己带上大东山。
 
就如同皇帝先前所言。既然这个局是针对叶流云地,那么他需要五竹地参与。五竹不仅仅是不会因为皇帝地谋划离开大东山,甚至就算在大东山之上,他如果不想对叶流云出手。他就不会出手——皇帝可以命令天下所有人,却不能命令五竹——所以皇帝需要范闲地帮助。帮助他说服五竹参与到这件事中。
 
“陛下带我来见你,是什么意思。想必你也清楚。”范闲望着五竹。低着头说道。
 
“你也清楚。”五竹说道。
 
范闲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抹很复杂地神情,半晌后说道:“入京三年有半。做了很多事情,但其实我自己清楚,这些事情。都是某些人在利用我……而现在,那些人又利用我来利用你。我便罢了,因为我自己有所求。可是你对这世间无所求,所以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世界上没有公平不公平地事情。”五竹平静说道:“关键是这件事情对于你有没有好处。”
 
范闲注意到很奇特地一点,在与五竹叔分离一年多以后,如今的瞎子叔话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表情丰富了少许。他苦笑摇头说道:“陛下把自己扔到这个危局里,如果我们不帮他,他真被叶流云一剑斩了……事情可就大发了。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和天下地动荡。逼我们帮助他。”
 
“这两点就算我们不在意,但我必须在意京都里那些人的安危。”范闲顿了顿后,苦笑说道:“叶流云如果出手,长公主在京都和二皇子肯定达成了协议。我们不能让他们成功。”
 
五竹沉默了少许后,说道:“直接说。”
 
范闲在他地身前认真坐好,很诚恳地说道:“请叔叔保陛下一条命,至于叶流云那边,不用在意。”
 
五竹很直接地点了点头。
 
范闲地心里松了一口气,皇帝可以利用他,他却不想利用五竹叔。他在这人世间就这么几个亲人,不想掺杂太多别的东西。而让五竹叔出手,并不代表着范闲不担心五竹叔的安危,因为祭天之前地异动,一定是这片大陆二十年里最大地一次震荡,五竹叔就算有大宗师地修为,但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去。
 
但范闲并不是很担心,因为这座庙是在高山悬崖之上,五竹叔就算最后败了,往那海里一跳便是,这门手段,叶流云和那些大牛们便是拍马都追不上地。
 
“我这时候应该下山。”范闲低头说道,在即将发生地大事中,他没有太多发言地资格,而且从内心深处讲,他不愿意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发疯冒险。
 
但他清楚。皇帝应该不会让他下山。这种绑架人质地手段使用地好,才能够调动五竹叔为他所用,如果叶流云的剑偶尔一偏。指向了范闲,五竹就算不想出手也不行。
 
“对方如果有动作。一定会赶在祭天礼完成之前……呆会儿我试着服说陛下放我下山。”范闲皱了皱眉头说道:“此间事毕。请您尽快来找我。”
 
说到这件事情。他看着五竹叔的脸,怔怔问道:“我不知道祭天礼有什么讲究。有什么象征意义上地作用,但我很好奇。叔叔你这一年难道就是在大东山养伤?”
 
五竹点了点头。
 
“都说大东山有神妙,难道是真地?”范闲看着他脸上地那块黑布。皱着眉头认真问道。
 
五竹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对那些人地病有没有用,但对我养伤很有好处。”
 
范闲心头微微一颤,有些不明白这句话。问道:“为什么?”
 
“大东山地元气之浓厚。超出了世间别地任何地方。”五竹说道。
 
范闲地眉头皱地愈发紧了起来:“我感觉不到。”
 
“你只能感觉到体内地真元。”五竹说道:“而天地间的元气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到的。”
 
他顿了顿后。开口说道:“苦荷曾经修行过西方的法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
 
范闲默然。忽然想到在自己生命中曾经偶尔出现地那两位鸡肋法师。隐隐约约间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但却无法将整条线索串连起来。法术……这是一个多么遥远陌生的词语。他幼时曾经动过修行法术地念头,但在这片大陆上,没有谁精通此点。就算是苦荷。更多地也是在理论知识方面的收集研究。
 
此时夜渐渐深了,山顶地气温缓缓下降,草丛里地那些昆虫们被冻地停止了鸣叫,数幢庙宇间渐渐凝成一片肃杀地气场。范闲怔怔仰着脸,看着庙宇四壁绘着地壁画。那些与京都庆庙基本相仿地图画。让他有些失神。
 
对于神庙。以及沿袭其风地庆庙。范闲充满了太多地好奇。本来他很想问一下五竹叔。可是如今紧迫的局面。让他无法呆太久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对五竹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道:“这山顶上。谁死都不要紧,你不能死。”
 
五竹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偏了偏耳朵,然后右手半截袖子里伸了出来,直接按到了地面上。稳丝不动。
 
片刻后。五竹静静说道:“你下不成山了。”
 
……
 
……
 
“你说服他了。”皇帝负着双手。站在黑漆漆的悬崖边上,今天天上有云,将月亮掩在厚厚云层之后。悬崖下方极深远处地那片蓝海泛着墨一般的深色,只是隐隐可以看见极微弱地一两个光点,应该是胶州水师护驾的水师船只。
 
范闲走到皇帝的身后,微微皱眉,下午地时候就险些跌下去了,这皇帝地胆子究竟是怎么练出来地。然而事态紧急,他没有回答皇帝地质询,直接说道:“陛下,山下有骑兵来袭。”
 
皇帝缓缓转身。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没有质疑范闲如何在高山之上知道山脚下地动静,和缓说道:“是吗?有多少人?”
 
“不清楚。”范闲低头应道:“臣以为,既然敌人来袭,应该马上派出虎卫突围,向地方求援。”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应他这一句话,只是缓缓说道:“朕另有事情交给你做。”
 
便在此时,山脚下一只火箭嗖地一声划破夜空,照亮了些许天空,通报了山脚下的紧急敌情。此时山下,只怕早已是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地场景,庆国历史上最胆大妄为地一次弑君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
 
“报!”禁军副统领从山顶营地里奔出,跪在皇帝面前,快速地禀报了山脚下发生的事情,只是山顶山脚相隔极远,仅仅凭借几只令箭根本无法完全了解具体的情况。
 
这位副统领面色惨白,在夜里地冷风中大汗淋漓,他只知道山脚下有敌来袭,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他丢脑袋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些来袭的军队是怎么没有惊动地方官府,便来到了大东山地脚下,而在夜色的掩护中,便对着山下地两千禁军发起了凶猛惨烈的攻势。
 
没有什么具体内容,范闲看着禁军副统领上下翻动的嘴唇,耳朵里却像是听不到一个字,有如一个荒诞可笑地无声画面。
 
确实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国境深处的大东山上,被包围!
 
……
 
……
 
杀声根本传不到高高的山顶,血水的腥味也无法飘上来,大东山的巅峰依然一片清明,此时离山顶极近的那片夜空上,那层厚云忽然间消散,露出一轮明月来。
 
月光如银晖照耀在山顶皇帝与范闲的身上,范闲微微眯眼,看着皇帝笼罩在月光中如神只般的身影,开始紧张开始兴奋起来,更透过皇帝那双铁一般的肩膀奇Qisuu.c0m书,看到了远处海上飘来地一艘小船。
 
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在,光中悠游前行,向着大东山来。
 
山顶与海上相隔极远,但范闲依然感觉了那只小船。
 
因为,船上站着叶流云。
 
……
 
……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弓封夜山
 
凉如水。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山下,遥远的海边,墨一般海水里轻轻沉下浮起的那只小船。
 
他的内力霸道,目力惊人,其实依然看不清楚那只船上的情形,但很奇怪的是,他仿佛隔着这么远,就能看见船上那位老者,那顶笠帽,那络胡须。
 
天下四大宗师中,他只见过叶流云。
 
少年时一次,苏州城中一次,次次惊艳。叶流云是一个潇洒人,极其潇洒之人,今夜乘舟破浪执剑而来,气势未至,风采已令人无比心折。
 
此时范闲见着汪洋里的那艘船,想着那个飘然独立舟上,直冲大东山,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宗师,不由感慨万分,无来由地在心中生出一丝敬仰。
 
小船看似极近,实则极远,便在一道天线的海边沐浴着月光,缓缓往这边行走着,似乎永远不可能接近此岸。
 
然而范闲清楚……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所以这只将要定下无数人生死的小船,终究会有登岸的那一刻。
 
山脚下,背着海岸线的那一面,猛然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虽是星星点点,但亮光足以传至山巅,可以想见那里的战场之上,像鬼魂一样冒出来的强大叛军,正在奋死冲击着两千禁军的防线,烧营时的火势已经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好在夏时雨水多,加上海风吹拂,山间湿气浓重。不虞这把火会直接将大东山烧成一根焦柱。将山上的所有人都烧死。
 
又有几声凄厉的号箭冲天而起,却只冲到了半山腰地位置,便惨惨然。颓颓然地无力坠下。就有如此时山脚下地禁军防御线,已经后力难继,快要支持不住了。
 
……
 
……
 
此时小舟未至,强敌已杀至山脚,庆国皇帝一行人都背对着海面。站在山前的观景石栏之前,静默地看着山脚下的动静。看着那些时燃时熄地火,听着那些隐约可闻地厮杀声。只是毕竟隔得太远,厮杀声传到山巅时,被风儿一吹。林梢一弄,竟变成了有些扭曲的节奏拍响。
 
没有杀意,至少山巅之上的人们感觉不到这种氛围,相较而言,在大东山背后那面海上正缓缓飘来的那只小舟。带给人们的紧张情绪,还要更多一些。
 
此时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一应祭天地官员早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侍在沉默的皇帝陛下身后,各自心中无比震惊。无比恐惧。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
 
那位禁军副统领此时早已往山下冲去,准备拼死在第一线上。只是恐怕他尚未到时,那两千名禁军儿郎都已化作了黑夜中地游魂。山林间的死尸。
 
范闲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心里不可自抑地生出一丝震惊来——山脚下的这支军队究竟是从哪里来地?为什么监察院在山东路的网络没有提前侦知任何风声?为何摆在崤山一带的五百黑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方是如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大东山的脚下?
 
而最令他震惊的是此时山脚下地情势,看着火头的退后,听着厮杀声的起伏,从那些令箭中进行判断,他知道禁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两千禁军居然这么快就要溃败!
 
庆国以武力定鼎天下,虽然禁军常驻京都,从野战能力上来讲肯定不如定州军、征北大营那七路大军,可是自从大皇子调任禁军大统领后,从当初地征西军里抽调了许多骨干将领,禁军的实力得到了有效地补充,即便不是那些大军地对手,但总不至于……这么快便溃败了。
 
范闲震惊之余,涌起一丝疑惑,来袭的军队究竟是谁家地子弟?
 
……
 
……
 
“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皇帝陛下站在石栏之边,看着山脚下地方向,虽然很明显他看不清楚下面在发生什么,但也由范闲和洪老太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冷漠说道:“禁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燕小乙的亲兵大营?”范闲眉头一皱,马上联想到了一月前沧州与燕京间那些古怪的沧州大捷,虽然他依然不清楚燕小乙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些兵士送到大东山的脚下,但既然敌人已经到了,此时再想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是监察院的提司,一支军队千里奔袭,深入国境之内,该当何罪?”皇帝望着范闲微笑问道。
 
范闲苦笑一声,知道陛下是在开玩笑,只是此时山脚下情势如此凶险,他哪里又有开玩笑的心思,应道:“即便澹州北有密道,但监察院也应该收到风声,所以臣以为,院中有人在帮他。”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自嘲。
 
范闲说院中有问题,是坦诚,更是试探,他想试探山脚下那只如虎狼一般噬杀的精锐部队,燕小乙的亲兵大营,是不是皇帝刻意放过来的。单看皇帝此时自信的表情与平静的姿态,范闲在内心深处
 
个推论,可是皇帝那个笑容显得很无奈……
 
“朕想知道,此时山下的具体情况。”皇帝忽然冷漠开口说道:“朕,不想做一个瞎子。”
 
皇帝当年亲自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不世战功,堪称大陆第一名将,只是近二十年未曾亲征,才让北齐抵抗蛮人的上杉虎渐渐掩没了君王军事方面的荣耀。
 
 
而像今天晚上御驾被围的情况,皇帝如果能够亲自指挥禁军,想必山下的禁军也不至于败的如此之惨,只是……此时在夜山之中,纵有明月高悬,上山下山,终不是唱山歌一般快活。命令传递需要极长时间。更遑论亲自指挥。
 
所以皇帝的面色有些冰冷,语气有些不善。
 
这少少的不善并没有让皇帝身边地人怕地要死。当此情形。皇帝陛下没有勃然大怒,砍了身边这些官员的脑袋。已经足够冷静了。
 
范闲缓缓低头,双手食指与无名指轻轻一触,搭了个意桥,在瞬息之间运起了全身地霸道真气,催动着他体内与众人不同地两个周天疾速地循环起来。将自己的六识逼迫到了最清明地境界之中。
 
一瞬间,他身上气势大盛。激得山巅上无由一阵风起,沙石微动!
 
守护在皇帝身边的虎卫们一惊,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纷纷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只有那位洪老太监依然半睡不醒地模样,站在皇帝的身后。
 
片刻之后。范闲恭谨禀报道:“陛下,有些奇怪,对方似乎退兵了。”
 
听得此言,皇帝地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他究竟带了多少人来。竟敢意图将整座山封住,一个人也不放出去。燕小乙……好大的胃口!”
 
叛军势盛之时忽而暂退,给禁军些许喘息之机,山顶上地官员包括范闲在内都有些迷惑。却只有皇帝很明晰地判断出叛军的意图……给禁军重新收拢布阵的机会。怕的就是两边交战最后进入乱局,遗漏些许活口出这张大网。山下叛军……竟是准备不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大东山,向四野的州郡报信!
 
“不可能。”范闲说道,他知道按照监察院地流程,此时与禁军混编在一起的六处剑手,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内。觅机突出重围去通知东山路官府,急调州军及最近处的军队来援。
 
以监察院六处剑手在黑暗中行走的能力,纵使山脚下万骑齐至,在这样地夜里,也不可能将这些剑手们全部杀死或是擒下,总会漏掉数人才是。
 
而就在此时,一个影子一样地灰衣人,从那万级登天梯上飘然而起,此人的轻功绝佳,姿式却极为怪异,就像膝关节上安装了某个机簧似的,每每触地,便轻轻弹起……虽然姿式不及绝代强者那般清妙,但胜在快速安静。
 
灰衣人尚未掠至山顶,夜空之中便已经绽起无数朵雪花,雪一般的刀花,潜伏在皇帝四周地虎卫们擎出长刀,斩了过去,那一瞬间,竟是掩没了月儿地光华。
 
灰衣人没有出手,只是高举着一块令牌,令牌在月光与刀光的照耀下十分明显,正是监察院地腰牌。
 
姚太监一挥手,虎卫们回刀,却依然显出身形,将那名灰衣人围在正中,十几柄长刀所向,气势逼人。
 
范闲相信,就算是自己处在这十几柄长刀之间,也只有去逃命的份。但他朝着那个灰衣人走近了一步,脸上带着询问与忧虑的神情。
 
灰衣人正是监察院双翼之一王启年,范闲的绝对心腹,今日陡逢大变时,他在山脚下率领监察院众人布防,此时早已被震惊的不知如何形容,没有与范闲多说什么,直接在刀手们地环峙之中,跪在了皇帝与范闲的面前,沉声说道:“叛军五千,持弩,全员皆是箭手……”
 
山巅上的众人同时间因为这个消息而安静了下来,首先这条消息证明了皇帝的判断,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也只有燕小乙这种箭神,才能将自己所有的亲兵大营训练成千里挑一的神箭手。
 
箭程虽不比弩远,但却比弩机的速度更快,黑夜之中五千神箭手来袭,传说燕小乙的亲兵大营里全部是长弓手……难怪山脚下的禁军与监察院中人抵抗的如此吃力。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启年,沉声问道:“战况如何?”
 
王启年语气一窒,马上应道:“遇袭之时,臣便上山,未知眼下战况。”
 
皇帝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表现自己的不满意。遇袭至今时间极短,山上山下距离极远,除了那几枝令箭报警之外,王启年是第一个冲到山顶报讯的官员,看他惨白的脸色,便知道这极短时间内的上山冲刺,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精神内力。
 
“五千长弓手……”皇帝忽然冷笑了起来,“便想全歼两千禁军,小乙可没有这样的野望怀手段。真好奇此时在山脚下指挥的高人是谁。”
 
叛军封山。此时不攻,情势有些古怪。范闲望着王启年直接
 
“突出去没有?”
 
监察院行事依规程而行。上级有问。下属自然清楚问地是什么,王启年面色微变,对范闲禀报道:“六处十七员。全死。”
 
范闲面色不变,问道:“确认?”
 
“确认……”王启年低头禀报道:“在山腰时曾经回头。西南方与西北方向两条安静路径上有遭遇战,有高手潜伏。”
 
范闲眼瞳微缩。心头痛了一下,强自压下愈来愈浓怒意与悲哀,六处向来行走于黑暗中,燕小乙亲兵大营中。哪里有这样习惯于刺杀地剑手?能够在夜色中将自己地属下全数杀死。证明那些刺客本身地品级比六处剑手地水准高上很多!
 
他接着深深地看了王启年一眼。
 
王启年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是撑在地上地右手微微挪动了一下。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王十三郎还算安份,稍微放下了些心。回身望着皇帝,没有斟酌,直接平静说道:
 
“陛下。东夷城的人也来了。”
 
……
 
……
 
听到这句话,皇帝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姚太监从石阶处走了回来,在皇帝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帝地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范闲此时才知道。第一枝警箭升起时。姚太监便已经安排虎卫着手突围传讯,然而此时得到回报,确认此次突围已经失败。
 
监察院六处的剑手与强悍地虎卫,两次趁夜突围。均以失败告终。东夷城究竟借给长公主多少高手?难道那个剑庐里生产出来的天下最多地九品高手,今天……全部都汇聚到了大东山的脚下?
 
四顾剑来了没?
 
山顶夜风又起。远处海上那只小舟依然若远若近,山脚下厮杀之声渐息,月光照耀着山林,却拂不去山林间的黑暗,不知道有多少隐藏着的杀意,正等待着山巅上地这些人。
 
皇帝忽然想到先前范闲运功地那一幕,冷漠问道:“你的功夫愈发地好了,去年的旧疾可有复发?”
 
范闲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皇帝会突然问出如此不搭界的问题,应道:“没有复发过。”
 
“很好。”皇帝静静地注视着月光下地沧茫大地,“那这件事情朕就安心交给你去做了。”
 
“滚!”皇帝阴沉抑怒吼了一声。
 
山巅上除了皇帝与范闲、洪老太监,还有隐在黑暗中的虎卫,其他所有人都遵旨滚回了庙宇与住所之中,将这片场地空了出来,给陛下与提司大人这对……可怜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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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此行祭天,本就是一场赌博,祭地是天,赌的……也是天。”
 
皇帝地眉宇间闪现着一丝沉重,说道:“朕不想再等,所以朕要赌命,朕在赌天命所归……或成或败,均在计算之中。若成,我大庆朝从此再无内忧,三年之内,剑指天下,再也无人敢拖缓朕之脚步。”
 
然而他却没有说败会如何,冷漠开口说道:“朕或许算错了一点。今夜诱流云世叔上山,本以为那两人不会插手……毕竟这是我大庆自折柱石地举动,若换做以往,他们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范闲在一旁沉默着,他敢肯定山下的叛军之中一定有东夷城那些九品高手地参与,但四顾剑究竟会不会来,谁也猜不到。
 
“就算那白痴来了又如何?然而……”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朕必须考量后面地事情,所以你下山吧。”
 
范闲一怔抬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许久如何说服皇帝让自己下山,却料不到是皇帝自己提出这个想法——只是此时山下地道路全部被封住,五千长弓长外加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剑客,自己怎么下山?
 
皇帝嘲讽地一笑,说道:“是不是以为朕会把你拖在身边,逼老五出手?”
 
范闲无奈一笑。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这山顶上的月色尽数吸入胸中,片刻后冷着声音说道:“不论朕能否成功,但京都那边一定会说朕死了……所以朕要你下山,朕要你回去。”
 
他静静看着范闲的眼睛,说道:“朕四个儿子,出了两个猪狗不如地东西,你代朕回京教训,不要……让朕失望。”
 
范闲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然后听见皇帝比海风更要温柔地一句话:“留在这里陪朕赌命没必要,回京吧,如果事情的结局不是朕所想象的那样,随便你去做,谁要坐那把椅子,你自己拿主意。”
 
范闲心头大震,无法言语。
 
……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三章 - 遮月
 
范闲震惊的原因有三,其一是皇帝遣自己下山里蕴着那丝怜子之情,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其二是皇帝的言语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往常的那种自信,其三是皇帝最后的那句话……
 
谁坐那把椅子,让他拿主意?这是遗言还是什么?问题在于,就算自己命大,能够赶在长公主宣扬即定事实之前千里赶回京都,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实力可以将自己的主意变成现实?
 
这不是江南明家,不是崔家,不是京都里的朝官,钦天监里的可怜人,而是皇宫,而是天下的归属!
 
范闲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就算自己是庆国一权臣,可是手中一兵一弈都没有,拿什么替陛下稳住京都?又凭什么可以决定那张椅子的归属。
 
“朕,不会输。”皇帝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笑意是满是冷厉的杀意,“即便输,若有叶流云与四顾剑替朕陪葬,又怕什么?你也莫要担心,陈院长在京都,太后在宫中,那些人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你拿着朕的意,拿着朕的行玺去,若有人阻你……尽数杀了!”
 
范闲额上沁出冷汗,心想若叶秦二家也反了,就算自己是大宗师,顶多也只能打打游击战,又怎么能尽数杀了?
 
他已经看出了皇帝内心的那丝不确定,心绪不禁有些黯淡,皇帝如果真的死在大东山之上,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论是太子还是老二继位,这庆国只怕都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难道真要抱着那个聚宝盆,走上第二条道路?
 
不过局面并没有到最危险的那一刻。山顶上还有洪老太监和五竹叔。外加百余虎卫,不论碰上怎样的强敌,都能支持许久。
 
强登大东山,只有一条路。山脚下地五千长弓手地任务很明显是断绝大东山与天下的联系。至少要断绝三天以上,为京都的事变空出时间来,而真正要弑君,这些叛军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皇帝不会傻乎乎地下山。
 
然后……叶流云会登山。
 
这确实是一场赌博,如果天下三国大势依然像以往那样——庆国的君主设局狙杀叶流云,一定是北齐、东夷都很愿意乐观其成地事情,苦荷和四顾剑都不会抛却身份。前来插手。
 
可是……范闲额上地冷汗已经干了,身上只觉一片寒冷,在梧州时,岳父林若甫便提醒过他。为了一个足够诱惑乃至有些绚丽的目标。大宗师们也许会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范闲的嘴里愈发的苦涩。如果事态真的这么发展下去,这大东山上哪里还能有活人?可是难道皇帝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预计到这种局面?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面宠,发现皇帝地脸色有些阴沉。夜色中的瞳子闪着火苗……
 
他不敢再继续思考这些问题,在脑中极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大东山之局胜负未知,但如果陷入僵局,京都那边则有问题。自己必须将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带到京都,带到太后地身边。
 
就算陛下死了。自己回到京都,也必须让太后相信陛下还活着。不然以太后这种政治人物地判断。一旦得知陛下死亡,她肯定会选择让秦家拱卫太子登基,稳定庆国朝政。
 
皇帝是她地儿子,如果有人想要伤害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允许。但如果皇帝的死亡成为即定事实,身为皇族的最长一辈,太后必须要考虑整个皇族地存续和天下的存亡。
 
所以不论是从自身的安危出发,还是从京都的局势出发,范闲知道皇帝的安排很正确。自己必须带着陛下地亲笔书信与行玺回到京都,稳定局势,以应对后宗师的时代。
 
是地,后宗师的时代,大东山一役,不论谁胜谁负,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位大宗师就此退出历史地舞台。
 
……
 
……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说道:“请陛下放心,京都不会出事。”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去道路艰险,你要小心。”
 
范闲微怔,本来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皇帝先前说言“朕四个儿子”一语颇多冷讽与自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心尖柔软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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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好腰带,确认身上的装备齐全,范闲从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转变成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浑身上下收敛了气息,宛若要与大东山巅的景致融为一体。
 
唯有那些令人恼怒的银色月光,不那么和谐地照耀着他的身体。
 
他的怀中揣着皇帝地行玺和给太后的亲笔书信,并不怎么沉重,但他觉得很沉重——他清楚,大东山被围的消息肯定不久后就会回到京都,同时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长公主打的是个完美的时间差,她在京都里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只要确认皇帝的死亡,太后必须要从帘子后面悲痛地走出来,在三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位继位。
 
此时祭天未成,天旨未降,虽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将被废,可太子依旧还是太子,不论从朝政稳定还是什么角度上来看,太后都会选择太子继位。
 
这不是阴谋,只是借势,借水到渠成之势。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无数后手,陈萍萍与禁军忠诚无二,可是当皇帝死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后,谁又敢正面违抗太后的旨意,除非……他们想第二次造反。
 
范闲舒展了一下肢体,似乎想将身上的负担变得轻松些,他知道自己等于是将庆国的那把龙椅背到了身上。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范闲身边,冷漠说道:“能不杀,便不杀,尤其是承泽。而……若不得不杀。便统统杀了。”
 
范闲心头微凛。点了点头。
 
皇帝唇角微翘,望着遥远海面上那只小船,讥讽说道:“流云世叔为什么这么慢?难道身为大宗师,面对着朕依然有控制不住的胆怯。大宗师还需要帮手?”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眉头皱了起来。
 
……
 
……
 
“白日时,朕曾经和你说过,为何会选择大东山祭天。”皇帝忽然说道:“首要当然是为了请老五出山。”
 
范闲看着皇帝。
 
皇帝望着他平静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大东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地死地,云睿让燕小乙围山。再请流云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却根本无处可去。”
 
大东山孤悬海边,往陆地山脚下去只有一条绝路,而背山临海一面更是如玉石一般绝对光滑地石壁。便是大宗师也无法在上面施展轻身功夫登临。皇帝若在此地遇刺。真正是插翅难飞。
 
“朕选择大东山这个死地。便是要给云睿一种错觉。”皇帝似乎已经从四顾剑可能来了地消息中摆脱出来,回复到那种自信地神色,静静地看着范闲地双眼。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为可以封锁大东山的所有消息,让她在京都搞三搞四。却忘了……朕选这死地,自然是因为朕身边有能从死地之中……飞出去地活人。”
 
范闲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地绝门本事也没有逃脱陛下的眼睛。看来自己地事情。陛下不知道地没有几项——在这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自己那奇特地运功法门,可以帮助自己从那光滑如镜地大东山上滑下去。皇帝将自己逮来大东山。原来竟是在此处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够深远。范闲地心头忽然动了一下。再不复先前那般担心,陛下既然连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么会对眼下这种最危险地局面没做出应对地计划?
 
皇帝微笑说道:“朕曾经对宫典说过。你爬墙的本事。很有朕……比朕要强很多。”
 
范闲望着脚下深渊一般地悬崖。扭了扭脖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有子逾墙,只可惜今晚月光太亮了些。”
 
“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你曾经说过地。”皇帝举头望天。说道:“朕不能料定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朕知道。月亮不可能永远一直这么亮下去。”
 
话音落处。天上一层乌云飘来,将那轮圆月遮在了云后。银光忽敛,黑夜重临大地。大东山的山顶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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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地身边,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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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地夜林里,到处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海风地味道更腥。偶有月光透林一拂,隐隐可以见山林里到处是死尸,有地尸体趴在地上,有地尸体无力地斜倚在树干上。大部分地死者都穿着禁军的服饰,而更一致地是,这些被狙杀而死的禁军。身上都穿透着数枝羽箭。
 
羽箭深入死者体内,将他们狠狠地扎在树上,地上,场间看着十分凄惨恐怖。
 
大东山脚下林子茂密,那条官道被夜色和林子同时遮掩着,已经看不出大致地模样,只能看见无数地尸体与血水。离山脚愈近,残留地场景宣示着先前的厮杀愈激烈。
 
有火头燃起,然后熄灭,只有靠近山门处地林子里还有一些树木在燃烧,只耀亮了沉默黑夜里地一角,平伏在地面的焦糊味道渐渐上升,将血腥味与海风地腥味都压了下去,让两边的军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一枝长长地羽箭有如闪电一般射出,射中林子边缘最靠近外围的一名禁军!
 
那名禁军握着胸口的长箭,想要拔出来,可是剧痛之下,已经没有气力,缓缓地坐了下去。
 
便在坐下去地过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狠狠地扎在了他地身上!
 
那名禁军脑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喷,就此死去。
 
……
 
……
 
山脚下一片安静,五千叛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大东山,对那两千禁军发动了最卑鄙最突然地夜袭。禁军一时反应不及,加之随御驾祭天。并没有准备野战所需的重甲……
 
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地亲兵大营。逾五千人地长弓兵神射手。在沧州与燕京境内佯攻而遁。在四顾剑地默许和刻意遮掩下。横贯了东夷城十六诸侯国,又从澹州北边一条密道里穿了出来,用了近二十天地时间。像五千只幽魂一般封住了大东山。
 
大东山沿线地斥候,被叛军中地高手们纷纷狙杀。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消息——两千没有穿重甲的禁军。被五千长弓手突袭,可想而知。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而令这些禁军士兵们最愤怒和痛苦地是。来袭叛军箭手的第一波攻势,竟然用地是火箭!
 
便在那一瞬间。大东山地脚下仿佛同时点亮了数千盏天灯,飘飘缈缈地向着禁军地营地射去。火箭落地即燃,营地燃烧了起来。林子燃烧了起来。所有地事物都燃烧了起来,势头极猛。其时,正是山顶上庆国皇帝一行人所看到地点点火光。
 
而禁军们却不可能分出心神去救火。因为燃烧的大火,忽然明亮地夜林。将他们所有人地身形都暴露在对方箭手的视野中。虽然禁军们训练有素,马上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合适地地形掩护。可依然在紧跟其后地一轮箭雨中付出了两百多条生命!
 
其后便是血腥而乏味的反攻。突营。失败。围歼。
 
一地尸首,满山鲜血。
 
没用几个回合。叛军便击溃了禁军。获得了初步地胜利。将禁军地队伍封锁在大东山山门左近半里方圆的地带。而就在此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序然而止,只是偶有冷箭射出。将那些意图突围报讯地禁军冷酷杀死。
 
偶尔响起的箭声。让这忽然变地死寂地山脚林地。变得更加安静,死一般地安静。
 
……
 
……
 
忽然间,一个浑身血淋淋地人忽然从死尸堆里站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月夜里。在这样地修罗场中,忽然出现这样种场景。双方的军士都感到了恐怖。只是马上又麻木了,死了这么多人。哪里还会怕厚变?
 
燕小乙一手调较出来地亲兵箭手手指一颤,十枝箭射了过去。每一枝箭地目标都没有重复,对准了那个血人身上的某一处,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住,凄厉十足,让那人根本无法避开。
 
这是军令,严禁任何一人突围,所以来袭地叛军每射一人。便要保证那人死去,忽然发现有人从死尸堆中走了出来,箭手们下意识地发箭。心想你还不死?
 
但谁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这十余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顺手拣起身边两具尸体,将那两具尸体当作盾牌一样地舞了起来!
 
噗噗噗噗一连串闷声响起,十余枝箭枝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中那个血人,然而下一刻才看清,原来都只是射在那个血人舞动着的尸体上,喷出无数血水,将那个血人染地更恐怖了一些。
 
尸体比盾牌更重,这个血人却能舞动着尸体,挡住极快速地箭枝,不得说,此人的臂力十分惊人,而眼光与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叛军营中似乎有人发令,所以接下来没有万箭齐发地情况发生。
 
那名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么,同情什么,感慨什么,然后他慢慢地向着山门地方向走去,没有箭枝的打扰,他走的很平静。
 
他走到山门之下,禁军中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这名血人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个血人是监察院地官员,是跟着范提司的亲信,而且是个绝对的高手……在叛军的第三波攻势中,这名监察院官员一个人就杀了四十几名长弓手,直到最后被人浪扑倒,被掩没在尸体堆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他还活着,在这样一个恐怖地夜晚,在叛军随时有可能将所有禁军尽数射死的时刻,忽然发现己方有这样一位强者,足以提升禁军残存不多的士气。
 
所以才有那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王十三郎走到被烧的焦黑地山门下,缓缓坐到石阶上,接过身旁启年小组一名成员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上地血水,露出那张明朗的。英俊地面容。
 
他咧了咧嘴,露出满口健康的白色牙齿。望着黑夜里地那边,望着叛军所在笑了笑。
 
十三郎。真猛士也,今夜学会用尸首来挡箭,已不算是莽夫了。若范闲在此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做如此慨叹。
 
……
 
……
 
得得马蹄微响,叛军阵营一分,行出几匹马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人。此人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衣之中,将面容也遮住了。
 
燕小乙的亲兵不知这位黑衣人是谁。但只知道燕大都督严令,此行战事,皆由此人指挥。本来亲兵们虽严守军令。但心中依然有些不服,但直到穿山越水来到东山脚下,这位黑衣人军令数出。分割包围。将禁军打的落花流水……
 
都是很简单地一些命令。都是很直接地一些布置,却极精妙地契合了大东山脚下的地势与黑夜的环境,这位黑衣人用兵……真真如神。
 
事实证明一切,此时场间五千名长弓兵望向那位黑衣人的眼神,除了敬佩便只有畏服。就算先前那让人不解的忽然收兵军令,也没有人再敢置疑。
 
黑衣人身材高大。坐在马上更显威武。只是可惜被黑衣笼住,看不到他真正地面容。和那些隐在黑衣下的威势。
 
黑衣人远远看着山门下那个浑身是血,白齿如玉地年轻人,一道声音从黑布里透了出来,十分感叹。
 
“壮哉……杀了三次都没有杀死他,真乃猛士,若此人投军。不出一年。天下便又多一猛将。”
 
黑衣人忽然微笑了起来:“不过大势已成,匹夫之力,何以逆天?只是有些可惜,再过些时。这位壮士便要死了。”
 
他身边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黑衣人转头望去,温和询问道:“云大家可是惜才?”
 
叹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夷城四顾剑首徒。一代剑法大家云之澜!
 
范闲果然没有料错,东夷城果然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杀手队伍来帮助长公主地叛军,而且竟是云之澜亲自领队!
 
云之澜看了身边的黑衣人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场间所有人。只有他知道那个浑身血水,却依然坚强地保持着笑容的年轻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监察院地官员,甚至不是庆国地子民!他是王十三郎,师尊最疼爱地幼徒,自己最成材的小师弟。
 
“都疯了吗?”云之澜自言自语,喃喃说道。他心里想着,既然师弟知道师门派了人来,为什么还像一只猛虎般守在山门处?他究竟在想什么?
 
“师尊派你去跟随范闲,却不是让你真正成为范闲的助力,云之澜看着远处山门下的那个血人,在心里无比困惑想着:“行一事便忠一事?甚至连师门的利益也不顾?这究竟是疯狂……还是师尊最欣赏地明杀心性?”
 
“不疯魔,何以成活?”黑衣人淡淡回答云之澜的感叹。
 
云之澜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不清楚小师弟为什么会如此做,但身为剑庐传人,他尊重小师弟,所以不会在这名黑衣人地面前,泄露小师弟地底细。
 
他不知道这位黑衣人究竟是谁,但眼下所有的队伍,皆是由此人统领,而且旁观许久,他必须承认,这个黑衣人地用兵确实了得,绝无行险妙手,全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却是将整支叛军的资源调配到了一种接近完美的境界,没有给庆国的禁军丝毫反击突围的机会。
 
云之澜带着剑庐大部分的高手倾巢而出,配合燕小乙亲兵大营行事,双方配合本来有极大地问题,如果山上地监察院六处剑手或者是那些武艺高强的虎卫突围,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封住。
 
可是骑在马上那位黑衣人,却似乎拥有一双可以看清战场上一切细节的神眼,在突袭之初,便强行命仓东夷城的高手去往一个个看似不起眼地地方设伏。
 
最开始的时候云之澜不明白,但当一次次狙击在黑暗中发生,当大东山上一次次突围被这名黑衣人地手腕狠狠地压了下去……云之澜终于明白了,这个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全领战场,却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地漏洞。
 
如此用兵,非沙场上浸淫数十年,不能达成——所以云之澜很疑惑,燕小乙为何不亲自领兵前来,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他在猜测,其实叛军中很多人都在猜测黑衣人的身份,这名黑衣人只带着两名亲兵加入了叛军的队伍,洒然一身,却用兵如运指,潇洒厉杀,令人十分钦佩。
 
黑衣人没有向属下们解释此时停攻的意图,只是冷漠地看着面前突兀而起的这座大山。此行率领叛军来袭,只是协议中地一部分,不将这批力量暂时拿在己方的手中,陛下……很难下那个决定。
 
天上忽然一朵乌云飘过,将那轮明亮的月亮尽数遮掩,山门附近一片黑暗,黑衣人骑在马上纹丝不动,只有他身边两名亲随手中捧着的布囊里的短兵器在闪耀着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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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不知道这多朵会将月亮遮住多久,他沉默地向着山下滑动,速度没有减缓或是加快,恐怖地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白天如玉石一般的大东山临海一壁,在深夜里散发着幽幽的深光,与穿着夜行衣的他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东山沿山两侧如刀一般的分界线,直直插入海边的地面,那处有东夷城的高手伏狙,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那条路线,只有从正临海风的那面下行。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从这样的绝境中滑下,除了范闲——所以他并不担心海面上的人,陆地上的叛兵会发现自己的痕迹,但他依然无比紧张,因为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穿透黑夜与呼啸地海风,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四章 - 投奔怒海
 
有人看着他。
 
范闲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齐上京城外,西山绝壁时一样,他总觉得身后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大概是一个人在面临艰难绝境,经历情感震荡后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像范闲这种唯心主义者的自然反应。
 
一年前,当他坐着白帆船只回澹州探亲时,便曾经经过这座宛如被天神一剑劈开的大东山,当时他看着东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经自嘲地想过,不会有朝一日自己要爬这座山吧。
 
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成了为事实。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直在看着自己?
 
大东山比西山绝壁更险更滑更高,范闲行此至地时,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内力的消耗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肌体。
 
他像一只蝙蝠一样极量柔顺地贴在石壁之上,手指抠进了难得遇到的一条裂缝,略做休息。此时抬头望去,早已看不见山顶的***,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来愈近墨一般的海水,还有海水中荡着的几只兵船。
 
是胶州水师船,他们在此护卫,对于背山一则叛军的突袭虽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显他们可以驶离此地,通知地方官府。
 
然而从事态发展至今,水师船只一直没有移动过地方,范闲虽未曾与皇帝就此事议论过,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问题。
 
月亮出来了一角,范闲没有慌着移动。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丝丝地凉气。心里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将秦家也算上……真真这一切是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参与到大东山地行动之中。也难怪陛下会料算不到。
 
一个人。可以引动天底下所有的敌人抛开暂时地分歧。紧密地团结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境界?这就是庆国皇帝地境界。
 
北齐虽然没有出手。但燕小乙地五千亲兵能够来到大东山之下。明显是长公主与上杉虎那边有极隐密地安排。范闲将脸蹭了蹭冰冷的石头,心想这种大事,海棠会知道吗?
 
旋即他轻柔地呼吸了几次——其实眼下这种危险地局面,算来算去。都是陈萍萍这个老子用了好几年地时间铸成,自己也参过几手。不论是长公主秦家叶家。都是老子和自己极其用心地驱逐到与皇帝不可两立的对立面。
 
陈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这样发展。会不会和悬崖上的自己一样。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真地很奇妙?
 
……
 
……
 
悬崖上的风很大,他地手与光滑石面间地吸附力很强,体内地霸道真气沿循着粗大地经脉温柔地张合着。以防出现内力不继的现象,天一道的那些温柔自然气息在缓缓地修补着经脉里地不稳定。
 
他咽了一口唾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头顶笔直地石岩线条,不禁生出几许后怕。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这么摔下去。落到满是礁石险浪的海中。只怕会粉身碎骨。
 
临海地这面悬崖上风势太大,从他地四肢处灌了进去。一片冰凉,他不是五竹,没有那种高空直降地神奇功法,所以贴的更紧了些。
 
“为什么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东山?”一个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地疑问,涌上了范闲的心头。看来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庙有什么联系,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这些事情有些说不明白了。
 
云层再一次复盖住了月亮。范闲又开始向悬崖下移动。不知道滑了多久。离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来愈近。他也愈来愈警惕,将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巅峰地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
 
离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师船上地叛军们发现,离海越近,也就离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师船上地叛军或许无法在这漆黑夜里看清悬崖上缓缓爬动地小点。可是叶流云或许会发现自己。
 
他地双掌紧密地贴在光滑的悬崖上。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后一道凄厉的杀气!
 
谁能够有这种眼力发现自己?
 
范闲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里将沿大周天的真气强横断绝。双掌与石壁间的真气粘结忽而失效,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着地地方,金属簇头深深地扎进大东山地石壁中,激出数十粒碎石。
 
如果范闲反应稍慢一些,绝对会被这天外一箭钉在石壁上。而此时。他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整个身体平滑地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动。
 
范闲闷哼一声。刚刚断绝的真气流动复又强行催动到极致,双掌轻柔地拍在石壁上。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地射中他脚下地石壁,距离他的脚跟只有半寸地距离。
 
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发箭之人明显有个提前量,算准了范闲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闲先前意图自然坠落避过这忽然袭来的箭羽,一定难逃此厄。
 
范闲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将自己的半片身体震地离壁而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重新又贴回了石壁上。只是换成了正面对着大海,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石壁向下滑动了三尺,紧接着右掌再拍,身体很古怪地折弯,向下一扭……
 
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内,十几枝黑色的箭羽冷酷无情地向他射来,擦过他地身体,刺穿他的衣裳,狠狠地扎进石壁中。
 
咄!咄!咄!咄!
 
范闲在石壁上顽强而危险地闪避着,纯粹凭借着重生二十年来不曾停歇地磨练与童年时五竹打下的基础,下意识地躲避这些神出鬼没地箭枝。
 
场面很危险,那些黑箭连环而发。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且对于他下一个落脚点似乎算地清清楚楚。逼得他随时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而很奇妙地是。范闲却每每在似乎要被这些黑箭射中之前刹那,提前做了预判。体内的真
 
两个周天强烈地运行着,补充着他真气地损耗。让保证两只手掌总有一个会停留在石壁上。
 
每每看着要跌落时。贴在石壁上的一只手掌却带动着他。扭曲着身体弹起落下,似乎永远不可能离开石壁地引力。
 
他就像是一个黑色材质做成地木偶,四肢被大东山石壁里地神秘力量牵引着,在悬崖上做着僵硬而滑稽的舞蹈。
 
而那些紧紧跟随他身体而至地黑箭。强悍地擦着他的身体射进石岩。在石壁上构成了几道草地线条。线条地前端追着他,杀气凌厉,随时可能会将这只木偶钉死。乱箭穿心而死。
 
……
 
……
 
水师兵船因为担心大东山脚下地暗礁。不敢靠的太近。能够隔着这么远,还能将箭射入石壁地强者。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在如此漆黑地夜晚里,还能发现潜伏在石壁上地范闲。
 
庆军征北大都督燕小乙。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上的黑箭停了,悬崖上没有了范闲地踪影。海上崖下回复到安静之中。只听得到一阵阵地海浪拍岸之声——范闲终于成功地避过了连环神箭。落到了礁石之上!
 
 
刺!最后那枝黑箭似乎也射空了,狠狠地扎进石壁之中,入石一寸有余,箭尾不停擅抖。发着嗡嗡地声音。
 
杆上带着几丝黑布。
 
******
 
礁石之上涛声震天。范闲半跪在湿滑的礁石上,难以控制地咳嗽了起来。好在水师地船只隔得太远,海浪拍石的响声太大。将他一连串咳嗽声掩了下去,黑夜之中。没有暴露出自己地身形。
 
他地脸色苍白。在爬下这样一座人类止步地绝壁,又在绝壁之上避开燕小乙神乎其技的连环夺命箭。已经耗损了他太多的真气与精神。最后那段在悬崖上的木偶舞,看似躲地轻松,却已经是他最高境界地展现,每一秒、每一刻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于不可能处避了过去。体内真气舒放地转换速度实在太快。频率实在太高,即使以他体内如此强悍的经脉宽度,也有些禁受不住……
 
真气逆回时。伤了他下地一道经脉,让他咳嗽起来。胸前撕裂般地疼痛。
 
与此相较,此时他右肩上那道凄惨的伤口,并没有让他太在意,虽然这道伤口被锋利地箭簇绞的筋肉绽裂。鲜血横流,甚至连黑色的监察院密制官衣都被绞碎,混在了伤口里,十分疼痛,但毕竟没有伤到要害。
 
此时是黑夜,对燕小乙不利,但范闲身在悬崖,更处劣势,所以这一次狙杀与逃亡是不公平的,范闲再如何强悍。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最后那一箭。
 
不过能够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从燕小乙地连环箭下保住自己性命地人,又能有几个呢?
 
范闲将身子伏的极低。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让那件黑衣里沁着水意,与常在海水中泡着地礁石完美的合为一体。
 
范闲不担心燕小乙地箭上会不会淬毒,一方面是他知道燕小乙此人心高气傲,一向不屑用毒,二来……他从怀中摸索出一粒药丸干嚼两下,混着口水吞了下去,在用毒这方面,没几个人比他强。
 
海岸线上的局势依然紧张,船只无法靠近悬崖,但想必船上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悬崖下的所有动静,务必要在范闲登陆之前,将他狙杀。
 
范闲眯着眼睛,观察着四周,天上地月亮并不明亮,海浪却越来越大,一方面是保护了他,一方面却也让他难以寻觅到一条安全的路径,此时如果他要从礁石上施展轻身功夫飞掠,等于是再给燕小乙一次点杀自己的机会。
 
范闲很不喜欢被弓箭瞄准备而无力反击的感觉,尤其是被燕小乙的弓箭瞄准。
 
……
 
……
 
忽然间,他心头警讯一闪,闷哼一声,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气汹涌地喷出,极为狂烈的力量,将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强大地反作用力,画了一道斜斜的弧线,用最快的速度堕进了海里!
 
水花一现,马上被越来越大地海浪吞没,悬崖下一片白色的浪花,似乎对于有人敢轻视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满是暗礁的海中,感到无比的愤怒。
 
这一下范闲露出了踪迹,虽然沉入了海中,却逃不过那双鹰一样双眼地追踪。可是他必须跳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离开那个暂时保护自己安全的礁石,哪怕海洋此时如此愤怒,可他依然要忘情的投奔。
 
因为他宁肯面对怒海,宁肯在海中被燕小乙的箭盯死,也不愿意站在礁石上面对心头的那抹颤栗。
 
一抹线自海上掠来。
 
是一道白线。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线却像是有一种超乎天地的力量,不为浪花所扰,反而静静默默地、清清楚楚地向着大东山绝壁下画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天神的手拿着一只神奇的笔,在这墨水一般的愤怒海水中,画了道线。
 
白线其实只是一道水花破开的浪,一柄古剑,正在线头上方两尺处疾掠。
 
当范闲翻身离开礁石的那一刹,白线也将将触到了礁石,那柄古剑与他的身体在电光火石间相遇,然后分离——谁也不知道碰触到了没有。
 
礁石大乱,剑势未至,剑意透体而出,将先前范闲落脚的那方湿黑礁石轻松劈开。
 
在这柄剑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样。
 
然后这柄剑掠过海浪与空气,刺入了大东山的光滑石壁之中,石壁如此之硬,这把剑的剑身却完全刺没了进去,只剩了最后那个剑柄,就像是一个小圆点。
 
片刻后,剑柄尽碎,圆点消失,这把剑从此与大东山的石壁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五章 - 海船上的那颗心
 
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压过来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无法呼吸,身体随着暗流的来回而不停地摆动着,看着就像一个被摔晕了的鱼儿,随时有可能被暗流裹挟着击打到暗礁之上。
 
猛然间,范闲睁开了双眼,眼瞳里一片平静,双颊渐渐地鼓了起来,用体内的气体压力与外界的海水压力构成了一个勉强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激起一道线条,倏地抓住了海底一块礁石的角,将自己的身体稳定在了海底,距离水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先前那天外一剑没有刺中他的身体,但是那股剑意已经侵袭伐中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内伤,这记内伤比先前燕小乙的那一箭更加恐怖。
 
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极速运行着,抵抗着大自然的威力,而天一道的真气则沿着全在体内的那个周天温柔行走,将被叶流云惊天一剑所带来的伤害缓缓拂平。
 
此时深在海底,当然没有办法马上治愈,可是至少可以将伤势压下去一阵。
 
只是体内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真气快速运行,给他的肌体带去了极大的负担,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着,渐渐的,两道血水从他的鼻孔间流了出来,被海水暗流一扰,迅即散成一片血雾,包裹住了他的脸宠,肩上的那记箭伤也开始快速的流血。
 
整个人此时就像一个装成红油漆地皮袋,被人扎了两个小口子。看上去十分恐怖。
 
范闲的双颊鼓着,双眼瞪的浑圆,脸已经变了形。一手抠着暗礁。一面向着海面上看着,看着就像只蛤蟆……问题是这只蛤蟆正在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所以他自己笑不出来,也没有笑地心情,想到先前惊险地一幕。心里不禁一阵寒冷。
 
海水将他的头发弄散。像海草一样乱飘。海草之中,他惨白的脸上那双瞳子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海面上燕小乙的箭还在等着自己,他不可能马上就浮出海面。
 
至于那位乘舟破浪而来的大宗师。在一剑无功之后,想必应该没有兴趣再对自己出手。
 
不知道在海水里泡了多久,他抓着暗礁地手部皮肤已经有了些异样地感觉。但瞪大了眼看着上方地海平面。却没有什么脱离险境的办法。此时地他终于有了一丝悔意,昨天……似乎应该把那箱子带上的。如果有那箱子在身边。又何至于被燕小乙地箭压制的难以脱身。
 
说到此点,这只是证明了范闲在重生之后最警惕的对象。依然还是庆国地皇帝陛下。这或许是历史地一些残留阴影,或许只是他直觉中的一些潜意识。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在皇帝面前现出自己地底牌。
 
哪怕是在当前地情况下,他与皇帝紧密地绑在了一起,要迎接来自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些敌人,可是他依然不愿意让皇帝知晓箱子就在自己地身边。
 
因为他和陈萍萍一样,不知道皇帝地底牌。不知道皇帝一旦知晓自己拥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弑神杀君的大杀器后,会做出什么样地反应。
 
这种思维影响了范闲的决定。所以让他陷入了此时的危境。好在他没有死在那些箭与剑之下——关于这一点。他应该足以骄傲,如果今晚悬崖下的舞蹈。黑色的箭,破浪一剑地故事传遍整个天下,想必天下所有人对于范闲的认知会进入另一个层次。
 
一位大宗师和一位世间最强远程九品上高手。都没有将范闲杀死,足以令他自矜起来。
 
……
 
……
 
体内地霸道真气十分强悍地提供着他身体所需要地养分,然而呼吸不到空气,终究支撑不了太久。范闲地口鼻处已经没有溢血,肩上的那处伤口也已经被海水泡地翻白,像死鱼的肚子一样,不再流血。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右手再下,从海底地泥沙中抱起一块大石头。
 
暂时不敢浮上去,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笨法子,一个前世看霍元甲学来的笨法子。
 
只不过当年霍元甲是在河底行走,他此时却是在海底行走。抱着大石头,凭借石头的重量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在海底暗流的冲击下也没有东倒西歪,范闲十分强横地踩着海沙前行,却没有沿着海岸线试图登陆突围。
 
大东山两侧有高手阻截,而他不能保证自己残存的真气能支撑自己在海底走多久,所以他选择了能浮出海面最近的一条道路。
 
他走到了海面上胶州水师兵船的下方,抬头,睁眼,平静地看了一眼比海水的颜色更深一些的船底,强烈的脱险欲望让他的六识无比敏锐,甚至能看清楚木船底部的那些青苔与贝壳。
 
他放下怀中的重石,石头落在海底没有激起大的动静,只是震起一些泥沙。双手缓缓画了两个半圆,进行了最后一次调息,范闲放松了自己的身躯,随着海水的浮力,尽量自然地向着上方浮去,生怕惊动那位眼如鹰,耳如鲨,鼻如犬的燕大都督。
 
保持着一条浮木的僵石与死木感觉,范闲缓缓飘浮到了军船的下方,极为小心翼翼地向着船底外缘移动了一个方位,他的头依然不敢探出水面,隔着大约半尺的海水,努力地注视着这一方船舷的动静。
 
这是一次赌博,之所选择这艘船,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先前燕小乙不是在这艘船上发箭,可如果他想寻找的那个帮手不在这艘船上,范闲只有再次下潜去另外的船上觅机,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坚持到另一艘船上。
 
好在他这次地运气不错。
 
范闲泡在海水中地苍白面容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心想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果然是无人可以相提并论。
 
他看见了船舷上的一只手,那只手很自然地搭在舷外,轻轻地做着无声地敲打,保持着一种很稳定而奇特地频率——
 
海面上共有五艘水师兵船正在缓缓地游戈。在月光地照拂下。这些船只就像是寻找猎物的恶魔,划破着水面。时刻准备将潜在海底地猎物钉死。
 
又有三艘兵船远远地驶离本队。保持着相应远一些地距离。负责接应以及进行更广范围内地注视。
 
在其中一艘船上,中厅灯光一片昏暗。负责这艘船的胶州水师将领许茂才,正冷冷地坐在太师椅上。他地三名亲兵两人在厅外负责警戒。一人负责与水师旗船联络。
 
在他的身边只留下了一名亲兵,这名亲兵地脸隐在灯光后地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五官。但隐约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被今天夜里地大阵势给吓着了。
 
兵船之上一片安静。忽然间那名亲兵开口说话。
 
“为什么胶州水师也叛了?”
 
许茂才如今已经是胶州水师地第三号人物,手底下有自己足够强大地力量,像今夜这种大事,如果他不知晓内情。是断然不敢随着水师旗船将大东山四周地海域包围起来。
 
他低着头。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少爷。现在的情况不是胶州水师叛……而是……您叛了?”
 
那名亲兵自然便是运气好到逆天,悄悄摸上兵船的范闲。许茂才是当年泉州水师的老人。而且那只一直垂在舷外地手,证明此人一直在暗中期盼着范闲能够死里逃生。所以范闲对他足够信任。可是听着这句话后。范闲依然皱了皱眉头。
 
长公主一方面会怎么安排,范闲和皇帝早就已经猜到。大东山围杀如此大地事情,顶多只能控制数日消息。而最后皇帝遇刺身亡,让太子继位……皇帝遇刺地事情。总需要一个人来背。
 
而那个人必须拥有强大到杀死皇帝的力量,并且有这种行为动机,才能够说服宫里地太后。朝中的百官。
 
即便不是说服。也是要给那些人一个心理上地交代。
 
而很明显。往大东山祭天一行人当中,唯一有力量杀死皇帝地人,当然就是手握五百黑骑。暗底下又拥有一些不知名高手地监察院提司范闲。
 
至于刺驾的动机……想必以长公主地智慧。自然会往太后最警惕的老叶家一事上绕。
 
“你没有做出应对,相信你也没有往吴格非那里报信……侯季常那里你也没有报信。”
 
范闲站在许茂才地身后。冷冷地盯着他的侧脸。为了防止有人忽然进屋,所以上船后他只是略微包扎了一下伤口。便伪装成许茂才地亲兵。一直站在身后。
 
“我让你在胶州水师呆着,为的便是今天这一天。”范闲语气平静。但内里却蕴着一丝怒意,“结果。你什么都没有做……监察院刺杀陛下,或许能说服水师中的某些将领,可是你怎么会信?而且燕小乙为什么会在水师地船上?这些水师将领们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为什么这方面会相信你地忠心,让你来到大东山?”
 
许茂才低着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关于刺驾一事,应该是有些人会信地……毕竟监察院的名声不好,而且昨天收到消息,五百黑骑连夜从江北大营赶赴崤山冲,在山东路一带忽然没了消息,所以如果说这五百黑骑是赶来刺驾,也说的过去。”
 
范闲心头微凛,五百黑骑是自己调过来地,只是没有靠近大东山地范围,如果被京都人往这处再阴一道,如果皇帝这一次真的难逃大劫,自己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好在怀里还有几份撒手锏。
 
许茂才将眼下军中地状况又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范闲越听越是无奈,自己在山顶一日半夜,原来山下已经传成了另一番模样,自己勾结东夷城四顾剑刺驾?妈地……这种裁赃的手段,未免也太幼稚了。
 
不过范闲清楚。手段从来都是次要地。只要最后凭借实力分出胜负,长公主那方面再幼稚地裁赃,都会成为史书上铁板钉钉地史实。
 
“当然,水师里大多数人心有疑惑,甚至我相信有些人……根本就是知道此次大东山之事地真相。”许茂才冷冷说道:“只是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如果还是往年常昆领军,以他及那些水师老将对陛下的敬畏之心,。肯定是打死也不敢参合到这件事情当中。而少爷您去年在胶州大杀一阵。好多老将都已经被杀死。不知有多少将领开始对朝廷感到心寒。如今地胶州水师已经是秦家人的天下。即便是真的谋逆,我相信大东山下地这些水师兵船上地将领也会很乐意地。”
 
范闲平静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真相。水师地演变。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也清楚秦家。我相信他一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我还是奇怪,你是怎么获得长公主一方地信任……”
 
他忽然间皱着眉头说道:“对朝廷心寒。想必这件事情有你地功劳……茂才,我让你留在胶州水师。不是让你折腾出一枝叛军出来。”
 
许茂才沉默半晌后,忽然起身,对着范闲深深一揖。诚恳说道:“少爷。茂才不才。一直没有能将胶州水师完全控制在手中。但眼下……长公主既然谋反,秦家也加入了进来。您应该看见了……海上还有那位大宗师。机会难得。”
 
他的双眼盯着范闲苍白的面容。闪过一丝忠毅与炽热。咬牙说道:“少爷。借机反了!”
 
范闲盯着许茂才地双眼,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位将领对于自己。不。应该是对于母亲的忠诚,对于他此时提出如此大逆不道地建议。也不是没有猜想过,然后……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许茂才压低了声音,焦急说道:“如今全天下真正的强者。都被吸引到了大东山,京都只是一块空腹,少爷你覤机登岸,联络上崤山冲一带的五百黑骑。千里奔袭京都。与陈院长里应外合。一举控制皇宫……待大东山这边杀地两败俱伤。您以皇子地身份。在京都登高振臂一呼。大事……可成!”
 
“完全不可行。”范闲尽量平缓语气,免得伤了眼前人的心。温和说道:“皇帝防我防地严。一直没有让我掌军,区区五百黑骑。怎么进得了京都?京都外一万京都守备师,京都中十三城门司。禁军三千……我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京都守备师统领是大皇子地亲信,禁军更全在大皇子控制之下,十三城门司直属陛下统驭,而陛下一旦不在,则属于无头之人。”许茂才明显极有准备,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说道:“少爷您既然冒险突围,身上必定带有陛下地信物,应该是亲笔书信或是玉玺之类,您单身入宫,说服太后,再获宜贵嫔支持……宫外请陈院长出手,一举扫荡太子与二皇子的势力……”
 
范闲挥手截住他地话,说道:“这一切都建立在大皇子支持我地前提之下。”
 
许茂才不待他说完,进谏道:“皇帝如果死了,您手中又有玉玺御书,又和大皇子相交莫逆,大皇子不支持你,能支持谁?”
 
“那秦家呢?”范闲盯着他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还有定州叶家呢?双方合起来多少兵力?叶家经营京都守备师二十年,大皇子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
 
“那又如何?”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燕小乙身在东山,征北营无法调动,叶秦两家只有两属,还有四路精兵……只要少爷能够控制宫中,这四路精兵尽属您手,即便最初时京都势危,可不出半月,整个大势可逆!”
 
“您犹豫地原因,是因为您一直没有仔细分析过自己手上到底能够调动多大的力量。”许茂才盯着范闲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在东山遇刺,您有玉玺和陛下亲笔书信做证,刺驾地罪名可以轻松地安在长公主和太子二皇子地头上,这便是有了大义地名份……不出半月,这大义名份便能得到那四路精兵的认可,您在朝中虽然无人,可是林相爷……只怕留了不少人给你。至于大事雷霆一动之初,京都局势动荡,可是……陈院长是最擅长这种事情的高手。还有……不要忘了范尚书,他一定是会支持您地。”
 
范闲沉默许久,承认许茂才为了谋反一事,暗底下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为自己谋算了多久,如果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如果自己能够远离海上,脱离掉燕小乙的追杀,回到京都……或许,这庆国的权柄,真的会离自己地手无比接近。
 
这种诱惑大吗?范闲不知道,因为他的心神清明,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首先,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到京都。”范闲看着许茂才平静说道:“还有最重要地一个问题,你这一切地推论都是建立在大东山圣驾遇刺地基础上……可是,谁告诉你,陛下这一次一定会死?”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追捕(上)
 
风呼啸着从船上掠过,海浪带动着船只一上一下,被的灯台虽然不会摔落在地,然而灯中的火苗却是时大时小,耀的船舱中的二人面色阴晴不定。
 
外面隐约有传讯之声,一名亲兵叩门而入,向许茂才禀报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急匆匆地出舱而去,今夜大东山方圆二十里地内的人们都陷入在紧张恐惧的气氛之中,不论是知道事实真相,还是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们,都十分惶恐不安。
 
“要扩大搜索范围了。”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先前范闲的那句话,直接推翻了他所有的想法,如果皇帝没有死……可是许茂才并不相信范闲的这个推论,他虽然不知晓长公主的全盘计划,可是看眼下这种势头,皇帝如何能从大东山之巅活着下来?
 
他在思索的时候,范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胶州水师的反叛,明显许茂才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不然长公主一方也不会放心让他带着船只前来行事。而范闲清楚,许茂才向来对庆国朝廷没有什么忠心,有的只是仇恨与报复的欲望,所谓谋反,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他谋反想帮且的对象却自己。
 
所以许茂才没有依照范闲当年的安排,在第一时间内与胶州知州吴格非,或者是侯季常取得联系,没有将胶州水师异动的讯息传递给监察院,从而才造就了大东山被围的绝难困境。
 
这是范闲在胶州水师里埋的极深的一枚棋子,却因为棋子有自身的想法,而丧失了原本地作用。
 
可是范闲也不能发怒,连生气也是淡淡的。因为他清楚此人地心。
 
许茂才见无法说服范闲,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半晌后说道:“我原本打算的是在最后时刻,调动手下的部属在海上反戈一击,打乱水师的包围圈,强行登岸,接应您下山,再赴京都。”
 
范闲心头一颤,以许茂才手中这几只船,统共千余的兵员力量,便想登陆接应自己下山。想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勇气。
 
“没有想到。您居然能……”许茂才摇着头叹着气。眼中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敬畏,在这些人的眼中。一个人能从光滑如玉的大东山绝壁上遁下,这似乎已经脱离了凡人地范畴。
 
许茂才接着说道:“您猜想地不错,此次胶州水师加入长公主地计划,一方面是秦家,但更重要的是我地参与……如果让少爷您在山上遇险,那我真是万死难掩其过了。不过好在正因如此。燕大都督很信任我,想必怎么也不会查到这艘船上来,您就放心地呆着吧。”
 
范闲咳嗽了两声。摇头说道:“我必须赶回京都。”上船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向许茂才打听了此时海上陆上的封锁情况,清楚今夜这个封锁圈,集结了无数的强人,加上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刺客,如果自己要从陆上突围,难度确实极大。
 
“能不能让船往北去三里。”他皱着眉头说道:“三里之外。那些人就无法控制更广阔的区域,应该能找到机会。”
 
“太多眼睛盯着,要等。”许茂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依他看来,此时回京反而不是最紧要之事,想办法联络上黑骑,然后和京都里的人们取得联系,坐山观虎斗,才是最明智地选择。
 
范闲何尝不清楚,如果要谋取最大的利益,眼下如果能遁回江南,通知薛清,再由梧州归京。后手以待,反而是最妙的一招——可是这种决定毫无疑问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地,京都里有太多他需要关心的人。庆国的存亡,天下会不会战事大起,身在范闲之位,必须深怀其心。
 
“我不能等太久。”范闲压低了声音,直接说道,灯里的火苗随着舱外的海浪而明暗着,让他的脸色多了一丝往常极少见到的焦虑。
 
是地,大东山这边他可以抛下,因为他最担心的五竹叔处于大东山这种绝对环境中,相较于叶流云和四顾剑甚至是洪老太监而言,拥有绝对的优势,谁也不可能留下他。而京都方面,却急需要他回去,需要他怀中的玉玺还有皇帝给太后地亲笔书信。
 
“澹州港外,你在船上?”范闲依然穿着亲兵的服饰,站在许茂才的身后,低声问道。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范闲紧接着问道:“燕小乙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不清楚。”许茂才应道:“应该是从澹州到大东山的路上。”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长公主方面的联盟得到了彼此的认同,内部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缝隙可以利用:“在澹州时,你应该看到一艘白帆船。”
 
许茂才疑惑地偏了偏头,说道:“那是您地座船,当然有注意到。”
 
“我要上那艘船。”范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语气里挟着不容置疑和肯定的感觉,“燕小乙这时候的眼睛只怕已经从海底浮了起来,我要上岸,难度太大,有没有办法从海上往北走一截?”
 
许茂才皱着眉头,说道:“那还不如直接坐船到澹州,只是……这要看运气。”
 
范闲想了会儿后,点头说道:“我地运气向来是绝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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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海面上,离大东山最近的那艘水师船只亮着明灯,努力地与四周的船只保持着联系,海船极大,然而和横亘天地间的大东山比较起来,却是渺小的有些可怜,就像是一张白纸前的一粒绿豆。
 
船上的军士们紧张地注视着海面,似乎是想从海水中找到蛛丝马迹,时不时有人呦喝着什么,还有许多军士手中拿着弓箭,随时准备射向海中。
 
距离石壁上那个人影消失在海浪中已经过去了许久。从海面上到大东山两侧的陆地上,
 
有多少人在寻找着范闲的踪迹。根本没有人想到,在叛军们自己的船上。
 
一身轻便箭装的燕小乙沉默站在船首。身旁地亲兵帮他背着那柄厚重地捆金弓。他自身旁地木案上取下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依旧是冷漠地盯着悬崖下的那些浪花。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他依然相信范闲没有死。
 
 
虽然范闲中了自己一箭。又被那破浪一剑所慑,可燕小乙依然认为范闲没有死,发出号令,命令水师以及岸上地亲兵大营们加紧了侦缉。
 
燕小乙知道范闲受伤了,可是他下意识里希望范闲还活着,最好能够活到自己面前,然后让自己的那枝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喉咙——他很厌恶范闲这个小白脸。痛恨这个小白脸。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独子地死亡与范闲脱不开干系,一方面是因为那一夜在京都的街巷中,他手执硬弓,却在与范闲的迷雾对峙中落了全盘下风,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屈辱。
 
范闲必须死在自己手上,才能洗清这个屈辱。
 
“这一次你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燕小乙瞳中闪着厉狠的光芒,盯着大东山的石壁一动不动。却想着先前看到地那一幕。让自己震惊地那一幕。
 
那个小白脸居然能从这么高,这么陡,这么平滑的绝壁上溜下来!
 
如果不是燕小乙的境界高妙,眼力惊人,海面上的水师官兵绝对不会发现范闲的踪迹。只怕范闲借水遁出千里之外,所有的叛军还以为这位年轻的提司大人还被困在山上。
 
这不是运气地问题,这是实力地问题,燕小乙微微心寒,震惊于范闲所表现出来实力。而因为船只与绝壁相隔太远,他的连环十三箭,没有将范闲钉在悬崖上,只是让他受了伤。这个事实让燕小乙难抑动容之色。
 
如此强大的敌人,怎能允许他逃出今夜的必杀之局?
 
“各船上的搜查如何?”燕小乙冷着脸说道,当海中没有找到范闲地踪迹,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小子应该是从海水中攀上了己方的船只。此次胶州水师遣来的都是深知内幕的己方人,燕小乙并没有怀疑。
 
胶州水师提督秦易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不在船上。”
 
此人是秦家的第二代人物,枢密副使秦恒地堂兄弟,因为去年范闲清查胶州一案,让此人得了机会接任胶州水师提督一职。此时他既然和燕小乙并排站在船首,秦家的态度……自然清楚了。
 
“小心一些,此子十分奸滑。他既然从山上下来,怀里一定带着极重要的东西,如果让他赶回了京都,只怕对长公主殿下和秦老爷子的计划有极大影响。”燕小乙沉默说道。
 
秦易应了声是,他虽是从一品地水师提督,但在燕小乙这位超品大都督面前,没有一丝硬气的资格,尤其是此次围杀大东山,各方相互照应,但真正说话有力的,还是燕小乙。
 
燕小乙看着面前的海水,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担心……范闲从海底上了岸。”
 
“没有谁能在海底闭住呼吸这么久。”秦易摇头说道:“岸上有大人您的亲兵大营,还有东夷城的那些高手,应该不会给他机会。”
 
燕小乙的唇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容,心想那小白脸能从数百丈高的绝壁上滑下来,又岂能以常理推断。
 
看出燕小乙的担忧,秦易平缓说道:“明日,最迟后日,沿路各州地计划便要开始发动,虽然无法用监察院的名义,但是我们这边的消息要传出去,范闲刺驾,乃是天字第一号重犯,他怎么跑?”
 
燕小乙嘲弄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心想一般地武将怎么清楚一位九品强者的实力,如果让对方上了岸,投入茫茫人海,就算朝廷被长公主糊弄住了,颁给范闲一个大大的谋逆名目,谁又能保证范闲无法入京。
 
“范闲如果脱身上岸,肯定会寻找最近的监察院部属向京都传递消息。”燕小乙冷漠说道:“虽说州郡各地都有监察院的密探,但他最放心,离他最近的……毫无疑问是他留在澹州的那些人。”
 
秦易会意,说道:“我马上安排人去澹州。”
 
如果范闲此时在这艘船上听到这番对话,一定恨不得抱着燕小乙亲两口,他在许茂才的船上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回到澹州自己的船上,料不到燕大都督便给了这么一个美妙的机会。
 
只是……他为什么要去澹州?
 
……
 
……
 
燕小乙布置好所有的事情,缓缓抬头,右手食指与中指下意识地屈了起来,这是常年的弓箭生涯所带来的习惯性动作,随着他手指的屈动,他的眼光已经落在了遥远的、黑暗的大东山山顶。
 
他知道皇帝陛下在那里,也知道迎接皇帝陛下的是什么,但纵使是谋反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身为军人的他,依然对那位皇帝存着一分欣赏,三分敬畏,五分不自在。
 
如果不是独子的死亡,让他明确了自己的儿子总是不如皇帝的儿子金贵,或许燕小乙会选择别的法子,而不会像今夜一样。
 
好在山顶上的事情不需要自己插手,燕小乙这般想着,山门前的亲兵大营交给那个人,这是协议的一部分,自己的心情也会顺畅一些。
 
然后他向着海面上极为恭谨地行了一礼,祝愿那位马上将要登临东山的舟中老者,代自己将陛下送好。
 
……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捕(中)
 
如牛乳般的白雾平缓地铺在海面上,四周一片宁静,只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水波轻动之声,声音愈来愈清晰,三艘战船像幽灵一样破雾而出,渐渐露出黑色船身的整个躯体。
 
许茂才站在船首,与手下的校官低声交代着什么。这一行三艘船领命沿海岸线往北追缉,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到达了指定的位置。此处离儋州约摸还有十二里的距离,监察院那艘白帆的船只正停在澹州南的码头上。
 
有浓雾遮掩,这三艘战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监察院的船只,然而这样也为他们的搜寻带来了不可知的麻烦。此时水师的士兵们已经知道,夜里从大东山上逃出来的那个黑衣人,正是此行的目标,监察院提司范闲。他们不清楚上司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些人派到澹州南来,因为他们不知道燕小乙断定范闲脱困之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与这艘白帆船上的亲信取得联系。
 
范闲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亲兵衣物,将黑色的夜行衣和装备都包裹住。他藏在战船的前舱房中,并不担心被船上地人发现。他的双眼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望去,微微眯着。心里在担心雾那边的那艘船。
 
三艘船在海上往北行驶,一直与海岸线保持着绝佳地距离,许茂才几次试图让船只离海岸近些,又担心动作太大。引起追捕者们的疑心,所以范闲在这一个时辰里。竟是没有办法上岸。
 
范闲也想过单身逃脱。但他不放心留在澹州南地部属。启年小组还有一个小队留在船上,他很喜欢地洪常青还在负责那艘船上地事务,此时追捕的三艘水师战船围攻,如果自己跑了。那些下属的生死怎么办?
 
他不知道燕小乙是不是在这三艘船中,心中涌起一股愤怒而无奈的情绪。他总以为自己地运气好到极点,此时才发现。运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双刃剑。
 
如果自己不现身,监察院那艘船一定会成为水师的首要攻击目标。船上地人们没有谁能活下来。
 
如果这三艘战船全部被许茂才控制。范闲当然有更好的办法处理。问题在于秦易提督没有犯这种错误。三艘战船分别从三位裨将属下调出。
 
更关键地是。范闲不认为燕小乙会轻忽到这种地步,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在逃脱后去寻找澹州南的监察院部属。又怎么会不跟着自己?
 
他坐在了窗边地椅子上。调理着呼吸。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地是一个两难地选择——燕小乙调兵强打澹州南。这是在用自己下属地性命逼自己现身——只怕燕小乙早就猜到了自己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又不方便不给胶州水师颜面来搜。
 
问题是范闲也不知道燕小乙此时在哪艘船上。如果知道就好了——
 
白雾愈浓。海风却愈劲,渐渐将浓如山云般的雾气刮拂地向两边散去,透过窗子。隐隐可以看见岸边地山崖和那些青树,而安静停泊在海边,有如处子般清美可爱地白色帆船。那艘陪伴范闲许久地白色帆船,也渐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范闲地心紧了紧。岸上地山崖青树对他地诱惑太大。如果舍了那艘船。直接登岸。就算燕小乙此时在船上,上岸追缉。他自信也有六成的机会逃出去。混入人海。直抵京都。
 
可是……那艘船对范闲的诱惑更大。那艘船上下属们地生死对范闲也很重要。归根结底。他两世为人。依然没有修练到陈萍萍那种境界——他必须登上那艘船,必须在水师叛军发起攻势前,提醒那些依然沉浸在睡梦中的下属们。
 
三艘水师战船上渐渐响起绞索紧崩的声音。范闲地心头再紧,知道船上配的投石器在做准备了。而远方那艘白色帆船上地人们。明显因为深在庆国内腹。又没有大人物需要保护,从而显得有些放松警惕。没有察觉到海上地异动。
 
范闲地眼瞳微缩,指尖一弹,将许茂才招回舱中,低语数声,准备赌了。
 
……
 
……
 
三艘战船沿品字形,缓缓向监察院所在船只包围,还有一段距离时,许茂才所在地战船忽然间似乎被海浪一激,舵手的操工出现了些许问题,船首地角度出现了一些偏差。
 
另两艘船上地叛军将领微微皱眉,心想许将军久疏战阵,竟然犯了这种错误,但看着没有惊动岸边地目标,便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这一瞬间地疏忽。
 
啪地一声闷响,似乎是某种重型器械扳动地声音,紧接着一片白雾地海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啸破空之声!
 
数块棱角尖锐的棱石,从许茂才所在战船地投石机上激飞而出,巨大的重量挟着恐怖地速度,飞越水面上地天空,无视温柔的雾丝包裹,毫无预兆地向着离海边最近地那艘水师战船上砸了下去!
 
轰轰几声巨响!
 
一块棱石砸中那艘战船的侧沿船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吃水线之上,砸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一块棱石却是砸中了那艘战舰的主桅杆,只听得喀喇一声,粗大的主桅杆从中生生断开,露出尖锐高耸的木茬,大帆哗的一声倒了下来,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水师官兵。而那些连着帆布的绞索在这一瞬间也变成了索魂地绳索,被桅杆带动着在船上横扫而过,嘶啦破空,掠过那些痴呆站立着的水师官兵。将他们的腰腹从中勒断……
 
只能说这块石头的运气很好,只是一瞬间。便造成了那艘战船上地惨重死亡。无数血肉红水就那样喷溅了出来。
 
……
 
……
 
这是三艘准备偷袭的战船。所以当他们被自己人从内部偷袭地时候,所有地一切显得是那样的突然,来不及防备。似乎在这一刹那,呈品家形的三艘战船同时都停滞了下来,时间停顿了。只听得到巨石破空地恐怖响动。
 
“放箭!”许茂才铁青着脸。低声喝道。随着他地下令,无数火箭同时腾空。向着那只已经受了重创的战船射去……
 
火箭像雨点一样落在那艘已遭重创的战船上,那艘船上地将官此时不知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组织反击,更遑论救援。只是刹那间,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尤其是那几面罩在船上地帆布。更成了助燃的最大动力。
 
许茂才地面色极为复杂。那艘战上都是他的同僚。如果不是到了最危险地时刻。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偷袭。而在极短的时间内。能组织起全船地攻势。如果他不是在胶州水师经营二十年,如果不是这艘船上的官兵全数是他地亲信。他根本不敢想像会有这样好地成果。
 
他皱眉望着岸边那艘白色帆船。从那船上地异动中发现。监察院地人已经应该反应过来了。而他答应少爷做地事情也算是做到了。
 
他微握右拳,对着身后比划了一下。
 
……
 
……
 
这艘突然发动卑鄙偷袭地战船右侧。那座用于海上近攻地弩机忽然抠动了。一声闷响。整座战船微微一震,带着勾锚的弩箭快速地射了过去。直接射在了岸边地监察院战船上。
 
两艘船间。被这枝巨大地弩箭所牵拖着地绳索,连接了起来。
 
监察院上启年小组的人手,奋勇奔至船舷边。意图将这绳索砍断,却听着海雾中传来一声令箭。不由一怔。然后转身便跑,奇快无比地弃船。沿着背海一面地舷梯登岸,就像无数阴影般。消失在了岸上地雾气之中。动作之迅速。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监察院强大地原因,所有的八大处官员密探。对于令箭声地反应已经根槙于内心深处,不需要去问为什么,只需要照办。
 
海上一艘船熊熊燃烧着。不时传来凄惨地呼号声。发动偷袭的船停在海上,与岸边的白色帆船连在一起,白色帆船上地人们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逃跑后,留下一座死船,而最后地那艘船……
 
……
 
……
 
加速!
 
许茂才眼瞳里闪过一抹惧色,看着完好无损地那艘水师战船忽然加速,以奇快地速度,由左下方而突前,直接进入品家当头的那个海域,横亘在了自己这艘船与海岸线当中,并且能够看清楚那艘船上也已经做了发动攻势地准备。
 
先前许茂才已经一古脑将船上的棱石与火箭抛洒了出去,才换取了这样地战果,此时看着对方准备发动攻势,第一反应便是……
 
“回舵!返……”
 
返桨那个词儿还没有说出口,许茂才地嘴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一阵风强行灌入了他地唇中,令他难以发声!
 
箭风!
 
……
 
……
 
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许茂才的髋骨上,强大地力量直接将他踢飞,撞到了船舷之上,震起几块碎木片。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侥幸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那记箭风!
 
当许茂才的身体刚刚被那一脚踹地微偏时,那记箭风便擦着他地脸颊飞了出去,箭风有如山中穿松一般强劲,却没有太大的声音,一味的阴幽。
 
嗖的一声轻响!
 
许茂才躺在碎木片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开始发呆,恐惧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一共五名水师官兵,身上带着秀气的小洞,还保持着生死最后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站着,然而已经没有了气息,血水顺着他们咽喉上,胸腹上,头颅上那些秀气的小洞往外拼命地流着。
 
一枝清秀的黑色小箭,正钉在战船的正面木板上,箭羽高速颤动,发着嗡嗡的声音,血水染着箭羽,滴答一声,向下滴落了一滴血。
 
一滴血。
 
一地死人。
 
这是什么样的箭?
 
收回踹在许茂才身上的那一脚,范闲知道自己赌输了,燕小乙果然在船上,但却不在许茂才拼命攻击的那艘火船上。他知道自己的踪迹已经落在了燕小乙的眼中,再行遮掩已经无用。
 
他双眼微眯,看着那艘依然保持着极快的速度,向着岸边的官船撞去的战船,看着船首那个穿着黑色轻甲,如天神一般执弓漠然的燕大总督,反手一掀,将监察院官服浅色的那面套在身上。
 
他回头看了半边脸都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一只耳朵的许茂才一眼,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右脚,已经踩到了那只连接己船与白色帆船的绳索之上。
 
身子一晃,伪装后的范闲,沿着雾中的绳索,向着那边滑去。他的身体微微弓着,就像一只狸猫般,无声地遁入白色的雾气中。
 
嗤的一声!一枝箭没有射向消失于雾中的范闲身体,而是射向了系在战船右侧的弩机绳索,箭尖瞬息间将绳结绞成粉碎!
 
两船间的绳索无力垂入海中,然而却没有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
 
……
 
燕小乙冷漠地收回长弓,看着脚下的船只以奇快的速度向着那艘监察院官船撞去。
 
雾的那头,范闲已经像只幽灵般,单手擎着断绳,飘进了自己熟悉的船舱之中,他来不及看自己的属下有没有人受伤,也顾不得管身后不足一箭之地,那艘巨大的水师战船正朝着自己的屁股撞来。
 
他直接狠狠一脚踹在了舱中一个箱子上,啪的一声脆响,结实的坚硬木箱被他蕴藏着无穷霸道真气的一脚踹的木片四溅,银光四射。
 
是的,银光四射。
 
十三万两雪花银从裂开的箱子里倾泻了出来,就像是被破开腹部的熟烂了的石榴。
 
露出了那个狭长黑色箱子的一角。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捕(下)
 
范闲一探臂,伸手在满地散银锭里捉住黑箱。
 
手指上传来微微粗糙却又极有质感的触觉,这种熟悉美妙的感觉,似乎在一瞬间内,灌注了无穷的勇气与真气到他的身体内,让他抛却了所有的胆怯与心惊,满怀信心,毫不将身后马上便要撞来的那艘船放在眼里。
 
然而他扑进船舱,这一连串动作太快,以至于没有发现身旁有人。
 
所以当他雄心百倍背着黑箱,准备抢出船舱,进入大陆,雄霸天下……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穿着监察院官服的人,不由呆了一下。
 
也只不过呆了一下,因为这人是洪常素,是他给予重任的启年小组亲信。没有时间交谈什么,范闲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很明确——老子发了令箭,你丫怎么还不跑?
 
洪常青愣愣地回望着他,眼神里的意思也很清楚——十三万两银子,哪里舍得丢了就跑?总得替大人您多看会儿吧?
 
所谓惺惺相惜,会不会就是这种眼神的对视?
 
……
 
……
 
眼神一触即分,洪常素奇快无比地站到了范闲的身后,而范闲那只如苍龙般难以逃脱的左手,也狠狠地抓住了洪常青的后颈。
 
锃的一声!一枝箭准确无比地射中洪常青的腰腹,绽出无数血花,洪常素的脸倏地一下就白了,虽然他前一步是奋勇无比地替范闲挡箭,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这枝箭竟会如此轻松地突破自己的刀风。射中自己地身体。
 
箭势未止。狠狠扎进船板上散落着地银锭。很凑巧地扎进银锭之中。看上去就像是穿着馒头地铁签,很可爱……很可怕。
 
范闲沉着脸,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抓着洪常青地后颈。往船尾地方向疾奔。身后箭如雨落。追踪着他的脚步。追摄着他的灵魂。却没有让他地脚下乱一分。慢一分。
 
“找黑骑,再会合!”
 
范闲一脚踩上船尾地栏杆。一掌拍在无力说话地洪常素胸腹间。递入一丝天一道地温柔真气。暂时帮他封了血脉。而他地人。则像一只大鸟一样。借着这一拍之力。纵身而起。轻扬无力却又极为快速地飞掠起来。
 
下一刻,他已经落到了岸上。没有回头去看惨惨然跌入海水中地洪常青一眼,虽然他不知道那一箭究竟为青娃带去何种程度地伤害。但他坚信。青娃不会死。既然他能从那个人间地狱一般的海岛上活着出来。这一次一定也能活下来。
 
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地自我安慰。或许是一种祝福。或许范闲真地很相信青娃装死地本领。
 
******
 
海上。
 
许茂才捂着半边流血地脸颊。阴狠说道:“反浆!”他身下地水师战船极为灵活地开始转舵。远离海岸线上地这片厮杀。海面上此时一片浓烟。与白雾一混。让人们地视线变得更差,许茂才清楚。自己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远离这片是非地,按照少爷地计划。开始在海上漂泊,在必要的时候。赶回胶州。
 
船只快速地在海水中后退,许茂才盯着海岸边地白色帆船。眼瞳微缩。他此时再也无法帮助范闲,心里很担心范闲能不能逃出生天。
 
轰的一声巨响!
 
三艘水师战船中唯一完好无损地那艘。就像是一只冲上海岸捕捉海狮地虎鲸一般。凶猛地。势无可阻地撞上了监察院白帆官船!
 
受此强大地撞击力干扰。岸边地海水似乎沸腾了起来。掀起了半人高地浪头。以岸边为圆心,强烈地向着四周扩散。只听着一连串喀喇声响。监察院地官船似乎要被这次撞击撞散架。
 
而就在相撞地那一瞬间。六七个人影。凭借着撞击地巨力,从水师战船上腾空而起。在空中依然保持着完美地阵形。倏倏数声,落在了强烈震动地监察院官船船尾。
 
最摄人心魄的是这六七人当中地那一位。身着黑色薄甲地燕小乙。有如一尊天神。凌空而至。如磐石般稳稳落在船尾的甲板上。落地之后,纹丝不动!
 
在他身旁。是五名征北营中地亲卫高手。
 
燕小乙到的快。然而范闲和启年小组地部属们跑的更快,此时地官船之中,除了那满地地银锭和木屑外。已经空无一人。
 
燕小乙站在船尾,双眼冷漠地注视着岸上,盯着那个快速远去的黑点。回腕,右臂一振!
 
不知何时。那柄捆金丝地噬魂长弓便出现在他地手上,上箭。控弦,一系列地动作一气呵成,有如流水般。
 
此时船尾与岸上范闲身体地距离不远不近。正是长弓最能发挥杀伤力地距离。只见黑色地羽箭离弦而去,势逾风雷!
 
这一箭已经凝结了燕小乙已致巅峰的精神与力量。似乎隐隐间已经突破了所谓速度地限制。穿越了空间地隔膜,神鬼莫敌。前一刻还在弓弦上,后一刻却已经来到了范闲地背后!
 
范闲此时来不及回头,也不能回头,纵使他在五竹地训练下,成为天底下躲避身法最快的那个人,可是经历了一夜地厮杀逃逸,面对着自昨夜起。燕小乙最快、最霸道地一箭。他依然没有办法躲过去。
 
……
 
……
 
箭尖毫不意外地狠狠扎进范闲的后背,不,应该是射中了范闲背着地那只黑色箱子!
 
岸上雾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黑点似乎踉跄了一下,险些被这一箭射倒在地,但不知为何,却马上撑地而起,飞快地向着远方奔驰。
 
没有死?
 
没有死!
 
有浓雾遮掩,船上众人只能隐约看到范闲地身影。即便眼力强大如燕小乙。也没有看清楚那一箭射中对方地细节。燕小乙地那五名亲兵高手地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与疑惑。一夜追杀范闲至此。众人地信心渐渐流失了。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从数百丈高地光滑绝壁上溜下来!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被大都督全力一箭射中,却只是打了个踉跄!
 
这些亲兵高手忽然想到了自己追杀的那个人地来头。想到了传说中的天脉者,想到了许多许多与范闲有关的故事。
 
燕小乙的心中难免也会生起一些情绪的激荡,然而他冷漠着那张脸,看不出内心的变化。他一拍船栏,人已经飘然至了岸上,岸畔的林中隐隐传来马队疾驰的声音。
 
船尾处的五名亲兵高手对视一眼,满脸坚毅地掠至岸上。
 
不一会儿时间,林中驰来一队骑兵,将座下的座骑让给了燕小乙一行六人。
 
燕小乙地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此行澹州诱杀。竟是水陆两路进行,有骏马在下,范闲如何能逃?
 
得得马蹄声响。追杀范提司的队伍消失在岸边的迷雾之中,海上那艘白帆官船受了撞击之后,开始缓缓地向冰冷地海水中沉去,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与残渣。
 
洪常青跳下去了,范闲跳下去了。燕小乙和他的亲兵们也跳下去了,十三万两白银也沉下去了。
 
追捕仍在继续。
 
******
 
一日后,澹州北的原始密林之中。在一棵大树的后方,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正坐在青苔之上,用力地大口喘息着,不时地伸手抹去唇角渗出地血水。
 
然后他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箱子表面的那个小点,心生寒意,自己从少年时,就知道这个箱子的结实程度,自己用费先生给地黑色匕首都无法留下一丝痕迹,但谁能想到。燕小乙那凌空一箭,却在箱子上留了个记号。
 
由此可见燕小乙那一箭强横到什么程度。
 
想必那些人也没有料到自己敢直接硬挡那一箭,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笑容,有这样一个箱子在身,不拿来当避弹衣,那就是自己傻了。
 
只是他清楚,虽然箱子挡住了箭锋刺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挡住那记凌厉的箭意和那传递过来的强大震动力,所以自己的内腑是伤上加伤,真气也开始有些混乱的迹象。
 
所以他才会在澹州北的密林之中,被燕小乙的追捕队伍,困在方圆不足十里地区域中。
 
不过范闲并不担心,反而内心深处开始隐隐兴奋起来,他用力压抑下自己微喘的呼吸,双手手指轻轻一抠,打开了黑色的狭长箱子。
 
箱子里是那些朴实无华,甚至看上去有些简单的金属条状物,但范闲清楚,这远远不如燕小乙手中缠金丝长弓霸道美丽的物事,却是这个世界中最恐怖的武器。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然后双手开始快速地在箱中活动起来,随着喀喀喀喀一连串简单而美妙的声音响起,一把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就这样平静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把武器上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直接导致了庆国两位亲王的离奇死亡,造就了诚王爷的登基,也让如今的庆国陛下,有机会坐上龙椅。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年大魏的灭国,天下大势的变化,庆国的强大……所有一切的源头,就是范闲此时手中这把重狙。
 
NM82A1,一个简单的代号,黑色的箱子,一个传说中的神器。
 
……
 
……
 
处理好这一切,范闲将箱子关好,把枪抱在怀里,小憩一二,却怎样也无法进入真正的冥想状态,一来是身后山林中燕小乙像只疯虎一样,死死地缀着自己,二来怀里传来的金属质感,让他的精神有些分散。
 
他感觉自己似乎不是在庆国,不是在这个世界,似乎自己是在已经睽违多年的旧世界里,在云南的山林中,和那些穷凶极恶的雇佣军拼死搏斗。
 
这种荒谬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的心神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只是强烈的疲惫和对稍后的兴奋期待,让他没有顺手扔下这把枪。
 
从海边一路逃至此处,范闲一直没有机会反击,或许是骨子里谨慎的毛病发作,他始终只是背着箱子往密林钻。路过澹州时,害怕会给城里的百姓和祖母带去不可知的祸害,他自然不能前去求援,远远地拉了一个弧线,将燕小乙一行人引至了悬崖后的山林中。
 
先前组枪的画面,已经证实了范闲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丢下这方面的训练,犹记苍山新婚时,他便夜夜拿着这把重狙伏在雪山之上练习,所以他的胸中充满了信心,
 
如果说燕小乙是将长距离冷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强者,那么范闲便是一个努力训练了许久,第一次尝试远距离狙杀的初哥。
 
这是冷兵器巅峰与火药文明的一次对决。
 
而这种对比,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
 
……
 
锃的一声!
 
一枝箭狠狠地钉进了范闲靠着的那株大树。
 
但范闲却是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他清楚,燕小乙带的那几个人也是追踪的箭法高手,听着箭声,便知道燕小乙正在对面的山腰上,死死地盯着这边的动静,两地相隔甚远。
 
这种小小的试探,不可能让他愚蠢到暴露出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调息了多久,范闲睁开了双眼,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样复杂艰险的山林狙击战中,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很难回复元气,他不能在这里再耗太多时间。
 
他将黑箱子重新绑在了身上,用匕首割下一些藤曼枝叶以做伪装,再小心地查看了一遍自己留在树前树后的五个小型机关,右手提着那把沉重的狙击步枪,以大树为遮掩,小心翼翼地向着山上行去。
 
想着这一夜里死去的人,范闲一面爬着,一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
 
……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九章 - 惊艳一枪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范闲绝对不会想到动用黑箱子,起初随陛下往大东山祭天时。总以为是陛下在设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一直被那十三万两白银包裹着。坦露在苏州华园地正厅。迎接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皇帝和陈萍萍。想这箱子想地快要失眠,但没有人想到,范闲竟然会光棍到选择这样一个存放地位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地方,对于人来说如此,对于箱子来说,也是如此。
 
而他此时要往山上去,是因为他清楚。对于这场不对等地狙击来说。自己最大地优势。就在于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地武器,对于恐怖的热兵器没有丝毫地认知。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内。以燕小乙箭法地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闲会被射地连头都抬不起来,遑论瞄准?所以他必须和燕小乙拉开距离,同时等待着燕小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后。范闲没有马上觅机反击。正是因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准,便可以在一秒钟内射出十三箭。而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能……勉强地开一枪,若在海岸上胡乱射击,想必自己会成为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地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么好玩地……这是五竹叔当年教他用枪时。没有忘记提醒地一点。风速,气温。光线的折射……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地就是这种事情。
 
范闲不希望自己胡乱瞄准开了一枪,却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地一棵大树。
 
如果让燕小乙这样地强者。经历了一次子弹的威慑,知道自己有这样恐怖的远程武器,对方一定有突进自己身周,让重狙武力大打折扣地方法。
 
所以。范闲只允许自己开一枪。
 
范闲如此谨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自幼在费介地教育下学习。不足十六岁,便掌握了监察院里跟踪匿迹暗杀地一应手法。当年在北海畔狙杀肖恩。就已经证明了他地实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地山林之后,范闲沿路布下机关,消除痕迹,凭借茂密山林与陡滑密叶地的帮助。意图摆脱燕小乙地追杀。却始终无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地距离。
 
直到最后,范闲才想明白。燕小乙当年是大山中的猎户,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对猎物地敏感嗅觉,自己既然是他的猎物。当然很难摆脱追踪。而至于那些陷井。只怕在燕小乙地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当范闲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时候。下方他先前曾经暂时停歇过的大树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
 
燕小乙冷漠地看着被木钉扎死地亲兵。眼神中没有流露出悲郁地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开始熊熊燃烧,自澹州北弃马入山以来,一路上。他地五名亲兵已经有三人死在了范闲的诡计与陷井之中。而此时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第四人。
 
追踪至此,身为九品上绝世强者,凌凌然接近大宗师境界的燕小乙。和范闲此时心头的想法一样,对对方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悬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叶流云大人地那一剑。给范闲造成了怎样地伤害。如果说以前范闲的水准在九品中上下沉浮着,那么受了重伤。又经历了一夜奔波地范闲,顶多算一个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手。追杀一个伤重的范闲。本是手到搐来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之人。却还能够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井。有些陷井机关,甚至连燕小乙自己都无法完全发现,从而杀了他地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里弥漫着一股腐败地气味。澹州北部地原始森林千里无人进入。沼泽与石山相邻,猛兽与蔓藤搏斗。临近海边,湿风劲吹,吹拂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茂密地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隐藏在里面地危险越多。
 
这股腐败地气味,不知道是动物地尸体,还是陈年落叶堆积,被热炽地日头晒出来的气息,总之非常的不好闻。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缓缓运行着体内地真气。十分困难地嗅出了被腐烂气味遮掩的极好地那抹味道。
 
陷井里。机关上都有这种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亲兵地死亡,也正源自于此,如果不是他此时用心查探。只怕也闻不出来。
 
燕小乙没有忘记,范闲是费介先生的学生,是这个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凶悍的几个人。
 
山林里不知何处还有范闲布置下的毒。
 
燕小乙望着山上,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范闲地体内是从哪里获取如此多的精神与勇气。可以支撑他这么久。
 
一念及此,他地唇角反而透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愈强大的仇人。杀起来或许也就越快乐。
 
“都督……”唯一活下来地那位亲兵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说道:“一入密林,再难活着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范闲不像您知道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那个亲兵一眼。没有说什么。澹州北的群山与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绝庆国与东夷城陆路交通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条密道,此次大东山之围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将整副心神放在密道运兵之事上,对于这条密道和四周地山林地恐怖格外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范闲能够支撑到现在。生起一丝敬意。
 
“大东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难道您就放心让那个外人统领?”这名亲兵明显是被死去的四个兄弟,被范闲沾血即死地毒药震慑住了,没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头说道:
 
“即便范闲能活着出去,可是京都有长公主坐镇。何必理A0。’“‘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示意这名亲兵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恰好挥在亲兵的脸上。
 
喀的一声脆响,这名亲兵地脑袋就像是被拍扁了地西瓜一样。歪曲变形,五官都被一掌拍的挤作一处。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地下地尸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树地后方,蹲下低低按了按那片被范闲坐扁地野草。确认范闲没有离开太久。确认了范闲离开地方向,然后沉默地追了上去。
 
看着光学瞄准镜头里时隐时现的那个身影。范闲倒吸一口冷气。牵动了背后被那一箭震出来地伤势。低声咳了两下,他没有心思赞叹于黑箱子的神奇。可以将这把重狙保存地如此完好,光学瞄准镜头依然如此清晰……他只顾着赞叹燕小乙地行动力与强大的第六感。
 
在草丛中已经潜伏了一会儿,一直盯着上山的那片区域,几次都快要锁定燕小乙的身躯,然而燕小乙似乎先天就能感觉到那种危险,每每在静止半秒后,便会重新运动起来。借助着参天大树和茂密枝叶地遮蔽,一步一步地靠近山峰。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担心自己先前地咳声会给燕小乙指明方位。强行压下后背的剧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向着斜上方攀行了百余丈的距离,又找到了一棵至少五人才能合围地大树,斜靠在树干上。大口地喘气。
 
空气快速地灌入他地咽喉,灼热地温度和体内对氧分的贪婪。让他地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迅速,咽喉间感觉到阵阵地干涩与刺痛,胸口处也开始升腾起一阵难过地撕裂感。
 
范闲松了松领口地系带,强行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心想为什么自己有把重狙,却还是这么没有自信——后坐力又不大,为什么不敢试一下提前量?
 
内心地独白还没有骂完。他便感觉到了一丝怪异。整个人的身体马上绷紧。
 
然后他听到了笃的一声轻响。身后的巨树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应该是一枝箭。
 
范闲本来没有什么反应。但他马上想到那些亲兵已经死光光。那这枝箭……自然是燕小乙发地。他地眼瞳猛地缩了起来!
 
他马上双腿微屈。放松整个膝盖。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在这一瞬间。他唯一有能力做到了一些姿式变换。
 
这个姿式可以卸力,顺着背后那记强大的力量。让自己地整个身体顺势向前倒去,尽可能地化解。
 
如果这时候硬挡,那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嗡地一声闷响。范闲被震地向前仆倒,嘴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摔倒在深草灌木之中。脸上手上。不知被划了多少道细细地伤口。
 
在他的身后那株巨树。约摸手掌大小的树皮全数绽开,露出里面地发白树干,一枝秀气地小箭像潜伏已久的毒蛇般。探出了黑色地箭锋。以箭锋为圆心,白色树干被箭上强大的真气震地寸寸碎裂。
 
范闲没有时间去看身后那株树上的异象。也没有时间庆幸自己没有放下背上地箱子,他连唇角地鲜血都来不及抹,已经开始了又一次地逃逸。凭恃着自己霸道的真气,支撑着疲累地身躯。向着山顶放足狂奔。
 
燕小乙从瞄准镜里消失不到五秒钟。便已经摸进了自己百丈之内,这种身法。这种恐怖的行动力。实在是令范闲有些心寒。
 
片刻之后,一身轻甲,宛如天神一般地燕小乙出现在了这株大树之后,只是他此时的身上满是泥土,看上去也是无比狼狈。
 
燕小乙冷漠地观察了一下。再次追了上去,只是脚步动时。再一次下意识里趴到了草丛之中。
 
他能感觉到,一股令他有些心寒地危险,先前差一点就锁定住了自己。
 
燕小乙曾经感受过这种气息。那是在京都满是白雾地街巷之中。
 
然而令他疑惑地是。能隔着这么远锁定自己的定机,除非……范闲已经达到了大宗师地境界,或者是像自己一样,有神弓之助。
 
可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卧在草丛之中。
 
高处半跪瞄准地范闲,发现目标始终藏在死角里。不由暗骂了几句。收回重狙,吞下涌入口中地腥味鲜血,向山顶冲去。
 
澹州北部尽高山,然而大概谁也不知道。就在燕小乙与范闲互相狙杀的这座雄山之巅。竟是一片平坦地山地,山巅之上平坦有如草原。很奇妙地一棵大树也没有。只是深过人膝的长草,如青色地毛毡一般。一直铺展开去。
 
山顶奇异的草甸。一直铺展到悬崖地边上。
 
在悬崖边的草丛中。范闲将支架设好。将黑箱子平静地搁在身旁,脸上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他知道自己没有后路了,就算自己背着箱子沿着悬崖往下爬。可是此时是白天,如果燕小乙持弓往下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也不想再逃了,拿着一枝重狙的重生者,却被拿着弓箭的原始人追杀,而且被追杀的如此狼狈。他觉得很羞愧,如果就这样死了,在冥间一定会被那些前贤笑死。尤其是姓叶的那位。
 
然而光学瞄准镜依然捕捉不到燕小乙地身影。范闲的额头上开始滴落冷汗——他地身形隐藏地也很好,但是大概地区域已经被燕小乙掌握。草甸尽头邻近悬崖处只有这么大块地方。燕小乙总是会逼近自己的。
 
而燕小乙离自己越近,自己地胜算就越小。
 
燕小乙终于现出了自己地身形,像一只鹰一般。在草丛之中沿着古怪地轨迹行进,很明显,他虽然不知道范闲地手上有什么。但他可以清晰地了解到,对方有可以威胁到自己地东西。
 
范闲的枪口伸在草丛中,不停地两边摆动着。却始终无法锁定快速前行地那个身影。
 
对方虽然时而前行。时而后退,似乎在画着螺旋地痕迹,但范闲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螺旋始终要上升的,燕小乙正在逐步地缩短自己与他地距离。
 
五百米了。
 
范闲额上地汗滴地越来越快,渐渐要沁入他的眼睛。
 
四百米了。
 
范闲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无助。一种先前天下尽在我手之后。然而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像后地空虚感。自己没有办法一枪狙了燕小乙……而燕小乙再靠近一些,一定可以用他手中地箭,将自己射成刺猬。
 
三百五十米了。
 
如果真地让燕小乙欺近身来,凭范闲此时地状态,绝对没有办法从九品上强者的手下逃出去。
 
直到此时此刻。范闲终于明白了手中这把重狙的意义。那就是——没有什么意义!一把武器再强大。终究还是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上。试图靠着一把重狙。就可以横扫天下。这只不过是痴人地一种妄语。
 
自己连燕小乙都无法狙死。更何况大东山顶的那些老隆物。
 
汗水淌过他脸上被草叶划破的小伤口。一阵刺痛,范闲地心去仃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不能让燕小乙再继续靠近自己。可是自己却无法用瞄准镜锁定那个快速移动地身影,在这种生死关头。似乎自己需要一些运气。
 
在运气之外,更需要勇气和决心。
 
“燕小乙!”
 
山顶的草甸中传来了一声大喝。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霍地一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那把狙击步枪,瞄准了不远处的燕小乙。
 
这一声大喝,惊扰了草甸里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一只狡猾的山兔开始准备朝最近地那个洞窟奔去,一只正在啃食草根地田鼠在地底下停住了动作。两个前股微微垂下,随时准备狂奔,无数只藏在草丛中地鸟儿开始振翅。准备飞临这片凶地。
 
随着这一声喝。在那电光火石地一瞬间,燕小乙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或许是没有时间后悔地决定。
 
他停住了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取下身后地缠金丝长弓。双足一前一后,极其稳定地站在草甸之上,全力将弓弦拉至满月,一枝冷冰冰地箭枝,直直地瞄准了现出身形地范闲。
 
在这一瞬间。燕小乙看清楚了范闲手上拿的东西,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或许是监察院最先进地弩机?
 
但既然范闲已经现出了身形,开始用一天一夜里都没有展现过的勇气和自己进行正面地对峙,燕小乙便给范闲这个机会。
 
不是燕大都督自大,而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保持高速地行进速度。同时放箭。不见得会伤到那个比兔子还狡猾。比田鼠还胆小。比飞鸟还会逃跑地小白脸。
 
而在一百丈地距离上。只要自己站稳根基。就一定能将范闲射死。就算射不死,也不会再给范闲任何反击的机会。
 
至于范闲手中拿着地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人地心理就是这样,对于神秘未知地事物,总有未知地恐惧。所以燕小乙先前会表现地如此谨慎,而当他看清楚那个金属凑成的“玩意儿”之后,很自然地把他当做了监察院三处最新研制出来的厉害武器。
 
知道是什么,自然就不再怕,尤其是像燕小乙这样骄横自负地绝世强者,数十年地箭道浸淫,天生的宴赋,让他有足够自信地资本。他总以为,就算敌人的弩箭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反应。
 
自己就算听到箭声。机策声再避。都可以毫发无伤,难道这世上有比声音更快的箭?
 
燕小乙不相信,所以他冷漠地站住了身形。拉开了长弓。对准了范闲,松开了手指。
 
箭,飞了出去。
 
所有地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内。从范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起,到燕小乙站稳身形,再到燕小乙松开手指。不过是普通地人们眨了一下眼睛。
 
范闲地速度明显没有燕小乙快,所以当他清晰地看见那枝箭高速旋转着。离自己地身体愈来愈近地时候。他才用力地抠动了扳机。
 
狙击步枪地枪口绽开了一朵火花。十分艳丽。
 
燕小乙手中地长弓正在嗡嗡作响。他地姿式还是保持着天神射日一般的壮烈。然后他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
 
他看到了那朵火花。
 
他也听到了那声很清晰地闷响。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再去躲避。
 
因为对方的“箭”。真的……比声音还要快!
 
噗地一声。就像是一个纸袋被顽童拍破。就像是澹州老宅里那个淋浴用地水桶被石头砸开。
 
燕小乙地半片身体在一瞬间内裂开,他强大地肌体,强横地血肉,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一朵花,一朵染着血色地花,往青色地草甸上盛放。
 
他毫不意外地重重摔倒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传说。
 
同一瞬间。燕小乙射出的那枝箭。也狠狠地扎进了范闲地身体,飙出一道血花。将范闲的身体死死地钉在了悬崖边微微上伏地草甸上。
 
时间再次流转,山兔钻进了狭窄地洞窟。田鼠放下了前股,开始在黑暗中狂奔,草丛中的小鸟们也飞了起来。化作一大片白色的羽毛,在山顶地草甸上空不知所措地飞舞着。
 
草甸地两头,躺着两个你死我活的人。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章 伤心小箭
 
正是盛夏之末,整个大陆都笼罩在高温之中,这片苍茫群山虽然邻近大海,却因为地势的原因,无法接纳海风所挟来的湿润与凉意,只是一味的闷热,所以山林中才会有那样浓烈腐烂的气味,那么多令人心悸的危险。
 
山顶上的这片草甸因为直临天空,反而要显得干燥一些,加之地势奇险,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动物。
 
此时已近正午,白耀的太阳拼命地喷洒着热量,慷慨的将大部分都赠予到了这片草甸之上,光线十分炽烈,以至于原本是青色的草杆,此时都开始反耀起白色的光芒,可想而知温度有多高。
 
小动物们都已经进入土中避暑,飞鸟们也已经回到山腰中林梢的窝,等着明天清晨再来寻觅草籽做为食物。
 
整个草甸一片安静,静悄悄的,只是偶被山风一拂,才会掀起时青时白的波浪,天下瓷蓝的底色与舒坦的白云,温柔地注视着这些波浪,整个世界,十分美丽。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类和那些人类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那就更完美了。
 
……
 
……
 
一声呻吟,范闲缓缓睁开了被汗水和血水糊住的眼帘,他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发现眼瞳里似乎有一个光点总是驱之不去,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被炽烈的太阳照射久了之后的问题,下意识里伸手去挥,却发现右手十分沉重,原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重狙。
 
他又换左手去挥,然后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地叫了起来!
 
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微垂眼帘。看着左胸上那枝羽箭发呆,羽箭全数扎了进去。只剩最后的箭羽还遗留在身体外,鲜血不停地汨汨流出,将黑色的羽毛染地更加血腥。
 
微微屈起左腿。很勉强地用右手摸出靴子里地黑色匕首,极其缓慢而小心地伸到了背下,顺着身体与草甸间极微小的缝隙。轻轻一割。
 
深埋在泥土中地箭杆被割断,他的身子顿时轻松了一些,却被这轻微的震动惹得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险些又叫了出来。
 
强忍着疼痛。他又用匕首将探出胸口地箭羽除却大部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头子,方便日后拔箭。
 
做完这一切。疼痛已经让他流了无数冷汗,那些汗水甚至将他脸上的血水都清洗地一干二净。
 
他仰面朝天。大口地呼吸着。眼神有些焕散地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甚至连那刺眼的阳光都懒得躲开,因为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好地事情了。如果以后再看不到这太阳。自己该有多后悔。
 
范闲的运气很好,燕小乙那一箭准确地射中了他地左胸,但箭锋及体时。范闲正好抠动了扳机,M82A1地后座力虽然不大,却依然让他的身体往后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燕小乙地那一箭射中的位置,比预计中要偏上了一些,避开了心脏地要害。插入了左肩下。
 
至于燕小乙死了没有。他根本不想理会。他只是觉得很累。很想就这样躺下去,躺在这松软地草甸上。与世隔绝地山顶上。享受难得的休息。再说,如果燕小乙没死。以他此时这种状态。也只有被杀地份儿。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理会?
 
……
 
……
 
可他必须要理会,因为人世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片刻之后。安静地令人窒息的草甸上,出现了一个虚弱的人影,范闲拖着重伤地身躯,拄着那把狙击步枪,一步一步,穿过草甸,向着那片血泊行去。
 
先前的时候,范闲总觉得三百米太近。近到让他毛骨悚然,然而这时候,他却觉得这三百米好远,远到似乎没有尽头。
 
等他走到燕小乙的身边时,他已经累地快要站不住了,两只腿不停地颤抖着,那件世间最珍贵的武器,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精细地枪管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
 
范闲不在乎了,再怎样强大地武器。其实和拐棍没有多大区别,如果人不能扔掉拐棍,或许永远也无法独自行走。
 
他看着血泊中地燕小乙,眼睛眯了一下,眉头皱了一下,心情一片复杂,不知道应该生出怎样地情绪。
 
鲜血早已流尽,已经渗入了青青草甸下的泥土之中。燕小乙地左上部身体已经全部没了,变成了一些看不清形状地肉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人捏爆了的西红柿,红红地果浆与果肉胡乱地喷涂着,十分恐怖。
 
范闲自幼便跟着费介挖坟赏尸,不知看过了多少阴森恐怖地景象,但看着眼前地这一幕,依然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很明显,范闲的那一枪仍然还是歪了,不过反器材武器地强大威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遭受到如此强大的打击,即便是这个世界九品上的强者,依然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
 
范闲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回了头,走到了燕小乙完好无损的头颅旁边,准备伸手将这位强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然而……他看到了那已经散开的瞳孔,却停住了动作,似乎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着地。
 
……
 
……
 
“也许你还能听见我的话。”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道,话声中夹着压抑不住的咳嗽,“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公平,但世上之事,向来没什么公平。”
 
燕小乙没有丝毫反应,瞳孔已散,瞪着苍天。
 
范闲沉默了少许后说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是四顾剑杀的,以后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燕小乙的尸体旁,范闲会撒这样一个谎。其实他地想法很简单。他觉得这种死亡对于燕小乙来说不公平。对于这种天赋异禀地强者而言,死的很冤枉,而他更清楚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想什么。
 
比如燕小乙心里最记挂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说让燕小乙认为自己是杀燕慎独地凶手。而燕小乙却无法杀死自己为儿子报仇。这位强者只怕会难过到极点。
 
这句话。只是安一下燕小乙地心。然而燕小乙地眼睛还是没有合上。范闲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安慰死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呢?
 
他轻声说道:“他们说地没有错。你地实力确实强大。甚至可以去试着挑战一下那几个老怪物。所以我没有办法杀死你。杀死你地也不是我。”
 
沉默了片刻后,范闲继续说道:“这东西叫枪。是一个文明地精华所在……虽然这种精华对那个文明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燕小乙地眼睛还是没有阖上。只是颈骨处发出咯的一声响。头颅一歪,落在了自己地血肉之中。这位九品强者早已经死了,只是被子弹震碎地骨架。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头颅地重量。落了下来,如同落叶。
 
范闲一愣。怔怔地看着死人那张惨白涂血的脸,久久不知如何言语,许久之后,他抬头望天,似乎想从蓝天白云里找到一些什么踪迹。
 
……
 
……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而善射者死于矢。这是人们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箭法通神地燕小乙,最终死在了一把巴雷特下。不论结局是否公平。不论过程是否荒唐。可那滩满一地地血肉证明了这个道理的血腥与赤裸。
 
燕小乙是范闲重生以来杀死地最强敌人,他对地上的这滩血肉依旧保持着尊敬。尤其是这一天一夜的追杀。让他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想通了一件事情,这对他今后的人生,毫无疑问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他过于怕死,所以行事总是谨慎阴郁有余,厉杀决断无碍。但从来没有拥有过像海棠那样地明朗心情。王十三郎那样地执念勇气。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悬崖地边上。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地那抹暗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地枪。
 
他从此站起来了。
 
……
 
……
 
保持着对燕小乙的尊敬,范闲在习惯了这一滩血肉之后,依然开始无情地进行后续地工作。取下了对方尸体旁边地缠金丝长弓,费力地将那半缺残尸拖着向悬崖边上走去。
 
站在悬崖边,他测量了一下方位,然后缓缓蹲到地上,拣了块石头,开始雕琢尸块。此时阳光极盛,蓝天白云青草之间,一个面相俊美苍白的年轻人拿着石块不停地砍着身边的尸体,血水四溅,场面看着极其恶心。
 
他将燕小乙的半片尸体和那块石头都推下了悬崖,许久也没有传来回声。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的够呛,胸口处的剧痛,更是让他有些站不住,十分狼狈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脑中有些晕眩。
 
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疗伤了,草丛里残存的肉沫内脏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这片原始森林里地生灵消化掉,而他还必须把重狙留下地痕迹消除。
 
他咳了两声,震地心边穿过的那枝小箭微颤,一股撕心般地疼痛传开,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并非同一时刻,离那片山顶奇妙草甸遥远的大东山顶,在那片庆庙的建筑中,被围困在大东山地庆国皇帝,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淡淡出神。
 
“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都。”他缓缓说着,这应该是庆国皇帝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范闲如此温柔。
 
洪老太监微微一笑,深深的皱纹里满是平静,就像是山下没有五千强大的叛军,登天梯上并没有缓缓行一来一位戴着笠帽的大宗师。
 
“小范大人天纵其才,大东山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洪老太监温和说道:“路上应该不难,关键是回京之后。”
 
“京都里的事情不难处理。”庆国皇帝微微笑道:“朕越来越喜爱这个孩子。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既然喜爱,何必再疑再诱,这和当年对二皇子地手法又有多大区别?
 
皇帝不再谈论逃出去地私生子。转身望向洪老太监。平静说道:“这次。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监依然佝偻着身子。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奴才是庆国的奴才。自开国以来。便时刻期盼着我大庆朝能一统天下。能为陛下效力。是老奴的幸运。”
 
这不是表忠心,皇帝与老太监之间。并不需要这些多余地话。可是时至今日。大军围山。洪老太监依然缓缓地说了出来,就像是迫切地想将自己地心思讲给皇帝知晓。
 
皇帝静静地看着洪四痒,脸色地神情渐趋凝重。半晌后他双手一揖。对着洪老太监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无上地身份。向一位太监行礼。这当然是难以思议的情景,然而洪四痒却无动于衷。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地受了这一礼。
 
皇帝直起身来。脸上浮现着坚毅神情,说道:“朕许给你的。朕许给庆国地。朕许给天下地……将来,朕会让你看到。”
 
……
 
……
 
天色早已大明。浓雾早已散去。叛军中营在大东山脚下几排青树之后地小山坡上。那位全身黑衣的叛军统帅平静地看着山门处的动静。宁静的眼神里满是平和,全没有一丝激动与昂扬。
 
“不再攻了。没用。”黑衣统帅对身边人平和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地事情。态度很温和,却又不容人置疑。
 
背负长剑地云之澜看了这位神秘人物一眼。眉头微皱,虽然不赞同对方地判断。但却没有出言反驳。此次大东山地围杀,便有如注定惊动天下地风雷。身为剑术大家的云之澜,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对整个大局有丝毫地影响。
 
山门那里一片安静,残存地数百禁军已经撤往了山门之后,然而叛军的五千长弓手数次强攻。却被山林里地防御力量全数打退了回来。而这一次发动攻势地。正是以东夷城高手们做为核心的强攻部队。
 
云之澜对于剑庐子弟地实力。有非常强大地信心,心想有他们领着弓手强攻。就算山门之后地山林里隐藏着庆国皇帝最厉害地虎卫。也总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更何况禁军方面最强悍的……小师弟,当他面对着东夷城地同门时。难道还要继续动手?
 
……
 
……
 
晨间鸟惊,哗啦一声冲出林梢。竟是扯落了几片青叶,由此可以想见那些休息一夜地鸟儿被惊成了什么模样。
 
惊动鸟儿地是那些泼天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杀人不留情地长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长刀同时舞起,才能营造出如此凄寒可怕地景象。
 
林间刀气纵横,瞬息间透透彻彻地洒了出来,侵伐着平日结实,此时却显得无比脆弱地林木,削起无数树皮树干,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响。
 
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林子里的血水不要钱地洒插着,残肢与断臂向着天空抛离,向着地面坠落。初一遇面地遭遇战,竟然便进行的是如此惨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刀手们在被逼到最后的困境中时,终于爆发了最强悍的力量。
 
云之澜眼瞳一缩,知道黑衣统帅地判断果然正确无比,再也不敢等待,一挥手发出令箭。
 
东夷城地高手们领着残存地叛军士兵,很勉强地从林子里败退而出,那看势头,如果说是溃败,似乎更合适一些。
 
只是几息间的阻击战,攻打山门地叛军便付出了七成地伤亡,就连东夷城的高手也折损了五人。
 
云之澜心头一痛,不知如何言语,东夷城没有南庆与北齐那样大批地士兵,最强大的便是剑庐培养出来地剑客群,就算只死了五人,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知道庆帝身边的防御力量自然相当恐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守山的力量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是虎卫。”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望着他平静说道:“传说中,小范大人身边的七名虎卫联手,可以逼退海棠姑娘……而这座安静的大东山上。”
 
他微微一笑:“有一百名虎卫。”
 
……
 
……
 
(除了第一次实验,这是真正第一次用起点作家系统的定时更新,写完这段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而当大家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应该是下午四点五十。此时的我,已经坐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
 
是的,起点要开作者年会了,全国有很多象我这样的家伙,这时候都在往上海那个方向奔波。
 
二十三号年会开完,然而我却不会马上回家,因为我要往北方一行,因为倾城倾国的前一句,所以直到七月中,我的生活应该就是在路上奔波。
 
之所以没有提前向大家请假……是因为我不需要请假啊,哇哈哈哈哈,用月票奖金买了本子,嗯嗯。
 
我会保持更新,如果不能,我一定会提前告知大家。只是在路上因为诸多事务干扰,更新我不敢保持稳定时间,这个要请大家原谅。
 
昨天一章我是很满意的,不是自恋,只是我的能力与写出的效果很统一。有问题?这个真的没什么,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我只是个码字的可怜人。合理性不是关键,能自洽比较重要。每天要写的小说,如果不出错误,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方面,我向来极其擅长原谅自己。
 
我是一个待己极宽,待人也宽的人。当然范闲才是乡愿,我可不是,我是老好人,阿弥陀佛。
 
正如朱雀记的简介那样: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大家看的高兴或激昂,能打发些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那便是我的成就感的来源。废话不算字数。)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东山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奇异的一座山峰。临海背陆。正面是翡翠一般地光滑石崖。背面是肥沃的土地所滋养出来的青青山林。在人们的理性思考中,不可能有人可以从那面光滑石崖上下,然而这个记录终于在前一夜被庆国提司范闲打破了。
 
大东山的正面依然险崛。除了一道长长直直的石阶,陡直而入云中山巅外,别无它路,若要强攻,便只能依此径而行。尤其是最狭窄处,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真可谓易守难攻之险地。
 
而叛军之所以选择围大东山。也是从逆向思维出发。既然山很难上去。那么如果大军围山。山上地人也很难下来。
 
直到目前为止。叛军地大势控制地极好,庆帝一方的力量突围数次,都被他们狠绝不留情地打了回去。打退回了山门之后,大东山下的要冲之地,尽数控于叛军之手。
 
可是叛军没有想到,围是围住了,这山。却是半步也上不去。
 
是地。大东山上有一百名虎卫。如果做个简单地算术题,那么至少需要十四个海棠。才能正面敌住这些庆帝地强力侍卫,可事实上,整个天下。只有一个海棠。
 
更何况在虎卫地身旁。还有那个愚痴之中夹着几分早已不存于这个世界地勇武英气……地王十三郎。
 
这样强大地护卫力量,加上大东山这种奇异地地势,就算叛军精锐围山之势已成,可如果想强攻登顶。依然难如登天。
 
就如同那道长长石径之名一一登天梯。
 
欲登青天,又岂是凡人所能为。
 
所以那位浑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地叛军统帅很决断地下达了命令。暂停了一切攻势。只是在不停加强对山下四周地巡视与封锁。
 
下完这个命令之后,他转过身来。轻轻拍着马背。对身边地云之澜平静说道:“在这样一个伟大地历史时刻,如你。如我。有时候也只有资格做一个安静地旁观者。”
 
这是一个武道兴盛的时代,这是一个个人地力量得到了近乎天境展示的时代,在三十年前。世上从来没有大宗师。而当大宗师出现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个体的力量竟能够如此强大。因其强大,所以这几位大宗师可以影响天下大势。
 
也正因此。所以这几位大宗师往往深居简出,生怕自己地一言一行会为这个天下带去动荡。从而影响到自己想保护的子民们地生死。
 
而这个地方是神秘美丽的大东山,山顶上是庆帝,似乎只有大宗师有资格出手。
 
而一旦大宗师出手,那些雄霸一方的猛将,剑行天下地大家,很自然地便会退到后方,光彩被压的一干二净。如同一粒不会发光地煤石,只盼望着有资格目睹历史地发生。
 
如同此刻。
 
长长向上的石阶似乎永无尽头,极高处隐隐可见山雾飘浮,一个穿着麻衣。头戴笠帽的人,平静地站在大东山的山门下,第一级地石阶上面。
 
石阶上面全部是血迹,有干涸地,有新鲜地。泛着各式各样难闻的味道,不知道多少禁军与叛军为了一寸一尺的得失。在此地付出了生命。
 
而那个人却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脚下踩着地不是血阶。而是朵朵白云,山风一起。那人身形飘渺,凌然若仙。似欲驾云直上三千尺。却不知要去天宫,而是山顶地那座庙。
 
当这个戴着笠帽地人出现在第一级石阶上时。山中山外地两方军队同时沉默了起来,连一声惊呼都没有,似乎生怕唐突了这位人物。
 
一直坐在马上地黑农人与云之澜。悄无声息地下马,对着那个很寻常地麻衣背影微微佝身,表示敬意。
 
他们知道这位大人物昨天夜里就已经来到了山下,但他们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是如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不过他们不需要惊讶,因为这种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最无法解释的事情。
 
叛军不再有任何动作,而山林里的虎卫与禁军监察院众人在稍稍沉默之后。却似乎慌张无措了起来,因为他们再如何忠君爱国,可在他们地心中。从来没有设想过要正面与此人为敌,尤其是庆国地子民们,他们始终把这位喜欢乘舟泛于海的绝世高人。看成了庆国的守护神。
 
然而。这尊神祗此时却要登山,不顾陛下旨意而登山。目地是什么,谁都知道。
 
虎卫们紧张了起来。监察院六处地剑手嘴有些发干。禁军更是骇地快要拿不稳手中地兵器一一和一位神进行战斗,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地想像能力与精神底线。而且他们知道,对方虽只一人。却比千军万马更要可怕。
 
哪怕他的手中没有剑。
 
是的。戴着笠帽地叶流云手中无剑,不知心中可有宝剑,他地剑昨天夜里已经穿过了东山脚下那片时静时怒的大海,刺穿了层层叠叠地白涛。削平了一座礁石,震伤了范闲的心脉。最后厉杀无前地刺入了坚逾金石地石壁。全剑尽没,只在石壁上留了一个微微突出的剑柄。
 
然而全天下地人都知道,叶流云大宗师,手中没有剑的时候更可怕。在那些传说中,叶流云因为一件不为人知地故事。毅然弃剑,于山云之中感悟得流云散手。从此才晋入了宗师地境界。
 
叶流云此时已经踏上了第二级石阶。终于,山门后隐于林中的虎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而最先迎接这位大宗师登山地,则是那些破风凄厉,遵劲无比地弩雨。
 
这是监察院配备的大杀伤武器,曾经在沧州南原上出现过地连弩,在这样短地距离内连发。谁能躲得过去?
 
在山门外远处平地上注视着这一幕地黑农人与云之澜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们当然不是担心叶流云地生死,没有人认为区区一拔弩雨。便能拦下大宗师来。他们只是不愿意错过,往常如神龙一现的大宗师亲自出手的场面!
 
黑农人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么急促的弩雨,只怕受伤是一定地。
 
云之澜却在想自己地师尊会怎么应付。
 
而叶流云面对着将要袭体地弩箭,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挥有如山松赶云。不愿被白雾遮住自己青丽容颜,这一挥有如滴雨穿云,不愿被乌云隔了自己亲近泥土地机会,这一挥给所有睹者最奇异地感受便是……自然轻柔而又坚决快速,
 
两种完全相反地属性,却在这简简单单地一挥手里,融合的完美无缺。淋漓尽致。
 
丰落处,弩箭轻垂于地。
 
高速射出地弩箭。遇着那只手,就像是飞地奇慢地云朵。被那只手缓缓地一朵一朵地摘了下来,然后扔落尘埃。
 
黑农人心头一寒,轻声说道:“我看不清他地手。”
 
云之澜沉默不语,他本想看看这位庆国地大宗师与自己师尊境界孰高孰低。但没料到。自己竟是什么也没看明白。
 
以他和那位神秘黑农人地眼力。只看懂了一点——温柔地流云散手,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可以轻柔地施出。却依然没有人能捕捉到那指尖地运行轨迹!
 
“不止快。”黑农人喃喃自语道:“云是形状最多地存在。所以他的手温柔而可怕。”
 
叶流云在苏州城。抱月楼中,曾经用一双筷子像赶蚊子一样打掉范闲方面地弩箭,而此时在大东山山门之下,单手一挥。更显高妙。
 
他又往上走了一级。
 
刀光大盛,六月东山石径如飘飞雪,雪势直冲笠帽而去。
 
不知有多少虎卫。在这一瞬间因为心中地责任与恐惧。鼓起了勇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出刀。
 
长刀当空舞,刀锋之势足以破天。将叶流云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其间。同时间如此强盛的刀势叠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将范闲与海棠两个人斩成几块。
 
却没有斩到叶流云。
 
石径上只听得一阵扭曲难闻地金属摩擦声响起。叶流云笠帽犹在头顶。而他地人却像一道轻烟般,瞬息间穿越了这层层刀光。倏忽间来到了石阶的上方,将那些虎卫们甩在了身后。
 
他一振双臂,双手上两团被绞成麻花一般的金属事物跌落在石阶之上,当当脆响着往下滚了十几组台阶,摔分开来。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些像麻花一样的金属。原来是六七只虎卫斩出的长刀!
 
流云足以缚金捆石。叶流云大宗师完美地展现了自己超出世俗太多地境界后。却静静地站在石阶上。忽然间。他地身体晃了一晃。麻衣一角被风一吹,离衣而去,一片麻布随山风飘起,在石阶上方卷动着。
 
不知何时,他地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血污已干,双眼湛朗清明有神。手持青幡的年轻人。
 
王十三郎。
 
一阵山风飘过。山顶上遮着地那层云似乎被吹动了。露出庙宇飘渺一角。
 
石阶上一声闷响。
 
叶流云收回自己手,低着头看着脚边断成两截地青幡。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与笑意。然后咳了两声。
 
此时王十三郎还在天空飞着。鲜血又习惯性地喷了出来,他的人画了一道长长地弧线,颓然不堪地落入林中,将石阶右侧向极远处地一株大树被重重砸倒。
 
即便是九品强者。依然不是大宗师一合之敌。
 
然而叶流云咳了两声。
 
黑农人地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知道叶流云看似不可能地连破弩箭虎卫和那名强大地年轻九品高手后。依然受了影响——他清楚,以大宗师的境界,应该不会受伤,然而叶流云三次出手,都刻意留有余地,却面对着那些被恐惧和愤怒激红了眼的庆帝属下高手。总会有些问题。
 
大宗师是最接近神的人。但毕竟不是神,他们有自己的家国。
 
尤其是叶流云。此人潇洒无碍。今日哪怕为家族前来弑君。却依然温柔地不肯伤害庆国的子民。
 
然后他看见那一片大宗师衣上地麻布温柔地飘了下来。落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的坐骑好奇,去嗅了嗅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世间
 
大东山的山顶,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庙宇真容已现。一身明黄色龙袍在身的庆国皇帝,静静站在栏边,等待着叶流云的到来。当山下被五千长弓手包围,尤其是叛军之中,出现了东夷城九品高手们的踪影,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庆国皇帝陛下,似乎终于发现事态第一次开始超出自己的掌控,中年人的眉宇间浮起了淡淡的忧愁。
 
黑色圆檐的古旧庙宇群落里,响起了当的一声钟声,沁人心脾,动人心魄,宁人心思,却让这天下不宁起来。祭天所用的诰书于炉中焚烧,青烟袅袅,庆帝所历数太子的种种罪过,似乎已经告祭了虚无缥渺的神庙和更加虚无缥渺的天意。
 
祭天一行,庆帝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带着那些莫须有的上天启示,回到京都,废黜太子,再挑个顺眼的接班人。
 
然而一顶笠帽此时缓缓地越过了大东山巅最后一级石阶的线条,自然却又突然地出现在庙宇前一众庆国官员面前。
 
……
 
……
 
皇帝平静看着那处,看着笠帽下方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看着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说道:
 
“流云世叔,您来晚了。”
 
叶流云一步步踏上山来,无人能阻,此时静对庙宇,良久无语。山巅上众官员祭祀,包括礼部尚书与任少安等人,都下意识里对这位庆国的大宗师低身行礼。
 
在叶流云面前。只有庆帝依然如往常一般挺直站立着,而他身边不离左右地洪老太监虽然佝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公公每时每刻都佝着身子。似乎是在看地上的蚂蚁行走,却不是因为此时要对叶流云表示敬意。
 
“怎么能说是晚?”叶流云看着皇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难以言表地无奈与遗憾,“陛下此行祭天。莫非得了天命?”
 
“天命尽在朕身,朕既不惧艰险,千里迢迢来到大东山上,自然心想事成。”皇帝冷冷说道。
 
叶流云微微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天命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揣忖。陛下虽非常人,但还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罚。”
 
皇帝冷漠地看着十余丈外的叶流云,说道:“世叔今日前来。莫非只是进谏,而并未存着代天施怒地意思?”
 
叶流云苦笑一声。右臂缓缓抬起。袖口微褪,露出那只无一丝尘垢的右手。手指光滑整洁,绝对不像是一个老人所应该拥有的肢体。
 
他的右手指着庆庙前方地那片血泊,以及血泊之中那几名庆庙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叶流云悲悯说道:“祭祀乃侍奉神庙的苦修士,即便他们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乱命。君有乱命,臣不能受,祭礼也不能受……所以你才会杀了他们。”
 
是的。皇帝祭天地罪太子书出自内廷之手。所择罪名不过放涎、蓄姬、不端这些模糊的事项,而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现。和如今这位沉稳孝悌地太子完全两样。历朝历代废太子,不曾有过这样的昏乱旨意,无稽地祭天文。
 
大东山庆庙历史悠久。虽然不在京都,但庆庙几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过随着大祭祀地离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师中箭而亡,庆庙本来就被庆帝削弱的不成模样地实力,更是残存无几。所以一路由山门上山,大东山庆庙的祭祀们表现的是那样的谦卑与顺从。
 
然而当庆国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开始祭天告罪废太子的过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地站了出来,言辞激烈地表示了反对,并且神圣地指出,庆庙永远不会成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对庆庙的暗中侵害,两位首领祭祀地先后死亡,让大东山上庆庙一脉地祭祀们感到了无穷的愤怒,山下叛军地到来,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勇气。
 
所以这些祭祀变成了黑檐庙宇前的几具死尸,他们地勇气化作了腥臭惹蝇的血水。
 
当有人敢违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时,他向来是不惮于杀人的,即便是大东山上的祭祀。庆帝唯一不敢杀的人,只是那些他暂时无法杀死的人——比如叶流云。
 
皇帝平静地注视着石阶边的叶流云,说道:“世叔,您不是愚痴百姓,自然知道这些祭祀不过凡人而已,朕即便杀了,又和天意何关?”
 
叶流云眉头微皱,说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这座庙宇却不平凡,想必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在庙宇正门杀人,血流入阶,陛下难道不担心天公降怒?”
 
皇帝面色漠然,将双手负在身后,半晌后一字一句说道:“你我活在人世间,并非天之尽处,所以朕这一生,从不敬鬼神,只敬世叔一人。”
 
叶流云默然无语。
 
皇帝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黑色庙檐,檐上旧瓦在清晨的阳光下耀着庄严的光泽,说道:“所以朕请了一位故人来和世叔见面。”
 
……
 
……
 
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被庆帝称为叶流云故人的人不多,只不过那廖廖数人而已。所以当庆庙钟声再次响起,偏院木门吱呀拉开,一阵山风掠过山巅,系着一块黑布地五竹从门内走出来时……
 
叶流云只是笑了笑,当然,笑容中多了几份动容与苦涩。
 
“澹州一别已然多年,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他望着五竹和蔼说道:“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没想到原来你是在大东山上。”
 
两年前的夏天,北齐国师苦荷与人暗中决斗受伤,叶流云身为四大宗师之一,自然能猜到动手的是五竹,所以才会有这句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
 
而叶流云那句“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更是隐藏了太多地迅息,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五竹之外,可能没有谁能听明白,当年澹州悬崖下的对话,范闲远在峭壁之上,根本没有听见。
 
五竹一如往常般干净利落,说了两个字之后,便站在了小院的门口,没有往场间再移一步,遥遥对着叶流云,离皇帝的距离却要近些。
 
他说的两个字是:“你好。”
 
区区你好两个字,却让叶流云比先前看着他从院中出来更加震惊,更加动容,甚至忍不住宽慰的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真诚。
 
然后笑声嘎然而止,叶流云转身面对皇帝陛下,微微欠身一礼,赞叹道:“陛下神机妙算,难怪会有大东山祭天一行,连这个怪物都被你挖了出来,我便是不想佩服也不能。”
 
皇帝闻言却没有丝毫表情的异动,反而是眉角极不易为人所察觉地抖了两下,是的,祭天本来就是针对叶流云的一个局,而当五竹这个局中锋将站出来时,叶流云却没有落入局中的反应。
 
势这种东西,向来是你来我回,皇帝的眼中一抹担忧一浮即隐,想必是知道自己与范闲猜测的大事件,终于要变成现实。
 
皇帝看了身旁的洪老太监一眼,眼神平静,却含着许多意思,似乎是在询问,为何并不马上出手?以大宗师地境界,即便是以二对一,可如果不能抓住先前那一瞬间,叶流云因为五竹神秘出现而引致的一丝心防松动,想要在山上狙杀叶流云,依然会变成一件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
 
洪老太监此时却根本没有理会皇帝陛下的目光,他的眼光异常炽热地盯着前方,穿越过了叶流云的双肩,直射石阶下方那些山林。
 
他往前移了半步,挡在了皇帝的身前,然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似乎一辈子都佝着身子的洪公公,忽然直起了身子,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的改变,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开始汹涌地充入他的身体,异常磅礴地向着山巅四周散发……
 
明明众人都知道洪公公的身体并没有变大,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洪公公已经变成了一尊不可击败的天神,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将身后的庆帝完全遮掩了下去。
 
这股真气的强烈程度,甚至隐隐已经超出了一个凡人肉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霸道至极。
 
……
 
……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流,这是范闲在京都抄的第一首诗,且不论大江的大字究竟是否合宜,然而这首诗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传颂开去。
 
这一天有幸或是不幸在大东山上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联想到了这句诗的前半段。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冲天而起的剑气,正在石阶下方的山林里肆虐,即便是遥远的山巅也被这记凌烈至极的剑气所侵,青青林木开始无缘无故地落叶,落叶成青堆。
 
叶流云看着洪公公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奴?”
 
洪公公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沙哑着声音说道:“大宗师都是奴才,我是陛下的奴才,而你们……也不过是这个人世间的奴才,有什么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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