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节
第一节
听完云浅雪的讲述,屋子里魔族的几个重量级人物交换了眼色,一时也没什麽人出声。最後还是总军师黑沙发问:「如何,云君,您是怎么看这个人的?你认为他是不是真心地来投诚的?感觉他的话可信吗?」
云浅雪迷茫地摇摇头:「陛下、军师,微臣实在不知道。他的话很真诚,微臣认为是可信的。但是,微臣又感觉,他这个人绝对不可信--对不起,陛下,微臣很矛盾。微臣智慧低浅,实在无法判断,只有留待陛下圣断。」
魔神皇不动声色地「恩」了」声,点点头说:「大家都说说看吧。」这也是魔神皇的一贯风格,他从不在会议开始时候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意见,总是先让部下畅所欲言。
加纳总督罗斯,一员身经百战的魔族老将,素来以武艺高强和残暴而闻名,在魔族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沉声说:「杀了他!」
二皇子卡兰慢条斯理地说:「这个紫川秀什麽来头,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黑沙的身影。黑沙发出浅浅的笑声:「我的情报未必是准确的,可能还有遗漏--不要这样看著我,我会害羞的。」
帐中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魔族的总军师一字一句的慢慢说:「紫川秀,原名林河,帝国历--我说的是原来光明帝国的历法,人类一直延用这个--七六0年出世,出生地:不详。父:不详。母:不详。六岁时候即为紫川家当时总长紫川远星所收养,赐姓紫川……」
这时候魔神皇出声问:「紫川远星为什麽要收养他?」
「……收养原因:不详。七岁时候,其母去世,原因:不详。」
卡顿亲王撇撇嘴角说:「这还真是详尽的情报啊!」
黑沙彷佛没听见亲王的讽刺,平板的声音不见丝毫颤动:「七六九年,紫川秀入远东军校。七七一年,流风军围帝都,紫川秀自行增援,率八百学员兵大破流风西山军於帝都城下,随即与流风家赶来的增援军团大战,七战而七捷,将流风西山逐出紫川家领土。」
「哦!」一屋的魔族巨头们都给震动了,发出了轻声的感叹。流风家当代家主流风西山的名声,他们也略有所闻,知道是人类世界中以足智多谋而闻名的一员将领,却不知他有过如此惨败的经历,曾给十一岁的紫川秀玩弄於股掌之上。
黑沙继续讲述:「当时紫川远星已死,新的总长尚没确立。当时掌握大权的是总统领杨明华--」
「不久前帝都的动乱中死的那个杨明华?」魔神皇温和地问。
「对,陛下英明,正是此人。紫川远星死後,此人一直野心勃勃了,有意独揽大权。此时新锐人物紫川秀的迅速崛起引起了他的警觉。一个月後,一场宫廷政变闪电般发动了,紫川秀被解除了兵权,发配远东。」
「十一岁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孩对一个拥有超过二十年政治斗争经验的老手,那根本是不成比例的对手。无论那个紫川秀在战场上如何的天才了得,但在政治方面,阅历和经验的缺乏那是难以弥补的致命伤,从这个事情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卡顿亲王一本正经地说。
云浅雪赶紧把头低了下来,好掩饰脸上的笑意。他没想到卡顿亲王会这麽的愚蠢和急不可耐。谁都听出了,亲王表面上说的是紫川秀与杨明华的斗争,其实却是暗示:本亲王殿下自然是那个「拥有丰富阅历和经验的老手」了,至於那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孩」是谁呢?大家不妨随便猜猜就是了。
「亲王殿下所言甚是。」黑沙平静地说,彷佛一点听不出卡顿的言外之意:「正如您所料想的那样,在这场宫廷政变中,紫川秀败下阵来了。但他并没有放弃,七年以後,也就是帝国历七七八年,他又卷土重来,以副统领身份出现在了家族争斗的中心舞台帝都。」
魔神皇问:「那时候紫川家掌权的是杨明华吧?他怎麽会这麽的愚蠢,肯放他的大对头回去?」
「其中的奥秘,我们恐怕是难以明晓的了。但我的推测是:杨明华也没有办法。当时他最大的敌人并非紫川秀,而是表面上深藏不露,暗地里咄咄逼人、步步进逼的家族七代总长,老狐狸紫川参星。他已经顾不上理会紫川秀这麽一个无兵无权,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副统领了。」
「但是,这次他又错了:正是这个紫川秀,在帝都的事变起了关键的决定作用:他杀了当时号称紫川第一高手的中央军军团长雷迅,并把他的部下威慑并收编,使得杨明华一方失去了在军方最大,也是最强的支持--诸位都该知道,杨明华也好,紫川参星也好,无论哪个势力,如果没了军方的支持,那他的末日就到了。这应该是帝都事变中杨明华败亡的最主要的原因了。否则的话,就算是帝林带著他的远东人马倒戈,拥有绝对强势兵力的中央军也可以一夜之内将帝林和为数不多的斯特林禁卫军部队统统消灭。--顺便说一句,现在我们神族的两个最大敌人:斯特林和帝林,都是因为在帝都事变中立下的功勋而迅速飞黄腾达起来的。他们一个当了拱卫首都的重兵统领,一个担任了紫川家族的总监察长。相比之下,若论那个晚上的功劳和表现,紫川秀绝对不比他们来得小。」
卡顿亲王出声问:「紫川秀的功劳这么大,紫川参星给了他什麽样的奖赏?」
「什么也没有。」黑沙淡淡的说。
「什么?」
「事变後的第二天,紫川秀就给解除了兵权,剥夺了现役军军人的身份,被安排到预备役去了。据说是因为他与紫川参星政见不合的原因。」
云浅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明白为什麽紫川秀身上总是若隐若现地散发出那么种不得志的忧郁。
魔神皇出声道:「这样看来,紫川秀确实有理由对紫川家不满的。--有没有他性格方面的资料?」
黑沙笑出声来了:「各位,有没有人听过『秀字营』的?」
怎么可能没听过呢!在座的魔族巨头们都笑了。卡兰说:「我刚进远东就听说了,听说是个很有名的饭店吧?」
「错了!」卡顿亲王毫不客气地纠正他的弟弟:「『秀字营』是个大商会,专门买卖远东物资的。」
罗斯总督也出声说:「我倒是听说『秀字营』是人类开办的一个大赌场是我部下跟我说的。」
「各位说的都对。」黑沙语气安详:「但都只是一部分。其实,但各位可知道,『秀字营』的创建者和首领是谁呢?」
魔神皇扬扬眉头:「莫非正是紫川秀?」
黑沙起身恭敬地对神皇躬身行礼:「陛下睿智无比,明见万里!」
魔神皇淡淡一笑,耸耸肩膀说:「朕随便乱猜的,谁知道真的是。」
魔族的巨头们再次哄堂大笑,魔神皇也笑,说:「朕有点明白军师的意思了:紫川秀身为家族的带兵将领,在紫川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心思不放在打仗上面却一心刮敛钱财,是不是说明他很贪婪呢--或者至少可以说,他对於财富的热爱要远远高於他对紫川家族的忠诚呢?」
黑沙肃然回答:「陛下英明,说的一针见血!除了贪婪以外,据说紫川秀还是个好色之徒。在他的纵容下,『秀字营』军队,可以说是全紫川家族中军纪最差、最为恶劣、最为放荡不羁的部队了。」
魔神皇轻轻地说:「就是这样恶劣、差劲的部队,在帕伊城足足支撑了一个月,使得我神族无敌的大军竟然不得寸进?」
神皇语气虽然轻,但其中的份量可一点不轻。有份参与帕伊作战的云浅雪、卡兰、卡顿等人一个个额头出汗,立即跪下请罪。卡顿亲王颤声说:「臣等无能,作战不力,有辱陛下神武声威,还请陛下严加责罚。」
「起来吧。」魔神皇轻轻一挥手:「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他沉吟一下:「关於紫川秀的事件,你们都是怎麽看的呢?」
「吾皇陛下,」加纳总督罗斯口音中带有浓厚的边陲口音:「微臣还是那句话:杀了他!人类都是不可信的,人类的叛徒更加是不可信任。他今天既然可以为了钱财背叛紫川家族,明日他也将可以同样的为钱财背叛我族!紫川秀越有才能,那他就越危险。让这麽一个危险人物留在我族,甚至还委以重任,那是极大的威胁!」
大家微笑:心直口快的加纳总督这样说法一点不奇怪。历来他都是最顽固的魔族至上论者,坚信除了魔族以外,其馀的种族根本不配生存,只配给他们杀戮用。
「我的看法与阁下相同,」卡兰冲罗斯总督笑笑:「杀了他算了。」
云浅雪奇怪地望著卡兰。前天晚上,卡兰还在他面前说过:紫川秀对於神族而言,是个无价的瑰宝,因为他身居中央的要职,熟悉紫川远星、紫川参星还有即将继任总长的紫川宁等家族领袖,和斯特林、帝林等家族名将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深知紫川家决策中枢的内情。与他相比,雷洪不过是个地方级别的将领而已,重要性是远远不如的。
「他是可以帮助神族打开紫川家大门的钥匙。」卡兰最後是这样形容紫川秀的重要性。
殿下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麽快,而且没跟我打个招呼?云浅雪相当疑惑。
忽然,他发现在这位看似一本正经的皇子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云浅雪恍然大悟,明白了卡兰的用意。
果然,卡顿亲王立即急切地开口了:「父皇陛下,儿臣的看法有所不同。紫川秀比雷洪精明强干百倍,如果他能为我族所用,对我族一统天下的大业必然大有益处。他现在已经背叛了紫川家和人类,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要我们肯收留他,给他荣华富贵,他肯定会死心塌地效忠我们。」
卡顿亲王话音刚落,卡兰立即接口说:「大哥所言很有道理,比我所见似乎又高出了一层。大哥深谋远虑,见识过人,佩服佩服。既然大哥肯为紫川秀担保,那我还有什麽可担心的呢?我收回自己的看法。」
卡顿亲王一阵得意,脸上浮起谦逊的笑容:「哪里、哪里。」他隐隐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来,勉强地强装出个笑容。
云浅雪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微笑著说:「既然亲王殿下愿意为紫川秀担保,那微臣当然没有意见了。」他望向卡兰,两人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这下卡顿亲王这个担保人是板上钉钉的跑不掉了!
「我有意见。」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总军师黑沙平静地说:「微臣认为,这个紫川秀很可疑。」
魔神皇惊讶地问:「为什么呢?军师阁下,听您刚才的介绍,朕还以为您是赞同收留紫川秀的呢。」
「陛下,微臣认为,紫川秀叛逃的理由不充分。他投奔我族很有可能别有所图。」
卡顿亲王皱皱眉头:「军师,刚才也是您说的,紫川秀贪财好色、贪生怕死,再加上紫川参星对他也很不公平,他对紫川家肯定有不满之心--这样不就是很充分的叛变理由了吗?」
黑沙沉默。好半天他才出声:「对不起,陛下,二位殿下。这纯粹只是微臣的一种感觉,并没有任何依据:微臣怎麽都觉得紫川秀不应该是会叛变的人,他与雷洪不是一路人。」
云浅雪一震。他与黑沙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没法用具体的语言表达出来。纯粹只是一种感觉,紫川秀给他的印象并不是一个会背叛自己国家和民众的无耻之徒,他的眼神相当的清澈。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魔神皇,再没有人出声了,大家清楚总军师对魔神皇的影响力,他既然这样说,那就等於判了紫川秀的死刑。大家都在等待著一个清脆的「杀」字从陛下口中吐出,房间中的沉寂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魔神皇轻轻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头向後靠在椅子靠背,神情平静,手指轻轻地敲击著面前的桌面。这是他在沉思时候的习惯动作。帐篷中只听见桌几被敲打的「咯、咯、咯」的清脆响声。
片刻,魔神皇睁开了眼睛,双眸之中精光四射:「你们说,我神族作为大陆最强的种族,与人类交战数千年,为什麽就是不能征服远远比我们神族弱小的人类呢?」
云浅雪等人面面相觎,他们不明白,魔神皇为什麽这时候问了这麽一个与当前议题似乎根本不相及的问题。
大家都皱起了眉头:魔族为什么不能战胜人类?明明数千年以来,魔族与人类交战的历史都是赢多败少,然而有史记载以来,魔族王国的疆土却从没能越过古奇山脉以西。
这个看似单纯的军事问题,仔细分析,却涉及到了极其复杂的政治、经济、历史、人文和地理方面的诸多因素。一时之间又怎麽能说得清楚呢?
看到大家为难的样子,魔神皇笑笑:「看来朕这个问题出得不好,朕换一个说法:大家认为,当前我族要征服人类,最大的障碍是什麽?」
卡顿亲王抢先回答:「父皇陛下,儿臣认为,我们的最大障碍就是瓦伦天险。历史上我族多次对人类发动攻击,都是因为攻不下瓦伦而失败。在平原上野战,人类绝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突破了瓦伦要塞,我族大军前面就是一马平川,征服大陆,易如反掌!」
卡顿亲王说得激扬,以为这次一定会得到神皇的赞赏。魔神皇却轻轻地摇头:「瓦伦要塞的建立不过是一、两百年的事情,而我们与人类的战争却是从有史以来就开始了,持续了上千年。三百年前,我族军队也曾进入了人类的中心腹地,只是……」魔神皇叹息著不再说下去了,大家都在心里帮神皇补足了那句话:「只是不幸碰上了绝代高手左加明王,一败涂地。」
「陛下,」罗斯总督说:「臣认为,我族此次的受挫全是因为那个紫川家的头号名将斯特林。他坚守帕伊,以微弱的兵力牵制了我族的主力大军,延误了我们攻击瓦伦要塞的时机,让我们错过了大好的机会,导致功败垂成。此人兵法高明,用兵如神,麾下士卒精锐且忠诚,有他在,将来必定是我族进军大陆的最大阻碍!」
魔神皇点点头,却没说什麽,转向卡兰:「你怎麽看呢?」
「父皇,」即使在威震天下的魔神皇面前,卡兰依旧是那麽一副漫不经心,无所谓的样子:「比起斯特林来,我更担心的是帝林。他凶残极端,名声显赫。碰上他,我们的士兵吓得不得了,根本没法作战。」
「听说,在斯特林和帝林两人之上,西边还有个名声更响亮的流风霜,号称人类的第一名将。虽然目前我们还没与流风家的军队遭遇过,不清楚她是否浪得虚名,但是流风家能与紫川家抗衡数百年,实力绝不在紫川家之下。若我们西进,流风家肯定不会坐视的,那时我们可要小心这个流风霜了。」云浅雪也出声发言。
一时间,魔族的高级统帅们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却见魔神皇神情淡淡的不置可否。黑沙恭敬地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诸位说得都很有道理。」魔神皇若有所思:「但朕想,我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这个,不是坚固的瓦伦要塞,不是左加明王,更不是斯特林、帝林、流风霜等名将,而是人类的抵抗意志!」魔神皇加重了语气:「人类作为一个民族的整体殊死抵抗意志,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一直以来,人类都以大陆文明传承的正统自居,把其他种族--包括我们--全部视为异族,视为不开化的野蛮人,视为妖魔鬼怪、吃人的怪物。他们排斥我们,却又害怕我们。每次我们神族大军进击,人类不分老孺,统统全民皆兵奋起抵抗。我们神族虽然能够在战场上击败人类的正规军队,却每每给人类的这种全民战争搞得元气大伤,无力再进。」
「我们无法征服一个万众一心的民族。欲征服人类,我们就必须要先瓦解他们的斗志,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在这件事情上,紫川秀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神皇结束了讲话,望著他的部下们,目光中带著期待。
还是黑沙首先领会了他的意图:「我明白了。陛下深谋远虑,微臣赞同收留紫川秀。」
云浅雪略一思索,也明白了魔神皇的意思:不管紫川秀是不是怀有目的前来,他是紫川家族前任总长紫川远星的养子,继任总长紫川宁的大哥,七年前的帝都还击战令他名声大噪,被认为是紫川家最优秀的将领之一,闻名於人类世界。虽然同是副统领,但是他的政治影响力是远远大於雷洪这个地方将领。只要神族肯接纳、重用紫川秀,并把这件事情广为宣扬,那将给人类带来极大的思想冲击。下级的人类士兵和军官会想:连紫川秀这样的高级军官也贪生怕死投降了,那我们又何必这麽拚死卖命呢?人类中的那些见利忘义的败类,眼看紫川秀受到如此丰厚的奖赏,更是会趋之若骛,他们会成群结队地跑过来投诚的。
领会了神皇的意图後,众位臣子无不大表赞叹,纷纷表示我皇英明睿智,高瞻远瞩,人所不及。面对部下的一片赞叹之声,魔神皇谦逊地低下了头:「因此,朕决定依照雷洪过来时候的惯例,给紫川秀封侯。诸位有没有意见呢?」
怎麽可能有意见?云浅雪等人把头点得飞快。乖巧的卡兰皇子出声问:「父皇,不知您打算给紫川秀封个什麽名号呢?」
魔神皇微微沉吟,眉头舒展开来:「阿云,朕记得你们明天晚上有个宴会是吧?」
「正是,陛下。为了庆祝我们刚刚在远东打败了人类,我们今晚打算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所有在远东的高级将领都会参加的。」
魔神皇微笑道:「很好。也为了纪念在远东的这次胜利,我打算给紫川秀封号:『远东侯』--如何?」
云浅雪等人大加赞叹,深深佩服神皇陛下起名起得才思敏捷,寓意深远。
三月十九日晚,夜幕渐渐的降临了。天空却没有暗下来,魔族正在为远东战争的胜利举行盛大的欢庆仪式。羽林军大营之中,无数燃烧的火堆照亮了天际,令天上的繁星黯然失色。大营正中最大的营帐门口插满了像徵胜利的红色杜鹃,人潮簇拥,洋溢著一片热闹欢乐的喜庆气氛。
巨大的营帐之中,***通明,人声喧哗,中间不时著夹杂著「陛下万岁」的祝酒之声。
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魔族将领们肩膀上的彩羽和胸前的纹章,塔尔希军官学校的军乐团正在高奏悠扬的进行曲,几个粗嗓子的低音正在跟著调子合唱,赢得了军官们的阵阵喝彩。充满了尽情享乐的氛围。
「乾杯,为胜利!」一个情绪激动、浑身绿毛的塞内亚将领举起了酒杯,大声地嚷嚷。
「为胜利!」魔族将领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同样高举了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一同哈哈大笑。
衣香发影,几乎和出席的将军们同样数目的魔族女性正周旋於男人们之间,到处都是打情骂俏,你来我往的调侃之声,这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归来的勇士们最中意的节目了。在营帐墙壁边上宽大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的食品和美酒,任由他们自由享用,尽管各种美味已经堆得像座小山似的了,矮小的精灵怪佣人还在不断地端著盘子往上面加,完全不管有多浪费。
虽然按规定是只有团队长级别以上的高级军官和将领才能出席这次庆贺会的,但不少低级的军官,甚至士兵却也偷偷摸摸地混进了会场,他们在摆满美味的餐桌前大饱口福--他们知道,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不会有人这麽扫兴来干涉他们的--然後没等抹乾净嘴边的残渣,他们马上就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跟女士们搭讪,企图找到今晚的临时伴侣。
然而他们很少成功的。女士们对这些殷勤的小军官们不屑一顾,她们目光都投注在那些更为耀眼的高级将领身上。当云浅雪和卡兰联袂步入会场时候,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他们是目前到达的身份最高的将领,皇族,而且都是独身,又都英俊不凡。交际花们簇拥而上,一个比一个妩媚:「二殿下,您还记得我吗?那晚过後,您就没来找过我……」
「云将军,您真的好英俊哦!」
「羽林阁下,给我们讲讲您打仗的故事吧?」
等到云浅雪坚决又不失礼貌地从一群莺莺燕燕的包围中脱身时,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感觉这并不比面对人类的大军容易。回头四顾,人群纷杂,已经不见卡兰的影子。云浅雪苦笑,他知道这位皇子肯定是带著美女进阁间讲故事去了,而且肯定是那种非常恐怖的鬼故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紫川秀。
一个孤独的身影伫立在墙角,端著酒杯,无声的注视著欢庆的人群,目光中流露出寂寞。没有人和他交谈。魔族的将领们惊讶地注视著他漆黑的眼睛,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目光中流露戒备。偶尔有些爱吵闹的交际花接近想跟这个陌生的将领攀谈,一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马上停住了脚步,仿佛看不到他肩膀上代表高级军官的彩羽,匆匆而过。
喧闹的人群、美食、音乐、美酒、美女……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是个不属於他的世界。这是胜利者们的欢庆,而你,则是属於失败的种族。无论怎样表白你的忠诚,你都不属於他们。
云浅雪也不明白,为什麽在千百人的会场之中,他却偏偏注意到了站在角落的他。
紫川秀,这个人类即使在悲伤和落寞的时候,也总是那麽的耀眼。不知为何,云浅雪这时忽然有了一种接近他的冲动。
「很热闹吧,是吗?」云浅雪走了过去,他扬扬手上的酒杯:「乾杯!」
紫川秀目光中流露感激之色,举起了杯子:「乾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远东侯,现在你也是我们神族的贵族了。来,我来为你介绍些朋友!」神皇今天刚刚下旨,封前来投诚的紫川秀以「远东侯」的称号。
紫川秀犹豫一下,却敌不过云浅雪的热情,被他硬拉著到了一群正在谈话的魔族将领旁边。将领们打住了话头,警惕地望著这个新的加入者,态度远说不上友好。
云浅雪笑容满面地给紫川秀介绍:
「这位是加纳总督罗斯阁下,兼任加纳军团的军团长。」
「这位是鲁帝公爵,王国第十一军团长官。」
「雷欧将军,近卫军团的统帅。」
「凌步虚将军,陛下的爱将,此次立下大功的前锋集团统帅。」
「这位是叶尔马将军,塞内亚本族军团长官。」
紫川秀忙著跟魔族的大老们行礼问好,一边暗暗感叹:这些魔族的将领都是人类的宿敌,自己早就听闻过他们的名声。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是在这麽一种情况下见到他们本人。他也暗自好笑,盛名之下,没想到他们真人是这麽一副样子。
罗斯总督是个威严的乾瘦老头,衣饰华丽,皱巴巴的脸就像那被风乾的牛肉,表情严肃,满脸的傲色,银发覆盖前额,目光炯炯,望向自己时候皱起了眉头,一副不屑的样子。
鲁帝则是个五大三粗的低阶魔族,精力十足,一道很深的刀疤从他眉骨处一直贯穿到下巴,使得他本来就丑恶的面容变成了狰狞,显示此人可怕的骁勇和曾经出生入死的经历。
近卫统帅雷欧,一个身高超过两米多的高大装甲兽魔族,面目黝黑,一身皮肤乌黑坚硬,表面覆盖著天生的鳞甲,因为个子太大了,给人笨重的感觉,魁梧的躯干之中彷佛蕴含著无穷的力量。紫川秀暗暗心惊,在战场上,这样力大无穷又刀枪不进的敌人是最可怕的,一千个这样的战士组成的突击队列,可以轻易突破人类的任何阵列。
塞内亚本族军团的长官叶尔马,一个浑身长满了庄重的白毛、看起来很有威仪的肥胖老魔族。他和他部队都是最近停战以後才从王国本土赶来的,并没有参加过战斗。
而且这些魔族之中,最引紫川秀注意的却是魔族前锋集团的长官凌步虚。他已经得知,在瓦伦要塞的正面,魔族将囤积重兵设立西南大营,这是与人类最为接近的第一道防线,其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即将被任命为西南大营统帅的凌步虚,可见魔神皇对他的信任。
紫川秀细细观察:凌步虚是皇族与低阶魔族的混血儿,身上兼有皇族的细腻特徵和魔族的粗旷,骨格高大,却很瘦没什麽肉,皮肤白皙,长著很粗的毛发,气质粗旷。他一直眯著细长的眼睛,很认真地倾听其他人的说话,自己几乎没有说过话,双眼偶尔开合之间,两眸精光四射。
紫川秀暗暗警惕:魔族军中强将如云,难怪魔族王国能与人类抗衡数千年而不败。仅仅自己目前所见的有限几个将领,鲁帝的骁勇、凌步虚的深沉精明、雷欧的强悍、云浅雪的聪慧,无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心头泛起了不安的忧虑: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这样可怕而团结的一个种族,人类会有胜算吗?
当云浅雪领著紫川秀走过来问好时候,魔族的几位将领神色间都表现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态度,只是点了点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有叶尔马很勉强地转身向紫川秀打了个招呼:「你好。」紫川秀估计他也多半是看在自己的介绍人云浅雪面子上才搭理自己的。
云浅雪彷佛没看到紫川秀的尴尬,微笑著问:「各位在聊些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大家目光却都集中在了紫川秀身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於是云浅雪马上就知道了,刚才他们肯定是在议论紫川秀这个新来的投诚者,而且说的绝对不是什麽好话。
罗斯总督问云浅雪:「二殿下到了吗?」
云浅雪:「殿下已经到了,可是……」他望望四周走动的那一群花枝招展的交际花,无奈地摊开手掌。大家都笑了,罗斯总督笑著说:「二殿下还是老毛病啊!那今晚,亲王殿下会来吗?我们还没看到他?」
叶尔马代替云浅雪回答:「这么隆重的场合,亲王大人肯定会来的。」
「为什么?」
一直不出声的凌步虚忽然出声说:「因为二殿下来了。」
魔族的重臣们纷纷莞尔。他们都是王国的重臣,关於卡顿与卡兰之间的种种明争暗斗,他们都有所了解的。现在魔神皇陛下还身体健康,年轻力壮,还没到担忧继承人的时候,所以也没有人把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只是这个话题比较忌讳,大家一般不公开谈论就是了,特别是现在眼前还站著一个云浅雪,明摆著是卡兰的亲信。
「忘记恭喜你了,羽林阁下。公主殿下平安归来,您一定很高兴吧?您的前程一片光明啊!」罗斯总督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话语中暗示云浅雪是靠著与卡丹的公主的婚约才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识的,并非靠自己的实力。
云浅雪很明白他的话语中的挑衅味道,平静地回答:「公主殿下是我们神族美丽的花朵,她能够平安归来,靠的是吾族军队的强大和陛下的神威,可以视为是我们对人类的一次大胜利,是我们整个王国的骄傲,我们全体上下都应该为此而高兴。」
云浅雪的回答不软不硬,让罗斯总督吃了个软钉子,总督一时语塞。老将军叶尔马出来打圆场:「吾神在上,确实,公主殿下是我们神族最美丽的花朵。我们都为她的平安归来感到庆贺啊!不知现在她身体还好?我很想去向她请安啊!」
「公主殿下昨天晚上刚刚从枫叶丹林来到哥吉查,因为路途跋涉辛劳,还在休息之中,暂时还不接见人。老将军,您的问候,我会转达给殿下的。」
一直在旁边倾听他们说话的几个高级魔族将领起哄:「呵呵,虽说卡丹殿下现在还不能接见一般人,但是羽林阁下,您肯定是例外的!」
「就是啊!什麽时候举行婚礼啊?可要通知我们一声啊!」
凌步虚与云浅雪握手,很简洁地说:「恭喜了!」云浅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谢谢。」
紫川秀在一边静静地听著。卡丹的名字令他回忆起了在紫川宁家中的那一段时光,想起了罗杰、白川、明羽三个部下,想起了与卡丹苦恋的斯特林,想起了紫川宁……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人事已经全非了。曾经与斯特林相爱、发誓永不分离的卡丹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她的故国,即将成亲。远方的斯特林,你是否还深深地爱著她呢?
阿宁,将来,你也会有这麽一天,像卡丹一样嫁为人妇吗?那时候,你心里牵挂的,究竟是谁呢?别了,我爱的姑娘。我们来生再见了。
「既然亲王殿下会来,那平靖也该会来吧?他最近跟亲王跟得很紧呢,那个人类的马屁精。」鲁帝说,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嫉妒。
最近因为取得了对人类的整体性胜利,陛下龙心大悦,重又恢复了他的公爵爵位。
「那可不一定,」罗斯总督很不客气地说:「今天是庆贺我们神族对人类的胜利,他这个人类的叛徒也有脸来?就算无耻也该有点限度吧?」
「总督阁下!」云浅雪责怪地打断了罗斯的说话,提示他该注意:还有另外一个人类的叛徒紫川秀在场呢!
罗斯不理,挑衅地转向紫川秀:「我该怎麽称呼你呢?紫川秀?还是什麽远东侯?请问,看到今天我们神族对紫川秀家的胜利,你的感受如何呢?曾作为紫川家的高级将领的你,杀害过我们神族多少战士呢?」
「总督阁下!」赶在紫川秀回答之前,云浅雪挺身拦在了他面前:「阁下,请您注意:决定册封紫川秀阁下爵位,并亲自赐予他称号『远东侯』的不是别人,正是吾皇陛下。既然陛下对此已经有了决断,身为臣子的吾等如果还再持有什麽异议,那就是对陛下的不敬了。」
罗斯总督「哼」了一声:「我不知道陛下是受了什麽蛊惑。反正我只知道:人类都是些厚颜无耻、贪生怕死的废物,不管你们怎麽说的,我是绝对不相信人类的。」
云浅雪还想再说什麽了,紫川秀在後面拉著他离开了。身後只听见罗斯说了句什麽,魔族的将领们哄堂大笑,隐约可听见「窝囊废!」、「胆小鬼」等声音。
云浅雪忿忿不平:「他们太过分了!」随即又安慰紫川秀:「不要往心里去,有陛下给你做主呢!」一边很留意观察紫川秀的表情,却看到紫川秀神色自若,只淡淡说了句:「没什麽。」就又谈笑风生了。
云浅雪很佩服他的气度,面对这麽重大的侮辱居然一点不动声色,却也不得不同意罗斯的意见:他确实是个没胆子的家伙。
他没有注意到,在紫川秀眼中一掠而过的寒光。
第十一章
第二节
第二节
「那边的矮个子,是布鲁总督古萨。」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云浅雪不敢再贸然地把紫川秀带入魔族将领们的社交圈中。他只是远远地帮紫川秀指点,帮助他认识魔族的大人物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向厌恶平靖侯的自己,为什麽对同样是人类叛徒的紫川秀却这般的关照。
紫川秀十分感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云浅雪都是个很优秀的人。他聪慧、温和、文雅,而且又不缺乏才干,待人接物,堪称得上是个好表率。这样优秀的人物,不要说在向来被视为野蛮的魔族之中,就是在人类之中也是少见的。与他相处多日,实在蒙受了他不少关照。对此,他只能在心里对云浅雪说一声对不起了。
「那边的那个皇族,那个穿戴得很花俏的年轻人是谁呢?」紫川秀问。
云浅雪笑了:「那是卡兰殿下,陛下的二皇子。」想了下,他又补充:「我的朋友。」
紫川秀有点惊讶,来魔族这麽几天,他早听闻了魔族二皇子的很多事迹。却没想到本人竟然是这麽一副德行:长发披肩,叼著根香烟、戴著副淡色墨镜,敞开了花格子衬衣的纽扣,脖子上很显眼的挂著一条俗不可耐,拇指般粗的金链子,右手抱著一个笑得花枝乱颤的美女--这麽一个帝都街头随处可见的小流氓打扮的角色,竟然是魔族的皇子,而且有可能是下任的魔神皇。
紫川秀难以置信地看著云浅雪,後者只有苦笑地点头:「二殿下很有性格,不是吗?」
紫川秀也笑了:「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抑制不住的狂喜之下,他差点要放声大笑了。根据他的观察,这位魔族的卡兰殿下脚步虚浮,武功实在差得不成体统,与他重要的身份根本不成比例。这麽一个抵抗力极弱又是地位极高的人物,这正是他一直要找的安全保证。他默默的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卡兰之间的距离:一步、两步……大概八步,而且中间没有任何阻碍,非常理想的出手距离。
紫川秀心头狂跳,事情到此地步,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要看天意了。他压抑紧张的心情,尽量平静地问云浅雪:「羽林阁下,请问,平靖公今晚有没有来呢?」
云浅雪皱皱眉头,反问:「你找他有事?」虽然军师黑沙已经证实了偷袭事件与平靖侯无关,但是他还是很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紫川秀有点不好意思:「羽林阁下,不怕您笑话了。我毕竟是来自紫川家的,初来神族,我想,向与我有著同样经历的平靖阁下交谈,可能会对我尽快适应神族的生活有所帮助。」
云浅雪点点头:「我明白了。」他向四处张望,却看不到平靖侯的踪影。最後他扯住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军官:「哎,阿穆,有没有看到平靖那家伙?」
「那条狗?」叫「阿穆」的军官说到平靖候时候,一脸的不屑:「刚才还看到他的……羽林大人,您要见他吗?我去把他叫来。」
云浅雪点点头,军官快步走开了。看著那个军官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拥攘的人堆里,紫川秀的呼吸一点点的急速起来。他知道,当那个军官回来的时候,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了!
他再次往卡兰的方向确认一下,彷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卡兰恰好也抬起了头望过来。俩人的目光交接,卡兰错愕、惊讶的表情在他脸上持续了两、三秒。慢慢地,魔族的二皇子笑了,笑容中带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彷佛预感了危险了似的,他拉开了身後的门,悄然地离去。
计划一下子给打乱,紫川秀睁大了眼睛,脑子嗡地乱了。
素雅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充满了檀香的芳香,还有沙漏的轻微沙沙声。远远的,可以听见庆祝晚会上人群的喧嚷和乐队的喇叭声,一片混杂而毫无意义的杂沓噪音。在外面的喧哗相衬下,屋内的无声显得更加的寂寥。
「殿下,外面的晚会很热闹的样子,您不去参加吗?」老佣人小心翼翼地问正在写东西的卡丹。
卡丹安静地翻过了一页纸,没有回答。茶几上的烛光映照在她面庞上,娇艳的肌肤有如白玉般的无瑕,玉容平静如水,不见一点波动。
老佣人暗暗叹了口气。从小一直看著长大的卡丹公主,打从人类的那边回来以後,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灵气和活泼,变得沉默寡言。回来那么多天了,自己就没见她笑过,也不像往日那样喜欢四处走动了,老是待在屋子里发呆,脸上总是带著一种郁郁寡欢的落寞神情。自己每次问她,她却总是苦涩地笑笑,什麽也没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卡丹殿下贵为公主,回到了自己人这里,未来的夫婿云浅雪大人年轻有为,无论人品才貌都是十分的优秀,她不应该不开心的啊!
老佣人继续努力:「殿下,今天晚上的宴会,陛下很希望您能出席的。王国的高级将领们都参加了,肯定有很多有趣的节目的。还有亲王殿下和二殿下都参加了,还有羽林阁下今晚也会来--您不想见见他吗?他可是您未来的夫君啊,这样都不去,未免有点太失礼了。」
「我没有兴趣。」卡丹低著头平静地说,也不知道是说对晚会没有兴趣,还是说对云浅雪没有兴趣,手一直写个不停。
老佣人放弃了努力,低著头说:「是。那我告退了,公主殿下请好好歇息了,有事请尽管吩咐。」
「嗯,你下去吧……」
门口外两个女佣的窃窃私语声传进来:「今晚,羽林阁下身边那位年轻的大人可真是俊得很啊!我怎麽从来没见过他呢?」
「嘿!你看上人家了吧?告诉你,那个人是从紫川家那边过来的,名字好像是叫紫川什麽的……对,紫川秀!他是最近才来投奔我们神族的,听说他在那边可是个大人物呢!」
老佣人大声叱喝:「外面的死丫头,唧唧喳喳说什麽呢!公主殿下正在休息呢!」
外面的窃窃议论声立即停止了。老佣人低头请罪:「公主殿下,都怪我管教无方,我下去一定将她们重重责罚……」
卡丹打断了他的说话:「刚才她们说什麽?紫川秀?这是怎麽回事?」她放下了书本,一反刚才的冷漠神情,突然变得十分的关注。
「啊?公主殿下,您不知道吗?她们说的是紫川家那个新投奔我们的副统领,叫紫川秀。哦,殿下,您最近才回来的,难怪您不知道了。帕伊停战以後,他独自一人主动地向我们的军队投诚了。陛下很赏识他,封他为侯--这都是很轰动的新闻呢!」
「阿秀?」卡丹蹙起了秀眉,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不可能的……」
「公主殿下,您说什麽?」
「今晚都有谁参加宴会?」
老佣人一愣,随即回答:「很多。王国在远东的所有高级将领几乎都会到场的。包括有亲王殿下、二殿下、罗斯大人、凌步虚大人、羽林大人、叶尔马大人、鲁帝大人……陛下和总军师黑沙大人说不定也会来的……」
没等她说完,卡丹已经扔下笔霍然起立:「马上带我去会场,快!」看著老佣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卡丹不耐烦了,自己动手换衣服,一边想:「阿秀,你是个疯子!……没有人这麽大胆的……难道你以为自己可以活著回去吗……该死的家伙,你就一点不顾及阿宁对你的一片苦心吗?」
云浅雪觉察了紫川秀的异样:「你怎麽了?」
紫川秀微笑著摇摇头:「没什麽。我看到卡兰殿下出去了。」
云浅雪也往那个方向望了下,摇头笑说:「殿下……」他露出一个是「男人就该明白的」的暧昧笑容,紫川秀哈哈大笑,心理却仍旧难以释然:临走时候,卡兰那个诡异的笑容究竟有怎麽意义?他是不是已经看透了自己目的?
两人仍旧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著。言谈之间,云浅雪一直把话题往武学方面引导,他特别关心的是:紫川家有哪些著名的用刀高手?特别是第一次远东战争期间,他们都有谁在远东地区活动过的?
紫川秀苦笑,对於云浅雪的目的他是很清楚的。不过……
不过这个人啊,呵呵,阿秀大人睁大了无邪的大眼睛想了好一阵子,终於记出来了:哦哦哦哦,用刀的高手是吧?多著呢!据我所知,比如说什麽「一刀镇九州」张三啊、「龙凤鸳鸯刀」李四啊、「大刀」王五啊、「刀神」赵六啊、「神刀」钱七啊、「无敌金刀」陈八啊……等等等等。
至於他们的武功啊?啊啊啊,那可真是厉害著呢,(紫川秀说得口沫飞溅,连比带划)有的人能一刀杀死一头猪!(有人甚至能杀死两头!)你说厉害不?
云浅雪听得忍不住要打呵欠。他非常的失望。从紫川秀的描叙上来看,那些所谓的「高手」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杀猪屠羊水平而已,不可能是那个晚上的神秘刺客。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现在自己是身处安全的宴会中,周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但这并没有给云浅雪任何安全感。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云浅雪就忍不住的发抖:太可怕了!那个恶魔般的身影,那双充满了杀气和绝望、彷佛来自地狱最深渊的赤红眼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接著就是断臂处的剧痛,鲜血飞溅,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绯红……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可怕的刺客!
云浅雪不自觉地摸著断臂处,眼中流露恐惧。一瞬间,紫川秀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怜悯、嘲笑、无奈、愧疚……或者,什么都没有。当他转过头时候,眼神已经变得正常了。
东门传来巨大的喧闹杂音,有个声音在喊:「亲王殿下已经到了!」人群大哗,为了亲眼目睹未来魔神皇的风采,许多人哗啦地往门口方面涌了过去,拥挤的人流堵住了门口,引起了阵激动的混乱。
紫川秀与云浅雪应声望去。云浅雪介绍说:「看到了吗?高个子的那个,就是亲王殿下。」
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卡顿亲王的独特也很容易让人辨认出他来。他身型矫健,平头的短发,脸部线条如刀刻般的冷峻,眼神冰冷无情,显得冷酷而自信。紫川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魔族的第二号人物。他看出来了,这位魔族王国的未来继承者必定是个十分冷酷的权力主义者。
云浅雪继续介绍:「在殿下旁边的那个人族,」他若有所思地望了紫川秀一眼:「是平靖公爵。你们认识吗?」
看到那个瘦高的身影,紫川秀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脑,眼前的世界有点眩晕。往事的碎片令人措手不及地出现脑海……
「我们会再见的,一定的!」哥应星统领爽朗地一笑。他望向了一边的白川:「这个小姑娘很有胆色,你们今晚好好照顾她。」
他们互道珍重彼此离别,却不知今生再不能相逢。
紫川秀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他听见自己在回答:「不认识。」
云浅雪点点头,问:「等一下我介绍你认识他们?」
「嗯,」紫川秀淡淡地点头:「就麻烦羽林阁下您了。」他说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却抑制不住的心头狂跳。正在这个时候,他感应有人在背後注视著自己,马上转头。
透过纷攘嘈杂、人来人往的人群间隙,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曾经是自己阶下囚的卡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正在远远地注视着他,眼神冷静而凌厉。
卡顿亲王的到来引起了会场的一场骚动。魔族的将军们争先恐後地挤上去跟亲王打招呼、攀谈,交际花们也纷纷不甘落後地上前,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一时间,大门口处的人群挤成一团,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卡丹到达了会场,她悄然地从另一个门口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几乎在她发现紫川秀的同时,紫川秀猛地转身,两人眼神交会。
一瞬间,紫川秀绝望得全身冰凉。他知道卡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杀机。这个时候,她只要振臂一呼:「紫川秀是奸细!」自己会立即给周围的魔族将军们乱刀分尸。死亡,自己并不害怕。但是,在目标达到之前,自己实在不甘心啊!紫川秀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著那一声尖锐的女声叫喊和随之而来的灾难。
「……恭喜阁下了,加沙新总督……」
「……三河地区并没有参战,盖儿公爵很没有面子……」
「哟,大人,您可真会开人家玩笑啊……」
毫无意义的闲聊混杂如同流水般的灌进紫川秀的耳朵里,五秒钟的等待时间漫长得有如一个世纪,但却没有期待中的女声尖叫。紫川秀睁开了眼睛,依旧是卡丹那双明亮的眼睛在不出声地凝视著他,奇怪的,其中却看不到恶意。
紫川秀生出了一线希望:卡丹不打算告发自己?为什么呢?
卡丹望向正在忙著与众人招呼应酬的卡顿亲王,用目光无声地询问:「是他吗?」
紫川秀明白她的用意,微微摇头。
卡丹又望向站在紫川秀身边的云浅雪,紫川秀再次摇头。
卡丹微微昂头,目光投向营帐的顶棚。紫川秀有点不解,随即明白她指的是魔神皇。他含笑摇头,用目光告诉她:「我又不是疯子。」除非是疯了,没有人会想到行刺当世的第一高手。
卡丹扬扬眉头,檀口轻启,却没有声音发出。分辨她的嘴型,是一个「谁?」字。
紫川秀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平靖侯的身上。卡丹顺著紫川秀的视线望过去,恍然大悟。她冲著紫川秀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嫣然一笑,转身融入喧嚷的人群中,渐渐地消失了。
紫川秀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卡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远东侯,远东侯!」云浅雪连续拍了几下紫川秀,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云浅雪小声说:「亲王他们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一定是来找你的。你要作好准备,要与殿下谈话了。」
紫川秀奇怪:「也有可能,亲王是来找你的啊!」
云浅雪神秘地一笑:「绝对不可能。」自己是属於卡兰一边的死党,亲王对自己恨之入骨,怎么可能来找自己呢。亲王准是希望像当初收容雷洪一样,把紫川秀也收纳进他的私党里去,好趁机扩大自己的实力。不过这些现在他还不打算跟紫川秀说,只是拍拍他肩膀:「我走开一下,你自己好好把握。」没等紫川秀反应过来,他已经悄然的走开了,丢下孤零零的紫川秀在原地。
紫川秀微笑,就算再迟钝也可以看出,云浅雪是故意躲开不与卡顿亲王见面的,这说明了,这位手握重兵的羽林将军与下任的魔神皇之间的关系,很有问题。
紫川秀暗自窃笑:原来看似一块铁板的魔族上层,也存在著派系争斗,敌人内部也存在著分歧。只是不知道他们派系间的力量对比的情况如何?在将来与魔族的作战中,怎么样才可以最大程度的利用这个珍贵的情报呢?
没等紫川秀想出个究竟,卡顿亲王已经走近了,身後跟著罗靳、平靖、凌步虚等高级将领。卡顿亲王停住了脚步,上下审视了紫川秀一番,开口说:「远东侯吗?我是皇族太子,卡顿。」亲王的自我介绍十分的简洁,透出强烈的自信,举手投足之间,气势凛然,显出这位皇族太子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并非一般的富贵子弟。
紫川秀鞠身微笑行礼说:「殿下大名,在下早已久仰大名。」是的,紫川秀暗暗想,远东战争中,卡顿亲王下令屠杀四万名放下武器的人类战俘和三十万平民,臭名已经昭彰了。但是,幸好,我今晚的目标不是你。
「欢迎加入我们神族,你做了个明智的选择,远东侯。我们是不会亏待那些忠於我们的人的。」卡顿亲王吊著嗓门说,语调中有一种生硬的装腔作势的味道,就像是朗诵一般。
「感谢神族给我的这个机会。」紫川秀一脸卑屈的笑容:「我一定会对神族绝对的忠诚,愿为殿下您效犬马之劳!」
旁听的几个魔族军官纷纷露出鄙夷之色。罗斯总督不屑地说:「你对紫川家效忠时,也是这么说的吗?这就是你们人类的忠诚?」
众位魔族将领哄堂大笑。笑声中,雷洪局促不安,目光中流露痛苦之色。他来到魔族已经多日,曾为魔族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封了爵,却始终得不到众人的认同。他的地位虽高,却得不到任何尊重,连那些最低级的魔族军官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呼来喝去的,更是常常沦落为同伴讥讽嘲笑的对象。
紫川秀显得很坦然。他微笑地回答罗斯总督:「大人,究竟什么是人类的忠诚,我会以实际行动向您证明的。」
「哦,」总督的嘴角扭曲了:「怎么证明法?」
「就是这样。」紫川秀转身向雷洪走近,伸出右手:「这位想必是平靖大人了?请多指教了。」紫川秀的微笑是那么的甜蜜可亲,就连老虎看了都想跟他交朋友。
雷洪也伸手出来,强打笑容:「你好。」
刚一握手,雷洪的脸色就变了:紫川秀的手坚硬得简直像铁钳一样,紧紧地夹住了自己。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紫川秀的眼神冰冷,其中蕴涵森森的杀机,与他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点也不相衬。
雷洪惊惶地想退後,但右手被抓住抽不出来。他想出声叫喊,忽然感觉腹下一凉,紫川秀快步抢上一步,贴近他耳朵小声地说:「哥应星大人向你问候!」
雷洪呆呆地下移目光:一把雪亮的刀子已经深深地捅进了他下腹部。紫川秀亲切地笑了下,接著用力把刀子使劲的一搅,同时侧著身子遮挡住旁人的视线。雷洪剧痛,却喊不出来,浑身剧烈地一阵痉挛,整个身子软成一团烂泥似的,整个脸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是笑似的。
第十一章
第三节
第三节
眼见两人这么亲热,紫川秀又笑得这般的甜蜜,周围的魔族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卡顿亲王对左右说:「想不到他们两个这么好交情啊!」
罗斯总督不屑地撇撇嘴:「那是当然。他们都是人类的叛徒,有共同语言啊!」
周围的几个魔族将领们都笑了起来,但他们只笑到了一半:雷洪凄厉的、已经不像人声的惨叫声撕裂了整个会场:「救命啊!」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忽然被一把无形的刀忽然砍断了似的,连正在演唱的歌手也停止了表演,上一秒钟还是上千人聚集喧哗噪杂的大厅,突然变得安静无声起来。各处受惊的人们循声望去,给眼前的一幕惊得呆若木鸡
紫川16-18(全)
《光明王本纪》第一卷
第五节开篇:
七八零年,岁中三月。魔族猖狂,长驱直下,王师败北,远东沦陷。王坚忍守辱,伪降而深入。於魔酋聚集之时,王忽暴起,诛杀大逆贼雷洪,呼:「叛紫川者,虽远必诛!」
群魔震骇,继而大哗,群起而攻。王无惧,白刃迎之,以寡击众。此战,碧血横飞,日月变色。王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群魔丧胆,竟无敢迎者。当场格杀魔酋二十有二,重创三十有一,魔酋群惧,相叹:「血肉山河,非我族特有。」
於狼虎之穴,雪山河之耻,扬家国之威。英雄豪气,直冲霄汉。
大厅的西边角落,传出了非人的惨叫。在此次远东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平靖公爵全身是血,正在声嘶力竭地狂喊:「救命!」他一边捂著腹部的淌血的伤口,一边拚命地推开面前的人众,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但没跑出一步,只见刀光一闪,鲜血飞溅,雷洪的一条腿已经从大腿处被砍断了。他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身子「扑」的倒下,在地上滚来滚去,伤口处血喷如泉,在绣锦的名贵地毯上洒出一片狰狞的鲜红。
越过人众,紫川秀挥刀狂砍躺在地下的雷洪,高呼:「紫川家诛杀叛贼,无论天涯海角!敢叛紫川者,杀无赦!」杀气腾腾的嘶哑叫声,混杂著雷洪凄惨的哀求和惨叫、刀砍入肉的声音,可怕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让人从骨头底下都在发抖。
眼看白刃如雪,眼看鲜血横飞,在场上千的魔族军官们像身处噩梦中一般目瞪口呆。前一秒钟还是充满了欢乐和喜庆的会场,下一秒钟却变成了地狱。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超出所有人的想像,超出了他们的反应能力。他们就像被拖了什么魔法似的,僵立地眼睁睁的看著这可怕的一幕,眼看著雷洪给活生生地砍成了一堆肉泥,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出来阻拦这场惨剧。
哀求和惨叫声渐渐地低下去了,紫川秀停下了手,杀气腾腾地睥睨四周。他的眼睛赤红,在他手上,雪亮的快刀还在一滴-滴地淌著血。魔族勇敢的将领们恐惧地望著他--包括了雷欧、鲁帝等魔族出名的勇士--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正视他的眼睛,脚步不自觉地一点点後挪。在紫川秀的身上,萦绕著一股疯狂的杀气。
曾经浴血沙场无所畏惧的魔族猛将豪杰杰们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著,恐惧捆住了他们的手脚,动也不能动。他们都曾身经百战,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场面,令他们恐惧的是紫川秀杀人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残酷和癫狂,那种遇神灭神、遇佛诛佛的可怕气势,猩红而模糊的血肉溅了他一脸,他微笑的面孔简直就如同鬼怪一样的狰狞。
大家想著同一个念头:他不是人,是恶魔!
云浅雪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当紫川秀迎上去与雷洪握手时,他已经隐然觉得有点不妥了:紫川秀的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气息,给云浅雪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印象中,好像在哪里感受过同样的气息?
没等他想出个究竟,惊变陡生:紫川秀整个人变了!就像著了魔鬼似的,一瞬间,那个温文有礼、举止文雅的紫川秀突然变得疯狂又血腥,杀气逼人。云浅雪失声叫出来了:「是他!」
雪亮的刀光,可怕的杀气,来自地狱般疯狂的眼神,燃烧的营帐,乱奔的战马、飞溅的鲜血,凄厉的惨叫,断臂处身子撕裂般的剧痛,杂乱的脚步声,「保护大人!」的呼喝,眼前一切全部给镀上了一层绋红……令他无数次梦中惊醒的恶魔突然重现眼前,云浅雪受到的震撼比在场其他任何人都要强烈。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当紫川秀初来神族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紫川秀曾参加过帕伊会战,他是否有可能是那晚袭击他的凶手?但他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虽然那晚的刺客全身罩在盔甲之中,无法判断体型,但是这个拥有著温和的眼睛、暖暖的微笑,还有散漫气质的好脾气的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是那晚的可怕刺客呢?他很快的放弃了自己的怀疑。
看著眼前这个野兽般狂暴又绝望的疯狂怪物,他想像不出:不到一秒钟时间里,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转眼间,他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不,变成一个魔!他已经认出来了:那逼人的凌厉杀气,那双可怕的眼睛、赤红的眼睛,燃烧著癫狂的火焰和地狱般的绝望杀气的眼睛。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双这样的眼睛。紫川秀就是那晚的可怕刺客!
但也因为有过一次的经历,云浅雪比其他人更快地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紫川秀又「叛变」了!不,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叛变紫川家!他是专门来杀雷洪的!他第一个行动了起来,就手抄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远远地朝紫川秀砸了过去,大声喊道:「远东侯反了!」
「啊!」女子尖锐的嘶叫打破了会场的沉默。一瞬间,会场乱成一团,人群丢下了手上的碗碟和食物,女子慌忙走避,四处都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男人们纷乱的脚步声。大厅里的桌椅、食物、照明的蜡烛一只接一只地给惊恐的人群冲翻在地。
「抓住他!」混乱中,可以听见卡顿亲王的大声命令:「关门,不要让远东侯跑了!」,站在门口附近的军官慌忙遵照卡顿亲王的指示关门。军官们吼叫连连,从四面八方朝紫川秀扑了过去,一个个神勇无比。他们都明白:这是表现自己勇敢的最好机会,这么多大人物在场,谁能当众拿下紫川秀,那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但是他们後退得更快:一道华丽的刀光裂过空间,冲在最前面的三个魔族团队长同时被拦腰砍断,还有一个被砍去了一条腿,血花横飞,惨叫声撕裂了黑暗的夜空,远远的传开去。军团长官克松男爵想从後面偷袭,紫川秀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克松军团长顿时定住了。半晌,他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线,接著红线处鲜血崩出,脑袋从脖子上滚落下去,创口处鲜血喷涌,身子却还站立原地不动。
「啊!」妇女们歇斯底里地尖叫,震耳欲聋。
魔族的军官悚然,同时停下了脚步。来参加宴会时候,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现在大家只有几个人拿著随手拿的椅子和餐刀,几乎等於是手无寸铁的。紫川秀的刀竟然如此可怕,这样赤手空拳地扑上去不等於找死吗?虽然前程和奖赏是很让人动心,但是毕竟还是自己的性命更加要紧点的。
但幸好,表现勇敢还有别的方式。魔族军官包围著紫川秀成了一个***,大家躲在远远的安全地方七嘴八舌地吆喝:「咳!远东侯,你跑不掉的了!」
「远东侯,马上就擒听候殿下发落,说不定可以饶你一死!」
紫川秀慢慢抬起头来,伸出舌头慢慢舔了下刀刃上的淌着的鲜血,脸上浮起了满足的笑容,仿佛正在享受难得的美味。那漫不经心的不羁态度和阴森的目光,透出了一种可怕的残酷。这时的他,简直就是一只嗜血的野兽!
魔族们不由自主的心头发寒:我们究竟要死多少人,才拿得下这个可怕的恶魔?他们更担心的是,牺牲者的名单上千万不要有自己的名字。
「上!」卡顿亲王再次命令。几乎是命令下达的同时,紫川秀不退反进,纵身一跃冲进了一群魔族军官当中。霎时间,一大堆人一涌而上,无数的手脚从四面八方朝他伸过来,有人兴奋的大叫:「我抓住他了!」、「是我抓住他的,亲王殿下!」
魔族的军官们还是高兴的太早了。紫川秀冷冷的一笑,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手中的银刀光芒大作,一个耀眼的光球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谁也数不清,在那一瞬间,他究竟发出了多少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叫声连续不断。几乎是一瞬间,最靠近的四名魔族军官首其冲当地给光球绞成了碎片。稍远一点的也难以全身而退,他们被砍断了手和脚。耀眼的刀光中,无数破碎的人体肢体、肉片、鲜血等残骸向四面八方激射,大量的鲜血被溅到了十几米开外的墙壁上,可怕的惨叫声接连不断。以紫川秀为中心的三米半径内,再无第二个站立的魔族了,只剩下散落一地的肢体残骸和鲜红的血泊。几个重伤的魔族军官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光是这副场景就足以让最勇敢的魔族战士勇气全消了。
一阵可怕的沉默笼罩整个大厅。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了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魔族的权贵们恐惧地望著中央的那个人类。有人颤抖著说:「魔鬼,他一定是魔鬼!」
眼见没有人敢上来动手,紫川秀轻轻一笑,说不出的轻蔑和骄傲,又仿佛在嘲笑对手的胆怯。孤身一个人类面对著几百上千的魔族高手,居然可以发出这样的笑容,这对於高傲的魔族来说,这是比死更难堪的耻辱。
卡顿亲王勃然大怒,吼道:「谁杀了他,晋升两级,赏金一万!我们神族的勇士难道就死光了吗?」
魔族的军官们这才如梦初醒:「是啊,怎么会这样呢?我们是神族啊,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种族啊!没有理由我们会被一个人类吓倒!」他们的血气给激怒了,魔族的男子们吼叫连连:「瓦格拉!」抄起了身边的桌椅当武器,呼啦一声就全部冲了过去,一场一人对几百的混战开始了。
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在这场混战中,占优势的却是少数的一方。
在这天晚上,一向以勇敢自傲的魔族军官们终於见识了什么叫做「恐惧」。低声咆哮的紫川秀就如同一股可怕的旋风,直冲进了魔族密集的人群中,瞬时间,一阵血肉的风暴被掀起了,魔族人群发出了惨叫连连,面对紫川秀发疯似的狂飙,周围的魔族就像那被狂风吹倒的稻草般的一个接一个倒下。这时候,人数上的优势反而成了魔族的劣势,因为怕误伤自己人,大家碍手碍脚的不敢发挥。而反之,紫川秀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在他而言,只要是会动的就给他一刀,根本不必思考。
没人挡得过紫川秀的快刀雷霆一击。他的出招看似简单,只有那么简单的几式:砍、劈、剌,没有任何的章法和招数,却快得不可思议,迅如电、猛如雷。魔族们往往都是只看到人影一晃,白光一闪,电闪雷鸣之间,自己的身体的某一部位--手、脚、脑袋--就已经失去了,竟然完全看不到紫川秀是如何出刀的。有很多魔族竟然是的死也没看清楚杀自己的人的模样。
云浅雪脸色苍白,他发现更可怕的是,紫川秀可以在身体的任何角度出刀!正面、背面、侧身、反手、甚至胯下,他都可以出手,而且速度丝毫不减。对他来说,没有防卫上的死角,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的攻击,他都可以抵挡。
这怎么可能?云浅雪暗自想,这简直违背了武学的所有规律!神族也好,人类也好,无论是任何种族的高手,一般都会有一个习惯的最佳身体姿势和角度,在这个姿势和角度之下,他们才可以发挥最大的力量和速度。为了达到这个姿势,在出手之前他们一般都要做一些预备的动作:比如敌人在後面的话,他们就需要转身後才能出手;习惯右手用刀的人出手前会习惯将身子向右边移,使得敌人处在相对比较好用力的左边的位置;而习惯左手的人则相反。这样,高手往往可以从对手的预备动作中预测出手的动作和方向。
而对於紫川秀,这个规则完全的失灵了。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左右手都同样的灵活,而且出手前没有任何的徵兆。一次,云浅雪甚至看到他身子不动,右手随手的反手一刀砍断了他身後魔族的腿,角度刁钻之极,几乎在同时,没看到任何的动作和停顿,那把刀不知怎么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左手,向前轻轻一推,恰好切开了他面前一个魔族将领的喉咙,顺手又用刀柄砸碎了另外一个魔族将领的脑袋。整个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云浅雪不得不佩服:这简直比魔术大师玩魔术还要神奇。
他时而正面冲击,彷佛不要命地猛打猛冲,杀得勇敢的魔族军官们又哭又喊的,却在大群的敌人围截上来之前,人影一晃,他却已经消失,冲到了大厅的另一处去截杀那些落单的了。他那进退如电的可怕速度对魔族构成了可怕的威胁。他从不停留在一个地方,左冲右突,飘忽不定。上一秒钟他还在平地上挥刀追赶受伤的魔族军官,下一秒钟他已经跳上了餐桌杀人,身法之快,形如鬼魅,不可捉摸。魔族一边完全失去了发挥人数优势进行围攻的可能。
血肉横飞,惨呼不断。整个晚会成了一个鲜红的修罗地狱场,乱七八糟的肢体和鲜血满地。谁也不知道混乱之中,究竟有多少魔族的华族显贵莫名其妙地做了紫川秀刀下之鬼了。他攻击的对象全部是魔族的那些武功并不是很强的中、上级的将领和贵族--除了少数高手外,魔族将领们的强项在於指挥部队,白刃近身作战并不是他们的长处--却远远地避开了鲁帝、雷欧等高手。虽然他们一个劲地追著他不放,却怎么也赶不上紫川秀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在他神出鬼没的杀伤下,魔族军官接连不断地倒下。到後来,再也没有人敢於阻挡他的去路了。一看到他可怕的身影接近,魔族军官纷纷惨叫:「救命!」狼狈逃避。
这天晚上,「人多力量大」的常识给彻底的推翻了。一大群的魔族高级军官,被一个紫川秀杀得「哇哇」直叫,上蹦下跳。因为大门按照卡顿亲王的命令关闭了,大家连逃都没地方逃,一群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窜,紫川秀杀往东,他们就往西躲,紫川秀杀往西,他们赶紧又往东边涌,像是大家在屋子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有些精明点的,乾脆就躺在,地上抹点血在自己面上扮死尸(於是一大群人就在他脸上踩过。)
魔族军官们纷纷躲闪,求他们的神保佑紫川秀不要冲往自己这边来。断手断脚的受伤魔族躲在翻倒的桌椅後面小声的呻吟著,一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看看那个可怕的恶魔是不是杀来了,顺便舔食著身边翻倒的葡萄酒,发现味道还很不错。
罗斯总督慌慌慌张张地绕著墙壁走,那速度,像是他忽然年轻了二十岁。紫川秀似乎已经认准了他作为目标了,一直追著他不放。他部下的几个军官想要上前阻拦的,却给紫川秀一刀一个地砍倒在地。骄横不可一世的老贵族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了凄惨的求救声:「救命啊,快来人啊!」--不到一刻钟前,他还在骄傲地发表议论:「人类都是卑劣的的胆小鬼!」
可惜啊,紫川秀暗暗偷笑,如果有空闲的话,他真的想去问问罗斯:被「卑劣的胆小鬼」所追赶的,那又算是什么呢?
卡顿亲王简直要发狂了,这么多的人,却拿不下一个人类!看看倒了一地的尸首,他怒不可遏:死的可都是魔族王国的菁华,那些能征善战的高级军官,他们可是魔族王国最宝贵的财富啊,现在却在这里一个个手无寸铁的给紫川秀这条疯狗所追杀。
他低声的怒吼:「卫兵呢!都死光了了吗?怎么没人进来?」
围在他身边的侍卫们如临大敌的注视著紫川秀的举动,其中一个军官小声的提醒他:「殿下,是您命令关门的啊!外面的卫兵进不来……」
卡顿亲王恍然大悟,高声叫道:「快打开门,把外面的士兵叫进来!」
他的声音吸引了紫川秀的注意。他停住了追赶罗斯的脚步,转身走了过来,踩著一地的鲜血和尸首,森冷的目光投向被警卫们所重重包围著的卡顿亲王。
卡顿亲王停住了叫声,小声的吞了口口水。他暗暗责怪自己的愚蠢,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声,引起这个可怕魔王的注意。他听到了警卫们牙关打颤的声音,他们的身子发冷似的在颤抖。
雷欧公爵沉稳地说:「殿下请不必惊慌,臣等在。」雷欧、鲁帝、凌步虚等人纷纷聚集,他们在卡顿亲王的面前排成一排,炯炯的目光注视著紫川秀。雷欧是魔神皇的护驾统帅,同时也是王国出名的高手。鲁帝和凌步虚等人也是王国一流的勇将,有他们在,卡顿亲王安心了不少。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紫川秀一步一步的逼近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刀子悠闲地提在右手,没有丝毫的紧迫感,仿佛他只是来参加一个宴会的宾客,步子中带有一种奇妙的节拍韵律感。在快要接近时候,他拔地飞身跃起,带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挥刀直取卡顿亲王。
雷欧低喝一声,众位高手纷纷跃起,半空拦截。不同於刚才乌台之众的围攻,现在聚集在卡顿亲王周围都是魔族王国的精英高手,他们各施绝学,无数的拳劲、掌风交集,发出了「呜呜」的低鸣,汇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攻向半空之中的紫川秀。虽然是仓促组合,但是他们联手出击的威力却不是任何肉体之躯所能抵挡的!
「砰」的一声闷响,紫川秀在空中与拦截他的雷欧对掌一击,借力改变了飞跃的方向,正投向洞开的大门方向。大家都击了个空。有人惊呼:「不好!他要逃走了!」话音刚落,魔族名将凌步虚与叶尔马斜斜地又飞出拦截,他们都知道,雷欧掌力雄厚号称魔族第一,任紫川秀如何的了得,与雷欧对了一掌後,此时必然还没能回过气来,正是击杀他的大好机会!
却不料紫川秀在半空用举刀点了下屋顶,借力再次反弹突然落地,再次改变了方向。半空中的魔族高手们再次扑了个空,大家正懊丧,突然又有一条人影飞快抢上,形如鬼魅地贴在紫川秀背後:羽林将军云浅雪无声无息地在紫川秀背上印了一掌,立即借力退开。顺著掌力,紫川秀飞跃的身影一下子顿住了,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仿佛受伤不浅。
「好!」魔族高手们齐声叫好,终於有人伤了这个可怕的家伙了。大家都知道,云家绝学暗黑掌是魔族的七大绝技之一,中者必死。紫川秀完蛋了!
卡顿亲王眼看机不可失,揉身上前再「砰」地补了一掌将紫川秀打得往前飞去,正待打第二掌,凌步虚惊呼:「小心!」
亲王急退,只觉得眼前刀光耀眼。慌忙之下,他退得撞翻了两张桌子才停住後退的势头,狼狈不堪地坐倒地下。站起来,他正要庆贺自己得以全身而退,忽然发觉胸口处凉飕飕的,低头看时,才发现那里的乌蚕金丝护身甲已经给砍了一道裂缝,不由大骇:刀枪不入的护身金丝甲竟然顶不住紫川秀重伤後的随意一刀!
这是紫川秀在今晚的第一次失手。魔族高手们精神大振,知道筋疲力尽之下连受两击重创,他已经快不行了。大家正要上前抢攻,忽然同时停下了脚步发出惊呼:「哦!」顺著卡顿亲王的掌势,紫川秀向前一扑,恰好落在了卡丹公主的身边。卡丹惊呼一声,正要躲避,却被紫川秀一把抓住,拉在身前当盾牌,顺手把刀架在了卡丹的脖子上。
一时间,魔族的高手纷纷硬生生的收回了劲头住手,退开。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杀人狂魔紫川秀居然劫持了魔神皇最宠爱的公主!怎么办?
云浅雪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妈的!」众人都以为他是在骂紫川秀,却不知道他是骂卡顿亲王的愚蠢。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如果紫川秀想要脱身,他必须劫持在场的一位重要人物,而眼前最合适的人选正是卡丹。因为她地位重要,自身却没什么抵抗能力。当其他人都为紫川秀的两次假动作所迷惑时候,只有他了解紫川秀的真正意图,抓住时机从侧面重创了他。眼看紫川秀已经无法再动了,却不料卡顿亲王画蛇添足,又上来从後面打了一掌。这等於助紫川秀一臂之力,把他往卡丹方向推了过去!
紫川秀冷冷睥睨著众人,一言不发。锋利的刀刃上,猩红的血珠一滴滴溅落在卡丹雪白的脖子上。被杀人魔紫川秀所「劫持」的卡丹公主还很镇定,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古怪,似笑非笑,众人都不禁佩服她的勇气。
「砰」的一声巨响,会场的门口被从外面撞开了。脚步声纷乱,大群身著灰色盔甲、手持刀剑强弓的魔族羽林军士兵冲了进来--不知道怎么的,对著这群威风凛凛、全副武装的救援士兵,大家都有种「该来时候你们不来」的奇怪怨恨,特别是那些被砍断了手脚,奄奄一息地躺在凌乱桌椅堆里的伤员。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力气骂了。
第十六章勇者无惧
「哗啦哗啦」连续不断的巨响声,装饰华丽的墙壁给凿出了一个个大洞,按著被大片大片地推倒,可以看到,会场的外面也是一片的武器和盔甲的金属反光,火把通明。羽林军士兵们齐刷刷地列队扎阵,训练有素而且配合默契。队列的前面整齐地竖起了一列盾牌的墙壁。盾牌墙的後面,无数的弓箭手、长矛手和适合短兵相接的刀手正严阵以待。包围圈一层又一层,足有好几千的羽林军的精锐部队包围了会场。士兵们高度紧张,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
躲在了盾牌阵的後面,被数以千计的魔族精锐部队保护著,卡顿亲王顿时安心了下来,就算紫川秀再厉害,也伤害不到自己了。
他喊话:「紫川秀!你听著,这里已经全部给包围了!马上放下卡丹公主投降,否则的话,我们就……」卡顿亲王喊不下去了,他本来是想说:「不放公主我们就杀了你!」,话到嘴边了才想起:紫川秀本来就是死得不能再死的罪了,自己说的简直是废话。
紫川秀讽刺地笑笑:「就怎么样呢?亲王殿下,难道你还能杀我两次不成?」身陷重围,他没有一点畏惧,语调轻松地调侃亲王。
云浅雪远远地望著他,暗暗感慨:这个家伙有著魔鬼般的胆子。难怪他可以与帝林、靳特林二人齐名了。他注意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紫川秀的眼睛又由红色恢复了往常的黑色,那种令人恐惧的疯狂味道已经消失了。现在的他看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更奇怪的是,对方明明已经中了自己必杀的绝技,为什么却一点事都没有?凡是中了暗黑掌力的,都是在十秒钟之内七窍流血而死,从没有过例外。何况还有卡顿亲王上去再补了一击--亲王的「魔神功」可是由神皇陛下亲自传授的啊,就算有十个紫川秀也应该当场了帐的。
云浅雪偷偷地递个眼神给亲王,暗示拖延时间。亲王会意,再次喊话:「紫川秀,陛下仁义为怀,你只要放下公主,重新投归我族,必定能得到宽恕。」
旁听的几个魔族高级将领露出了冷笑:亲王明摆著是在说假话了。今天晚上,魔族伤亡惨重,死的将领比打一场远东战争死的还要多!如果紫川秀那么蠢,真的重新投降的话,他们会把他活生生的剁成肉酱的。
「你来我族这么多天,我们神族对你可不薄啊……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啊……何必搞成这样呢?……放下武器吧……」卡顿亲王东拉西扯,意图拖延时间,最好拖到紫川秀伤势发作。
在亲王喊话的同时,雷欧、云浅雪、鲁帝、凌步虚等十多名魔族王国的顶尖高手散布在各处侍机,他们从各个方向紧紧地盯著紫川秀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有疏忽,他们马上就扑上去救人。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紫川秀身形如岳沉渊,面无表情,持刀的手腕镇定得不见丝毫颤动,不露一点破绽,他们根本无机可乘。
安静地听著亲王喊话,紫川秀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推著卡丹就往门口处走,刀子始终架在了卡丹的脖子上。雷欧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沉声喝道:「要走,把公主放下!」
紫川秀微微一笑,手上稍微用力,卡丹「哎呀」一声娇呼,显然正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雷欧慌忙让开了路,不知所措的回过头来望著亲王。在场这么多人中,以亲王的地位最高,究竟该怎么样,得他下决定。
卡顿亲王正左右为难:神族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放走了紫川秀,自己肯定难以回去跟魔神皇交代的;如果不放……那更麻烦。现在的紫川秀就像条亡命的疯狗,没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的。万一把他逼急了,他随时会对卡丹下毒手……。卡顿不寒而栗:自己这边的高手虽多,但紫川秀的刀如此之快,虽然王国顶尖高手几乎尽集中於此,却没人敢说有把握把卡丹给救回来。如果卡丹死了……卡顿亲王不敢往下想了。倒不是说他与卡丹有著很深厚的兄妹情谊,只是卡顿深知卡丹在魔神皇陛下心中的份量。为了她,陛下甚至肯放走了神族的大敌斯特林和中央军。
他求助的眼光投向了云浅雪--说来也奇怪,尽管平时云浅雪是他的死敌,但卡顿发觉,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最能保持冷静的人还是云浅雪。既然有著共同的敌人和利益,即使是敌人也不妨暂时合作一下。
云浅雪明白亲王的为难。他扬声说:「远东侯,不妨说出你的条件来。不要太过分!」
紫川秀冷冷说:「放开大门让我出去。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准有人对我出手,不准跟踪盯啃。如果你们做到了,时间一到,我就放人。如果你们违反了哪一条……」
「……就是这样!」刀光一闪,雷欧低声闷吼一声退回了原地,胳膊上血如泉喷。刚才紫川秀说话时候精力稍有分散,他想从後面偷袭,却不科刚一按近,紫川秀的刀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来得更快,只是一闪,他的手筋已经给挑断了。看著他捂住伤口痛苦的样子,魔族相顾骇然:雷欧天生厚厚的一身鳞甲,又擅长一身外练硬工夫,外皮坚韧得可以说是刀枪不入了,却不料还是挡不住紫川秀的随手一刀!
紫川秀也微微惊讶:刚才的那一刀他是有把握把雷欧的一只胳膊给卸下来的,不料却只破掉了对方的一层表皮,对方的护身功夫十分的高强,出乎他的意料。此地高手众多,不宜久留。他冷笑地接著说:「……再发生这样的蠢事,你们公主的脑袋可就不保了!」语气中杀气阴森,没有人敢怀疑他是不是会说到做到。
卡顿亲王低声地传令:「通知大家,先不要动手。」竟然连魔神皇陛下驾前的第一高手也失败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上千军队一拥而上的话,纵然可以把紫川秀砍成肉酱,却救不回卡丹性命。
云浅雪大声问紫川秀:「那我们又怎么知道,二十四小时後你会守诺放卡丹呢?」
「你们没得选择,只能相信。或者你们更喜欢让我现在就杀卡丹,然後再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杀了那么多,反正我已经够本了,死了也没关系……」一边狞笑著,紫川秀一边拿刀子在卡丹的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白皙娇嫩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血痕。
云浅雪失声喊道:「不要!」
「很好!从现在起,我喊十声,如果还有人挡我的路,那你们就准备为卡丹收尸吧!一、二、……」
魔族王国的重臣将领们慌成一团。卡顿亲王失声说:「怎么办?」语调中竟然已经带了哭腔。这时候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不在现场,可以不必担负这个责任。没有人敢出声,只有罗斯总督在一边暴躁的叫道:「殿下,下命令吧!让这个家伙活著出去的话,我们王国的脸都要丢尽了!」
「……三、四……」
「可是,卡丹还在他手上。万一……」
「卡丹殿下视死如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已经有了与叛贼紫川秀同归於尽的觉悟了!」罗斯粗暴地怒吼著。
卡丹立即喊:「救命啊!」
大家面面相觑。
「……五……」紫川秀平板的数数声中带有了一丝决然。
云浅雪暗暗骂了一句:「操!你他妈怎么就没有视死如归的觉悟呢?」他想起了刚才罗斯东躲西藏、狼狈逃窜的样子,忽然後悔刚才怎么没有帮紫川秀忙,绊这个老家伙一脚呢?他没死,真是一大损失。
他凑过来,小声地跟亲王说:「放走了紫川秀,明天我们还可以杀。但公主殿下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遗憾可就无法弥补了。」
第十一章
第四节
第四节
亲王恍然:是啊!活著的人随时都可以让他死,逃跑了可以再抓回来,但死了的却是活不过来了。眼前的紫川秀重伤在身,只剩半条命了,说不定走不到大营门口他就会伤势发作死掉了,何必冒著让卡丹被杀的危险来阻拦他呢?如果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导致卡丹一死的话,那自己肯定前途无「亮」,不要说下任的魔神皇与自己无缘了,盛怒之下的父亲把自己亲手处死都有可能。
「……六、七……」
想通了这一点,卡顿亲王却还是没下命令。他盯著云浅雪:「这可是你的主意哦!」
云浅雪一愣,明白了卡顿亲王的心态。云浅雪咬咬牙,喊:「停!」
「……八……羽林阁下,您说停就停,我不是很没面子?……九!」紫川秀狞笑著,作势要动手。
「外面的弟兄立即收队,不得阻拦远东侯以及公主殿下,违者斩!」云浅雪一口气喊了出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几乎要软倒在地。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
「收队!」听到直属长官的命令,羽林军士兵齐齐应声:「是!」,收起了盾牌的阵列,擎起刀剑,让出往门口的道路。
罗斯总督暴跳如雷:「云浅雪,谁给你权力这样做的!放走了这条疯狗,你这是叛国,你这是犯罪!我要到陛下面前告发你的!」他挡身拦在了门口,戳指狂叫:「紫川秀,有我在,你休想出去!」
紫川秀冷眼看著罗斯总督疯狂的表演,一言不发,只是在拿刀子在卡丹脖子上轻轻的划了一下,立即,殷红的血流了下来。卡丹眉头紧皱,露出痛苦的表情……
「把他拖下去!」云浅雪勃然大怒,指著罗斯总督。
总督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你敢!云浅雪,你好大胆子!我是陛下的重臣,加纳军区的统帅,王国七大部族之一的鞑塔族的首领,地位远在你之上!--谁敢动我一下,明天我就让他掉脑袋!」他回头呵斥四周的羽林军士兵,士兵们犹豫地望向云浅雪,不敢上前动手。
云浅雪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将罗斯踹翻在地,喝道:「捆起来!」士兵们再无畏惧,跟著如虎似狼地扑上,将罗斯捆得严严实实。罗斯嘴角出血,犹自叫骂声不停:「云浅雪,你等著!我们鞑塔族不是好欺负的,明天我就看你怎么死法!」
云浅雪凑近去,压低了声量:「再不住口,我现在就可以要你死!不要忘了,这里是羽林军大营,我的地盘,这里的士兵部都我的人!」冷冷的话语中杀机隐藏,罗斯总督打了个寒战,乖乖地不出声了。
眼看大门的出路已经敞开,紫川秀冷冷说:「记住我的条件,二十四小时内不准出手、不准派人跟踪。违反了任何一条,你们就准备为公主收尸吧。」他将卡丹推在面前当掩护,大步地走出了门,魔族高手们纷纷在他面前避让开,在两边虎视眈眈的望著他。
「远东侯--哦,不,紫川秀,请留步。」身後传来云浅雪的声音,紫川秀停住了脚步,却不转身,冷冷地说:「怎么了?反悔了吗?现在杀我还来得及的。」
「不是的。」云浅雪慢慢的走近,平静地说:「紫川阁下,我们会遵守你的条件,二十四小时之内,不会有任何敌对行动。也请你遵守你的诺言,务必保证卡丹殿下的安全。多日相处,我自问待你不错,请看在这个份上,拜托了。」对著紫川秀的背影,云浅雪深深的一鞠躬,当他抬起头时候,表情已经毅然:
「但,如果你敢不遵守诺言对殿下有任何伤害的话,我云浅雪在此发誓: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杀掉你,杀掉你的家人、朋友、亲戚,杀掉任何爱你和你爱的人,杀掉与你有关系的任何人,用世界上从没有过的最残忍、最可怕的手段!」
「紫川秀,你武艺高强,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类高手。也许你认为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若毁诺,我发誓,纵然落败身死,我也将化为厉鬼,从十八重地狱深渊中爬出,索你性命!」
「公主殿下,请多保重。臣,云浅雪在此恭候您平安归来!」
听著云浅雪情真意切的话语,卡丹公主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迷离,朦胧一片,眼中的神情十分古怪,难以形容。
紫川秀冷哼一声,继续大步前进,出了羽林军的中军营门,没入营外的一片丛林的黑暗之中,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魔族众高手呆呆地看著他两人离去,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追赶。
卡顿亲王冷冷对云浅雪说:「放走他是你的主意,现在怎么办?」
云浅雪心头一阵鄙视,回答说:「殿下请放心,在陛下面前,一切责任由我来负。但现在还请殿下多点耐性,先不要派敢死队出去,一切等公主安全回来再说。现在我们先尽快把事情报告陛下。」
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林,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照了进来,照亮了黝黑的树林,潮湿的泥泞地,在枝头唧唧喳喳的不知名的受惊小鸟,还有筋疲力竭的逃亡者。
「哇!」喉头一甜,紫川秀吐出了大口的鲜血,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一阵无力的虚脱,几乎要软倒在地。胸腹之间,疼得简直像有一股火在烧,五脏六腑被撕裂般的巨痛。两脚沉重得像灌了水银一样,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量和意志。阳光没有给紫川秀带来任何的希望,紫川秀一阵绝望:五个小时过去了,自己拚尽全力,却走不到十里路。这样的速度,怎么能逃得掉魔族的追捕?
「你受内伤了,」卡丹在一边关切地望著他:「歇一下再走?」
紫川秀摇头:「没有时间了,在天亮之前,我必须通过开阔地,进入前面的山林中。」说话之间,又是一口血涌上来。他轻声的咳嗽连连。
卡丹不出声了,她把紫川秀的胳膊搭在肩上,搀扶起了他。後者一阵苦笑:自己真是个差劲的劫持者,竟然需要人质的帮忙才能走路。
「你中了两掌。第一掌是云浅雪的暗黑掌力,第二掌是我哥哥卡顿的神魔功。」
紫川秀听得很仔细,喘著粗气问:「怎么医治法?」
卡丹犹豫了一下:「没有医治的方法。暗黑掌是魔族皇族最可怕的七种密传武功之一,掌力阴毒霸道,表面的症状并不明显,潜伏的暗劲却快速地腐蚀人的五脏六腑。而神魔功却是天地间的最凶猛的外门功夫,是我父亲传授给卡顿的,刚猛强霸,中者即刻全身骨骼粉碎,软成一团。」
「两种掌力都是必杀的绝技,没有医治的方法。其实无论中了哪一种,你都早该死了。当时你好像一点事没有,我哥哥他们一个个都惊呆了。」
紫川秀哈哈大笑,笑声中夹杂著咳嗽连连。卡丹望著他,表情严肃:「这并不好笑。我们神族的绝学,不是可以开玩笑的。」
卡丹早就感觉到了,当时,紫川秀抓她的手臂根本一点力气没有,站都站不稳了,只是因为倚著自己才没有跌到。在亲王等人看来,是紫川秀推著自己走,其实根本是自己拖著紫川秀走的,刚脱离了卡顿等人的视线,紫川秀马上就倒在了地上缩成一团,呕吐不止,连胆汁、胃液和鲜血都呕了出来。可就是这样,他还能拖著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树林中跋涉了整整一夜,没有休息。
这个男人有著超人的意志。卡丹暗想:高明的身手、过人的头脑、冷酷的心肠、魔鬼的胆量、不惧死亡的勇气、坚定的忠诚和信仰、还有最可怕的坚韧和忍耐……成功所需要的一切品质,他都有。假以时日,他将会成为我族最可怕的敌人,比起斯特林和帝林更可怕。--当然,这是假设他能逃过追捕活下去的话,现在的他,虚弱得就连自己也能轻易地至他於死。
到底还要不要救他呢?或许就这样让他听天由命,让天意来作出安排?……卡丹叹了口气,在整个种族的利益和自己个人的感情之间,她实在无法取舍。
「为什么要救我呢,卡丹?」紫川秀问。这个问题实在困扰他很久了,他本来不想问的,终於还是忍不住问了。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自己都是魔族的敌人,身为魔族公主的卡丹,实在没有理由拯救自己的。
卡丹白了他一眼:「谁说我救你了?我是没办法,被你劫持的--小心,你踩到洞里去了!」
紫川秀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幸好卡丹一把将他扶稳,恢复了平衡。两人都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卡丹是公主出身,娇生惯养;紫川秀则是重伤在身,走了一夜的路,两人都已疲惫不堪。
喘著粗气,紫川秀断断续续地说:「……你明明早就知道我的目的,却不告发也没有离开会场……当我动手以後,在场所有的女宾都吓得东躲西藏到处乱跑,只有你还一直待在原地不动,甚至主动地向我靠近……还有你当时不断地向我使眼色……我刚过去你就非常配台地被我『抓』住了--当时我连中两掌,都快昏过去了,是你使劲地捏了我一下让我保持清醒……我根本没怎么样,你救命叫得天响,吓得云浅雪他们动都不敢动--这不是帮我是什么?」
卡丹笑笑:「这都是你的想像,事实只有一个:我是被你这个万恶的杀人狂劫持的。你这么厉害,杀了这么多的人,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抵挡能力呢?被劫持也是没办法的事--哎,把你的刀拿过来,很吃力吧?我帮你背,你要尽量保持体力。」一边说,卡丹一边拿过了紫川秀细长的刀子,背在身後。紫川秀不禁苦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质?
「阿秀,我也问你件事。」卡丹问:「你特意假装投诚我们神族,就是为了杀雷洪?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样值得吗?为什么?」
紫川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雷洪该死,因为他背叛了紫川家族。」
「他该死,但不一定要你出手。就为了一个叛徒,你豁出命来?」卡丹追问:「阿秀,这不像你的为人。对於紫川家,你并不像那么刻板的人……」她停住了话头,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了:对於紫川家,你并没有很高的忠诚。你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愚忠者和死士。
紫川秀望了她一眼,他没想到魔族的这个公主对他的性格这么的了解。
「雷洪是出卖并杀害哥应星大人的凶手。」紫川秀淡淡说:「哥大人生前对我恩重如山。」
卡丹恍然大悟。千金一诺,恩怨分明,重意气而轻生死。她没想到,平常那个看似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紫川秀也有这样男儿热血的一面。不知为何的,卡丹也感到胸中一阵豪气激荡,但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真是愚蠢,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你当你自己有几条命啊……你就不为阿宁著想一下吗?男人啊!真是的……」
「好了好了,」紫川秀举手做投降状:「放我一马吧,卡丹大姐,下次再不敢了。」
「呸!你还想有下次啊!」卡丹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刚才是你运气好。刚才如果我父皇在场,你根本没有机会的。--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紫川秀苦笑。他知道自己能成功脱身,除了卡丹的暗中助力以外,确实有很多偶然的幸运因素在里面:魔族的第一高手魔神皇不在场、云浅雪对卡丹的一往情深不敢下辣手……
「阿秀,如果刚才我哥哥他们真的不放人,你怎么办?」
紫川秀微笑:「怎么可能呢?你是魔神皇的心肝宝贝,他们怎么敢不放人?」
「我是说如果!如果不放人,你会不会真的……?」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笑笑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必说了。」
看著紫川秀的笑容,卡丹心里隐隐发寒:这个魔鬼!他是真干得出来的!
天灰蒙蒙的,在林间雨後泥泞的潮湿的小路里,逃亡者与人质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不知名的野鸟在他们头顶喳喳的发出刺耳的吵闹声。
「云浅雪很喜欢你呢。」沉默中,紫川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卡丹一震,却没有出声。她想起了云浅雪的话:「若你敢伤害公主,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杀掉你!……纵然化身为厉鬼,我也将从地狱爬出,索你性命!」心头一阵酸楚,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却不知是苦是甜。对於云浅雪这份真情,她心中涌起了愧疚之情。
「当我在你脖子上划了一下时,他整个眼神都变了,那是装不出来的。他真的是很喜欢你。」紫川秀说。
卡丹注意到,他用的是「喜欢」而不是「爱」字。卡丹苦笑,心中暗道:或许男人都一样,不习惯说「爱」字?什么时候,也有人曾结结巴巴地跟自己说:「我很……我很……那个你,卡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很那个……你。」
本来已经是一流的名将,帕伊一战後,以单薄兵力狙击魔族王国倾国之军而不败,他的形像更加增添光彩。现在的他,已经隐然成为了整个人类世界景仰的英雄偶像了。但是为何,留在自己心中的形像,却仍旧是那个慌张的、手足无措的羞涩小伙子,连一个「爱」都说不出口,目光流露出对爱情的惶恐?
风吹雨打,凋谢了多少了花朵。现在他身在何处呢,我的爱人?或许真的是天意弄人,世间沧桑,相爱的人注定没有结果?
「云浅雪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忘记斯特林吧,这样对你比较幸福一点。」紫川秀淡淡地说,转过头目光盯著路边茂密的树丛,仿佛他是在和某棵树说话。
「傻瓜。」卡丹轻声地说,眼波朦胧,也不知是骂紫川秀还是骂云浅雪--或许都不是,而是距离此地万里,远在帝都的某人?
在森林外围的一个路口处,紫川秀停住了脚步:「卡丹,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回不去,云浅雪会抓狂发疯的……咳咳……我可不想他真的变成鬼来缠我……咳咳……」紫川秀想开个玩笑,却咳嗽连连,殷红的血丝渗出了嘴角。
卡丹默不作声地把刀递还给了他,看著他微笑的脸,心头一阵怜悯:远东全境已经全部是魔族的势力范围了。此地距离瓦伦要塞近千里,重伤在身的他如何能经历这艰难的长途跋涉,逃脱魔族的可怕追捕?
犹豫了一下,她拿下了胸前的项链,揭开上面的密盖:「这里有两颗药丸,是我们皇族世代密传的,用很珍贵的材料所制造,对疗伤养气有很好的功效,我父皇送给我带在身边以备不测的。对於暗黑掌力和魔神功造成的伤害,说不定也有点用处的……记住了,这可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抢去的。我被你劫持了,没办法!」
「知道啦,知道啦!」紫川秀苦笑著接过,感觉自己这个劫持者真的是好没面子。他毫不犹豫吞了一颗下去,胸腹之间顿时感觉一阵清凉,那种像是被热火炙烧的热辣辣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他把另外一颗很小心地藏好。
「那么,我们就此再见了--不,最好是不要见了,就让我们就此告别吧。」两人相对苦笑,都明白:大家身份敌对,若是再见的话,肯定有一方是已经沦为了俘虏或是阶下囚了。
「恩,卡丹,你多保重。」紫川秀真诚地一鞠躬,抬起头时,卡丹纤细的背影已经没入了来路的树丛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声喊道:「卡丹,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救我?」
叫声回荡在清晨的树林,沉睡中的鸟鹊被惊起,发出哇哇的怪叫声,噗嗤噗嗤地从头顶飞过。隐约地,传来卡丹清脆的声音:「紫川宁。」
听到回答,紫川秀茫然若失,呆立原地。抬头望天,透过林间的空隙,灰蒙蒙的天空,初升的太阳苍白无光。一连十几天的春雨连绵後,这是个很难得的晴朗天气。
帝国历七八零年的三月十日,光明王诛杀紫川家叛徒雷洪後,在魔族公主卡丹的帮助下,他幸运地逃离了魔族的羽林大营。在哥吉查茂密的森林中,光明王告别卡丹公主,彼此都相信,这是永别了。
他们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命运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多次重合。当他们再次见面时候,已经是在四年後的第六次桓川会战了……
此时的魔族大营中,一场可怕的风暴正在酝酿著。
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接到快马紧急禀告的魔神皇连夜从枫叶丹林赶来。看著一屋子盖著白色床单的尸首、血泊,还有大群呻吟的伤员,魔神皇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他才出声:「这,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我们一共死了多少人?」
卡顿亲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二十二个。其中,有四个军团长,十一个团队长,七个贵族。」
「伤了多少?」
「重伤三十一个。就算能治好,他们也残废了。伤员中,地位最高的是平靖。至於轻伤员,」卡顿亲王摇摇头:「还没统计出来。」
与魔神皇一同到来的黑沙进来向魔神皇报告:「陛下,宫廷近卫旅已经封锁了会场,昨晚所有的目击者已经被软禁起来了。」魔神皇点点头,表示同意。
黑沙又转过头惊讶地问亲王:「平靖居然没死?」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紫川秀是专门为哥应星报仇而来。但是现在死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魔族将领,本主雷洪却没死,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卡顿不知如何措辞是好,卡兰在一边帮他解释:「虽然没死,但也不能说他活著了。」他压低了声音:「军医刚才报告:雷洪的手和脚全部给剁掉了,胸腹之间给戳了十几刀,肋骨、脊椎全部给砍断了,却偏偏没一刀是致命的。这真是奇迹了,看来紫川秀是故意留他口气的。平靖现在痛得昏过去又醒过来,他哭著求我给他一刀痛快。」
魔族的将领们齐齐打了个寒战。如此冷血残忍的手段,纵然是在以残暴出名的魔族之中也不多见。想起刚才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杀戮,他们思之犹寒。
魔神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压抑著声音说:「紫川秀一个人来到我们大营,当著我们上千人的面,杀了投奔我们的雷洪,杀了我们二十几个高级将领,伤了三十几人,然後他拍拍屁股不说声多谢就走了,顺便还带走了朕的女儿!」
魔神皇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神族的军队都死光了吗?这么多的将军、勇士、高手……平时一个个在朕面前自吹如何英雄了得,竟然拿不下一个人类,救不回朕的女儿?」
一向平静淡薄的魔神皇这次大发雷霆,众人吓得面色惨白,心惊胆战。以卡顿亲王为首,所有昨晚有份参与宴会的将领齐齐跪下,匍匐在地。魔族勇敢的将领们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学会鸵鸟的本领,可以把头埋进土里等神皇的怒火风暴过了以後才重新露头。
「卡顿,你说,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点到名的亲王心里大呼倒楣。他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昨晚的经过:到会场以後见到紫川秀,跟他聊了几句,罗斯总督嘲笑了他,他回答说要让大家看看「人类的忠诚」,大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突然捅了雷洪一刀,负伤的雷洪想逃跑却被追上,砍得血肉横飞,自己下令大家群起而攻,却遭到紫川秀暴起伤人,因为事出突然,仓促之间大家没有武器,被紫川秀杀得伤亡惨重……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剩下亲王平板的叙述声。亲王的描述基本上还是符合当晚实情的,只是他隐去了在事发当时自己惊慌之下命令关门的失误,把著重点放在形容紫川秀是如何的凶悍残忍,气焰嚣张。但是,「没有什么可以吓倒我们英勇的卡顿殿下!」
面对突发的事件,亲王殿下是那么的镇定从容,指挥若定,号召众人团结抵挡,甚至还亲身上前,英勇应战,「与紫川秀大战三百个回合,最後使出拿手绝技打了他一掌,压倒了他的嚣张气焰」--当然了,其他的诸位将领,如雷欧、云浅雪、凌步虚等人,他们也是有一定功劳的,只是没我们卡顿殿下大就是了。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昨晚在场的诸位将领都可以为我证实的。」
卡顿亲王语音刚落,地下匍匐的将领们纷纷抬起头来证明:「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为了证明卡顿亲王的话,他们纷纷自称昨晚又是如何的奋不顾身。雷欧举起了那只被紫川秀砍伤的胳膊,以此为证据骄傲地向魔神皇陛下证明自己的勇敢。其他人纷纷仿效,找出些十年前的旧伤疤、五年前的烧伤痕甚至脚指头上的鸡眼,也说是在昨晚的战斗中英勇负伤的,就连昨晚被追得满屋乱逃的罗斯总督也说自己是「诱敌深入,巧妙地用计谋消耗紫川秀的体力。」说到後来,大家越来越得意,越说越起劲,仿佛昨晚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大家正在魔神皇陛下面前请功呢。
「噗嗤!」卡兰皇子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众人的自吹自擂:「大哥,死了这么多人,抓不住紫川秀,连妹妹也给劫走了,开始我还以为是我们输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敢情还是我们赢了!」
卡顿勉强地回答:「卡兰,你不明白当时情形。紫川秀凶悍得很,手持锐利的刀子左砍右杀,我们这边将领们都是来参加宴会的,仓促之下都没有武器,所以伤亡就很大了……」
「恩,为什么不通知卫兵进来处理?我记得值勤的警卫队都是带武器在身的。」
「因为门被关了,警卫进不来……」说到一半,卡顿亲王自知失言,急忙闭嘴,却见卡兰笑吟吟地追问:「那又是谁关的门?紫川秀吗?他还真有空啊,一边一人对你们上千人还顺手有空关门打狗。」
没有人回答。卡顿对卡兰怒目以视:杀得天昏地暗的那一阵,这个可恶的家伙不知躲哪里去了。危机刚过去了他就悠悠出现,大发感叹:「哎呀呀,这么好的菜肴给浪费了,真是可惜!啧啧!」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才一直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後看热闹,现在就跑出来大加讽刺,故意揭自己短。
卡兰继续说:「有件事情我也不怎么明白:增援的羽林军士兵赶来时候,整个营区应该已经被封锁,怎么还能让紫川秀给逃了呢?」
「这个不关我的事!」像是被谁在屁股上狠狠剌了一针,卡顿亲王急忙回答:「是云浅雪下令放走了他的!」
罗斯总督声泪俱下:「陛下,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云浅雪叛国了!他与紫川秀勾结,故意放走了他!当老臣出来阻止的时候,他竟然下令把老臣捆了起来,在我脸上踹了一脚,甚至还威胁说要杀掉老臣呢!这是对我们整个鞑塔族的侮辱啊,陛下……」
魔神皇不耐烦地说:「这件事情等等再说--云浅雪,是你下令放走紫川秀的吗?」
云浅雪匍匐不敢抬头,轻声回答:「是的。」
「为什么?」
从魔神皇压抑的问话中,云浅雪预感到风暴就在眼前。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陛下,因为他当时劫持了卡丹殿下,如果我们不让步,他就要杀了公主。在那个时候,我只能以公主殿下的安全为重。」
「哼!」罗斯总督冷哼一声说:「他只是吓唬人的!害死了公主殿下,他自己也得没命。云浅雪,只有你这个蠢货会上他的当!」
云浅雪没有出声,现在争辩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其实就是现在,他也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对了。那双黝黑的眼睛,是个永远猜不透的谜。云浅雪不能想像:勇敢无畏和坚韧忍耐这两种可贵的品质,竟然可以几近完美地共存於一个人身上。
紫川秀是不是真的在吓唬人的呢?每个人都在想像著当时的情形,却没法得出结论。魔神皇摇摇头,问黑沙:「你怎么看,军师?」
「我认为,」黑沙依旧是那么不疾不徐的声调:「当时的情形,紫川秀已经是条亡命的疯狗,逼急了,反正都是一死,他什么事做不出来?罗斯阁下,您当时那样做,等於是逼著紫川秀下毒手啊!这个後果,不是您所能承担的。云君以公主安全为重,是很明智的。」
罗斯总督额头出汗,不敢出声。
第十一章
第五节
第五节
云浅雪轻轻地吐了口气,心头充满了感激:幸好在陛下身边,还有个明白事理的总军师在。他对陛下有著莫大的影响力,有他说一句话,自己小命算是保住了。
「陛下,我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根据刚才大家的说法,云浅雪和亲王殿下每人打了紫川秀一掌。你们当时都是用的什么掌力攻击他的呢?」
云浅雪低头回答:「暗黑掌力。」
卡顿亲王也回答说:「我用的是神魔功。」
「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了。」魔族总军师若有所思:「暗黑掌潜伏在内,神魔功爆发在外,两种掌力都是十分霸道的可怕武功,应该是中者立毙的。为什么紫川秀还能好好地地劫持卡丹殿下出去,甚至还能出刀伤人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罗斯总督嘲讽地说:「该不会是云浅雪被砍了一只胳膊後,以前的武功全部给废了吧?」
魔神皇拍拍手:「拿两块木头进来。」侍卫立即出去,找了两块五寸见方,一寸来厚的楠木板呈上。魔神皇吩咐:「把这个交给卡顿和云浅雪--你们两个,按照当时出掌的力道,击一掌看看。」
两人明白过来,同时出掌。「砰」一声闷响,卡顿亲王打中的那块木板当即粉碎。一瞬间,坚固可比钢铁的楠木全部碎成了米粒大小的木屑,碎片四溅,威势惊人。
而云浅雪击出的一掌则轻柔无比,看起来就像手掌轻轻的在木板上拂过一般,没发出任何声音。一击之下,木板完好无损。
「哈!」罗斯总督幸灾乐祸说:「还说不是!云浅雪,你的武功真的给废了,难怪打上去像是给紫川秀挠痒似的……哈……」
罗斯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云浅雪轻轻一吹,看似完好的木板突然软了下来,散开了,变成了一条条柳絮般的丝状物,轻飘飘的飞舞起来。
屋子中都是武学好手,同时喝彩:「好!」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刚猛易练,阴力难成,尤其是魔族的体质比较适合那些刚猛的武功。云浅雪能将极其难练的阴力练到这个地步,那是非常不容易的。
魔神皇也点头嘉许:「很好!云浅雪,受伤以後,你的武功不退反进,掌力更加精纯,这很不容易。」
云浅雪低头应承:「陛下过奖了,微臣实在不敢当。」
黑沙点头说:「我们都看到了,卡顿殿下和羽林阁下二位的掌力都是如此的犀利。这就无法解释了:为什么紫川秀可以没事的呢?」
一直没有出声的凌步虚突然说:「也许是他武功高强,护身气功厉害?」
「不可能的。」魔神皇摇头说:「我们的皇族绝学,本来就是在数千年来与人类的战争中,专门针对人类体质发展起来的武功。诸位也看到了,刚才云浅雪的暗黑掌力,就是以前战场上专门为克制人类的铁甲骑兵而设计的。就算紫川秀穿著厚厚一层的铁甲,我们皇族绝学也轻易穿透他的防御,直接破坏他的五脏六腑。管他再厉害的人类,只要中了,就一定死!」
既然魔神皇这位举世无双的武学大师这样肯定地发话了,再没有人怀疑。卡兰出声说:「父皇,照您这么说法,我看,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了。」
「你说说看。」
「第一,紫川秀不是人类。他来自不属於人类的另外一种高等种族,拥有极高的武力和智慧,外表上却和人类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的皇族绝学对他无效。」
卡兰说得认真,却引起了屋子里一阵哄堂大笑。他的父亲笑得喘气,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种族?」
「有的。」卡兰轻轻说:「我们不就是吗?」
笑声嘎然而止。所有人都为卡兰的想法所震撼:紫川秀竟然是魔族的皇族出身!这个骇人听闻的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发疯了。有些人这才理解了,为什么外表斯文的卡兰竟然有著「疯狗兰」的绰号,他的大胆真是没有边际的。
好半天,才听到卡顿亲王出声反驳:「怎么可能……紫川秀的眼睛我们都看过了,明明是黑色的啊!」
「谁规定我们皇族就一定要蓝色眼睛的?」卡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何况,你们确定:紫川秀的眼睛真的是黑色的吗?」
「怎么不……」刚说了一半,卡顿停住了。他想起来了,在挥刀杀人时候,有一段时间里,紫川秀眼睛变得赤红,好像血一样的红,望之让人恐惧。人类的眼睛可以变色吗?他打了个寒战,不做声了。
黑沙问卡兰:「那你认为的第二个可能是什么?」
「总军师,父皇说,我们的皇族绝学是与人类数千年的作战中来发展出来的。那我想,有没有可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人类那边也同样发展出了克制我们皇族绝学的武艺呢?」
这个想法还比较有道理。人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魔神皇。关於武学上的问题,他是最有发言权的。魔神皇沉吟了下说:「可以克制暗黑掌的武功?……人类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武功,不过……」他望向了总军师黑沙:「你来解释一下吧,军师。这事你比较清楚。」
黑沙点头:「陛下,您是不是想说,三百年前林氏家族的镇国武功,『光明波纹』?』
「正是。我记得,林氏家族正是以『光明波纹』起家的,依靠这套武功,他们屡败我族高手,建立光明帝国。」
「但是这套武功早已经失传了,陛下。」黑沙轻轻说:「早在三百年前就失传了。」
「为什么?」几条嗓子同时发问。
黑沙叹了口气:「这套武功虽然威力强大,但是练习的条件却非常苛刻,必须是具有光明林氏家族血统的,而且要人亲口传授--至於为什么这样,因为年代久远,其中奥妙,我们也难以知晓了。我只知道的,林氏家族一直人丁不旺,所以这武功也一直流传不广。自最後一任光明皇帝林坚毅战死於蓝河之後,光明帝国覆没崩溃,这套武功就此失传了。」
「军师大人,但是林家血统还有人在啊?」
「林坚毅战死时候,他的女儿林凤曦--也就是现在河丘林家的始祖--年纪还小,并没习得这项武功,所以武功就此失传了。至於後来的紫川家拣了光明帝国的一点招式皮毛拼凑起来,也说是「波纹气功」,把它视若珍宝--但骨子里,那已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了,二者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卡兰若有所思:「我记得紫川秀原名是林河……有没有可能,他是光明帝国林氏的嫡系呢?」
总军师笑了:「二殿下,您刚才没有听清楚:学习『光明波纹』,除了林氏血统外,还得有人亲口传授。就算紫川秀确是光明帝国的後裔,但是光明波纹最後一任传人林坚毅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与林坚毅同时代的人也早已死光了,他哪里找人来亲口传授给他呢?」
「真的全部死光了吗?」卡兰反问一句。
「怎么可能有假?三百多年过去了,谁能不死?除非那个老怪物左加明了……」总军师突然停住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地说:「二殿下,您的意思是?」
「嗯,就跟你想的一样。」卡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与他所谈论话题的严肃性根本不相衬:「我是想说,与林坚毅同时代的,起码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个人,传说中与林坚毅有很深的渊源,又被称为人类空前绝後的『第一高手』。」
明白了卡兰的意思,在场的魔族高手无不心头震撼:对魔族而言,有一个不能出口的忌讳名字,一个最深的可怕噩梦。让光明帝国最後,也是最强的五十万皇家军团葬身沙场的强大魔族军队,却被一个人类所粉碎;就因为那一人一剑的存在,强大的魔族王国空有强盛的军队和如云的名将,却三百年不敢西进!
云浅雪低下了头,掩饰面上的激愤。他抑制不住的心头激荡:当时被杀的魔族军统帅云龙,正是云家的先辈。每一个云家子弟刚开始懂事就被告知了那段历史。杀掉左加明,为先祖报仇雪耻!对云家子弟而言,这个目标甚至超过了神族一统大陆的整体野心--不过二者其实也就是一回事,若不是那可怕的一人一剑,早在三百年前神族就完成了征服人类,一统大陆的伟业。
魔神皇问:「最近的这些年,有没有明王活动的消息和传闻?」
卡顿亲王回答:「最近的这一百年来,已经很少有……有『那个人』出现的传闻了。甚至有传言说『那个人』已经死了,不然以『那个人』的性格,怎么会一百年没什么动静?」卡顿亲王说得吞吞吐吐的,他甚至不敢直言「左加明王」的名字。
众位魔族高手连忙纷纷赞同:「对对对,那是不可能的!三百多年都过去了,『那个人』不可能还活著的。卡兰殿下,您太敏感了,老爱胡思乱想吓唬我们,哈哈哈哈哈……』笑声很响亮,有点像怕鬼的夜行人吹口哨给自己打气。
卡兰撇撇嘴,喃喃评论说:「缺乏直视事实的基本勇气。」
「倒是有那么一个传闻,不过还没得到确认……」云浅雪若有所思:「两年前,第三次桓川会战时,担任全军统帅的葛沙和他的副将云沈被来历不明的人类高手刺杀身亡。--当时葛沙号称我族的第一猛将,能力敌千军,对上了那个人类的高手却毫无抗拒之力,听说连一招也接不下就被砍下了脑袋。
葛沙身死後,副将云沈立即命令部下上前围攻,但重重的防御层竟然挡不住对方的一冲,几乎是刚下完命令的同时,云沈也死了,同样的一击即毙。然後刺客远遁,几千卫队组成的包围圈竟然拦他不住。
消息传开了,军心立即动荡,士兵纷纷丢下了武器逃跑,军官拦也拦不住--好像他们也没怎么拦,因为听说连军官自己都在害怕。结果远东军趁机杀过来,我军大败。也就是在那一仗中,卡丹殿下失陷。那个神秘的人类刺客,身份至今没有查明。目击者们都说:那种雷霆般一击即杀的可怕武功,与传闻中左加明王的手段非常相像,大家都认为是明王本人来了,所以他们才吓得不战而溃的。」
将领们听得入神。神族第一猛将战死,全军大败,公主失陷,可怕的左加明王重现人间……这些当时都是轰动一时的新闻。关於那一仗的传闻,他们也略有所闻,只是没有专门调查过的云浅雪来得详尽。
黑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问:「云浅雪,那一仗中,人类方面的统军将领是谁?」
「啊?」云浅雪愣住了。调查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个决定胜负的神秘高手上面,至於对方将领的身份,在他看来,根本无关紧要。他支吾了一下,还是老实说:「我没有留意过。很重要吗,军师大人?」
「我不知道,」黑沙淡淡说:「我随便问问的。」
云浅雪点头:「我出去向资料官查一下。」徵得魔神皇的同意後,他匆匆离开。回来时,他的脸色灰白:「陛下,军师,那一仗中人类方面的统帅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就是--」他吞了口口水:
「紫川秀。」
一阵突如其来的可怕沉默笼罩著整个候见大厅。
魔神皇站起了身子,脸色冷峻:「传令下去:动员王国在远东地区的所有部队,从现在开始,在整个远东范围内搜捕紫川秀!此次行动,由朕亲自指挥。一切以杀死紫川秀为最高目的,他已经负伤,这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左加明王!必要时,可以不必顾忌卡丹的性命。传喻官兵:有提紫川秀来见朕者,无论死活,朕立即封其为侯!」
「是!」魔族高手们肃立,轰然应答。
「陛下,我建议下达噤口令:禁止所有与会人员泄露关於三月十九日夜所发生的一切。」黑衣面具的魔族总军师说,没人能够透过面具看清他的表情。他自言自语:「难道,紫川秀就是……」
即使最靠近他的人也听不见他的喃喃细语。
天还没有完全透亮,位於哥吉查森林边上的羽林大营中,清晨的寂静给一遍又一遍的高声宣读声打破:「紧急命令:陛下有旨:立即出动,捉拿人类奸细紫川秀者!」
没等从梦中被惊醒的魔族兵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了事情,军官已经冲了进来对著他们耳朵狂吼:「集合!快,穿衣服集合!」懵懂的魔族兵抓起武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空地上,没集合完毕,军官们就急不可耐地踢著他们屁股:「没来的不必等他们了!快,快!快!走!走!」--他们倒不是害怕紫川秀逃跑了,只是怕抓紫川秀的大功给别的部队抢去了。
整个羽林大营像刚被捅了的蜂窝似的狂乱地行动起来,大队大队的步兵不断地从营地开出,争先恐後地冲入了茂密的哥吉查森林中。脸色冷峻的步兵们手持锐利的长矛,在浓密的树荫下排成了一列又一列的散兵线,逐行逐行地清查树木、灌木丛、草丛、小路。稠密的树梢、茂密的草丛、长满野草的浅浅的沟堑、黝黑的山洞……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魔族兵们都没有放过,他们用长矛使劲地往里面乱戳乱扫,没有一处遗漏。
士兵们已经被告知,他们要搜寻的家伙是个高度危险的人物,特别擅长近身搏斗,为了防止第一线的长矛手不是对手,布置在第二道防线的魔族弓箭手全神贯注,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立即放箭,结果是无数的野兔、山鸡、狐狸、松鼠遭了无妄之灾,成为魔族士兵的意外收获。
在森林的外围,大群的骑兵部队日夜来回巡逻,严密监视,连一只苍蝇也别想瞒过他们的耳目。在这里,为了防止对手太强,一般的魔族士兵不是对手,由精选出来的好手组成的精英队在外线随时待命,只要一接到有警的讯号,他们会立即赶到。
於此同时,红亮的霞光中,背後挂著金色小旗的信使骑兵亡命地奔驰,他们的马匹已经跑到口吐白沫了。他们将把魔神皇的密令传达到遍布远东各地的王国军队。从东到西,从森林茂密的杜莎、得亚、伊里亚、古迪撒、伏伦……一直到最西边的瓦伦城下的伏名克等一十三个行省的广袤土地上,遍布远东的一百二十万魔族军队、六十万远东叛军接到了同一个命令:「找到一个重伤的年轻人类。」附在信中的还有紫川秀的通缉画像--不知出於何种因素的考虑,魔族的总军师在命令中隐去了紫川秀的名字。
一个无比庞大的巨人开始行动了起来。
第十一章
第六节
第六节
在丛林密布的杜莎行省,由雷欧统帅的宫廷近卫旅压阵,近三十万魔族精锐部队开始对整个行省范围内进行了搜查。紫川秀就是从杜莎行省开始逃跑,而且王国的上层认为:他受了伤,应该跑不了多远的,该还没有脱离该行省的区域。再加上该行省也是魔神皇的驻驾所在,为了皇驾的安全,搜查得特别严密。魔族兵嚣张的蹄子几乎把整个行省给翻了。
加纳军团负责对得亚、伊里亚两行省的搜捕。这两个行省原来是人类在远东最後的据点,不少偏僻的地方还藏有不少没来得及撤退的人类居民。大本营认为:紫川秀有可能藏迹於此。为了彻底铲除紫川秀的藏身可能,再加上对魔族来说,人类长得都差不多,要辨认究竟哪一个是紫川秀比较困难。加纳总督罗斯下令,见人类就杀,杀到光为止。
帕伊军区是王国兵力最为强大的集团军群,所以他们负责的范围也最广:瓦格、古迪撒、伏伦、辛加……等十行省都是他们的搜捕范围。为了解决搜索范围过大兵力不足的问题,将近五十万的远东种族联合军也将与魔族正规军一起协同行动,参与搜捕。
凌步虚军团,也就是魔族王国的前锋集团,负责把守王国的最後一道防线。他们将严密封锁瓦伦要塞的东侧以及伏名克行省的区域。他们的任务是绝对不要让紫川秀进入瓦伦。
在纵横远东的主干道远东大公路上,由塞内亚第十一步骑旅负责封锁。骑兵们日夜巡逻。从杜莎到伏名克一千来里的路程上,步骑旅设立了近三百多个卡啃检查来往行人,而且在哨岗之间,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来回梭巡。入夜,巡逻骑兵手上的火把组成了一条闪亮的长龙,这条婉蜒巨龙从头到尾贯穿了整个远东大公路……
这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搜捕,庞大的魔族军队彻底动员。遵照魔神皇的指示,他们封锁了每一条道路、路口、渡口,搜查每一个村落、树林、山头,盘查每一个行人。照理说,在这样的严密的搜寻下,是没有理由找不到一个重伤的人类的。魔族的将军们信心十足:「即使是一根绣花针,我们也可以把它找出来!」
当天的下午,搜索行动就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在哥吉查森林的外围,魔族搜索兵发现了被劫持的卡丹公主--当被发现时,公主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很无聊地数著手指,她不满地对救援的魔族队伍埋怨:「怎么来得这么迟?有没有吃的,我饿死了。」
根据军医现场初步诊断,公主身体状况很好,安然无恙。消息传回,魔族大本营欢声雷动,指挥该搜索中队的魔族军官当即被越级提拔为团队长。
卡丹公主提供了宝贵的情报:「我亲眼看见紫川秀往那跑了!」
大本营高度重视。根据卡丹的情报,他们重新调整了搜索的重点地区。大批的魔族士兵被调遣到了距离哥吉查约一千公里外的一个渺无人烟的荒漠地带,他们被告知:「紫川秀就在这里面,找到他!」望著一望无际的沙漠,烈日炎炎,魔族兵绝望得要自杀。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没能找到紫川秀的下落。
两个星期过去了,紫川秀,这个神秘的人类就像凭空消失在空气中。由开始的信心十足变得心下忐忑,再由忐忑不安变得彻底绝望,各路将军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紫川秀过去不,现在不,将来也不大可能被他们找到了。
根据搜寻的常规来说,如果在第一周之内抓不到人,那以後成功的可能就很小了。有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搜捕对象可能已经逃得很远了,搜查的范围会变得难以确定,难度会成倍数增长。而且即使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紫川秀都能逃脱这么严密的追捕了,那伤好以後,他更加不可能给找到了。
三个星期过去了,各路部队纷纷将结果传到枫叶丹林:「很抱歉,陛下,没能发现紫川秀踪影。可以肯定,他肯定不在我部队的区域内……」
魔神皇不怒反笑,喃喃说:「紫川秀啊,朕现在真的有点佩服你了,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左右臣子不敢出声,生怕惹了心情不好的神皇。魔神皇环顾左右:「说吧,你们都怎么看的呢?紫川秀究竟去了哪里?」
大家面面相觑。最後还是黑沙出声:「陛下,搜寻没有找到他,只有三个可能。第一,他已经伤势发作死了,但是目前尸体还没有被我们发现。」
魔神皇点点头,问:「其余两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他还活著,躲藏在远东的某处,正试图通过瓦伦要塞返回紫川家。第三种可能就是:他已经返回了紫川家。三种可能必居其一。」
大家都不出声地听著,有点不明白:这些分析看上去近似废话,好像一点用处没有。卡顿亲王有点不明白:「军师,您的意思到底是……?」
「殿下,如果是第一种情况的话,我们就不必操心了。我们所要准备的是,如何应对第二和第三种可能--特别是第三种可能,因为那是可能出现的最坏可能。」
「我明白军师的意思了!」卡顿亲王立即出声:「我们立即派使者前去紫川家,要求他们把紫川秀给交出来!跟他们说,如果敢包庇紫川秀的话,我们就开战!」
黑沙摇摇头:「不行。」他缓缓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紫川秀为什么要那样杀雷洪?」
「啊?雷洪杀了哥应星,紫川秀为哥应星报仇,就杀了他……」
黑沙点头:「是的。但是你们不觉得,紫川秀选择那样的动手方式,不是太奇怪了吗?」他环顾左右,声音透过厚厚的面纱低沉地传出来:「当时紫川秀已经取得了我们的信任,他已经可以自由出入我们各处军营了。他要杀雷洪,私下有的是机会,何必要挑选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危险的方式呢?而且还挑选在我们高手云集的庆祝会议上?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众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住了。
「想想看,孤身的一个人类,就在我们庆贺远东战争胜利的时候,单枪匹马地闯入我们神族的大本营里面,杀了他们的叛徒,还杀伤我们近百名的高级军官,而且最後他安然无恙地走了,我们竟然拿他没办法?」黑沙的语调越来越高:「杀雷洪,不过是顺带的。打击我魔神王国的威信为人类扬威,那才是他的主要目的!陛下,对於三月十九日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我们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我们神族--作为大陆最强种族--的威信和尊严,就会荡然无存,而由此带来的後果,将是灾难性的!」
「你说得对,军师。」魔神皇插口道:「这样的消息泄露到外面去--特别是泄露到人类那边去所会造成的灾难,是怎么估计也不过高的。而另外一个方面,在我们国内,有人也将散布流言蜚语--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不仅仅是流言蜚语而已。至於造成的影响,我让你们自己去想像。」
在场的所有高级官员和皇族一起点头,难得他们有这么意见统一的时候。他们都知道,维持国内秩序和统治,与相信魔族王国军队的强大和不可战胜的信念,是多么紧密地相联系著。一旦这个荣耀的神话出现了裂痕,那对魔族王国的统治--尤其是对远东新领土的统治,将会陷入非常困难的境地。回忆起可怕的毁家灭国的王权战争,八十年前那个恐怖的黑暗灭绝时代,谁都不认为魔神皇的估计有丝毫夸大。
黑沙接口说:「所以,刚才亲王所言向紫川家要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们就无法保守那个晚上的秘密了,人类那边会把紫川秀当成英雄偶像一样崇拜的,这件事只会让我们白白成为他们的笑柄。」
大家默默点头。黑沙说的完全是真理。神族现在面临著两难处境:如果要向紫川秀报复,就难以保持秘密,从而也就难以维护自身的尊严。
罗靳总督不满地嚷嚷说:「难道我们就这样便宜了那条疯狗不成?」
没有人出声。想到眼看大敌紫川秀逍遥自在没法报仇,难以忍受的痛苦就像虫子一样啃咬著大家的心头,心高气傲的魔族贵族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沉默中,卡兰阴阴地笑了下:「当初考验紫川秀忠诚的时候,我们不是派他去跟紫川家的战俘演讲吗?这批战俘圣今还在我们手上。紫川家一直要求用钱财来赎他们回去。如果我们把他们放回去的话,大家猜猜,会出现什么样的後果?」
罗靳总督第一个拍案叫绝:「妙计,殿下!那样紫川家一定容不下这个叛徒,紫川秀会死在自己人手上的!」众人也纷纷赞成:好计谋!甚至就连卡顿亲王也不得不点点头,表示赞同。
黑沙长叹一声:「好计谋,只是……」他摇摇头,不往下说了,淡淡说:「留待陛下圣裁吧。」
魔神皇沉吟道:「计谋倒是很好……卡兰,既然是你自己提出的,就让你自己去实施吧!」说话时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卡兰肃然:「是,父皇!」
犹如一阵冰寒突然从心头经过,云浅雪一阵颤抖:殿下,您的权谋真是太可怕了!最忠诚的战士却被污蔑成叛徒而死在自己人手上,那种痛苦和折磨,想必超出了人间的想像。
云浅雪明白军师黑沙没说出口的评价:如此阴毒,非皇者堂堂气魄。不知为何,在望向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同伴时,他第一次有了种陌生而畏惧的感觉。
七八零年四月五日,魔族王国对外发布正式人事公告:
「原远东地区总督长官平靖侯阁下因为身体不适,已经回到魔族王国本土休养了。新任总督长官人选已经确定,由远东侯担任。他将接替原来的平靖侯,管辖二十三个远东行省,统帅六十万远东本土军队。鲁帝公爵任其副手。因远东侯负有紧急任务,在他到任之前,暂时由鲁帝公爵负责全权事务。」
人事公告的下面有一行小字注释:「远东侯,原名紫川秀。原为紫川家族副统领,後弃暗投明,加入我神族。吾皇陛下宽宏爱才,赐姓:远东。」
第二天,魔族宣布同意紫川家赎回远东战争中被俘的人类官兵。令负责交涉的人类官员喜出望外的是,魔族方面开出的赎金价格,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低得多……
在接下来的几天了,整个远东都传开了一个「秘密」。半兽人、蛇族、龙人、精灵怪、矮人……纷纷交头接耳:「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可不要跟人家说啊……这几天,一个叫紫川秀的人类叛徒为魔族潜伏做内应,准备里应外合拿下瓦伦要塞!……魔族答应给他当远东王呢!千真万确!这是我表哥的表哥的表哥亲口跟我说的……什么?他干什么的?呵呵,说出来吓死你!我表哥的表哥的表哥在羽林军中当厨师的!怎么样?怕了吧?……呵呵,他见多识广,什么事情不知道?」
四月十八日,帝都。
会议还没正式开始,气氛沉默而压抑,空气中荡漾著不安的波动,所有的高级官员们,全部紧紧地抿紧了嘴唇,保持著死一般的沉默。就连历来是死对头的罗明海与帝林两人,也失去了开口吵架的兴致。一个是木无表情地板著脸,另外一个却灵巧地转动著手上的铅笔,目光死死地盯著屋顶的天花板,仿佛在上面有一个仙女在跳舞。
家族刚刚失去了四分之一的领土,丢失了超过一百万的军队,蒙受了血淋淋的重创,正处於强敌的环绕之中,前有百万魔军兵临瓦伦城下,後有绝世名将流风霜虎视眈眈。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称霸大陆多达一百多年的紫川家族,正面临空前的危机。她正由全盛之时,一步步的走向衰亡。
现在,继远东副统领雷洪之後,连冠有紫川之姓的家族核心人物之一的紫川秀都公然地背叛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将家族的衰弱明明白白的昭示於天下人眼前,预示著分崩离析就在眼前。这个由盛而衰的全过程,每一步都是那么清晰地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又那么让人绝望地无能为力,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在恶意地作弄著无辜的人们。
当紫川宁在李清陪同下进入会议室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少女苍白的面色,流露同情的眼光。帝林不出声的与斯特林交换了个眼色,斯特林起身迎接紫川宁的到来。在满屋子陌生和猜疑的目光中,惟有斯特林熟悉而坚定的身影让紫川宁感觉到了一份慰籍。她向她叔叔总长紫川参星行礼问了个好後,快步的来到斯特林跟前,还没出声,眼眶里已经满溢了泪水。斯特林不由得暗暗祈祷她不要当众的哭出声来或是一下子扑到自己怀里,不论别的,光是罗明海的冷笑声就够自己好受的了。
但幸好没有。紫川宁平静地问斯特林:「中央统领,听说秀川阁下叛变了,有这样的事吗?」
斯特林很欣赏紫川宁的冷静和坚强,他也很正式地回答说:「宁小姐,有一此这方面的流言,但还没能确认。」低声说:「我不信!」坐他旁边的帝林也赞同地点著头。
紫川宁定定的看著斯特林坚毅而削瘦的面庞,目光中流露出感激。她不出声地在他俩的旁边坐了下来,心头突然一阵澎湃:世界上,也只有我们三个人是相信阿秀的了。我们是战友,为了维护阿秀的清白而并肩作战的战友。
看到家族的未来总长这么清晰的表明了立场,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不安地交换了个眼神。罗明海冷冷的哼了下,却没有出声。边防军统领明辉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身子,也不看谁,看著面前的纸面无表情地说:「人都来齐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魔族那边赎回来的战俘向我们告发,说在魔族大营里面看见了紫川秀。瓦伦军法处托我带点资料过来,就放在大家的面前。」那神态,仿佛说的话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辉是个很谨慎的人,紫川秀叛变事情明摆著牵涉到两大势力争斗倾轧。对於以总统领罗明海为首的文官体系和以军方重将帝林、斯特林为首的军政体系,他哪方面都不敢得罪,只是把那些证词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却不敢加以任何评论。
大家也是面无表情地看著桌面上厚厚一叠的资料副本,除了紫川宁以外,没有人去翻动,也没有人出声。她手指发颤地只翻看了两页,马上就抬起了头,逼视著明辉:「这不可能!这个证人在撒谎!」
明辉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出声。这时罗明海出声说:「小姐,下官也以为这确实很难置信。但是,他们--那些被俘的我们紫川家族官兵--亲眼目睹了紫川秀穿著魔族的服饰,出现在魔族的杜莎魔族战俘营里面,宣布说自己已经投靠了魔神王国,并号召战俘们也跟著他走,不要再回紫川家了。」罗明海平板的语调里面含著几分幸灾乐祸的喜悦。
「紫川秀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那么做!在一个多月帕伊围城战斗中,他与我并肩作战,奋勇杀敌。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都没有动摇,证明了他对家族的忠诚是无可怀疑的。在解围以後他反而自己跑去投靠了魔族?这可能吗?」中央军统领斯特林平静地说。
罗明海反问:「证人--也就是在场的被俘官兵--共有三万二千七百五十三人,他们都在撒谎?」
帝林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对,他们都在撒谎。」
这次轮到罗明海被气得面目通红,说不出话来了,指著帝林叫:「你--」他实在後悔,不应该在那个晚上放过帝林的,就算拚著连李清一起杀,也应该把帝林做掉。
紫川参星责备说:「帝林,你身为执掌刑律的家族监察长官,在这种大事上不应该被私人感情所左右。你说我们的几万战俘都在撒谎,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总长殿下,在下说的是很认真的。」帝林一本正经,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在下现在就可以列举出几个可能性来。」
「你说。」
「第一个可能,是魔族在使反间计。他们找了一个很像阿秀的人装成阿秀的样子,藉我们战俘的口迷惑我们,让我们自毁长城。」
会议室中的众人交换了个眼神,微微点头。帝林的话不无道理。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和紫川秀打过交道,无论是敌是友,对他的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了解。比起相信紫川秀投诚叛变,魔族假扮陷害紫川秀,这个倒是更能让他们接受点。
却听幕僚长哥珊发言说:「这个我觉得不怎么可能。且不说魔族怎么就恰好找到一个和紫川秀这么像的人出来,我只是想说,如果魔族的目的是想使我们自毁名将的话,那他们陷害的对象不应该选择紫川秀。这里很有矛盾。」
斯特林责问:「为什么?」
哥珊向斯特林微微稽首表示歉意,说出话来却还是那么直截:「在当前,魔族最忌讳、最想除之而後快的人,应该是斯特林统领您,还有监察长阁下二位。因为你们二位大人是我们家族最出名的一流名将,对魔族的威胁最大。如果魔族想应该设计陷害,那目标应该选择你们二人。至於紫川秀阁下,虽然他也是不错的将领,但--恕我直言,还轮不到他。」
紫川宁对哥珊怒目以视,旁边的帝林递过来一张纸条:「不要急,到时候罚她去洗马桶。」尽管满腹愁思,紫川宁还是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她知道,帝林所谓「到时候」是指到她接任总长亲政时候。
她微笑著向帝林点了头,目光中表示:「好主意!」後者微笑示意,接著发言:「还有第二个可能:就是这几万战俘全部给魔族给收买了!他们故意陷害紫川秀!」
帝林目光坚定:「大家想想,我们该相信谁?是那位不管生死、自投绝地前去营救斯特林,并且与之并肩作战坚守帕伊的英勇家族战士,还是那群意志不坚、做了魔族俘虏的投诚分子?不错,一方是有几万张嘴巴,另一方只有一人。但是从法律的角度上说,比起证人的数量,我们是不是更应该重视证人的质量呢?那是一群什么证人?全部是战败的俘虏和投降者,全部是给魔族洗过脑的家伙!这种人的话,我们能相信吗,诸位?」
帝林竟然可以一本正经地把这么荒谬的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大家都泛起啼笑皆非的感觉。斯特林强忍住笑,低声跟帝林说:「你还真能掰啊,大哥。」
罗明海冷冷道:「那你又如何解释:紫川秀一直停留在远东敌占区不肯归来呢?」
「恩,这个有可能是魔族封锁了道路,紫川秀回不来;有可能是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扭了脚趾;有可能是他迷路了,忘记了回家该走哪条路;更有可能是他迷上了哪个妞,舍不得回来了。」说到最後一句时,帝林冲紫川宁歉意地笑笑,後者毫不介意地哈哈大笑。她已经明白了帝林的用意了,他就是故意捣乱,把一个严肃的会议搞得乱七八糟,得不出任何有效结论。
「还有第三个可能,」帝林一脸的严肃:「出於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野心和目的,紫川秀阁下已经被这里的某个人暗中偷偷杀害了。为了掩盖他的罪行,此人夥同、收买归来的战俘,做出了假口供。至於那个人是谁呢?大家就不妨看看,这几天谁跑战俘营跑得最勤,又是慰问金又是许诺休假什么的,还说什么『只要我当总统领一天,我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放屁!」没等帝林讲完,罗明海已经勃然大怒地站了起来:「我身为家族总统领,难道去看望受伤的战士们也有罪吗?」
帝林「哼哼」冷笑了两声,却说:「我并没说那个阴谋家是谁,有人就这么激动了,可见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罗明海更加怒不可遏,正要开骂,哥珊轻声说道:「紫川秀究竟有没有罪,我提议付诸表决。」
帝林心头一凛,知道哥珊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打算。会议的主题本来是「如何应付紫川秀的叛变」,但在经过自己的努力,主题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紫川秀有没有可能叛变?」自己已经成功地在与会人员心头种下了怀疑的阴影,却不料给哥珊快刀斩乱麻地破坏了。她要求直截了当的表决,省得自己和罗明海纠缠不休越扯越远,然後大家都忘记原来想说什么,最後得不出任何结论。
果然紫川参星也出声同意说:「就表决吧,我们也没有很多时间磨赠了。罗明海,你先说。」
罗明海点点头:「有罪。」
「皮古?」
「有罪。」
「斯特林?」
「无罪!」
「阿宁,你怎么看?」
「无罪。」
哥珊沉默了一会,说:「紫川秀曾做过我部下,我觉得,他不像是会投降魔族的无耻小人。」
紫川宁等人喜出望外,但哥珊接下来的话已经打破了他们的希望:「但是,比起自己的感觉来,我更相信确凿的事实和证据。他有罪。」
「帝林,你怎么看?」
「无罪。」
「明辉,你呢?」
明辉犹豫不决。现在,这已经很明显是两个宗派之间的斗争,现在还看不出来究竟哪边的势力更大点。站在哪一边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呢?
他慢慢说:「有罪。」
紫川参星若有所思:「四票对三票。」他轻声说:「我自己一票赞成他有罪。」
「现在,可以确认:原副统领紫川秀已经背叛了我紫川家族,背叛了整个人类。他比雷洪更可恨,雷洪毕竟是走投无路才投奔魔族的,而紫川秀却是自动叛逃的!他是我们整个家族、整个人类世界的耻辱!我,紫川参星,谨以紫川家第七代总长的名义宣布:解除紫川秀在我家族的一切职务,剥夺他的『紫川』姓氏。传谕我家族上下军民,林河及其部队『秀字营』是我紫川家族的叛徒。悬赏十万,要他的人头!」
随著紫川参星铿锵的话语,少女的脸色惨白如纸。
第十一章
第七节
第七节
七八O年四月末的一个下午,天气晴朗,闷热。远东大公路上伏名克行省的路段上,一支魔族的巡逻队正在进行日常巡查。
前方的道路上尘土飞扬,蹄声清响,远远的,一大支队伍正从东往西迎面而来,已经可以看清楚了,这是一支人类的军队。魔族兵们睁大了眼睛,一个个发出惊呼:“这是哪里来的人类部队?”
“我们的军队呢?”
二月远东战争结束以后,已经很长时间见不到曾经统治整个远东多达两百多年的紫川家族军队了,取而代之的是矮小而精悍的魔族队伍,突然见到大队的人类兵马,魔族们十分震惊。魔族队长一声命下:“拿起武器,准备投入战斗!”
魔族士兵们轰然应诺,瞬间排列成了战斗队型,盾牌刀斧手在前面,弓箭兵压阵。脚步忙而不乱,显示凌步虚部队不愧为魔神王国的精锐部队。魔族刚刚取得了远东战争的胜利,全军从上到下正意气昂扬。虽然眼前对方人数众多,但他们却丝毫不放在眼里。魔族兵常常骄傲地说:“一个魔神王国的战士,足可以消灭十个同等的人类士兵了!”
双方一点点接近了,人类部队远远的就举起了白旗,示意自己毫无敌意。魔族队长开始时还怀疑是否这其中是否有诈,等到双方接近到可以互相看清楚队列的距离了,他的眼中露出鄙夷:这也叫军队?简直就比那群没经过训练的平头老百姓还不如。士兵衣裳不整,歪歪扭扭的队列,马蹄、脚步拖沓纷杂,队伍的旗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也看不到他们手上持有武器,感觉不到一丝军队应该有的剽悍和杀气。
队长释然,隐然明白是什么回事了:听说神皇陛下已经与人类和谈了,同意放人类的战俘回家。这群家伙应该就是被放回去的战俘吧?真是一群可怜的倒楣蛋。
由於双方的语言不通,大家并没有进行过长的交流。魔族的巡逻队比画几个手势,询问人类军队的去向。人类方面也出来了一个个子很壮的军官出来交涉。他指手画脚,“啊啊啊”地嚷嚷几下--白川奇怪道:“罗杰什么时候学会魔族语了?他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魔族军官同样也听不懂。不过幸好他明白一件事:对方手指着西边,遥遥指着远方那座似小山般高高耸立的瓦伦要塞,又指指自己和身后的队伍。
“哦,成程!”(原来如此!)魔族军官明白了,这确实是一支人类的战俘队伍,正在返回瓦伦要塞。神族在远东战争中俘获了近十万的人类战俘。这几天来,这种返乡的队伍他们见得多了。
魔族队长回去跟部下们说了句什么,士兵们一下子全部轰然大笑起来,笑声放肆又轻蔑,很显然正在嘲笑眼前这群人类的可怜样。听到魔族兵那狂妄的大笑,白川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却不作声。即使语言不通,她也可以猜出对方笑的是什么了,心头却泛起了一阵难忍的屈辱感:他们是战胜者,所以他们有权力去嘲笑。
队长转身,很潇洒地大手一挥,示意放行。人类军官点头哈腰地表示感谢,继续前行。
到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时候,队伍到达了瓦伦要塞周边的城畿。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在夜幕中高高矗立的瓦伦城头,以及上面值勤哨岗的昏黄***。看到这座人类所建立的最强大的堡垒,让秀字营的官兵们感到一阵温暖:“我们就要回家了。”
在通过前沿的壕沟时候,黑暗中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是哪支部队?马上报告番号和来意!”
不知怎的,这个严厉的喝问听在秀字营官兵们的耳朵里,简直有如天籁之音:一路上听的都是魔族刺耳语言粗鲁的盘问,现在第一次听到了人类的声音。自己已经来到了人类控制区,终於安全了。
随着喝问,一个举着火把的高个人类军官从黑暗的壕沟里出来,他身着浅蓝色的军官制服,肩章上的银剑图案,显示他的身份是隶属於林冰将军统帅之下的瓦伦守备队。在他身后,影影绰绰地立着无数的弓箭手,已经全部弓箭上弦,锐利的箭头在黑暗中反射金属特有的冰冷光芒。
“啊!终於到了!”罗杰疲惫不堪地跳下马,不理会那无数近在咫尺的利箭,大剌刺地上前拍着远东军军官的肩头说:“咳!伙计,那么紧张干什么?快叫你的人把弓箭收起来,不然误伤谁了可不好玩了。”
军官警戒地向后跳了一步离开罗杰,一手按在刀柄上,声音由於紧张变得有点变调:“我重复一遍:说出你的部队番号和部队名称!还有,把你们的所有武器都交出来。”
“嘿!小伙子,你开什么玩笑,要我们交武器?老子现在很累了,没空跟你磨蹭。快让开路!老子可是旗本!还有啊,告诉你,我部下的脾气都是很坏的,他们最近心情又很不好,你最好还是不要惹我们。”
仿佛是为了印证罗杰的话,身后秀字营的士兵一阵不满的鼓噪。有人喊:“揍他!看他老实不!”
“再不让路,给他死!”
有人摩拳擦掌地上来想动手。他们已经走了整整八天,又累又饿,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却不能进去洗个澡吃顿热饭,实在叫他们难以忍受。
军官向后一跃,一声呼哨,后面的士兵一涌而上,锐利的刀枪箭矢前指,守备军的士兵们脸色冷峻。一片武器和脚步的铿锵声中,一个低沉的嗓子在一字一句的宣读着:“奉瓦伦司令部的命令,为防止魔族奸细,即日起,严查所有从远东回归进入瓦伦的部队。命令,所有的部队在进城之前必须先交出武器接受审查!违令者,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守备军士兵吼叫一声,持着武器前进一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严和杀气,秀字营的士兵们给吓得连连后退。白川和明羽眼见事情不妙,赶紧上去拉开罗杰:“你怎么说话的?给我下去!”
明羽在一边给守备队的军官赔着笑脸:“误会,这都是误会!我们部队里怎么可能有魔族的奸细呢?我们部队可是家族的功勋部队呢,曾经陪着斯特林大人坚守帕伊一个多月……”
军官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是吗?请问贵部的番号是……?”
白川出声说:“哦,我们是新成立的部队,您可能还没听过……”
(明羽赶紧顺手给军官发业务名片:“请多关照敝公司的生意,在下是明羽银行的总经理……”)
“我们是秀字营的。我叫白川,在紫川秀大人麾下任职,官旗本。”
一瞬间,军官的笑容顿时在脸上凝住了,他那冷硬的表情,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的怪异。仿佛所有的空气突然全部凝结,气氛十分的压抑,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白川,目光炯炯,仿佛她长了两个脑袋。
白川不明所以,她偷偷地捅捅明羽:“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明羽:“好像没有……”
“那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美女吗?”白川感觉难以理解,却又暗自窃喜。
足足过了五秒钟,军官才反应了过来。就像被蛇突然咬了一口似的,他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你!你在这里等着!”指着白川,他匆匆忙忙地说,转身踉踉跄跄地走。走不到几步他又折回头:“你们几个,都不许离开,等着我回来!”
军官跌跌碰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远远近近同时响起了刺耳的警哨声,白川只觉得实在不明白。她向守备队的士兵们询问:“你们的长官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不许过来!不许走近!再过来我们就放箭了!”士兵们大声地命令着,一个个战战兢兢藏在壕沟的里面作好了备战准备。他们不断的挥舞着火把:“增援,增援,我们要求增援!”远远地,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的围拢了过来,黑暗中到处是影绰的人影,锐利的兵器在黑暗中闪着光,一片忙乱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铿锵声音中,不知哪里传来了嘶哑的叫声:“警戒!警戒!快调强弓团过和宪兵队过来!快!是秀字营来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瓦伦守军如临大敌的表现,秀字营一行人惊得呆了。明羽掉头结结巴巴地跟部下们说:“该不会是你们哪个,偷窃了林冰大人的内衣吧?--罗杰,是不是你干的?这种事情你最拿手了!”
“笨蛋:那个女人跟白川差不多凶,我哪里敢!长川,该不会是你这采花大盗……”
“我的品味会那么差吗?”
长川很受侮辱的样子:“就她那货色,也就跟白川一个档次,我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会……哎呀,救命!”
“白川,干得好!砍了这小白脸,不用给我面子,我支持你!……哇呀呀,救命!”
秀字营的士兵在一边无动於衷地观看他们的打斗,有人趁机吆喝起来:“快来买哦!一赔三,白川长官单挑罗杰长官……一赔五,明羽长官今晚究竟会不会挂?快来买哦,最后一分钟,大家快看,明羽长官只剩一口气了,要买抓紧!死了就没得买了!”
士兵们蜂拥而上,“我买一千,明羽长官今晚一定会挂!”
一边戒备的瓦伦守备士兵惊讶得目瞪口呆:哪里有这样的部队的?兵不像乒,官不像官。当着部下的面,几个带兵师团长大打出手,与他们印象中长官威严的形像大相径庭。
事实上,白川等人也是心下忐忑:闻风赶来的警备部队越来越多,与自己部下们保持着十几米警戒距离,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目光中敌意十足,这可完全不像是迎接友军的架势啊!他们不明白,却又暗暗安慰自己: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不要紧,瓦伦守备军的司令是林冰长官,她是认识自己的,只要见到她,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等待中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半个钟头的时间在此时的秀字营士兵看来,漫长得有如一个世纪。远处黑暗中出现了几个摇晃着的火把,正在一点点接近,慢慢的,可以看到火把下面模糊的身影了。刚才去报讯的那个军官回来了,又带回来了几个更高级别的军官。白川等人有点失望,因为在其中他们没看到期待的林冰身影。
不过他们很快就得到想要的回应,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军官,用温和的声音问:“你们就是秀字营吧?”
白川等人用力地点头。
“请问贵部的负责人是谁?”
“是我!”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彼此看了一眼,又一起异口同声地说:“是我!他们两个不算!”
“好了好了!”那个军官没想到有这样的局面,打断了他们的吵闹:“这样吧,你们都跟我来吧--部队留在这里不要动。”
“去哪里?”三人又异口同声地问。
“林冰大人要见你们。”军官淡淡地说。
不到两年之前,远东军还是家族的第一大军系,实力雄厚,名将如云。但是随着杨明华叛变以后的一连串灾难中,远东军实力大损,统领哥应星殉亡,一个副统雷洪叛变,还有另外一个副统罗波被免职。曾经耀眼一时的远东群星之中,只剩下了林冰一人。硕果仅存的她,对於出身远东军系统的白川、罗杰、明羽三人来说,有一种难以描叙的亲切感和归属感。见到她,就不由想起哥应星大人,想起远东军如日中天的那个时代,心头一阵温暖,就如在外漂泊的游子见到亲人一般。
白川还记得,上一次见到林冰,是在被调派往帝都以前,她也曾经出席了罗波为紫川秀举行的饯行酒会。同为女性的自己,当时就为这名闻遐迩的远东重将几乎完美的优雅气质和风度倾倒,暗暗把她作为自己模仿的榜样。上次从帝都开拔前往远东前线之时,只是匆匆经过瓦伦,并没有与她见面,不知不觉,一别已经是两年了。
“请坐吧。”支开左右的护卫,林冰招呼几位“秀字营的负责人”,依旧是那么优雅的风度和气质,流逝的岁月几乎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增添了一种成熟的美感。令同为女性的白川自惭形秽,恨不得向她请教有何美容秘方。再看看旁边……
她狠狠地踩了罗杰一脚,让他把嘴巴合上,不然流下的口水都快把地毯给淹没了。三人呆头呆脑地坐下,一边担心自己风尘仆仆的衣服弄脏了会客厅名贵的真皮沙发,活像几个刚进城的乡巴佬。
“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打听点事情……”林冰问。
三人鸡叼米似的点头。
林冰嫣然一笑,挑起了酒杯:“贵部长官紫川秀在哪里呢?他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三人摇头。白川解释说:“回禀大人的话,秀川大人不在我们军中。他没跟我们一起回来。”
明羽补充说:“其实在二月底,他就已经离开了。临走时候交代我们前往杜拉密林中潜伏,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和我们会合。”
“那他回来没有?”
三人一起摇头:“没有!”
“从二月底一直到四月中旬,我们等了一个多月,粮食都快吃光了,也还是等不到他回来。我们没办法,只得先撤退了。”
林冰的样子有点吃惊:“你是说,你们这两个多月一直都躲藏在杜拉森林里?就没和外界接触?一点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三人点头。看见林冰的神色如此郑重,他们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白川问:“大人,刚才在城下,守备兵对我们的态度很奇怪……”
“这个等等再说,我们时间不多了。”林冰打断了白川的说话。三人不解:什么叫做时间不多了?
没等他们提问,林冰的问话已经连珠炮似的轰了过来:“紫川秀去了哪里?分手是哪一天?在哪里?他走的时候跟你们说了什么?当时他的态度有没有异样?有没有鼓动你们跟他一起走?他有没有……”
白川等人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轰得昏头转向:当帕伊战事结束以后,秀字营与斯特林的中央军部队分道扬镳,斯特林部队返回瓦伦要塞,秀字营则停留在了原地。此举让白川等人很是不解,紫川秀却不做解释,只是说:“过几天你们就会明白了!”想到自己的长官做事一向习惯出人意料,大家倒也没什么异议。
第三天,紫川秀召集军官们,声称自己有紧急事情要处理,要部队先行撤退往杜拉森林,他随后就到。几个熟悉的半兽人给大家引路,帮助他们在杜拉茂密的丛林中安营扎寨。出乎意料的,等待的时间长得超出了原来的估计。一个多月过去了,紫川秀还是没有出现,士兵们在树林里憋得慌,强烈要求返回家乡,白川等军官经过商议,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再等下去了,直接返回瓦伦要塞。恰好这时候正碰上魔族王国释放紫川家战俘,结果一路的魔族守备部队都把他们当成了归国的紫川家战俘,都没怎么为难他们。当他们正庆幸一路顺利的时候,反而在自己人这边遇到了麻烦……
顺着林冰的问题,他们慢慢回忆:紫川秀当时说了什么话?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大家苦苦思索,一边说:没有啊,当时大人的笑还是那么贼兮兮的,说话还是一样的没头没脑,分别以后大家才发现自己钱包不见了……基本上都是正常的。
林冰哭笑不得:“我不是问你们这个!我是问你们,他有没有透露他要去那里?做什么?有没有鼓动你们跟他一起走?”
“没有!”三人一起回答:“大人去了哪里,他根本就没跟我们说。我们也没问,反正他以前也常常这样神神秘秘的失踪,我们都习惯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次失踪的时间那么长。”
白川奇怪:“林大人,您的说法有点奇怪:大人想要我们跟他一起走的话,根本不要‘鼓动’啊!他是我们上司,下个命令给我们就行了嘛!”
她有点担心:“林大人,是不是我们不遵守命令犯了军法呢?可是我们实在也是没办法的啊,因为粮食都快吃完了,士兵们的情绪也很坏,一个个都想着回家……”
林冰仔细地听着,一边观察面前三人的言谈举止。可是无论她怎么看,面前三张年轻而朴实的面孔上找不到一丝撒谎的影子。尤其她是知道罗杰的直性子性格的,如果他撒谎的话,不可能骗得过自己的眼睛。那个年轻的女军官有些担忧的话语中,更是透出了一股质朴的真诚。他们更像三个大孩子,直觉告诉自己:他们不可能是在说谎的--但直觉里,紫川秀不也是个好人吗?结果他却投靠了魔族。平生第一次,林冰对自己灵敏的直觉产生了怀疑。
装扮成佣人的女军官端着茶水进来,对林冰使了个眼神,暗示着屏风后面埋伏的敢死队已经准备就绪。林冰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摔手上的杯子。三人停止了说话,一起望着林冰,目光中充满了不解与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冰轻轻咳嗽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面对三人真诚、毫无准备的清澈目光,就连老练的她也实在觉得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
“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就长话短说好了。现在,监察厅驻瓦伦要塞的军法官正在往这里赶来,他是来逮捕你们的。”
开场白的效果是震撼性的。白川三人一下子呆住了,他们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罗杰蠕动着嘴唇:“为……为什么?”
林冰同情地看了他一下,这个高大壮实的男子正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问:“你们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大人?”
林冰沉吟了一下:他们的反应是假装不来的,特别是那种措手不及的震惊表情。现在,她真的可以肯定他们是无辜的了。但是,命令毕竟是命令,来的非常明确:“紫川秀及其部队秀字营都是我家族的叛徒,要他们性命。”
林冰的神色冷峻:“有很可靠的消息,你们的长官紫川秀已经投靠了魔族。总长紫川参星殿下非常愤怒,已经对他,也对你们整个秀字营部队发出了格杀悬赏令。”
犹如天上突然打下一个霹雳,三人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了起来。
罗杰嘶哑地说:“林长官,您刚才说的……说的是什么?秀川大人叛变了?怎么回事?”
“是的,紫川秀已经叛国投敌了。这是确切无误的消息。”
三人呆若木鸡。他们还没从得知紫川秀叛变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林冰环视一下瞬间变得惨白的几张脸,很乾脆地接下去说:“你们已经不是我们紫川家的人了。我不能把一支有可能是魔族内应的部队放进瓦伦城来。这个风险太大了,虽然我觉得你们不像是叛徒,但我身为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我必须对我的职责负责。”
明羽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可是,林大人,可是我们没有叛变啊,我们一点都不知道紫川秀叛变的事情……”
林冰叹了口气:“即使我放你们进来也是没用的,格杀令已经通告全国,从这里到帝都,任何一路家族军队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们去领赏的,整个人类世界都与你们为敌。我放你们走,已经算是违反了总长殿下的命令。三分钟后,瓦伦的军法官会带着军法处的宪兵行刑队过来的。你们最好在他到来之前离开。”
“对不起,但我无能为力。”
林冰轻盈地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她走到门边推开了门,却停住了脚步:“有件事情忘记跟你们说:出了这个大门走廊往左拐第二个楼梯口,有一条快捷的通道。军法官和行刑队是从走廊的右边过来的。”说完,也不等他们答覆,她已经出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门“砰”的一下轻轻关上,秀字营的三名军官呆住了,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巨变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前一分钟他们还认为自己是立功载誉归来的家族军官,下一分钟他们却已经变成了被追杀的叛徒。这个巨大的变化,他们实在反应不过来。
远远的走廊处响亮的急速脚步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有一个很粗的嗓子在吆喝:“快,不要让秀字营的奸细跑了!”
白川第一个省悟了过来,她跳起身来,朝发愣的罗杰和明羽屁股上每人一脚:“我们快走!”两人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跟着白川冲出了门口。走廊里没有人,但不知哪里传来了混杂的急速脚步声,越来越接近。白川低叱一声:“快!走左边!”
在第二个楼梯口,他们下去。果然一路上并没有碰到拦截的宪兵。一路经过的军官和士兵看见三个身着旗本军服的军官正在没命地夺路而冲,无不投来诧异的目光。幸好,没有人拦住他们。下了主楼,顺着来路他们一口气跑到了瓦伦的东城门,发现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东城门却还是敞开着的。白川惊奇地发现,吊桥上负责守卫城门的军官和警卫哨兵对他们三个连夜出城、神色慌张的可疑人物居然一句话也没有问就放行--当他们经过时,他们统统转过了身子,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一个个学会了透明隐身术。
出得城门,同样顺利地通过了外围工事防线,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离开的地方。这时候,空地上只剩下了秀字营的士兵,刚才严阵以待的大群军队不知何时已经撤走了,空地上多了很多马车,没有任何标记。白川探头进去一看,里面装的都是粮食。一个士兵跟她说:“刚才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也没留下名字。”白川点点头,心乱如麻。她知道这是林冰的一番好意。
明羽刚集合了部队,没等他把事情跟士兵们说清楚,瓦伦城门处响了一阵巨大的喧嚣,大批手持火把的军队从城门处涌出,气势汹汹地扑杀而来,一片高呼之声:“不要放走了秀字营的奸细!”呼声此起彼落。瓦伦军法处的宪兵部队出来追击了。
白川当机立断地跳上马:“秀字营,上马!各部队立即跟我向东撤退!”
明羽拦住了她:“你疯啦!东边是魔族的地盘!”
白川一脚踹倒了他:“我们没得选择!如果我们不走,军法处会把我们杀得一个不剩的!如果我们反抗,一旦开战,他们就更加有理由说我们是叛徒了。现在我们只要保全得性命,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白川高声向士兵们大声呼喊:“快,想活命的跟我走!”转身掉头往东边的黑暗中奔去。
士兵们不明所以,眼看着气势汹汹的大群人马杀来,一个个吓得赶紧上马,跟在白川的身后而去。
明羽呆立在原地,眼睛发直。当罗杰骑马经过他身边,喝问:“你还不走,想找死吗!”
“如果我们走了,他们不更当我们是投靠魔族的叛徒?我要跟他们解释清楚,我没有叛变啊!我明明是无辜的啊!”明羽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罗杰呆了一下,回答:“就算是当叛徒也比当死人好啊!活下去,才有可能弄个水落石出,死了就什么也不用说了。”说完他也策马走了。
眼看着大片马蹄践踏碎泥轰隆从自己身边经过,明羽口中喃喃念叨几个字:“活下去?”掉头望去,黑暗中逼近的队伍中闪烁着一片刀刃的闪光,寒气逼人。明羽打了寒战,大叫:“等等我啊!”他急忙跳上了自己的战马跟上队伍。
风在耳朵边吹,两旁的树木在飞快的后退。回首望去,黑暗中的瓦伦要塞巍然耸立,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悲惨的一幕。回望着身后黑暗中巍峨的要塞,不知不觉的,白川的泪水已经盈眶:瓦伦啊瓦伦,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次堂堂正正地踏入这大门呢?这辈子,我还能不能再看到你呢?
站在城头看着着秀字营的队伍迅速地撤退,没入东边的那一片黑暗之中,林冰轻轻舒了一口气,暗暗庆幸:秀字营的负责人还算冷静,没有当场与军法处发生冲突。
城道口处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林冰转身,微笑:“怎么了?卢真大人,什么事这么生气啊!”
“林副统,你干的好事!”瓦伦军法官大吼道:“你刚才放走了秀字营的奸细!”
林冰吃惊:“秀字营的奸细?在哪里?”
她作势环顾左右:“没有啊!”扬声问左右随从军官们:“有谁看见了秀字营的奸细啦?”
军官们纷纷回答:“没有!”、“我没有看见。”一个个嘴角含笑。
卢真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哆嗦着:“你!你敢,我一定会上报的!”
林冰冷冷一笑:“请便。”
看着军法官怒气冲冲地离开,林冰的副手,阿特兰红衣旗本眼中流露忧虑之色。他趋前一步靠近林冰:“大人,您这样干,军法处是绝不会罢休的。”
林冰轻笑:“不必担心这个蠢货。想动我这个级别的将,必须得帝都监察厅同意。帝林应该明白:现在情况下如果想守稳瓦伦要塞,就不能轻易动我。卢真这个笨蛋,急着想立功,却不动动脑子:自己的顶头上司帝林跟紫川秀是什么交情?你们就放心好了,帝都监察厅绝对不会追究这件事情的。”
第十一章
第八节
第八节
深夜,一支流亡的人类军队在远东大公路上从西往东前进。骑兵们神情沮丧,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连马蹄声也显得那么有气无力的。在一个路口,队伍前面的女军官挥手示意大家停步。队伍慢慢的停止了下来。
“后面还有没有人追来?”白川问罗杰。
罗杰停住了马步,跳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侧头倾听。过了一阵子他抬起头来:“没有。他们已经回去了。”
白川环顾左右,看到那夜幕中黑黝黝的一片丘陵和林木,喃喃说:“对,这里已经进入魔族的地盘了。军法处的人不敢追过来的。”
明羽从队伍的后面赶上来,哭丧着脸:“这下怎么办好!这下怎么办好!我们被当成叛徒了,有家也回不了!”
危险已经过去了,大家又想起了现在的处境,顿时觉得人心惶惶。队列骚动起来,士兵们也跟着吵吵嚷嚷:“就是,我们怎么办好?”
“都是那个该死的紫川秀害我们的!”
“闭上你的鸟嘴!”白川一声大喝,明羽吓了一跳,赶紧收声。白川沉重地喘了口气,吩咐传令兵说:“各部队到路边的树林里休息,做早饭。保持警戒,安排双倍哨岗,预警范围扩大一倍。通知,大队长以上级别的军官到我这里来集中。”
看到白川镇定自若地发布命令,周围六神无主的一群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也镇定下来。士兵服从地纷纷下马,炊事兵在林子里架起了锅炉准备做饭,其他的士兵忙着开始选地盘扎帐篷、找柴火、铺睡袋,给马匹喂粮草和水,准备吃早饭和休息。
白川也跳下了马,只觉得一身酸痛。漆黑的天边已经泛起了红晕,她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原来已经黎明了。她随便找了个树墩子坐下盘算着,从距离来看,这里应该离瓦伦要塞超过了五十多里路,已经超出了紫川军的守备范围,却还没进入魔族西南大营的防区。这个地区正是两军势力范围之间的一个空白地带。白川苦笑:这就像自己和秀字营如今的处境一样,既不属於紫川家,也不属於魔族王国,却被两方同时视为敌人。
究竟该怎么办好?白川迷茫。刚才她虽然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有主见的样子,事实上,她心里也很彷徨的。只是她知道,草草成军的秀字营部队本就是乌合之众,士兵们根本没什么纪律和忠诚观念的,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一个有威望的人出来主持,秀字营将冰消瓦解。只是可恨队伍里其他的两个将领明羽和罗杰实在不争气,一到关键时刻就六神无主,不得已,自己只能以女流之身挑起了这副担子。
然而自己何必挑这副重担呢?“秀字营”散了不是更好嘛?毕竟这支部队已经被家族总长视为叛军,现在已经以背叛的恶名而臭名昭著了。何不让这个番号就此从世间消失,大家散伙自谋出路不更好吗?
白川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她只能解释为有点舍不得,舍不得抛弃这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们,罗杰、明羽,还有秀字营那些年轻的士兵和军官,那些家伙虽然有点坏、有点下流、有点无耻、有点卑鄙、有点小气、有点色眯眯的,但还是……
还是……
白川的思维堵住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出他们的任何优点。
不,白川轻轻地对自己说,应该说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一番心血。秀字营虽然说名义上是由紫川秀创建的,但实际上成立的所有过程,从招兵买马到筹备、制订纪律、购买马匹武器防具、管理、行军、作战……有哪一件事情不是自己的心血?眼看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眼看自己亲手组建的这第一支军队已经初见规模,这其中的过程,不知倾注了自己多少的心血和期待。
在这面旗帜下,身为弱质女子的自己毫不退缩,和同伴们一起浴血奋战,奋力抵挡着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魔族大军;为了捍卫这面旗帜下,无数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旗帜上飘带;就是这面光荣的旗帜,曾经光荣地与中央军的黑鹰旗帜一起同样飘扬在帕伊城头,在铺天盖地的魔族军队猛攻滥打下,旗帜屹立不倒。草草成军的“秀字营”曾与伟大的中央军团并列,同样地被整个世界所瞩目。在那一刻,为自己是秀字营的一员,白川感到无上的光荣与骄傲。
现在,这个光荣的名字已经被玷污了,而且是被它的命名者所亵渎的,自己的梦想和心血也都被毁掉了。想到这里,白川忽然真的很恨、很恨,她始终难以接受紫川秀已经叛变的事实。无论怎么想,那个有着坏坏笑容、无忧无虑的爽朗上司都没有理由投诚魔族的。
达达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向她走过来。她抬起头,是罗杰和明羽,后面还有秀字营的其他中层军官。大家一个个神情忧郁。白川站起来拍拍手掌,问:“都来齐了吗?”
明羽代替大家回答:“十六个大队长,再加上我和罗杰,都在这了。”
“好,大家坐下吧。让我们讨论一下,究竟该怎么办吧。”
军官们围着一个篝火堆团坐下来,一群人坐得密密麻麻。白川首先开口说:“情况大家可能还不怎么清楚,我详细说说吧。”
她从头开始叙述,将从进入瓦伦要塞和林冰副统领的谈话的过程,一一讲述给部下的军官们,最后以一句话结尾:“各位,我们已经被抛弃了。”
军官们大哗。他们异口同声地痛骂:“紫川秀那个混蛋!这下害死我们了!”
许多士兵围拢在周围旁听的,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叫嚷:“找到他,大家痛扁他一顿!”
等到乱七八糟的叫骂声告一段落,明羽拍拍巴掌:“好了好了,骂也没有用,现在要紧的是想想我们的去向和出路。大家有什么想法的,可以自由提出来。”
没有人出声。明羽又把话说了一遍:“随便讲,不要紧的。”
气氛凝重,军官们少有的神情肃然,一个个脸色苍白,但还是没有人出声回答明羽的话。明羽皱皱眉,指着他部下的一个大队长:“尤格,你来说说吧。都有些什么想法呢?”
尤格大队长站起来,挠挠脑袋,有点困窘:“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当然了,我最想的是回家,可是,这个,这个,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该怎么办,由大人你们下命令吧,我尤格是做小弟的,一定听老大的话。”
白川记起来了,在参军以前,这个人是地方上的流氓,专门收保护费的。
众位军官纷纷赞同:“对对,该怎么办,由白老大、罗老大、明老大你们三位拿主意就是了。现在阿秀龙头不在了,我们就跟你们了。”
看到这情形,白川不禁回想起了秀字营的第一次军务会议--参加会议的几乎是同样的人,当时也是陷入了困境,队伍快没粮草了,但队伍里却充满了欢乐和笑声,绝不像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就因为少了一个人。那个色咪咪的、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没有一点尊严的紫川秀,他在的时候,没有人把他看眼里,他可以被称为“史上最不被部下所尊重的上司”了,大家都说:“哪怕路上随便拣一条狗来当指挥都比他强得多。”
直到现在,白川才明白过来:其实那个看似无能的紫川秀,才是秀字营的真正灵魂和支柱。这时她才真正体会到领导这么一支流氓军团的为难。执行命令是一回事,但作为领袖,为部下八千多人的命运负责,那种精神上的重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她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引得大家的目光都向她看来。她若无其事地说:“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们有三条出路。第一,大家回瓦伦要塞去,放下武器向军法处投降,接受审查;第二,前方就是魔族的西南大营,大家向魔族那边投降;第三,我们就地解散,大家各谋出路,愿意去哪里的,我们都不勉强。你们喜欢哪一条?”
没有人出声,三条出路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美好的选择。白川点点头:“那我们就来表决吧:愿意回瓦伦向军法处投降的,请举手。”
军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举手,大家都在犹豫着。有一个军官问:“我们回去,军法处会怎么样对待我们吗?会不会杀了我们呢?”对於秀字营的官兵来说,“军事法庭”、“军法审判”这些字眼--虽然他们并不怎么明白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却是挺吓人的。
白川沉默。她思量:如果是向林冰投降的话,自己这群人起码会得到正式的军事法庭审判,有机会当庭陈述辩解,自己也可以向总长进行书面报告,而且在正式法庭开始之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军法审查不在林冰的权限以内,而瓦伦城的军法官卢真简直就是所有军法官最恶劣品质的典型化身,他心胸狭隘、自大狂妄又残酷无情,为了向帝都方面邀功,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直接割了脑袋就去领赏的--对,林冰肯定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不然,她应该会留自己下来接受军法审判的。
好半天她才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但总长确实是已经对我们下了格杀令。这是林副统领当面跟我们说的,她劝我们快走。”
军官们哗然。大家纷纷摇头:“我们不回去。”
明羽环视一下四周,没有人举手赞同。他犹豫地说:“那我们表决第二条出路:愿意向魔族方面投降的,请举手。”说到“投降”几个字时,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声音含含糊糊的。
“不用表决了!”白川一声低喝:“如果选择这样,我更宁愿回瓦伦去受死。”
“白川,你不要意气用事,这关系到大家的性命……”
白川霍地站起:“谁想叛国的,说!我现在就杀了他!”
不知是被白川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压倒,还是大家都对祖国怀有最坚定的忠诚(白川暗想,根据自己对这群家伙的了解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人出声。白川喘了口气,慢慢地坐下: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这支被祖国和希望所抛弃的军队走投无路之下,真的很有可能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明羽无可奈何地说:“那我们只剩最后一个选择了:秀字营就此解散,大家各谋出路去吧。你们回去跟士兵们说一声,我们散伙了,想去哪的就去哪吧。--散会了,大家自己好好保重吧。”
虽然已经说了散会了,但好半天了,没有人起身离开。有人问:“不表决吗?我反对这个提议。”
明羽苦笑:“这已经是最后的出路了,不用表决了。”
军官们一个个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上司指挥下过团体生活,不用自己担心明天,无论死活,起码身边还有许多同样命运的伙伴,不会感到孤独。现在他们被祖国抛弃,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漂浮,将要一个人孤立无助地面对那前途难测的未来,他们实在感到十分的恐惧。
还是刚才的那个大队长怯生生地问:“白川长官,那你以后都不管我们了吗?那以后,谁来给我们下命令呢?”
军官们一窝蜂地吵起来了:“是啊!没人下命令,那我们怎么活啊?”
“白川长官,让我们跟你走吧!你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们一定会听话的!”
“你们不能这样就丢下我们不管啊!”
白川低下头捂住了脸,她不敢面对那一张张熟悉而热诚的面孔,是自己把他们从故乡骗到万里之外的远东来的。以个人而言,他们有许多的缺点和恶习,但为了捍卫祖国,这些人确实是为国家流过汗、流过血的。他们曾经冒死跟随自己直捣魔族腹地,与强大的魔族军团殊死鏖战。
现在在这种最困难的情况下,自己却想把他们抛下不管?
白川抬起头来,跟罗杰和明羽说:“不能把他们抛下。如今的环境下,如果我们抛下他们,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投敌了。”
罗杰也点头:“我看也是,确实不能这样做。”
明羽却反对说:“远东已经是魔族占领区了。如果我们还保持着这么大一支部队,魔族是绝对容不下我们的。倒不如化整为零,目标小了,大家更好找出路活下去。不然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白川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法子我们可以慢慢想,但无论如何,队伍不能垮!”
听得白川的话,军官们轰然喝起彩来:“白川老大,不愧是老大,豪气干云!”
“等下就开香堂饮血酒,白老大,我们跟定你了!”
“老大您一声吩咐,我王老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个敢不听白老大的话,我赵小七将他三刀六洞!”
听着部下们纷纷表忠,颂声如潮,三个旗本面面相觑,罗杰苦笑,小声说:“天,我们带的都是一群什么兵?”
大家商议了半天,却没得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方法。有人不禁叹息说:“如果阿秀长官在就好了,如果他在,随时都能想出十七、八个点子出来的。”话没说完,他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巴。
大家都沉默下来了,想到那位已经失踪多时的前长官,大家都怀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这个玩世不恭的长官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尽管明知道他已经背叛了人类,还害得自己落到了这么凄惨的境地,但是说真的,大家都感觉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去恨他。没有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杀了他。”,大家只是恨恨地骂:“再见到他时候,一定要痛扁他一顿!”
秀字营军官们以前是地痞流氓出身,干的就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那是常事,现在虽然出来当了军官,但是见识和学问都有限。如果要他们打架砍人的话,比吃饭还容易不过,但若要他们正正经经想个主意,比杀了他们还难了。
有人大声感慨:“这样下去,还不如回去当强盗算了!”
白川眼睛一亮:“当强盗?这倒是个好主意……”
看到白川在很认真地思考的样子,明羽害怕起来,连连摇头:“白川,你该不会是真的想改行去做强盗吧?我们可是紫川家的正规军啊!”
“我呸!”罗杰骂道:“紫川家早把我们给甩了,现在谁还承认我们是正规军啊?”
出身黑道的部下们纷纷赞同:“对对对,占山为王,大盘称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工作轻松,节假日长,喊一声‘留下买路钱’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差花差,比当兵快意多了。”
“对啊!”白川仿佛一下拿定了主意,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专门打劫魔族的复仇游击队,是正义的!”
(先哲早就告诉我们了:其实人人心里都怀有种种的恶念,只是苦於师出无名。一旦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了。)
大队长们积极献策:“我们先要挑一个地势险要的山头做基地--比如我看杜拉森林就很好,丛林茂密,我们又熟悉地形。”
“再起一个吓人的名字,比如说黑风寨、狼牙沟什么的……”
“……推举寨主首领,找面骷髅旗子当标志……”
“……定下帮规,立下刑堂,喝血酒歃血为盟……”
“接着就出去干活了,找几头肥羊……”
“还可以兼营副业:绑票、走私、收保护费……”
部下们说得头头是道,显得非常熟悉又有经验的样子,三个出身正规军的军官听得简直毛骨悚然。明羽战战兢兢地问:“可不可以打扰一下,请问……你们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部下们非常憨厚地“嘿嘿”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大人,这个您就甭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