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一节
  四月二十七日,午夜魔族士兵小心翼翼地前进,火把在他们手中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但火光能照明的地方却有限,整个树林里全部是茂密的桦树、荆林、山毛榉和橡树,簌簌响动的树枝就像墙壁一样的包围着他们。平坦的地面上长满了绿苔和厚厚的杂草,人走在上面,几乎没什么响声。看不到什么小径,即使有,也早已经被茂密的荒草湮没。
  到处是乱蓬蓬的叶冬青、野李树、蕨草,密密麻麻而高大的荆棘,十步以外就看不到人。
  士兵们轻轻拨开灌木林,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向前搜索,鸟儿在刺枪的上空啁啾。他们心中惴惴不安,害怕碰到自己要搜索的的人。不到三天前,友军的一个中队发现了他。
  当增援的部队看到信号赶到时,五十多人的中队仅剩下十一个活人,个个身上带伤,要追赶的目标已经远逸。这件事情在搜索的部队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这说明了大家要追捕的对象绝非温顺的兔子。士兵们高度的警惕,灌木丛里不时有飞起的鹭鸶和雉鸠,每次都引起了他们的一阵惊恐。
  忽然间,队列前面的纯种契卡猎狗狂烈地吠鸣起来,对着前面一个黑黝黝的树丛。
  顿时间,所有的人紧张起来,他们似乎看见树丛里面动了下。士兵们相互打着手势,不用军官指挥,他们已经开始布置包围***。队长害怕自己的力量太过单薄,向天射了两颗带火的箭矢,这是请示增援的信号。
  夜空中,火箭在黑暗的夜幕中画了一个耀眼的弧线轨迹,轻飘飘地陨落在茂密的树林中。弓箭兵偷偷地退到队伍的后面去,防止对手突然袭击。握着利于近身作战的砍刀和刺枪的步兵不出声地站到了前列。大家都没有出声,寂静中,只听见风吹过树梢发出轻轻的“哗哗”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在树丛中刺耳的叫声。
  援军来得很快,窸窸窣窣枝叶响动声中,一大群个子高大的半兽人扛着巨大的狼牙棒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出现了。队长皱皱眉头,他没想到来的是远东联合军的支援,对于这些围着兽皮“呼哧呼哧”喷着粗气的乡巴佬,他没有什么好感,对他们的战斗力,他也没有任何的期待——这其实也是魔族上下对他们盟军的普遍看法。
  不过战力毕竟是战力,队长压抑了心中的不快,开始给半兽人们分配任务:一百人从左边过去,一百人从右边包抄,剩下的人从中间过去,为了稳妥起见,队长在每一个方向都布置了一些魔族的正规军。他不相信那些半兽人的作战能力。
  “进去吧!”一声低喝,队伍前列的侦察兵放松了契卡猎狗的绳,猎狗低沉地“呜呜”咆哮着,第一个冲进了灌木丛林中。大批武装的士兵紧跟其后,他们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在丛林中间的一块草地上,契卡狗狂暴地吠鸣起来,用力地前扑,挖着草地上的浮土。士兵们追了过来:踩倒的草丛,淡淡的脚印,还有血迹斑斑的树枝和衣裳碎片。很显然,就在不久以前,目标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他在这里包扎过伤口。
  “他就在附近,而且受了伤,走不了多远的!”侦察兵断言道。队长不出声地点点头,想到了神皇陛下许诺下的大笔悬赏,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了。这时他反倒暗暗庆幸了:好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是远东的种族联合军而不是其他的魔族正规部队,如果有什么功劳和奖赏,那就都归自己了。
  “快,放狗继续追!”队长回头望着后面慢吞吞地跟上来的半兽人部队,出声催促:“快,动作快点!”
  又对自己的部下们说:“大家加油,拿下了钦犯,每人赏五十个银币!”(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当然是活着的人了。)
  契卡狼狗奔跑得越来越快,前面的侦察兵几乎都是被它拖着走的。大家开始跑动起来,只是林子里实在太暗了,很多人边跑边被那些坑洼、蔓藤绊倒,“哎哟、哎哟”的叫声连续不断。由于那大笔奖赏的动力,魔族兵跑得很快,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而高大的半兽人则被拉到后面,本来密集的队列被拉得很长很长,稀稀拉拉的一长串火把在黑暗的密林中跃动着。
  狼狗的鸣吠声音越来越响,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和口令,魔族的搜索兵在大声报告:“我听到里面有人声了!他就在里面!”火把的光亮也越来越明亮:他们正朝这个地方搜过来了。
  这已经是逃亡的第三十一天了。魔族的搜捕行动仍旧在持续,紫川秀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一样,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身后阴魂不断的搜捕者。
  开始时,因为魔族反应的延误和卡丹的掩护,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将身后的追击者甩开了一段很大的距离;但是魔族方面迅速地发现了自己的失误,重新调整了搜索范围。他们采用快马和狼狗——经受过特别训练的纯种契卡狼狗,它们的嗅觉灵敏到可怕的地步,可以在五十步以内觉察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个嗅觉分子。
  紫川秀曾尝试过藏进沙地里、躲进隐蔽的山洞里、爬到树上,甚至在小溪里涉水前进——每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甩掉背后的追踪时,最多半天,背后又传来了大片的人声和喧哗,而且追得越来越紧了,越来越近。在一次实在无路可逃的窘况中,紫川秀不得不与追捕者正面冲突,杀掉了十一个追兵后夺路冲出,代价是自己身上多了四道深深的伤痕外加内伤发作吐血不止,魔族弓箭手的箭矢深深地射进了他的后背,拔下那带着倒钩和血肉的箭头时,紫川秀疼得几乎昏了过去。
  日日夜夜不间断的逃亡与追击,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意志和体力的残酷考验。但问题是一方拥有几乎无限的体力和援兵,随时可以把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换下而派上活蹦乱跳的生力军;而另一方却只有孤立无援的一人,没有食物,没有休息,没有睡眠,没有饮水……更重要的是,没有希望:他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天罗地网中,不可能有挣脱的机会。
  连续不断的逃亡,长达六十个小时无法睡眠,即使以他超人坚强的意志也实在经受不住这种折磨。他原来打算是前去瓦格行省与白川等部下会合的,但在几天前慌不择路之下,他早已经迷失了方向,昏天暗地的跑了几天,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已经三天三夜没能合眼了,刚刚躺下不到五分钟,敌人马上找上来。他细心地听那一片人声和喧嚷,得出结论:敌人尚没有把包围圈合拢——也许是故意,也许是没来得及,自己还有唯一的逃生之路,穿过那密集的灌木林冲入林子的另外一边。
第十二章 
第二节
  他艰辛地爬起起来,活动着自己麻木的双脚,使得它们变得活络起来。可以感觉得到,伤口又在流血了,但没有人给他包扎,也没有东西可用来包扎。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一头载进了装满雨水的树坑里,又赶紧挣扎地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靴子早已经烂掉了,受伤的赤脚踩在遍布荆棘的地面上,那密密匝匝的枝条仿佛有意识地直往身上腐烂、发炎的伤口里钻,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他不得不咬住自己的衣裳,免得喊出声来,面上肌肉抽搐着:即使是铁骨铮铮的英雄也难以忍受这样可怕的酷刑,每前进一步都要在尖锐的荆棘从中留下淡淡的血迹。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脚步拖杳,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扶着树一点点地往前挪,踉踉跄跄,跌跌爬爬。浑身的伤口都在火辣辣地痛。内伤又要发作了:胸腹之间连续不断的撕裂般的疼痛,口渴得要命,嘴唇已经乾裂了。
  面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了、变形,意识一点点模糊……他恐惧地发现,自己慢慢的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正是意志开始崩溃的前兆。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跑,跑,跑,尽量往树林茂密的地方躲,不必考虑方向,只是想躲开背后阴魂不散的那一片人声和火光!”心底却有一个声音跟自己说:“没用的,算了吧,躺下吧,不要再躲了,你逃不过的。”头脑开始昏昏欲睡,脚步软了下来。
  “不,我绝不放弃!”紫川秀猛地咬破舌头,尖锐的疼痛刺激下,他清醒了很多。
  听到后面契卡狼犬凶狠的叫声,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追到了一处空地上,前头的魔族兵停下了脚步。带路的契卡犬转来转去地兜***,不知所措地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可怜巴巴地看着它的主人。
  “怎么回事?”队长气喘吁吁地赶上来,问。
  “长官,”侦察兵一脸的不解:“我们好像追丢了。在这里,契卡犬已经找不到目标的气味了……”
  “怎么可能?”队长睁大了眼睛:“不是说契卡犬是最灵敏的狼狗吗?没有任何东西能逃得掉它的追捕?”
  “是的,长官,是的。”侦察兵非常困窘:“抱歉,长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我们从没遇见过的,它们从没失手过。”
  队长正要发怒,后面的队列中传来一声拖得长长的凄惨叫声:“啊——”大家脸上变色:这是他们同伴的声音。因为跑得不快,他被拉在了队伍的后面。后面传来弓箭手们惊恐的叫声:“他在这里!他藏在树上了!快来人哪!”
  大家立即掉头。
  紫川秀苦笑,对那只坏了他计画的鸟儿苦笑。
  危急之下,刚才他灵机一动:他向前跑了将近一百米后,立即顺着原路返回,用尽全身力气爬上了一棵大树,藏进了树上茂密的枝叶中。他赌的是契卡狗会顺着他原来的痕迹追过去,等到一定距离后,智慧不高的狼犬会忽然发现气味的踪迹突然消失,那他们就会失去他的踪迹。
  屏住呼吸藏在茂密的树叶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大群的狼狗和魔族兵狼奔兔突地从自己藏身的树下跑过,看到了无数燃烧的火把光亮,甚至看到了魔族兵高举的刺枪尖顶上红褐的血迹和刀刃的反光。跟随在狂吠的狼犬后面,魔族兵急速地经过,没有发现自己的痕迹。
  等到大队经过以后,紫川秀轻轻松了口气,稍稍伸展放松自己疲倦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脚。几天来毫无停息的逃跑,双脚没得到任何休息的机会,疲惫到麻木无知觉的地步了。这时他才发现耳朵边有点异样: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身边来了一只花斑雉鸠,它死命地在他身边扑打着,用厚厚的爪子撕打着自己,发出刺耳的嘶叫:“哇哇!”
  紫川秀这才发现,刚才慌张之下,自己竟然趴在了一个鸟巢上,想来这就是那只雉鸠的窝了。他慌忙移开身子,却发现自己胸口一片模糊的潮湿:巢里的几个鸟蛋已经被压得烂了,蛋黄蛋清什么的模糊一片,正一滴滴地往地上滴。失去爱子的雉鸠发出了愤怒的嘶鸣,拚命地用爪子抓他的脸部和手臂,翅膀劈哩趴啦地扑打着,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尖叫声忽然嘎然而止,这引起了队伍最后面一个落伍的魔族弓箭手的注意。他抬起头来望着茂密的大树,却险些给掉下来的死雉鸠砸个正着。他后退一步,蹲下翻看地上的死雉鸠,脖子上的锐利伤口,很明显是人为的。
  魔族兵猛然站起,正要喊叫,猛然间,一道可怕的刀光忽然从天而降。
  “啊——”长长的一声惨叫,血花飞溅,魔族兵根本连躲避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刀光就从头到脚地将他劈成了两半,他临死的惨叫撼动了整个树林。
  那一刀透支了身体里最后的潜能,紫川秀连站都站不住了,一下子软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他苦笑,看来天意真的是让自己死在这里了。四面八方传来了魔族急促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他躺在地上乾脆闭上了眼睛,他疲倦得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铺天盖地的黑暗恍惚中如同无边的黑幕,慢慢地却是不可抗拒地,将他吞噬……
第十二章 
第三节
  魔族队长喘着粗气赶到,看到一个衣裳褴搂、虚弱不堪的人类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面前,好像已经昏迷过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好运,拿出通缉令上的画像对照,对,就是他!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副无比美丽的图画:封侯、晋升、重赏……队长欣喜若狂。但是他还是保持了最大的警惕:这个家伙一动不动的躺那里,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毕竟,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旁边地上自己部下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已经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自己可不要这么倒楣,奖赏没拿到,却先把性命给丢了。想到这里,他回头给半兽人们下命令:“你们几个,上去把他捆起来!”
  队列肃然无声,个子高大的半兽人们一个个毫无表情的板着面,没有人行动。队长把命令再重复了一遍:“你们快把他捆起来!快,事情办好了,我给你们奖金!”
  一个老半兽人出来很恭敬地向他鞠了个躬:“请问大人,捆谁啊?”
  队长诧异地看着他,破口大骂:“你瞎了眼吗?上去抓住他,快!”心里,他还是对被称为大人感到喜滋滋的……
  老半兽人恭敬地再鞠了一个躬:“遵命,大人。”
  他抄起背后的狼牙棍,不慌不忙地把棍子举了起来,一棒就把魔族队长的脑袋砸得粉碎,白色的脑浆和红色血花溅了一地。魔族的军官站立原地,带着一脸错愕、不敢相信的表情,好一阵子,他才慢慢的、慢慢地向前倾,整个身子沉重地砸进了草丛里,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空地上死一般的沉默,只听见鸟儿婉转的鸣叫声。盯着半兽人手上滴着血的棍子,魔族士兵黝黑的面写满了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个个呆若木鸡。一声恐怖的喊叫撕裂了林中的寂静:“他们杀了队长!”--像是非得喊一声来确认他们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是事实。
  他们的反应太慢了。没等他们明白过来,身后的半兽人们已经纷纷抄起了狼牙棒、刺枪从后面朝他们杀去。他们几乎是同时毫无防备地被从背后过来狼牙棒砸死、被标枪刺穿,一时间,魔族士兵们死伤惨重,惨叫接二连三地响起,划破了密林深夜的寂静,猩红的鲜血溅上了青翠的草丛。
  一个魔族长矛手灵活地一跳,躲开了背后狼牙棒凌厉的一击。他愤怒地骂道:“你们在干什么?”挥舞起了长矛自卫,挑伤了一个半兽人的胳膊,但几十个半兽人立即从四面八方围攻了上来,漫天挥舞的“忽忽”狼牙棒中,魔族兵迅速地被砍成了肉浆。
  最后一个站在外围的魔族兵见势不妙转身想逃跑,那个老半兽人头领一声令下,凄厉的风声响起,十几根锐利的标枪带着可怕的劲头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魔族士兵发出一声撕裂的惨叫,扑倒地上。
  不到一分钟时间,魔族王国帕伊军区第六十一团队第十五大队第三中队军官连士兵一共五十三人,连一个活口都没跑掉。见证这一事件的,除了凶手以外,就只有林中啁啾的鸟儿了,林子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
  那个老半兽人带着严肃的神色吩咐:“四周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半兽人士兵们哄然应答,纷纷查看,在那些受伤的魔族兵身上加了一刀,打死了那些失去主人的契卡狼狗。十几个人挑选了一块土质比较松软的地方开始挖坑,准备掩埋尸体。大家都做得非常的认真,因为他们都知道,杀魔族士兵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不但他们个人,连他们的家人、村落、甚至连他们的整个种族都会遭到魔族最残忍的报复,招致灭族之祸。
  一个半兽人土医生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紫川秀的身体,过了一阵子,他抬起头来说:“德伦叔,光明秀有几处外伤很严重,但不是致命的。现在关键是他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德伦上前轻轻摇晃着紫川秀的肩头说:“光明秀、光明秀,醒醒,快醒醒!”
  紫川秀昏迷不醒。德伦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吩咐那些年轻的半兽人们:“砍树和藤蔓,做一顶担架,我们把大人抬回去。”
  一个带着稚气的半兽人少年不解地问:“回去?回大营里?”
  德伦瞪了他一眼:“笨蛋,我们这样子能回军营吗?”他放柔了语气:“我是说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乡。”
  半兽人们发出了小声的欢呼。出来已经很久了,连续不断的残酷战争中,他们早就厌倦了接连不断的流血和杀戮,连梦里都在怀念着家园的故土和宁静的生活,期盼着可以回家的那一天。
  他们七手八脚地搭造了一个担架。医生给紫川秀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后,他们轻轻地把紫川秀放了上去。老德伦亲自挑选了十几个精干的小伙子专门负责抬担架。
  出了林子后,他们找了几辆马车,外表伪装成运粮草的车子,却暗暗地把紫川秀藏在了里面的暗格里,上面堆上了一堆稻草。一行人开始沿着远东大公路,向瓦格行省前进。一路过来得非常顺利,路上碰到的魔族巡逻队眼看这是半兽人的队伍,根本连查都不查就放行了。但德伦并没有因此而放心,他知道,最危险的关口还在前方……
  黎明,在灰水河的瓦加渡口,一支半兽人的队伍出现在灰水河的东河岸。
  河对岸黑暗中的魔族巡逻队喊叫发问:“瓦度沙亚里?(什么人)?”
  在队伍前前导的半兽人老德伦回应道:“远东联合军五七一团队,奉命公干。”
  对岸没了声音。吊桥的木板发出“唧唧”的怪声,几个魔族巡逻兵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浑身绿毛的塞内亚魔族军官对着老德伦“兀哩哇啦”地一顿盘问。老德伦很沉着的回答出了当日的口令和部队番号等内容后,那个塞内亚军官这才释然,却把怀疑的眼神投向了马车:“那是什么东西?”
  “粮草。”德伦很镇定地回答。他注意到了魔族军官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想起一个可怕的可能,不由得恐慌起来。
  “我得检查看看。”果然,那个魔族军官嘟嚷着,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他又补充说:“这是神皇陛下的命令,我们正在搜捕一个逃犯。”--他没有注意到,这时候队伍前排的半兽人那恐惧的神色。
  他一声令下,魔族兵开始跳上了前面的几辆马车,开始查翻起来。他们用刺枪穿透马车的车壁和粮草的袋子,把粮草都给粗鲁地倒了出来,细细检查有没有夹层,动作十分粗鲁,简直就像是存心破坏似的,不到一分钟时间,他们就把第一辆车给翻过了,接着走向第二辆,又是第三辆……
  德伦额头上渗出了汗--幸好天还没有亮,不然魔族军官看到了非怀疑不可--按照这么彻底的搜查方法,连一只青蛙也躲不过去。当他们发现一个受伤的人类正躺在马车里的时候……德伦不敢想像下去了。他暗暗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做好准备。
  他身后的半兽人们对视一眼,手已经握上了武器,只是心里十分担心:这里并非那种荒无人烟的丛林地带,在瓦加渡口的桥头,魔族就设有哨卡,附近更是驻扎有强大的兵力,自己并没有把握将他们一点痕迹不留的全部杀死--如果在这里开战,即使可打赢,但暴露后,魔族可怕的追击也将随即而来,天涯海角将再无自己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魔族兵已经搜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也就是紫川秀所躲藏的那部,德伦满面堆笑地上前跟军官说:“长官辛苦了,一点小意思。”他偷偷地塞过去一小袋银币。
  魔族军官的眼神一亮,慢悠悠地掂量钱袋的分量--德伦急得直剁脚,魔族兵已经举起了刺枪开始作势要刺进车厢里去了。
  “哧!”的一声清响,刺枪已经刺进去了一点,军官喊道:“不用检查了,放他们走吧!”
  魔族兵们纷纷应诺,将刺进去了一小半的刺枪纷纷抽出。盯着他们手上的武器,德伦几乎屏住了呼吸:如果在刺枪上面哪怕只沾了一滴血,魔族都会发现事情不对劲。只要有一个人叫一声:“里面有人!”那整个哨卡都会被惊动,接着就是附近驻扎的大军也会赶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没有血迹,也没有魔族兵的叫声。前面阻拦的士兵已经让开了一条路,远东联合军“五七一团队”,又开始继续前进了。天刚刚微亮的黎明时分,队伍安然地渡过了灰水河。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终於过了灰水河!
第十二章 
第四节
  紫川秀呻吟一声,从深深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身下是硬硬的木板,铺着一层柔软的东西,从那带有泥土芬芳的气味来判断,应该是新鲜的稻草。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世界在一阵阵有节奏的轻轻摇晃着,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上,时而下,让人恶心。他只觉得头痛如裂,嘴唇乾裂,渴得要命,不自觉地呻吟一声,说:“水。”
  摇晃忽然停止了。轻轻咯吱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光亮。紫川秀眯眯起了眼睛,他在黑暗中太久了,还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光亮处有个声音在关切地问:“大人您好点了吗?”看不清是谁,递过来一杯水。
  紫川秀抢过水来一口饮尽,清凉的液体进入乾涸的喉咙里,他感觉一阵难以形容的舒畅。刚喝完,没等他开口问,那人又递过来一杯水,他咕噜咕噜地再次饮尽,感觉全身一下轻松了许多。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记得自己昏迷过去以前,看到的最后事物是一群魔族兵,他们张大的嘴巴和狰狞的面孔……他猛然警醒:那就是说,现在自己已经是被俘了?他下意识地反手一摸自己的身后,自己的随身配刀“洗月”还在,暗暗舒展下手脚,也没有发现捆绑的铁链和绳索。紫川秀不自觉地冷笑,魔族兵真是太大意了,以为自己昏迷了就不加提防。只等自己体力再恢复多点,他可以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那个声音的主人一直在旁边很耐心地等候。等紫川秀喝完了水,他才再次出声问:“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声音很耳熟,却听不出来是谁的。紫川秀猛然发现,对方用的是半兽人的语言,自己先前竟然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他一下子记得这声音了:“德伦!是你吗?”
  “呵呵,是我。”声音中带了一份喜悦:“光明秀,你终於清醒了!”这时紫川秀的眼睛已经慢慢可以适应光亮了,看到的是那老半兽人那喜悦的笑脸--此时在紫川秀的眼里,老半兽人那丑陋的笑脸简直有如天仙一样的可爱。明白自己并不是落在敌人手中的时候,他心头一阵狂喜,他不敢相信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光明秀,你这是在我们的马车上,你足足睡了两天两夜了!你放心,你现在很安全。”
  紫川秀一阵放松,呻吟一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痛的,好像全身骨头都要碎了。老半兽人又递过来一杯水:“光明秀,医生说了,你伤得很重。你继续休息,我给你拿点吃的。”
  等了阵子他才回来,怀里抱着几个玉米棒子、烤熟的红薯、还有几片风乾的肉片,老半兽人很不好意思地说:“呵呵,大人,正在赶路,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就着点吧。”
  紫川秀颤抖的手接过了食物,他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但奇怪的,饿的感觉倒并不是十分强烈,连续不断的紧张逃亡已经使得他失去了食欲。但当烤红薯诱人的香味一传进他的鼻孔,似乎早已麻木、死亡了的胃口忽然一下子活了过来,他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味道。连皮都来不及剥,他两三口就把一个已经冷下来的烤红薯吞进了肚子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德伦带着怜悯的神情在一边看着紫川秀进食,心里想着:“光明秀,你真是受苦了。”本来他还存在心里的一点怀疑,这下已经全部消失了。眼前这个饿得瘦骨嶙峋、伤痕累累、被魔族追赶不休的年轻人,不可能是魔族所宣传的什么“新任远东大总督”,这种惨状和一身血肉模糊的伤痕,是伪装不来的。
  “大人,慢点吃。不要急。”生怕紫川秀吃得太急把肚子撑坏了,德伦赶紧把食物收了起来,只留下一个玉米棒子:“您慢慢吃,不要急。”
  紫川秀点点头,轻轻打了个饱隔。刚才吃得真是太急了,他也知道这对身体不好。久饿突然暴食过度,有时候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他压住了继续狼吞虎咽的强烈欲望,抬起头来问德伦:“我们这是在哪里?我睡了多久?”
  “大人,这里还是得亚行省的地域。你昏迷过去以前,是在辛加行省的森林里--你逃跑的时候,把方向搞错了,应该向西边跑的,但你却越跑越东。你已经休息了两天了。我们正要带你回去布卢村养伤。”
  “我们过灰水河没有?”
  德伦明白紫川秀的意思:灰水河是远东第一大河,不可逾越的天堑,河上几个可以通行的渡口都有魔族的重兵把守,想过去必须得受到严密的盘查。他点头说:“你放心,光明秀,我们已经过河了。”
  紫川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原先是他最担心的一关,却在昏迷中不知不觉的度过了,又问:“我记得那个时候,周围有很多魔族兵包围了我,他们怎么肯让我走?”
  德伦点点头,目光里透出阴冷,他做了个手势,右手在空气中虚切一下。
  紫川秀什么都明白了。他点点头,明白自己欠下了老半兽人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的恩情。如今的情形下,干这种事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稍有风声走漏,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为了拯救自己,德伦实际上已把他自己的性命、他的家庭、甚至整个村庄和部族的命运都给押了上去了。
  他低声说:“太冒险了,你们不该这样,太冒险了。”
  “大人,你不要担心。”德伦也压低了声量:“他们连一个活口都没跑掉,尸体我们也埋好了。”
  紫川秀点点头,心里仍在忧虑:与人类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如今已经是和平的年代了。在这种没有战事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地有一个中队的魔族兵失踪了,他们上司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是要追查的。德伦所带领的半兽人队伍也同样的失踪了,到时候肯定要怀疑到他们头上的。想到这里,他再次轻声叹了口气:“太危险了,你们真的不应该这样。”
  德伦真诚地说:“光明秀,你是俺们佐伊族的真正朋友。为了朋友,我们不惜一切。”
  紫川秀轻轻叹息一声,回避了德伦的视线。朋友吗?他在心里苦笑一下,其实对这群布鲁村的半兽人,自己并没有什么友谊的感觉。当年对他们的恩惠不过一时的善心发作怜悯而已,出身帝都的自己,心底里根本不曾把这群野蛮又粗鲁的乡下土包子当作可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当初招降叛军的时候把他们当作可以利用的对象,而组建股份公司时候简直就是以愚弄这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为乐。
  但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却是他们屡次帮助了自己:帮忙招降叛军部队、在魔族进攻之前给了自己最宝贵的情报、掩护秀字营混进了远东种族军里去、袭击了云浅雪部队,现在,为了掩护重伤的自己,在现在这种魔族势力强盛一时的情形下,他们竟然豁出了身家性命来袭击魔族的正规军。
  这是一个重情谊的种族。他们不擅长表白,也不会把什么友情、忠诚等词句经常挂在嘴上,只会憨厚地微笑着。长久以来他们饱受轻蔑,只要别人对他们有一点好,他们会默不作声地长久记在心上,不声不响地奉献,甚至比你期待的还要多。
  紫川秀暗暗发誓:将来自己若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必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们。
  德伦误会了紫川秀的沉默:“光明秀,你一定累了吧?这里有一壶水,一包乾粮,我放在这里,你继续休息吧,到了地头我叫醒你。”
  紫川秀点点头,正要休息,外面传来两声尖锐的呼哨,一长一短,接着又是一声短的,声音十分刺耳。德伦和紫川秀都听出来了,这是布卢村半兽人传递警报的讯号。德伦更是明白,自己先前曾派了十几个人在队伍前面充当警戒斥候,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紧急的异常情况了。
  难道魔族这么快就发现追杀过来了?两人心里惊骇,却都不敢出口。外面有急速的脚步声接近,马车外面有个半兽人大声报告:“村长,德伦叔,有……”
  “知道啦!我就出来!”德伦大声打断了报告,他勉强装出个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小毛孩老是喜欢大惊小怪的,真让人烦。光明秀,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紫川秀抬手轻轻拍拍他肩膀,微笑说:“让他进来吧。让我也听听什么回事,说不定可以出出主意呢。”
  德伦犹豫了一下,自己和外面的族人虽然说身体强壮、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杀来杀去那是家常便饭,但都比较迟钝,并不擅长机变应对突发事件。而眼前的这个光明秀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哦,不,应该说是足智多谋。他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由他来想主意一定比自己好很多的。
  他出声喊道:“德昆,你进来说吧!”
  一个高大的年轻半兽人跳上了马车,紫川秀认得他是和自己也很熟的德昆,是德伦的侄子--其实整个布鲁村全村上下,无论谁或远或近的都有点亲戚关系。小小的马车里居然容得下他那粗壮巨大的身躯,实在不能不让紫川秀啧啧称奇。他呼赫呼赫地喘着粗气,那硕大的鼻孔简直就跟个鼓风机出风口一般。他看到紫川秀已经醒来了,喜道:“光明秀,你已经好了吗?”
  紫川秀微笑地点头,问:“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发警报?”他知道跟这些半兽人说话不用什么客套感激打招呼什么的,他们没这个习惯,一说话就是直切主题。
  “光明秀,德伦叔,刚才德明家的小子--就是前哨的那个领队--他报告说,前面有人拦路打劫。他们挡住了我们的队伍不让过!”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魔族军队就好,一般的那些小毛贼和强盗还比较好应付点。
  德伦训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嘛!有人打劫,赶他们走就行了嘛。还用发警报报告?”
  德昆苦着脸:“德伦叔,你不知道,强盗足足有好几千呢!”
  哦?紫川秀和德伦都吃了一惊。不久以前的远东虽说遍地草寇多如牛毛,但那多是被人类军队所击溃的远东种族军的残兵。自从魔族入主远东以后,为了确保他们后方粮道的通畅和安全,魔族已经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清剿和收编,盗寇基本上已经被清肃一空了。现在竟然出现了数目多达几千的大匪帮,那确实是非常少见的。
  紫川秀问:“他们是哪个种族的?魔族?佐伊族?蛇族?龙族?还是混合的?”
  “都不是,光明秀。都不是。”德昆摇头晃脑地说:“他们是人类。”
第十二章 
第五节
  “咕咕咕咕!”前面传来四声规律的维鸠的叫声,山头上的一棵小树无风自动,左右摇晃着。白川和罗杰都是精神一振,从树上吊着的网床上探出个脑袋看看究竟。
  一个士兵快步跑过来:“白长官,罗长官,山上的了望岗报告,有肥羊到了!好大的一群半兽人,还有几辆马车,看来上面装的是粮草。”
  白川吩咐:“叫前哨把数目看清楚点,到底有多少人。还有,他们有没有武器?有没有打旗号?是不是军队?这些都要查清楚。”
  “是!!”士兵领命而去。
  罗杰嘿嘿笑道:“今天一直没有开张,谁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白川瞪了他一眼:“别高兴的太早。来得多没有用,关键是看你吃不吃得下!”
  “咳!怎么可能吃不下呢!我们有几千人呢,而且都是埋伏好的,占有地利优势。”
  “哼哼,万一来的是远东联合军的精锐团队,比如说像云省龙人团队,明斯克团队那种队伍,那时侯你哭也来不及了!”
  两人都不再出声了。清凉的风静静的从茂密的森林顶上吹过,夏日的阳光透过树梢斑斑点点的在地上投下光点。夏日的午后,最容易让人瞌睡的时刻。森林外不远的远东大公路上,三五成群的秀字营士兵正倚靠在树下大打瞌睡一个个睡的正甜,因为天气炎热,披甲都没穿身上,和武器放在一边。
  不一会,传令兵又跑了回来:“报告大人!对方足有五,六百人,没打旗帜,但有武器。队列整齐,很有秩序。”
  两名旗本长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犹豫。真的是说中了,来得是远东叛军的正规军。这块骨头不好啃。
  白川低声说:“怎么办?”她有点犹豫。相比于以前打劫的落单路人,正规军无论实力还是抵抗意志上都要强上很多。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一旦与他们正面冲突起来,无论输赢,自己方面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她实在不想损伤部下们的生命——为了有意义的事情还好说,但是如果为了打劫而送命,那死的实在太没价值了。
  罗杰一咬牙:“咱们今天还没开张呢!连一头肥羊也没抓到,今晚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白川无言了。罗杰说得也是实话,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今天连一点生意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今晚整个秀字营八千多人真的要吃西北风了。
  她点头:“那我们就试试!先礼后兵,最好能不动手,叫他们让几车粮草过来。”
  罗杰走过去,一个个踢着士兵们的屁股:“起来了,起来了,要干活了!”士兵们擦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赶紧穿好披甲拿起身边的武器,快步进入自己的埋伏岗位。大家们摘了很多青翠的枝叶盖在自己的身上,特别是在兵器的上面,以防止刀剑的金属反光给敌人所察觉。弓箭手藏身与路边的沟渠里,那里杂草丛生,人一进去就看不见了。
  眼看大家都已经进入了位置,白川回头望去,山上那棵消息树急速的摇晃了两下,意味着目标即将到来了。罗杰轻轻吹个口哨:“呼!”
  刹那间,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声统统听了下来,一片寂静。森林里只听见风吹过树梢,树林有节奏地发出的“哗哗”的轻响。
  目标已经出现在林子外面的的公路上了,远远的,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身影了。走在前头的是十几个侦察兵,他们距离队伍大概两百米,警惕性相当的高,样子有点躲闪一边走一边探头探脑地向前方的大路张望,却不怎么留意两边的树林。这让白川很不解:战争已经结束了,紫川家已经不再统治远东了。远东叛军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了,何必那么鬼祟呢?
  接着过来的是大部队,五百多名半兽人士兵排成四纵队前进。士兵们围着兽皮,身材高大,肩膀上扛着半兽人习惯使用的传统武器:沉重的狼牙棒和标枪,队列寂静无声,只有整齐的“嗒哒”脚步声响,士兵的气质沉稳而冷峻,步履整齐,人数虽然不多,但整个队列却透出一种萧瑟和肃然。可以看出。他们并非那种草草成军的杂牌民团,而是一支经受战火考验的精锐之师。她想找到他们的旗帜辨认一下是哪支部队的,却找不到他们的旗帜。
  她注意到,在他们的队列中夹着几辆粮草的车子,士兵们一边两列地将粮草车队保护在中间。这并不符合远东叛军的行军序列,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把粮草辎重队放在后军,跟在大队伍的后面。而这次他们好象非常重视这几车粮草似的,用主力兵力来重重保护,特别是最后一辆车子,除了外层的保护以外,里层还围着几十个剽悍的士兵,密密麻麻围着车子的四周,很显然就是专门护卫这辆车子的——白川暗想,这完全没有理由的啊!粮草车子再值钱也不至于这么珍贵吧?
  她本来还想先礼后兵向对方讨几车粮草的,现在看来对方对这几车粮草非常重视,大概是不可能妥协的。那,就只有动手一条路了?白川的心直往下面沉:对方虽说人数少点,但却十分的精锐和强悍,恐怕不是秀字营这样散漫的杂牌部队吃得下的。
  她轻轻的向罗杰靠过去,轻声跟他说:“还是把这次行动取消掉算了,对方不是好惹的,太冒险了。”
  罗杰点头应是,他虽然勇敢,但并不愚蠢。像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对手实力如何,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也轻声说:“那我们通知前面不要放拦木……”
  “古离答木?(什么人?)”走在前面的半兽人侦察兵一声喝问,猛然转身,一甩手,一根标枪已经闪电般向罗杰和白川藏身的草丛中射来。白川暗暗叫苦,她居然忘记了半兽人的耳听觉是出了名的灵敏,而罗杰又是出了名的大嗓门。这下,想不动手都不行了。
  幸好罗杰的反应也算飞快,猛然拔刀,只听“叮”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碰击响声,刀枪碰撞溅出几点火花。标枪的势头给打偏了。斜斜插入松软的泥土中。
  ※※※
  眼看四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敌人,自己已经陷入了埋伏之中,半兽人的队列中起了阵不安的骚动。白川满意地点了下头:这次出来的秀字营士兵全是罗杰的部下,只有三千人不到,但这样突然现身的效果给了对方很大的震撼。隐藏在树林、草丛中的士兵若隐若现,给了对方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错觉,仿佛有好几万的大军藏身于森林之中,而且对方在明处,自己在暗处,这给对方心理上增加了很大的压力。
  半兽人一方处于劣势不敢动手,而秀字营一方却是因为指挥官不愿意进攻,双方一致僵持着。罗杰做个手势,事先安排好的一个人类弓箭手快步上前,躲在盾牌的后面用半兽人的语言喊话:“你们听着,把粮草全部留下来,再交纳一万个银币的保护费,我们就放你们走。”
  半兽人阵列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回应。弓箭手又喊了第二次,白川冷笑着,做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喊了。她知道谈判的惯例向来是谁先出声要求交涉谁就落了下风。现在己方已经开出了价码,就看对方如何回应了。现在五百公里的范围之内没有第二支魔族或者叛军的队伍了,而自己方面除了罗杰的部队以外,还有明辉和自己的部队随时可以上来增援,自己这边正占着全面的优势,不必急着交涉谈判。时间拖得越久,对方的心理压力就越大,对自己有利。
  她下令:“放一阵箭,吓唬他们一下。”
  弓箭手们依令放箭,箭雨稀稀疏疏地落在对方面前的空地上,半兽人阵型又不安的骚动起来:箭全部刻意地射在半兽人防御圈面前的空地上,这很明显是恫吓,说明人类方面绝对有实力将毫无遮掩的半兽人队列全部消灭,现在只是给个最后警告而已。在这么严峻的威胁下,她相信对方的指挥官一定会有所反应。
  果然,半兽人阵列中有人用生硬的人类语言回答:“请问你们是哪方的?为什么要拦截我们?”
  哪方的?想到这个问题白川就一阵心酸,自己这群人究竟算是什么呢?曾经是一名家族军官的自己,现在已经被祖国所抛弃,被人们所不齿、唾弃,又不愿意投靠魔族,无依无靠,先在的秀字营,不过是一群四处飘荡,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罢了。想到这里,她怒上心头,跟喊话手说:“让他们少废话,乖乖交钱,不然就让他们死。”
  罗杰却说:“报上我们的大名,让他们害怕一下也是好的。”
  没等白川阻止,他已经扬起了公鸭般的嗓门叫起来了:“你们听着,我们就是鼎鼎有名的秀字营军团!老子我就是军团指挥官罗杰大人!怎么样,怕了吧!哈哈哈哈哈……”为了显示自己自信心十足,胜券在握,罗杰放声大笑,昨晚吃下的野草汤在饥肠辘辘的肚子里面咕噜咕噜地摇来晃去。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听完罗杰的介绍,半兽人阵营里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笑声。半兽人士兵笑得前俯后仰,有很多人笑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连武器都拿不稳掉落地上,而且笑声是那么的放肆,那么的毫无顾忌。防御圈队列一下子就放松开来了,半兽人士兵们纷纷从当掩护的马车后面走了出来,笑容满面。
  他们给这个转变搞得莫名其妙,罗杰更是被笑得面红耳赤,他大吼道:“你们在笑什么!”
  一个半兽人从队列里出来,他径自向罗杰走了过来。前排手持标枪和盾牌的士兵拦住了他:“你想干什么?”几十把明晃晃的强弓和长矛立即瞄准了他。
  半兽人高举双手,示意身上没有带武器,白川点点头,扬声吩咐说:“让他过来。”
  她猜他是来谈判的使者。半兽人走近,冲罗杰恭敬地行礼说:“罗杰大人,好久不见了!哦,原来漂亮的白川小姐也在这里。”
  罗杰和白川面面相觑,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半兽人熟人了?白川试探地问:“阁下是……”
  “我叫德布,是瓦格行省马兰村的村长,我们村就在布卢村的旁边,布卢村村长德伦是我表哥的表哥的表哥的表哥。当年,我们曾一起投靠过你们秀字营的——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白川和罗杰恍然大悟。他们依稀记起了,当年确实有个叫德伦的老半兽人和紫川秀交情不错,至于他的那一堆亲戚……当时来投诚的人成千上万,自己那里一个个记得这许多!何况,在人类的眼里,每个半兽人长得几乎都一样:高大的个头、粗壮的躯体,浑身粗粗的黑色毛发。谁会仔细去看一个半兽人长得什么样,反正跟大猩猩差不多就是了。
  虽说记不得,但大家这么一说,怎么也算是攀上了点交情,罗杰干咳一声:“嗯,我说,德布,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嗯,这个……”他的面红成一片,旁边白川更是羞得不敢抬头:堂堂正正的家族军官,现在居然沦落到出来做强盗的地步。而且大家既然是认识的,再说什么“留下买路钱”之类的话就有点难为情了。
  德布却很豪爽:“罗杰大人,当初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秀字营帮助过我们,我们是绝对不会忘记朋友的。现在如果您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跟我说就是了。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罗杰松了口气,神色这才坦然起来:“哦,好的好的。不瞒你说,我们最近还真的有点为难了,我们的粮草有些不够了……”
  没等罗杰说完,德布已经回头大声吆喝一声:“把粮车赶过来。”半兽人轰然应答,把前面几辆装满粮草的车子赶过来,然后他们跳下车,把车子移交给了秀字营的士兵。白川注意到了,他们上交的只是外围的几辆粮车,而中间的那辆车子,他们依旧围得密密麻麻,死死地保护着。表面看上来,车子跟一般的运粮马车没什么两样,却封得严严实实,外面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白川相当疑惑:“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呢?”
  没等她想个明白,德布又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给罗杰:“这里面是银币,可能不够一万,但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
  哪里有嫌弃钱的道理!罗杰偷偷打开袋子看了一下,银光闪烁,分量沉甸甸的。他眉开眼笑:当时喊一万个银币,那完全是漫天开价,等着对方讨价还价的。现在有这么多,已经令他们喜出望外了。他连声道谢。
  白川却感到越来越疑惑:对方豪爽的实在太过分了。粮草被打劫了不说,还主动地送上钱财进贡,自己虽说对他们有一点小恩,但并不值得对方如此殷勤。那么,他们主动送上钱财的目的是……
  白川只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们是想隐瞒并保全更大的财富。
  这并非没有可能。在刚刚结束不久的远东战争中,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但同样的也有无数人在这场可怕的毁灭战争中一举致富。常常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某某叛军部队攻下了一座大城市,该部队在富裕无比的大城市中大肆掠夺三天三夜,连部队里最低级的列兵都成了百万富翁了。他们最后一把火烧掉了这个城市,而掠夺的黄金、白银、珠宝、名贵宝物等财宝多得不计其数,足足装了一千辆马车才运走,这笔巨大的财富如今下落不明,谁能发现它就立即富可敌国了……
  她突然出声问德布:“那辆车上装的是什么?”她指着远远的被半兽人留下来的那架马车问。就是这辆车子最为可疑了,对方保护得最为严密。
  德布的眼中掠过一丝慌张,旋又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哪辆马车?哦,是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些喂马的干草和燕麦罢了。”
  “真的吗?”白川的目光咄咄逼人。德布有点忍受不了了,避开了视线,这更加坚定了白川的怀疑:这辆车子上一定有鬼!
  罗杰过来打圆场:“哎呀,白川,你干什么呢!”他小声地跟白川说:“人家已经交了钱财和粮草了,我们就不要再为难他了,放他们走吧!”
  “笨蛋!”白川低声骂道:“你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罗杰讪讪地退下。
  她转向德布,努力地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逼问:“车上是什么,嗯?”
  德不很无可奈何的样子:“白川大人啊,我都跟您说了,是一些不值钱的粮草……”
  “打开来看看”白川的口气不容分说。
  德布很不情愿,但是白川一声令下,秀字营士兵又再次将他们包围,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剑,弓箭手再次弓箭上弦,那边的半兽人士兵眼看如此,也马上拿出武器戒备,与人类士兵对峙。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过了好一阵子,德布慢慢地、无奈地高举了双手:“好好,我就打开。”看来他是权衡了局势,知道这种情况下与白川顶撞并没有什么好处。
  “白川大人,这里是树林,车子进不来,您跟我过去看好吗?”
  白川一时间有点犹豫:到对方阵营中是否太危险了?罗杰已经出声了:“德布,我跟你过去。”
  他低声跟白川说:“我过去就行了。部队得有个人指挥,你留下来。”看来他也觉察到这件事的危险性:离开森林的掩蔽到开阔的公路上,如果对方突然翻脸的话,几百根锐利的标枪同时射来,即使有左加明王的身手也难以全身而退。
  白川心头一阵感动,她知道是罗杰体贴自己身为女性,故意把危险的工作抢了下来。
  大家虽然常常打打闹闹,但是不知不觉的,在患难之中朝夕相处多日,几个同伴之间已经建立了极深厚的感情。
  她也不推辞,只是低声说:“多加小心,有什么不对,赶紧叫一声。”同时叫过来一队盾牌刀手,低声地吩咐队长:“你们跟罗杰旗本过去。——记住了,要保护好罗杰旗本的安全,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队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咬着点头:“白川大人,哪怕死,我也要保护罗杰旗本安全回来。”
  又有点担心地说:“大人,如果有什么情况,您得赶紧派人过来增援。”
  白川点头。由德布在前面带路,罗杰和几十个刀盾手跟着出了森林,上了远东大公路,朝半兽人的队列走过去。罗杰面无表情,走路的时候一顿一顿的,姿势僵硬,显出他内心的紧张。这种情绪也感染了与他同去的人类士兵,大家统统绷紧了脸,手用力地握在刀把上,将罗杰簇拥在中间,在外层以盾牌树起一面墙壁,把半兽人隔离开来。在后面的密林中,三千多名人类士兵们已经磨亮了兵器,弓箭上弦,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面的一举一动,白川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如果这群半兽人敢耍什么花样害了罗杰,哪怕损失和牺牲再大,自己也要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相比于人类的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半兽人方面就显得非常轻松了。他们的士兵有的根本连兵器都没拿出来,笑呵呵地站着在毫无遮掩的地方傻笑着,好像不知道等一下如果冲突一起来,人类弓箭手会立即把他们射成鱼网。看到罗杰和一群卫兵过来,他们都非常友好的让开一条路到马车前,面上笑眯眯的,看不到一丝敌意。
  白川心念一动:他们那副样子,倒象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什么好戏似的。他们为什么这样自信呢?难道他们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吗?她猛然明白过来了:他们的杀手一定就在那辆神秘的马车上面。上面说不定有什么可怕的毁灭性武器。
  罗杰一行人在马车前站定。那个德布说了句什么话,有个半兽人士兵上去把马车门打开,一下子,白川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图穷匕见,敌人如果要发动,就是现在了!她猛地站起来,想大叫:“罗杰,快回头!”
  但是在她行动之前,罗杰已经探头进马车里面了。
  “啊!”罗杰一声大叫,居然整个人都惊的在原地跳了起来,远远的,白川虽然不知道罗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深知罗杰个性勇敢,多次经历出生入死,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一定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第十二章 
第六节
  白川猛地站起来一挥手:“所有人,跟我上!”没等部下们跟上来,她已经身先士卒的冲了上去,进入了半兽人的***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到罗杰脸色发白,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禁问。
  实在是太惊讶了,罗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指了指洞开的马车门……
  拉着马车上的把手,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车门里探出个脑袋来,接着是整个身子从里面钻了出来。他形销骨立,脸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没有戴帽子,头发长长的披散在肩头,下巴和嘴角边长着很长的黑胡子,肩膀处包着多处沾着血污的布条,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发出难闻的味道。身上的衣服肮脏又破烂,被刮成一条一条的,就像几块破烂的布随便地披在他身上。透过裤子的破洞,裸露出满是淤结血斑、伤痕累累的膝盖,血肉模糊的脚掌从破烂的皮靴裂口露出来,伤口还在流着血,在公路的泥地上留下了一丝殷红。
  旁边有几个半兽人一把扶住了身子摇晃的他,将他轻轻地接了下来。他在泥地上踉跄一下,扶着马车的架梁站稳了。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人现在非常的虚弱。
  从黑暗的车厢里忽然来到正午的阳光底下,他一下还适应不来,身子晃了一下,一手打起了眼帘,环视四周,看到围拢在四周的人群,他笑了。
  白川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一步,吃惊地说道:“紫川秀!”先前她怎么样都无法把眼前这人与自己那洒脱不羁的俊俏上司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笑的时候,她才认出了他——紫川秀的笑容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困窘,又有点自嘲,但又带有那种新鲜阳光般的乐观,非常的特别。
  秀字营的士兵从各处走近来,认出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旧上司,他们震惊不已,惊愕地看着他,小声议论纷纷:“那个就是秀大人吗?”
  “是他,真的是他!”
  “他好像受了伤了。”
  白川有点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她迟疑地说:“大人……”马上又觉得后悔了:他已经不是自己的长官了,他已经被剥夺了所有军职,从紫川家开除了出去,自己应该直呼其名紫川秀才对。——不,就连紫川秀也不应该叫的,就叫他林河就好了,但不知为什么,滑到了嘴边,出来的一就是那个称呼:“大人,你,你受伤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关怀。
  紫川秀笑笑,说:“不怎么严重。”他那明晰的笑容,仿佛已经洞穿了白川的所有心理活动。她立即后悔了:自己是不是显得有点傻里傻气的,居然去关心一个叛徒?
  在一边的老半兽人德伦打圆场说:“我们都有很多要谈的,咱们先到那个林子里面坐着说吧,光明秀的身子还很弱,老这么站着不行。”
  大家都同意了。罗杰小声召集了部队里面大队长以上的军官过来。白川挥手把传令兵叫来:“你马上跑步回大本营,把今天休息的明羽长官叫过来。叫他快点过来,我们这边有很重要的事情。”传令兵领命而去。
  在半兽人的搀扶下,紫川秀来到了林子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他看看头顶,微笑着说:“就这里吧,倒也凉快。”首先盘膝坐下,背靠着一棵大树。
  罗杰、白川和秀字营的军官也默不做声地坐下了,围着他成了一个半圆的***。白喘不出声地看着紫川秀:轻轻感慨:不过两个月没见面,他的变化是多么的大啊!不但是外形上的变化,他的气质也变了很多,相比于往日的玩世不恭,现在的他。外表虚弱、肮脏,动作却很沉稳,气质恬淡、目光明澈。整个人就如同一潭不见底的水,平静却深不可测,这给了白川一种安宁祥和的感觉,她回忆起来了,在昔日的远东统领哥应星身上,自己也曾感受过同样的气质。
  究竟什么样苦难的经历,会使人有这样的改变呢?
  她觉得有点不对,猛然醒悟过来:这种做法不跟以前开会时候一样吗?紫川秀在中间说,众人则恭敬地围绕着他。看来潜意识里,大家对他的那份尊敬,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化。不一会,明羽带着部下几个军官匆忙地赶来,看到紫川秀,他同样吃惊得目瞪口呆。
  一时间,大家心里都有很多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其实细细一想,大家分别的时间不过两个多月,但是际遇之奇特,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最后,还是罗杰先开口说话:“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说,你投靠了魔族。”
  紫川秀奇道:“谁说的?”逃亡路程中,多日不与外界接触,他一点不知道魔族的阴谋。
  “是瓦伦城的林冰长官说的,还说,总长阁下已经对你下了格杀令,下令各路紫川军见你就格杀勿论。”
  紫川秀微笑着说:“这是个误会,我并没有叛国。——不过不要紧,只要我回去,总有办法可以解释清楚的。”
  他想,这一定是帝都方面听到了什么传言。但不要紧,只要自己本人回到了帝都,流言将不攻自破。另外,监察厅首脑帝林是自己兄弟,有他帮忙,这事情不难解决。
  一直在一边旁听的德伦干咳一声:“光明秀,有件事情我们一直没敢跟你说,大概三个星期前,魔族大本营发出了正式公告,宣布说你将担任远东的大总督。”
  明羽也说:“还有人说,你就要回去家族那里潜伏,准备帮魔族作内应,准备里应外合拿下瓦伦……”看着紫川秀苍白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他不敢往下说了。
  紫川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魔族的报复是如此的狠毒,他们不但要消灭自己的肉体,还要彻底的毁灭掉自己的灵魂和名誉。自己的后路已经给彻底地截断,这下变成了魔族一边要追杀自己,紫川家也要追杀自己。天下虽大,自己却再无容身之地。
  这条计谋好不狠毒,是谁想出来的?皇太子卡顿?云浅雪?或者是那个神秘的军师黑沙?要不然就是魔神皇本人了。通过多日的接触,紫川秀了解,魔族虽然能征惯战,但他们的将领都是习惯之来直去的,并不善于权谋。能想出这么狠毒的计谋,想来不出高层那区区几人。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紫川秀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到的是白川关切的眼神。
  他心念一动:即使在这种众口铄金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肯称呼自己为“大人”,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他也明白了,罗杰他们之所以不能回家而沦落到要做强盗的地步,想必也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他叹了口气,问:“你们是怎么想的?也相信我投降了魔族吗?”
  几个军官对视一下,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最后还是白川回答:“我们是不相信的,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她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又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人,您能跟我们说说吗?”
  紫川秀点头:“我杀了叛军首领平靖侯——也就是人类的叛徒雷洪。”
  “什么?”几条嗓子同时惊呼出声。
  紫川秀肯定地点头,把这几个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当说到晚宴上浴血的那一幕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杀了雷洪后,我与他们的高手交手几下,受了点伤。我劫持了魔族的公主卡丹,他们不敢拦我,就让我出来了。”
  众人听得入神,紧张莫名,都知道紫川秀只是说得轻松,实际过程一定惊险无比。想当时魔族高手云集,数万精锐大军就在侧边,能在那种场合下杀了雷洪还劫持魔族公主,这其中的凶险和艰难,自然是非同小可。
  这故事就是连半兽人也是第一次听说的。德伦有点明白过来了:“难怪魔神皇陛下要亲自发布通缉令抓你了……”
  他翻翻自己的兽皮,从里面找出一张还很新的羊皮纸来,上面用魔族文字写着:“抓住此人,无论死活,立即封侯。”下面附有紫川秀的画像。羊皮纸边上镶嵌的金边和鲜红的御印证实这确实是魔族皇帝亲自颁发的命令。
  “当初还在军中时,这种通缉令和画像发了很多给我们。”
  德伦苦笑:“大家都说,竟然要惊动魔族皇帝亲自下御批捉拿,不知这人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当时我们也奇怪,为什么要抓人,却不告诉我们名字?原来他们还有这个考虑啊,如果对外公布了名字,就无法诬陷光明秀了。”
  德伦把通缉命令交给了罗杰,秀字营的军官传阅着那张羊皮纸,一个个发出了啧啧的感叹,议论纷纷:“原来是这样的啊”
  “看来他们是故意冤枉我们大人的。”
  “魔族真够狠毒的啊。”
  明羽轻轻扯了下白川和罗杰两人的衣角,两人会意地跟着离开。三个带兵旗本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商议对策。
  罗杰问:“怎么了?”
  明羽急速地说:“你们相信他的话吗?一个人进魔族大营去,杀了雷洪,然后拍拍屁股就出来了?”
  “啊,为什么不信?”
  “我是说,他说的话什么证明也没有!他说杀了雷洪,这根本是无法证明的事情,难道我们还能跑去跟魔神皇询问?”
  罗杰:“可是德伦说魔神皇通缉他啊,这证明了他是无辜的了……”
  “第一德伦是叛军的人,他的话不能当证据;第二,他拿出来那个命令,说是魔神皇的御令,我们谁知道是真是假?第三,除了紫川秀之外,我们谁也看不懂魔族的文字,想说什么还不是光凭他们自己一伙人说的?还有第四:如果他真是魔族的奸细想混入我们紫川家的话,那准备这么点小道具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白川不耐烦地说:“明羽,你想说什么就直接点吧。”
  明羽有点难以出口:“我是说,他什么证明也没有,可能是在骗我们的。”
  一阵难堪的沉默。
  好半天,白川出声道:“我觉得,这不像是假的。他受那么重的伤,那么虚弱,那时伪装不出来的。何况他根本不可能预料到今天会碰到我们,怎么可能事先准备好道具来骗我们?”
  明羽皱皱眉头:“白川,你不要太轻易相信人了。”
  白川柔声说:“我不是轻易随便相信人,只是,我相信大人。”
  白川像是在说服明羽,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并非出于理性的分析,她纯粹是基于女性的感性和直觉,她相信紫川秀是无辜的,相信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神,相信那阳光般爽朗的笑容。
  罗杰也开口说:“我也觉得,大人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
  眼见两个同伴都这么说,明羽沉默了,良久,他突然哑然失笑:“作为军团幕僚参谋,想到一切最坏可能,帮助长官决策时参考,为你们提醒,那是我的职责和任务。
  现在,我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其实,从我个人来说,我也是相信他的。”
  “只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对待他好呢?”明羽欲言又止,大家明白他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他毕竟是家族下了悬赏捉拿的叛徒。
  罗杰想说什么,却停住了,最后说:“白川,你拿主意好了,我听你的。”
  白川暗暗感叹,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却谁也不好意思说出口,都想让别人说出口。
  她摇头:“我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只是有几个想法:第一我始终相信大人是清白无辜的。”
  罗杰和明羽一起点头。
  白川忍住笑:“第二,大家都推举我来当头,但是我觉得,我的才干和魄力都有限,实在是当不好这个家,前面该怎么走,我心里一点底没有……”
  明羽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想把位置还给他?”
  “其实这位置本来就是他的,只不过是他不在时,我暂时代理而已。既然他现在已经回来了,那我就该理所当然的退位了——何况我是什么料,你们也是知道的。”
  白川说的是真心话,她明白个人有各方面的才能,自己虽然被称为“能干白川”,而实际长处在接受和执行命令,如果有人给自己一个命令,自己往往就能够迅速而明快的完成。但如果说要独当一面全盘统筹——特别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无论是经验、实力、威望等各个方面上,自己都不足以统御全军。
  罗杰点头赞同:“就是啊!我也是觉得,还是以前在大人带领下的时候过得踏实一点。哪里像现在,一天三顿都吃不饱,明天该干什么也不知道,心里凄凄惶惶的,没底。”
  白川问明羽:“你看呢?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不勉强的。”
  明羽很勉为其难地说:“本来我是不怎么愿意的,但是你们两个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先这样吧。”
  白川暗暗骂一句:“可恶的滑头,这家伙明明心里想得跟自己一样,却怕将来紫川家追究他为什么让一个叛徒当首领,故意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好推卸责任:我有什么办法啊,都是罗杰和白川这两个家伙同意的,我一个人反对也没用……”
  “那么我们说,就这么定了?”
  “对,就这么定了”
  ※※※
  根据正史的记载,帝国历七八零年的四月末,在魔族公主卡丹和瓦格行省布卢村半兽人的帮助下,未来的光明王结束了被魔族所追杀的惨痛逃亡日子。在杜拉森林外,他又遇到了昔日的旧部,关于这些未来的开国元勋重将们,当时在杜拉森林中干些什么勾当,历史学家们往往含糊其词。但根据帝国重臣白川统领阁下的回忆录《在大人身边的日子》说的是:
  “罗杰统领在森林外围的远东大公路上搞法制宣传,主要宣讲《国家道路法》和《全民义务植树法》,他的宣讲通常是这样开头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大家又拼凑了几块木板作了条小船在附近的蓝河渡口经营水上运输业务,招牌上写:“免费渡河。”等船到了河中央,明羽统领——对,就是现在当幕僚统领的人模狗样的那个家伙,他现在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自称:“是我第一个旗帜鲜明地拥戴光明王殿下的!”
  ——他呢,就向乘客提供免费套餐服务,问:“你是想吃板刀面呢还是馄饨面?”
  ……
  至于以公正严明而被民众所爱戴,被人们称为“无冕宰相”的白川统领,本人在当时究竟干些什么?回忆录里并没有提到,但有一件事情很耐人寻味:每次光明王找白川统领借钱,一旦遭到拒绝,他就会喃喃自语,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七八零年,四月……杜拉森林十字坡……一枝花黑店……人肉包子……”
  “你要借多少?”白川统领已经拿出了钱包。
第十二章 
第七节
  帝国历七八零年的五月二日,经过十几天的跋涉一行人到达瓦格行省的布卢村,也就是德伦等半兽人的家乡。一路上曾多次遭遇过魔族守备部队和巡逻士兵盘问,但都同样地由德伦出面应对,自称是“执行命令的远东军联合分队”。当时的远东联合军中确实有很多跟随着雷洪一块叛变的人类士兵,这种半兽人与人类的混合部队是很正常的。
  他们之所以可以顺利过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那场空前规模的搜捕行动现在已经接近了尾声,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各路的搜索部队已经松懈了下来。现在的远东刚刚平定,秩序还没有建立,诸事烦乱,要干的事情多着呢!魔族的巡逻队没空来细细检查一支外表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盟军队伍。
  布卢村位于瓦格行省东南的偏僻地区,背靠天堑古奇山脉,地处山林地区,远离行省的首府,道路崎岖难行。
  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此地土地并不肥沃,物产也不丰富,再加上偏离远东大公路的主干道,不具有任何战略上的军事价值,常常被历代的统治者们所忽略,他们往往只派驻很少或者干脆就不派驻任何驻军。就像以前的远东军,干脆就把紫川秀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派了过去当驻军首领,可见历代统治者对于此地的重视程度。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在这场持续了将近一年的远东战争中,无数曾经繁华一时的都市和肥沃的乡村在连绵不断的交战、争夺和反复易手的过程中成了焦土和废墟,而瓦格村,连同周边的地区却奇迹般的幸存下来了。就在三个月以前,为了解救帕伊之围,紫川家可怕的毁灭将军帝林曾经过瓦格行省,他行军路线范围以内的几十个村落和乡镇,统统被夷为平地,大军过后,身后之声一片血海和废墟。唯一幸免的,只有躲藏在深山老林里的瓦格村。
  取得胜利以后,为了巩固新占领的领土,大批魔族军队进驻远东各地,几乎在所有的大城市和比较重要的乡镇中都派驻了守备部队,但却没有往布卢村派驻,偏远的布卢村不但北帝林的屠杀行动遗忘,也同样地被魔族的远东指挥部所忽略了。
  山路太过崎岖,不能骑马,大家只得牵着马在崎岖的山路上步行,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即使连那些身体强健的半兽人都感觉有些疲惫,秀字营的那群老爷兵更是快撑不下去了。
  罗杰喘着粗气去问德伦:“老大,究竟还有多远才到啊?我的脚都出了水泡了!”
  德伦呵呵地笑着:“很快了,过了这个山头就是了。”
  “不会吧,好像我昨天问你时也是这样说的吧?到底还有多少个山头啊?”
  “真的很快了……过了这个山头,再过一个山头,再过一个山头,然后就……”
  “就到了”罗杰满怀希望地问。
  “就只剩一百里路了”
  罗杰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
  紫川秀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教导部下们:“你们这群家伙啊,平常不注意锻炼身体啊,走了那么点路就叫个不停,你看我,怎么就一点都不觉得累呢?”
  白川暗暗骂道:“废话,要是像你这样还叫累,天下就没有轻松的事情了!”
  这时候她不知多羡慕受伤的紫川秀了,因为山路崎岖马车上不来,一队半兽人做了担架轮流地扛着他走。在别人走得汗流浃背时,这家伙喝着冰凉的饮料,舒服地躺在担架里悠然地打着扇,一边欣赏着路边群山苍翠的美景,一边还不忘大放厥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在前面带队的半兽人德昆挥手示意休息。人类官兵如遇大赦,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不起来了,反之那些半兽人还有余力活蹦乱跳地到处去找水源摘鲜果吃。
  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罗杰已经累得没力气问德伦到底还有多远距离了。德伦却自动地跑过来跟他说:“看到了吗?前面就是布卢村了。”
  大家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前面的黑暗中远远地出现了许多亮点,半兽人向他们介绍:“那就是村子里人家的灯光啦!”
  午夜,当先头部队进村时,家家户户的看门狗一个劲地吠个不停,汇成一片大合唱。村里的人家给惊动了,开门出来查看,却高兴地发现是自己的子弟兵回来了。一下子,整个村庄都醒过来了,他们纷纷出来迎接自己的亲人。
  布卢村的半兽人们当初为了反抗紫川家的暴政,离家征战,大多数人已经快一年没回来了,又消息不通,村子里的人都十分挂念。有些家庭中企盼的亲人终于平安归来了,整个家庭上下都洋溢着一片欢笑和快乐,而有些家庭,亲人们苦苦等待,等来的只是一句:“他已经在瓦伦城那里死掉了……”
  悲伤和绝望立即笼罩了整个家庭,老人老泪纵横,妇女则开始嚎啕大哭,而年幼的小半兽人则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失声痛哭呢?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爸爸了。
第十二章 
第八节
  秀字营的士兵远远地看着这团聚和离别的一幕,心里给深深地震撼。征尘与热泪,原来无论哪个种族都一样的啊!并非只有人类才懂得悲伤与欢笑。
  当村长的德伦匆匆与家人见上一面,又跑回秀字营的队伍里跟紫川秀说:“光明秀啊,你们怎么不进村呢?也过来一块吃点东西吧,弟兄们都挺累的了。”
  几个带兵将领交换了目光,紫川秀干笑着说:“我看,我们还是不用进去了。我们就在村子外面的那片林子里面宿营就是了。”
  “对对对,我们就不进去了。”白川、罗杰等人纷纷赞同。他们肚子里虽然也是挺饿的,但是听到那些惨遭丧夫之痛的妇女们的哭声,及对紫川家的咒骂声,他们恨不得撒腿就跑,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这样啊……”德伦有点不明白:怎么大老远过来了,光明秀居然连村门都不进呢?
  “好吧,我送你们过去吧。”
  在村外的林子里,秀字营一行人开始安营扎寨,士兵们开始把马腿拴起来,由于太累了,大家连警卫和岗哨都没有派,找了点枯枝和干柴点起了篝火,取水的行军壶串在一起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各中队值日的士兵们提着他们跟着半兽人的向导去水源那里打水。可以感觉到,大多数人的情绪都不佳,没有人象平时那样说笑了。
  看到了那个偏僻、简陋的村庄,军官们都感觉有点失望。他们集中到了紫川秀那里。罗杰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大人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在这里暂时扎根,找一块立足之地住下来了”
  白川问:“大人,可是,我刚才观察了一下,这个村子的人口总数应该不超过一千来人。以这样的经济规模要供养我们这一支八千多人的大部队,恐怕是不怎么可能的吧?其实说如果要立足的话,在杜拉森林不是更好吗?在那里,起码我们还可以靠打劫魔族的粮草来维持生活。”
  “杜拉森林并非长久之地。那里的位置太重要,就在远东大公路的周边,而且还倚靠蓝河渡口。现在魔族只是因为刚刚打完仗,事情太多而顾不上理会你们。一旦他们腾出手来,他们是绝不会允许有一股不服统管的人类势力在那里出没,威胁着他们的远东大动脉。如果你们再这样张扬的打劫,过不了一个月,魔族的镇压讨伐军就要开过来了。一旦他们封锁了公路,并在河面上布防,到时候,你们就是想跑都没路走——当初是谁那么笨,决定把营地安在那里?”
  三个旗本都面红耳赤不敢出声。白川听得悚然,暗暗自责,也感到奇怪:“紫川秀这么一解释,事情就好像变得非常简单似的。可是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罗杰和明羽两人更是一个劲地在说:赞同、赞同!对,是个好主意!……”
  紫川秀和缓了语气:“当然,杜拉森林的位置确实不错,非常适合打游击战。要是我们的力量再大点,或者魔族的力量再小点,在那里扎根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现在,魔族势力正如日中天,我们还不能与他们正面对抗。我考虑过了,在布卢村建立基地有这么几个好处:第一,此地比较隐蔽,容易被魔族所忽略,如果我们注意隐蔽,在几年之内不让魔族发现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段时间足够让我们在此发展、壮大了。
  第二,从军事的角度上说,此地背靠古奇山脉,前面就是科加丛林,地形有利于防守。距离这里不到五里有个无人居住的山谷,我们可以在哪里扎根。魔族如果要进攻这里,他们必须冒险经过外面的科加丛林,要跋涉几天几夜的山路——这种辛苦你们也刚刚体会到了。这种地形,无论敌人有多么庞大的兵力也难以展开纵然他们兵力多我十倍,我们只要战术运用恰当,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的将他们击溃。即使有什么不利,我们也可以轻易地逃进古奇大山里,不用担心被魔族断后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里的民众与我们关系良好——当然,刚才的一幕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对紫川家是没什么好感,但是我与他们关系不错,在远东平叛时,秀字营也帮助过他们,半兽人是很懂得知恩图报的。所以,我们可以与他们放心合作。有他们这批耳目灵动的地头蛇在,魔族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
  第四,早在魔族开始进攻时,德伦已经提前向我报告了危险。那时候我就已经把秀字营的财产交给德伦他们帮我们保管了,他们把那批财富藏在村后面古奇山上的几个大洞穴里,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粮草,足够我们吃上半年了。
  弟兄们,这半年时间就是我们养精蓄锐、发展壮大的时候了。现在,我们要隐藏自己,在魔族势力的眼皮底下潜伏下来,一边训练军队扩充实力,积攒我们自己的每一分力量,等到时机转变的那一天,我们就趁势崛起,让魔族看看我们的厉害!”
  眼看自己的长官如此深谋远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众军官听得精神振奋、热血沸腾,一扫前些时候落难的颓气。大家纷纷发言,表示坚决支持秀川长官的英明决策,誓死跟随大人。
  只有白川沉默不语,等到众军官纷纷离开时,她拖到了最后一个走,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
  紫川秀抬起头来,惊讶:“白川,你还没走?夜已经很深了,明天还得干活呢。”
  白川嫣然一笑,问:“大人,你的伤势可好些了吗?”
  “嗯,差不多吧——白川,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啊,没什么啊,我只是关心大人您的伤势……”
  紫川秀微笑道:“有些人撒谎时候就像头上刻有字似的,非常好认。”
  白川也微笑:“大人,您今天所说的,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你说好了。”
  “大人您刚才说的那些……我只是有点不明白:窝在这么个小山村里面,纵然可以站住脚,那也只是苟活而已,难以有什么发展。我想知道,大人您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紫川秀没有出声。
  “大人,今天晚上您的话中,只字不提如何返回家族的事情——其实以大人您跟家族监察总长帝林大人的交情,还有您与宁小姐的关系,我想,只要你回去了,洗清冤情,还你清白,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紫川秀深深的凝视着白川,与刚才的那群人不同,眼前的无疑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自己的计划是瞒不过她的。他沉吟一下,低沉地说:“时光若能倒流,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去杀雷洪。有些事情,是男子汉不能逃避的责任,虽然魔族的阴谋使得我身败名裂,但我并不后悔。”
  “去杀雷洪之前,我没敢跟我大哥斯特林说,不然他一定会阻止我的,同样的,我也没敢跟你们说,是害怕机密泄露。没想到,因此而连累了大家,连累了你,这个我真的没想到……”紫川秀慢慢地说,语调低沉,,透出一股少见的真挚味道,显得非常的内疚。
  白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想了一下,她轻轻地说:“哥大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杀雷洪为他报仇,并不是大人您一个人的责任,我也有份的。大人您一个人出生入死,承担那么重的责任,我们却不能为你分担丝毫,已经让我们几个当部下的很自责了。所以,连累什么的,这种话您就不要再说了——至于下面的弟兄们,他们也很佩服大人您的勇气,都赞扬大人您是条汉子。大人,您不过做了件该做的事,没有人怪你的。”
  紫川秀感激地望了白川一眼:这个平时看起来很凶的女孩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体贴和善解人意的一面,他点点头,继续说:“被家族冤枉和误解,在我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们现在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的话,那就只有以待罪之身接受审查的份了。靠着我大哥和阿宁的庇护,你我也许可以保得性命在,但叛国者的屈辱和嫌疑,会让我们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的。”
  真正的原因紫川秀忍住了没说出来:“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就这样灰溜溜、屈辱地回去,我怎么有脸去见阿宁?”
  ——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个规律:古往今来,无数的英雄好汉犯了与他同样的错误,他们血染疆场,建功立业,都只是为了那浅浅一笑。男人往往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奋发图强的。
  ——但他却真的很想,有朝一日能以配得起紫川宁身份的地位,满载功勋与荣耀,骄傲地出现在她面前。而现在这副屈辱的落魄样,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见紫川宁。
  “想洗清嫌疑,方法有很多,语言辩解只是其中的一种,但也是最无力的一种。实力,也是一种辩解的方法。”
  紫川秀慢慢地说,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十分的锐利:“我的命运,不想再让别人左右。”
  “我想要的,并不只是苟活而已。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把秀字营训练成一支强悍的精锐部队,推翻魔族对远东的统治,光复远东全境,建立一个独立的远东自治政权,这就是我的计划。那时候,所有诬陷我们的流言蜚语,都将不攻自破。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昂首返回故乡!”
  白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紫川秀的计划竟然是如此的“远大”——或者说,是如此的荒谬。现今,魔族正雄踞远东,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四百多个团队的庞大兵力正驻扎在远东,又有如云的名将,还有号称当世第一高手的魔神皇。这样可怕的实力,就是当今最大的两个人类势力:紫川家族与流风家族也不敢与之正面交锋。以秀字营八千多人的乌合之众就想击败强大的魔族王国/那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天方夜谭,白川即使在睡得最香甜的晚上都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
  她很想放声大笑,却笑不出来:眼前的紫川秀,纤瘦、疲惫、虚弱,脸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但却散发出一种从没有过的凛然气质。白川心念一动,却无法把那种感觉具体地用语言描述出来。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最恰当不过的词语:英气逼人。
  她努力使自己跟上紫川秀的思路:“大人,想建立一支军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打家劫舍的盗贼团伙是一回事,但是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炼的正规军队,需要大量武器、装备、粮草等物资的补给,需要一个稳定的后勤系统。我们缺乏一个可依靠的后勤基地。单靠布卢村这些半兽人,那是不成的。”
  她跟自己说:他是个疯子,我更是,居然跟他讨论起具体实施的可能性来。
  紫川秀神秘地一笑:“刚才我没说:选择在这里搭寨,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在这个偏僻的村落后面,有一条秘密的山路可以通过古奇山脉。也就是说,不必经过瓦伦要塞,从这里可以与紫川家的内地交通。”
  “什么?”白川霍地站起来,一脸不敢相信的震惊表情。
  自古以来,人们就知道,古奇山脉号称不可逾越的天堑,它分隔了家族内地和远东地区,瓦伦走廊是山脉唯一的缺口,而瓦伦要塞就坐落于通道中。只有通过它,人们才可以进出家族内地和远东。——这几乎已经成为人们思想中的一种定型了,这种单一的险峻地形在战略上的意义是极其重要的,就因为古奇山脉只有一条通道,紫川家才能够数次依靠瓦伦可怕的坚厚墙壁,,阻挡住魔族的大军。
  现在,亘古不变的格局即将改变了。一旦魔族知道了这个秘密……
  白川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这么一幅可怕的情形:通过秘密的小路,魔族的主力大军在瓦伦防线的背后突然出现,他们蜂拥而进毫无防备的家族腹地,从瓦伦到帝都之间的每一个人类城市,都将淹没在血泊与火海中……看到白川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紫川秀不出声地望着她,那无声的目光仿佛在问:“现在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吧?”
  白川坐下,又急切地问:“有多少人知道这条通道?村里的半兽人们知道吗?”
  紫川秀带着欣赏的神色看着她:白川确实是个非常难得的优秀人才,非常的无私。得知有第二条通道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而是为整个家族和人类的命运担心。
  紫川秀轻轻地摇头:“村里的人不知道。你不必担心,事实上,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通道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另外一个是……”
  他犹豫了一下,说:“是一个绝对不会泄密的人。”
  “没有那种人!”白川尖锐地说:“只有死人才是绝对不会泄密的。魔族的酷刑会让再坚贞不屈的好汉变成一条软虫!”
  “问题是!”紫川秀悠然地说:“这是一个连魔族都拿他没有办法的人。”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白川猛然停住话头,神情变得惶恐:“难道是‘他?’”
  紫川秀肯定地点点头。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他就在这附近的山林中隐居着,一直守护着那个秘密通道。”
  白川长吁一口气,喃喃说:“我明白了。”
  这时她才真正了解了紫川秀的用意:将秀字营的藏身之处设在这里,那是绝对安全的。有“他”在这里,即使魔族的整路大军统统杀过来,也不必有任何担心。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紫川秀一路上非常警惕而紧张,一到了布卢村却立即轻松起来了,竟然连斥候也没有派,就敢安心吩咐大家安营睡觉了,原来是因为强援就在周围。
  震撼刚过去,白川的好奇心又起来了。想到传说中的“他”,她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禁轻声问:“大人,你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布卢村了吧?你怎么知道他还在这里?他长得什么样?帅吗?一定很厉害吧?”
  震惊之下,白川不顾淑女的形象,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吃惊道:“在哪里?在哪里?”惊慌的左看右看,却不见任何人影。
  紫川秀微笑道:“你冷静下来,仔细用耳朵听。”
  周围静得出奇,空气中荡漾着奇异的波动,仿佛空气已经不再流动了,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刚才一个劲地嘈杂不安的夏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乖乖地闭上了嘴巴。远远的村中听不到任何的犬吠声,河谭里的青蛙不做声了,甚至就连凉爽的夜风吹过针叶林所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呜呜声也停止了。
  五月酷暑的晚上,一股压抑的阴寒使得白川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偷偷地向紫川秀挪近了点。这时的她,虽然身处数千大军环绕下的中军帐篷中,却依旧感觉自己是无遮无掩的,心头泛起的那阵莫名的无力感,怎么也无法消除。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似的,帐篷的帘子无风自动,一点一点地向里面敞开了,外面却看不到人影。若不是紫川秀温暖的手及时地搭在她的肩头,下一秒钟白川就要大叫:“有鬼!”了。她转身“啪”地打了紫川秀一个巴掌,骂道:“下流!”
  “噗”的一声轻响,四支照明的火把同时熄灭了。一瞬间,帐篷里变得一片漆黑。
  白川猛地抽出了马刀,“叮”的一声轻响,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白川,不要乱来!”紫川秀喝道。
  忍住了一刀劈下去的冲动,白川持刀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那一片黑暗。从光明到黑暗的整个过程太快了,她的眼睛还无法适应,眼前一片赤红。她使劲地揉着眼睛,想把眼前的黑暗看个清楚,却无法办到。只是隐约感觉在原来紫川秀所坐的位置,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沉寂。
  黑暗中,白川也不知过了多久,五秒钟,十秒钟……当她的眼睛慢慢地开始适应那黑暗的时候,眼前又是突然一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躲避那阵刺眼的光亮。
  她马上又睁开了眼睛:四支照明的火把不知怎么的,竟然又恢复了燃烧,在墙角里啪啦地燃烧着,散发出松木特有的清香。屋子里仍旧只有紫川秀和她二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下子,白川猛地掀开帐篷帘子冲了出去,张望四处,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那连绵的帐篷。营地边上的林子里,知了在永不厌倦的嘶鸣着,远远的,村中的狗在发出呜呜的怪鸣,可以听到远近军营中,士兵们走路的脚步声、帐篷里聊天的窃窃私语声、巡逻士兵武器的铿锵声,那股奇异的压力已经消失了,一切恢复了正常。头顶,满天星光灿烂。
  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围着营地正在巡逻,经过主帅帐篷时,举手给她行了个军礼。白川怅然而失,心里知道“他”已经走了。她轻轻地还礼,又走了进来。
  “他……走了?”
  紫川秀依然是半躺在卧铺上的姿势,微笑地看着白川。白川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提着马刀,脸上一红:当时纯粹是出于下意识的自卫反应,一下子拔出了刀子。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自己难道想跟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超级高手交手?那岂不是荒谬?她赶紧把刀子入鞘,这才发现,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薄薄的纸册子。白川拿了起来,看到册子的封面上写着:《玄天刀》。
  紫川秀微笑道:“他说,几百年来敢对他拔刀相向的,你还是第一个,这个小姑娘很有趣,所以特意送给你这个,让你好好练——你不要小看这个,这是他亲手抄写的。”
  白川一阵狂喜:有“他”手里拿出来的武功,定然是非同小可的秘籍,这真是意外的巨大收获啊!她轻轻翻开了册子,略一浏览,一行行俊秀又挺拔的字迹映入眼帘。从字迹之中,她感受到了一种含而不发的英气,就如想象中他的人一样,孤高又狂傲:“刀者,百兵之王。下者以力运刀,中者以气而御,上者以意运之。以天为刀,则为最高之境界……”
  她觉得一阵晕眩,赶紧合上了封面:这本书的字里行间,仿佛蕴含着一种神秘的魔力,没看几行字,丹田中的真气就开始隐隐萌动,就像江河澎湃失去控制,竟然有点不听使唤的感觉了。她知道这种高深武功得静下心来,慢慢地修炼,一点都急躁不得的,心头充满了欢喜:“只要耐心的修炼,假以时日,自己的高手梦有望实现了!”
  她又有点黯然,因为传说中的绝代高手刚才就在自己面前,自己竟然不能一睹“他”的风采,实在是终身的遗憾。
  她轻轻地说:“太可惜了,我竟然没能见他一面。”心里暗暗有点怪罪:他架子也太大了吧,看一眼也不会少一块肉。
  洞察了她的心思,紫川秀摇头:“你不明白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想:“其实他是个很不幸的人。”
  “刚才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现在,你还觉得我的想法是做梦吗?刚才他答应了,他不参加我们的对外作战,但在这段时间里,他会尽力帮助我训练军队的。”
  白川连连点头,事情既然有“他”参与,那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就是不用紫川秀吩咐,她也知道刚才所听到的是关系整个大陆命运的最大秘密,绝对会守口如瓶的。她非常的高兴,又有点惶恐,小声地说:“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紫川秀安静地看了她一下:“我相信你。”
  “这是条非常危险的道路,在你走上去之前,你有权利知道,在前方等着你的是什么。”
  听到“相信”二字,不知怎么的,白川竟然有了点流泪的冲动。她轻声说:“大人,我跟你走!”
  紫川秀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白川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争取到了她的支持,就等于争取到了秀字营的真正指挥权。
  “现在,我们队伍中最大的问题不是粮食不足,也不是魔族的威胁。而是士兵们的军心。大家都感到对未来没什么信心,提不起精神来——这样的部队,是没有战斗力可言的。”
  白川听得称是,紫川秀说的确实是一言中的,她也感觉到了,目前部队的精神状态确实很令人担忧。
  “大人,您有什么办法?”
  紫川秀淡淡地说:“给他们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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