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节
  七八0年春季,远东全境一片祥和。
  战争已经结束了,早在三月,远东种族军的战士开始从军队里回到温暖的家园。他们扔下了杀人的武器,拿起生了锈的犁地工具,在田地里满头大汗地干起农活来。
  在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村镇和城市,重新冒出了袅袅炊烟,出现人迹。人们开始重建家园,日子过得相当的平静,从前方归来的半兽人躺在妻子身边享福,一个个吃得胖胖的。
  五月份,魔族远东占领司令部(後来改名为远东总督府)派遣大批魔族部队进驻远东各行省的省会城市,在各行省设立政府,展开了对远东的统治,所有人的噩梦开始了。
  司令部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是:远东各种族——无论哪个种族——在一个月之内,每户须按人头数每人缴纳一百公斤谷子。魔族的地方官员解释说:“这是军粮,是用来犒赏劳苦功高的远东解放者,伟大的神族大军。”
  其实早在帕伊围城时候魔族就有过从远东当地徵收粮食的念头,只是当时的魔族军统帅云浅雪担心这样会激怒远东联合军的士兵,当时还需要他们的助力。而到了现在,形势丕变,新任的远东总督鲁帝公爵不怕天,不怕地,尤其不怕人民,他全无顾忌。
  这个命令使远东各种族一片怨声载道。
  远东本来就不是粮食产地,往常这里的粮食都是依靠家族内地输入的,再加上连续两年摧残极大的毁灭战争,青壮年都被抽调去当兵,土地荒芜,导致粮食生产大幅度减缩,很多家庭里都已经没米下锅了,这个时候要拿出这麽大一笔粮食,实在很困难。
  远东各种族纷纷抱怨,都说:“就连紫川家执政时,也不会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收粮。我们浴血奋战,赶走了紫川家的统治者,却换来了更坏的!
  我们牺牲了那麽多的年轻人究竟是为了什麽?”
  民众的反应是如此激烈,以至於魔族的徵粮队不得不用棍子乱敲,将半兽人、蛇族的老幼妇孺打得嗷嗷直叫,交出了他们最後一条裤子。到了六月初,好不容易才勉强地完成了一半的徵粮任务。对於这个成绩,鲁帝大人很不满意,他对部下们(也就是远东各行省的长官)说:“你们就是不够干练。”
  鲁帝亲自在杜莎行省为大家做了一个示范:魔族军在每个家庭都抓一个人当人质,如果在两个星期之内,这个家庭还无法缴出规定的粮草,就把人质给杀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杜莎行省基本上完成了徵粮任务。
  远东各地的总督们纷纷仿效上司的作法,但不知什么原因,效果却不是那么的理想。
  砍了几万人质的脑袋,任务才不过完成了七八成。
  七八0年的春夏之交,整个远东地区千里饥荒,饿死四十七万人。
  挣扎於生死一线的饥民不甘心全家妻儿老小跟著自己一起饿死,纷纷起来打劫魔族的运粮车队。整个远东盗贼遍地,秩序大乱。魔族守备部队则回报以最残酷的镇压手段,一旦抓到抢粮的,全部活活剥皮。一时间,从最东边的沙加行省到最西边的伏名克行省,道路边的每一棵树下,几乎都吊著剥了皮或者烧焦的尸体,魔族驻军每天来回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紧张的形势到了八月底逐渐缓和了下来:又到了每年的粮食收割时节。
  恰好今年远东的粮食收成不错,随着一批批新粮的收割,抢粮的强盗渐渐少了,最後几乎全部销声匿迹。
  大家都松了口气,以为苦难的日子终於熬过去了,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但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完全没有感觉到,比起战争和刚过去的饥荒中的经历更加沉重的灾难和痛苦正在家门口等著他们。
  九月初,远东大总督府又发布了今年的第二次徵粮任务,每人徵收粮食四百公斤,同时下令每户出一名青壮年服劳役。
  後世往往认为,是魔族的远东大总督鲁帝过度急功近利,导致了魔族远东政权的夭折。他们都说,如果魔族委任的远东总督不是鲁帝的话——比如说,换成仁厚点的叶尔马,或者手段更温和点的云浅雪——那麽魔族在远东的统治应该能维持更长久的时间。
  毕竟,当魔族刚进远东时,远东民众甚至是欢声雷动,夹道欢迎魔族的大军进入,那热烈的情形,让人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紫川家首任总长紫川云进军远东的一幕。
  但青年史学家唐川独持己见,他认为:历史不会因为偶然而改变。无论是谁担任远东的总督,结局都是必然的。
  虽然远东地区已经画入了魔族地区的版图,但是魔族王国却未把远东的民众当成自己的臣民。
  贫瘠的远东地区被魔族当成他们与人类战争的後勤补给地和殖民地,在魔族看来,不过是为了实现他们征服紫川家与人类世界的目标所需要的一块垫脚石罢了——谁会对一块“垫脚石”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呢?有很可靠的证据显示,七八0年夏秋时节的第二次徵粮任务,完全是出於魔族上层对鲁帝的授意和命令。由於战争,当年魔族国内耽误了春耕时机,粮食欠收,有出现饥荒的可能。
  根据我们手头的御前会议记录可以证实,当谈到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时候,魔族的二皇子卡兰提议:“我们可以从远东的那群乡巴佬身上捞一些。”他甚至没有费心劳神把他们称为“远东友军”。
  御前会议以全数赞成票通过了这个提议。由此就可见魔族王国对於远东究竟是抱著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了,鲁帝的横征暴敛,不过是执行上层的命令罢了,只不过他选择了一种他认为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同时就是最残酷、最野蛮的方式。
  乡乡镇镇,到处响起了魔族守备军的马蹄声响,他们大声的吆喝著,宣布最新的徵粮命令:“每人四百公斤粮食,马上交出来!”(虽然来自国内的命令只要求每人徵收两百公斤,但是鲁帝也长了点私心,他想为自己的部队积攒点军粮,将徵粮额度提高到了三百,而他麾下的总督和驻军头目则有样学样,层层加码,最後达到了这麽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四百公斤,足够一个成年半兽人吃一年的口粮。)
  一片鸡飞狗跳中,魔族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将那些交不出粮食的人家搜了个底朝天,砸碎了所有的米缸、锅炉,茅草房屋被一把火点著了,熊熊烈焰中,冉冉上升的黑烟熏黑了黄昏的天际。半兽人、蛇族、精灵怪和龙人的老幼妇孺被吊了起来用棍棒乱打,村子的上空回荡著一片鬼哭狼嚎的凄厉叫声。
  整个远东大地都在占领军的铁蹄下流血,呻吟……
  为了粮草的徵集已经搞得怨声四起了,但魔族的需索并不局限於粮草。
  在上次战争中他们已经发现:虽然骁勇的魔族军在平地上打起野战来称得上所向无敌,但在对帕伊城的攻击中,近百万的魔族大军居然拿不下坚守孤城的少数人类守军,这暴露了魔族军队作战能力上的薄弱环节——不善於攻城。
  而魔族如果打算继续西进,所要遭遇的第一仗就是坚不可摧的瓦伦要塞,这可是比帕伊要强上数百倍的坚城。
  魔族最高统帅部认为:攻城能力的薄弱,主要是因为缺乏武器装备。
  在魔族军中,云梯、冲车、登城车、攻城车、铁甲盾等攻城武器数量远远少於人类,技术上也远比人类来得落後,这是魔族军队作战能力无法突破的瓶颈。
  另外,上次的战争中,斯特林在帕伊城下横冲直撞的铁甲骑兵也让魔族的参谋总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魔族迫切地想拥有同样的战略性特种兵种,以图在即将与人类展开的大规模野战中取得优势。
  所有这些新式工具和武器的制造,都需要大量的金属和煤。
  大批大批的远东种族青壮年平民在魔族兵皮鞭的驱赶下,进入了新开辟的矿里进行高难度、高危险的开采作业。
  在魔族开挖的矿井中——这些矿井比迄今为止所挖的任何矿井更深——人们挣扎著,成群地病倒、死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地底,成千上万的矿工因为坍方、倒塌的灾难事故而送命,他们的躯体被上亿吨的石头压成齑粉,深埋地下。
  由於把一切的生产能力都集中到了魔族国内的军事建设上,造成了远东地区的经济几乎彻底崩溃。为了躲避劳役和徵粮队,村民们离乡背井,丢下了刚播种的粮田。於是种了一半的土地开始荒芜,长满了野草。
  人们回忆起刚过去不久的饥荒,开始了极大的恐慌。
  七八0年的十月,远东五大种族——也就是半兽人、蛇族、精灵怪、矮人、龙人——各自推举自己的代表,联合向远东大总督请愿。代表们来到总督府,流著泪哀求鲁帝大人给久经苦难的远东人民一点点喘息的时间,请求
  能够减少徵粮的任务数额(起码把能活命的最低限度粮食和来年的稻种给留下来),能够把一部分抓走的青壮年壮丁放回家,哪怕就让他们回家几个月,到了冬季的农闲时节再过去也是好的。
  鲁帝非常诧异,说道:“你们这群远东的贱民,居然不想著如何回报远东各民族的解放者——我们伟大的神皇陛下和他忠实的臣子鲁帝大人,不想想有多少勇敢的神族战士为了解放你们献出了生命和热血,反而斤斤计较,说什么任务太重承受不了!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目前的任务已经是神皇陛下的优惠恩典了,是陛下对远东民众的最大关怀!
  你们明明是企图蛊惑人心、扰乱秩序!幸好,我鲁帝大人的火眼金睛一眼就识破了你们的企图,你们的阴谋是绝对不会得逞的,远东民众对神族的忠诚和热爱,你们是绝对动摇不了的!”
  “至於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贝义、罪大恶极的家伙,哼,杀了你们还真是便宜了你们呢!”鲁帝将军边说边动手把他们给杀了。
  同日,总督府发布命令,宣布过几天就是伟大神皇陛下的诞辰,每人再徵收一百公斤粮食,以表示远东民众对伟大的神皇陛下的热爱和忠诚。
  一般来说,远东的民众是淳朴的,刻苦的,他们可以忍受贫穷,忍受饥饿,忍受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他们忍受了上千年的苦难,像骆驼一样的温驯,又如老黄牛一样的忍耐。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忍耐都得有个最起码的底线:只要可以活下去。一旦这个底线也不能保障时,他们就会变得非常的狂暴和桀骛不驯。也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可以忍受紫川家长达两百年的统治,但如今面对魔族的暴政,他们却连一年也受不了。
  远东的沙罗行省素以民风剽悍和热爱自由而闻名,当年,就是他们第一个起来反抗紫川家的暴政,如今,又是他们再一次给整个远东做出了光辉的榜样:为了抗议魔族的横征暴敛,行省的首府珑克市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动。
  几万衣裳褴褛、大叫大喊著的半兽人和蛇族占领了这个城市长达两天之久,他们大声地讥讽和嘲笑当地的魔族总督,喊叫声淹没了魔族一位正规军团队长的威胁喊话。愤怒的暴动群众向全副武装的魔族兵队投掷泥块发起攻击。
  被激怒的当地总督要求驻军出兵镇压,冷静的驻军首领不得不指出:“眼前这一片愤怒的人山人海足足有十几万人,而罄尽魔族在当地的全部武装力量也不到六千馀人,一旦激怒了他们——胜负姑且不论——他们随时可以地冲垮总督府门口那道薄弱的卫兵人墙,後果,大人您可以自己想像。”
  明白这点之後,魔族总督浑身哆嗦著躲进了总督府总部的地下室里,自作囚徒。
  远东总督府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紫川家因为疏忽和反应迟钝而导致小小的叛乱蔓延、发展,成为席卷整个远东的大灾难,最终失去了整个远东。
  鲁帝决心不犯与紫川家族同样的错误。
  二十个团队的魔族正规军迅速地被派往叛乱地区。通往那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条小径都被封锁,整个叛乱地区成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真空地带,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将永远不被世人所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位於沙罗行省下游的明斯克行省的村民发现,蓝河的河水无法再饮用了:往日清澈见底的整条河流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还散发著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凡是见到这一情形的远东民众,无不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魔族官员对此的解释是上游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水利修建工程,那种红色是由於一种特别的红泥溶解於水中造成的。但在民间——特别是在一些与沙罗行省相邻的地区,那里的半兽人村民耳朵听力相当的好,视力也不怎麽差——却流行著另外一种说法:“魔族在沙罗行省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这种说法迅速地传遍了整个远东。
  对於先前鲁帝的横征暴敛,远东民众还发出了诸多抗议和不满,但对於这次的沙罗行省事件,他们却回报以压抑的、死一般的沉默。因为他们已经觉悟到,自己所面临的对手,不是可以用语言和道理来说服的。
  一片沉默之中,仇恨的种子一天天的生根、萌芽……
第十四章 
第二节
  帝国历七八0年的十一月,酷热难当的炎热天气渐渐消退,虽然第一场雪的踪迹还迟迟不见,但浓浓的秋意却已经清楚地表现在凋零的落叶和光秃秃的枝头上。
  落日在西边的天际发出最后的无力光芒,映照在马蹄踏过的枯黄野草。
  骑兵侦察队迎著落日方向疾驰而过,落日的余辉在骑兵们跳跃的身影上镀了金亮的一层。
  队列的前头指挥的军官突然一举手:“停下!”勒紧了战马,马匹长长的一声嘶鸣。
  后面的骑兵也跟著一个接一个地停下,不羁的马蹄踢打著枯草,胡乱地原地兜著圈。后面的另一个骑手赶上来问:“白川,干嘛停下?”
  白川没有回答,偏著脑袋侧过头去,彷佛在倾听著什么,鼻子使劲地吸著气:“明羽,你闻闻,这里的味道有点不对!”
  明羽使劲地吸了一下,空气中弥漫著草原特有的土地和乾草的芳香,晚风吹过,他却感觉到了另外一种不协调的味道。他很快反应过来,迟疑地说:“血腥味?”
  白川点头,指著位于他们南方的一个小树林子:“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明羽还有点犹豫,白川已经掉转了马头直奔而去,骑兵们也跟在她的身后,他无奈地叹口气,暗暗祈祷那不要是魔族的大部队才好。
  越接近林子,血腥味就越浓烈。在林子的旁边,白川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一道天然形成的浅沟里横著被砍死的魔族兵尸体,横七竖八的,足足有十几具。可以看到嘴唇上血迹斑斑的黝黑脸孔,以及蓝棉裤外面的赤脚。
  尸首的旁边并没有武器,连身上的制式铁甲也给剥掉了,伤口的血还没乾,正不断地往外滴淌,显然离死亡的时间并不长,凶手——无论他是谁——一定还没有走远,很有可能是听到了马蹄声才匆忙走开的。
  明羽皱著眉头,吩咐部下们:“挖个坑,把他们埋了。”骑兵们一片叫苦连天的埋怨:要收拾这么恶心的死尸,长官实在太多事了。
  明羽倒也不是具有菩萨慈悲心肠才替魔族兵收尸,他只是担心若是让魔族发现尸体,肯定会对这一带的居民进行报复,说不定也会波及到秀字营的藏身之处。
  侦察兵来向白川报告:“从血迹判断,对方有几个可能负了伤,血迹一路地滴进了林子里,还是湿的,脚印也很杂乱,他们一定尚未走远。”白川点点头:里面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她挥手招呼一队骑兵:“跟我进去。”
  这是一片桦木林,树木稀疏,在这深秋时节叶子都快掉光了,很适合追踪。骑兵们沿著林间的小路跟著血迹而去,秋天深深的一层落叶在马蹄底下咯吱咯吱地发著声响。
  “他们就在那儿!”前面的骑兵叫喊道。
  白川也看到了,浅白色的桦树林间有一堆活动著的异样颜色,非常的显眼。她精神一振,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加快速度赶上去。马蹄响彻林间的小路,栖息的斑鸠给惊得飞起。
  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战马的速度,对方不再躲藏,反倒朝著白川等人迎了上来。白川生怕有埋伏,下令骑兵们减慢速度,小踏步地前进。相隔不到二十步,已经可以互相看清楚了,双方警惕地相互接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对方。
  这是一群衣裳褴楼的人类士兵,装束各异。有的人穿著军大衣,有的人穿著紫川家的士兵制服,胸腹之间处绑著一块残缺不全的护身甲,还有的人甚至就穿著魔族兵的战甲,上面沾著血。士兵们面目黝黑、精瘦、肮脏、饥饿,有几个身上还带著伤,连站都站不直了。他们手上都有武器:刀、剑、弓箭、魔族兵特制的勾式刺枪、钉了钉子的木棒、磨尖的铁片………
  白川目光炯炯,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面前这群人的身份。她跳下马,把腰上挂的马刀放在地上,然后举起手,拍拍自己的腰间,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武器,然后缓缓向他们走近,脸上带著微笑。
  “站住!”
  一个长著落腮胡的高大汉子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我们?
  再走近我们就放箭了!”这个汉子显然是这一伙人的首领,他话音甫落,“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响起了,几个弓箭手已经将箭上了弦。
  白川身后的骑兵一阵骚动,血气方刚的骑兵们齐齐拔出了马刀,一片蓝色的刀光闪烁。队长凶狠地叫骂道:“你们敢动我们大人一下,我把你们全部砍成肉酱!”
  “别闹!”白川回过头,严厉地压制骑兵们。她又转过头,停住了脚步,把手摊开,轻声道:“我没有武器的,只是想跟你们谈谈。能让我再走近点吗?”
  或许是给白川温柔的语气给打动了,更有可能是因为后面闪亮马刀的效果,落腮胡大汉语气柔和了些:“你过来,慢慢的。”弓箭手也把装上了箭失的弓垂下,指著地面。
  白川走了过去站到他们面前,双方已经可以随意地交谈了。
  白川乾咳一声,问:“外面的那些魔族兵,是你们杀的吧?”
  落腮胡子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是我们干的。”否认是没有用处的,身后很多人的兵器上还沾著血迹,还有人身上穿的就是魔族兵的盔甲。
  白川点点头,带著赞许的神色问:“有没有人受伤?”
  “有几个兄弟挂彩了……”
  白川立即说:“稍等一下。”掉头往自己队伍方向走去,吩咐骑兵队长两句。队长从塞得鼓鼓的马鞍袋里面找出点东西交给白川,她又走了回来,将一瓶伤药和几卷乾净的绷带交给队长:“赶紧给弟兄们处理伤口,不然等下就发炎了。”
  落腮胡子连忙接过,这正是他们最缺少的东西。他转头把药交给一个披著魔族盔甲的小伙子低声吩咐他去包扎伤口。
  转过头,他对白川由衷地说:“十分感激。”
  几个伤兵被扶到一边倚在树下进行包扎,他们也呻吟著七嘴八舌地表达了谢意。双方之间那种紧张得绷到极点的气氛已经松懈下来了,大家都长舒了口气,松开了捏在武器上的手。
  白川微笑著说:“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请问您的身份?”
  “我叫杜克,是紫川家远东军第三十一师团第五大队小骑武士……”落腮胡子苦笑一下,才讪讪地道:“曾经是。”
  周围的军官和士兵都沉默著,神色颇为尴尬。
  白川不解,但随即恍然:“三十一师团?那不是原来驻扎在格洛克行省的……”
  在两年前的远东动乱中,驻扎在格洛克行省的二十五个家族师团奉雷洪之命叛变,三十一师团也是其中之一。
  这批叛乱队伍后来加入了远东种族军,成为远东叛军中的中坚力量。后来在魔族入侵时,他们成为了魔族侵略人类的帮凶和爪牙,同胞手足相残,这是紫川家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页。
  白川沉默了,好半天了才轻声说:“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眼前站的人也是叛军的一员了。
  彷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杜克轻声说:“是的,你想的没错,我们最叛徒。”他挥一下手,指著后面沉默不语的人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都是叛徒——雷洪起兵时,凡是忠于家族不肯叛变的官兵,全部给他杀了。现在活下来的,全部都是叛徒——紫川家的叛徒,也是人类的叛徒。”他面无表情,语调中却有难以掩饰的苍凉和无奈。
  白川看著眼前这群人,憔悴而消瘦,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被人污蔑为叛徒时的悲哀,自己也曾深深体会过。其实就是现在,自己和秀字营的一行人也依旧背负著背叛者的污名,只是自己一行人是无辜的,而眼前的这些人则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背叛者,他们的感受又是怎样的呢?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那些魔族兵——外面的那些魔族兵死尸,又是怎么回事呢?”
  “雷洪死了,魔族派鲁帝来做了远东种族军的首领,鲁帝对待部下太残暴了,我们不想再干,开了小差。外面的那些人,是魔族派来追杀我们的执法队。结果……”
  杜克自嘲地一笑:“你都看到了,我们把他们给做掉了。”
  白川有点惊讶,魔族执法队是魔族军中的督战队,往往都是由魔族军中的精锐部队担任。眼前这一伙疲惫不堪的逃兵居然能反过来把对方给消灭棹,那么,这群人的战斗力比他们表面上要强得很多。久经沙场富有经验的战士,再加上优秀的作战指挥官,这此都是秀字营目前很需要的人才。
  她问:“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呢?有没有想过乾脆就返回紫川家呢?”
  杜克摇头:“我们手上染过自己人的血,家族不会宽恕我们的。下一步怎么办,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哪天被魔族追上,我们拚了也就算了。小姑娘,谢谢你的药,你们还有没有多余的药品和食物?我们用金币跟你买。”
  出于自惭形秽的心理,他不想与眼前的人类有太多的纠葛。虽然大家同为人类,却不是同路人。
  白川叫住了他,“我们这里没有,但是我们基地有,食物和药品都很充足。既然你们没什么地方可去,你们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杜克十分惊讶:眼前的人类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肯接纳自己?他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事实上,他们早就有这个疑惑了。魔族胜利后已经开始进驻远东各地,许久以来已经见不到曾经统治远东的紫川家军队了。而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军官身著紫川家特有的呢子蓝色军大衣和高统皮靴的军官制服,她身后的部下也统统身穿黑色的骑兵制服和披风,肩膀上缝有部队番号的红色肩章,一言一行流露出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举止,身手矫健、气质沉稳,很显然这是某支正规部队的一部分。
  白川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说:“你放心,咱们是同路人:我们也是叛军。
  我们是秀字营的。”
  “啊!”
  “哦!”叛军士兵齐齐发出了惊讶的呼声。
  杜克颤抖著问:“你们是秀字营的……那紫川秀是你们什么人?”
  “紫川秀是我们上司。”白川奇怪对方的反应,问:“怎么了?”
  杜克激动地说:“他是个大英雄!他的事情,我们军营里都传遍了——魔族最初想封锁消息,但是死了那么多的高级军官,他们实在无法解释,消息最终还是泄露了出来。
  听到他的名字,魔族连从睡梦里都会吓得哭起来呢!
  因为他,连我们都沾光,跟著扬眉吐气了好一阵子,我们都把他当偶像来崇拜呢!
  他是我们紫川家族的光荣!”激动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叛逆身份,脱口而出“我们紫川家族”。
  另外一个叛军士兵补充说:“整个人类世界的光荣!”
  白川和秀字营的骑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自己的上司在家族内地臭名昭著,在远东却是这么的名声显赫。
  有人小声说:“英雄……有赌输了就赖帐的英雄吗?”话没说完,有人已经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我跟你们走!”杜克毫不犹豫地说:“跟著秀大人,哪怕死我们也干了!”
  他回过头去,急速而响亮的一个口令:“敬礼!”
  衣裳褴褛的汉子们齐齐行向白川军礼。杜克嘶哑而响亮地对白川喊话:“原远东军第三十一师团第五大队,全员请求归队!请长官指示!”
  白川缓缓回礼,说:“杜克小骑武士,欢迎你和你的部下归队。我是秀字营旗本白川。你说这是第五大队全员?其它的人在哪里?”
  “报告长官,我们整个大队全部都在这里了!”
  白川倒吸口冷气,按照紫川家的正规军队编制来说,一个大队应该有五百多人,而眼前的人最多不过五十来人,而且几乎个个带伤,可见这队人经历的战斗是多么的残酷。
  她也不多说什么了,带著他们与明羽等人会合,一起撤退。
  队伍一直往西走,由于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队伍离开草原进入山区时,已经是深夜了。这种森林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那密匝匝的荆棘和枝条,交错纠结,钻在里面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那望不到边的灌木丛,就像一个城市,没有比这更僻静、更幽深、更阴森的地方。
  在黑暗的丛林里经过二夫的跋涉,新加入的士兵被不见天日的黝黑树林弄得昏天暗地、不辨方向。他们不能理解,秀字营士兵怎么能在黑暗中这么准确地辨认方向和道路呢?
  到第二天的上午时分,队伍脱离了丛林,进入一个险要的山谷,那谷口狭隘到只能容纳两骑并行。谷口处修建有一个简单的石头堡垒,一个了望的弓箭手在堡垒顶上看见了过来的队伍,远远就中气十足地大喊:“站住,什么人?”
  白川停下了马,她知道这时候的应对只要稍有不慎,谷口两边的伏兵会立即对他们放箭。她扬声回答道:“口令:三河旗本。我是直属师团长官白川,奉大人命令,刚刚执行完侦察任务归来,请放行。”
  弓箭手的身影消失了,骑兵们耐心地在原地等待。过了一阵他又出现了,大声说:“欢迎归来,白旗本,您辛苦了!”
  队伍接著前进,通过了谷口,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杜克等新加入的官兵被眼前的景物惊得目瞪口呆: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城镇和军营。
  他们如同梦游般,慢慢走进了小镇子里面。道路的两旁是新搭建的木房子,街上非常热闹,道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商人在路边卖力地叫卖著,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商品十分丰富。在其中,杜克等人看到了产自家族内地帝都地区的红花薯、狼果等水果特产,这些产品甚至还保持著新鲜著呢!
  人群中有军人,更多的是不穿军服的平民。其中有不少的老人、妇女和孩子,有人类的,也有半兽人的,这令杜克等人十分惊讶,人类和半兽人竟然在同一个城镇中和睦地居住、交流和买卖?在目前的远东,这种景象是让人难以想像的。半兽人历来是魔族军团中的主力,在先前的远东叛乱战争中,他们对紫川家、对人类怀有最深切的仇恨,历来是见人类就杀,怎么可能这么和睦的相处呢?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让杜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里的人,无论是半兽人也好,人类也好,统统面色红润,神态中流露出一种富足平和的味道。相比于外面的千里饥荒、饿殍遍野,杜克不禁感叹:“这里真是个天堂了!”
  白川轻描淡写地跟杜克解释说:“这地方本来没有这么多人的,自从我们在这里定居以后,收留了很多在远东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类难民,渐渐地就聚集成了这么多人。
  后来,大人又大力发展商业,用我们的粮食与远东各种族贸易矿产,又用矿产与人类交换粮食和武器,渐渐的,跟我们做生意的人就多了起来,这里就繁华了起来——当然了,我们发展的时间还不长,连半年多不到。所以这里的设施都还很简陋。”
  队伍从城镇繁荣的街道上通过,引起了路边小贩们一片卖力的叫卖。队伍没有在城镇中停留,直接地进入了军营。军营就建在城镇的边上,几百间外墙粉刷成浅绿色的木房子排列整齐,一行接著一行。房子盖得跟城镇中的建筑一样的规格,只是比起城镇建筑的杂乱无章,军营的设计就显得比较整齐,一批批身穿浅褐色制服的士兵在列队出操,有的在进行空手格斗训练,喊“杀”之声轰鸣天际;有的在跑步;有的在空地上进行马术训练。校场上,整齐的队列一行接著一行,看也看不到尽头。
  杜克等人看得精神一振:许久已经不见紫川家的军队了,今日能重见如此军容鼎盛的兵马,他们实在感到非常兴奋。
  周围的人看到白川回来了,态度也非常友善,不时有人过来跟白川打招呼:“白川长官,这次出去有什么好收获回来?”白川微笑地一一回应。
  杜克身边的一个士兵小声地跟他说:“长官,不知怎么的,一站到这里的人身边,我就像矮了一个个头似的,怎样都不自在,连话都说不俐落了。”
  杜克小声的“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本身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眼光却很不错。他早发现,他在这里所见到的无论军官或者士兵,都有一身不弱的武功。有些人步履沉稳,行走路来片尘不起,眼中神光含而不露,这分明是已经到了宗师等级的高手境界了,但看他身上的标志,却不过是小队长的军衔。
  杜克暗暗心惊:这里的一个普通士兵,放到紫川家任何一支部队里,起码都可以担任军官了。
  刚见到白川等人时,他已经发现对方骑兵无一是庸手,远远强于其它的部队,这固然很难得,但想到一般来说,斥候部队都会挑选军队中最精锐的好手担任,所以尚不足为奇。但是到了他们的大本营一看,更是高手如云。
  路上,他看到了一个洗马的士兵举起水缸就往马身上淋水,马匹受凉水一浇,惊得要跳起来,另外一个士兵马上一手按住马身,硬是把一匹高大的军马压得动弹不得,一个劲的长嘶不已,蹄子胡乱地踢打著地面,浮土飞扬。
  大家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看那装得满满的缸子,怕不有个百十来斤吧?还有另外一个能力强压惊马,这是多可怕的力量?可是看他们那举重若轻的轻松样子,就像是捻著根稻草似的,一边干活还一边哼著小调。
  杜克一个劲地拉著白川的袖子!“白长官,白长官,快看,快看哪!”
  白川转过头去,漫不经心地望了下,又转过头来:“洗马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每天都洗的。”
  “啊,洗马?啊,长官,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白川已经走得远了。
  杜克等人站在那里发呆。他暗暗心惊:如果一支部队每个人都有如此的武学水准,再加上训练有素的默契配合,这么几千人的战阵组合起来的威力,将会以几何级数增长的。印象中,这样可怕的部队,在人类军队中是没有第二支的。即使在魔族中,恐怕也只有他们最强悍的精锐部队:宫廷近卫旅(装甲兽军团)可以与之抗衡了。
  在营地前,白川跳下了马,叫上军需官:“今天有五十几个新加入的人,为他们每人准备衣服和武器,有伤的先去医务室,其他人可以进营地,先洗个澡,然后休息。杜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大人。”
  杜克连忙应是。统御如此强悍军队的将领、单枪匹马杀入魔族大营、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英雄人物,应该是怎么样一种相貌的呢?他已经在头脑里勾画出他的样貌了:
  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不苟言笑,严肃的眉头总是蹙得很紧,不怒而威,目光锐利得连墙壁的背后都能看穿,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浑厚,震得整个屋子嗡嗡回响,口口声声:“小鬼,不错嘛!”并用力拍打部下肩膀表示鼓励(过后部下们要去看骨科医生涂跌打药水,身体弱一点还有可能当场内伤吐血而亡),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信心十足,能给全人类指示前进方向的领袖人物。
  想到就要见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不知怎的,杜克的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他挺直了腰板,整理一下已经破旧不堪的旧军装,努力想在第一眼就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快来人啊,又有流氓在偷窥女更衣室了!”
  远远的传来惊呼声音,中间夹杂著女子的尖叫,杜克还没反应过来时,“呼啦啦”
  一大群镇民就拿著菜刀拐棍,杀气腾腾地从面前冲了过去。
  望著镇民冲去的方向,白川旗本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古怪,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这个混蛋,趁我不在……”
  杜克没听清楚,问她:“长官,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跟我来就是了。”
  白川在前面带路,方向跟著镇民的方向相同。走不到一百米,前面人声鼎沸,一大群镇民围聚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样子很清秀带一脸贼笑的小伙子,正很镇定地跟大家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偷窥。”
  “那你趴在女更衣室的通风窗台上干什么?”
  “哦,这个是因为更衣室的玻璃坏了,我正在修理,顺便考察我们隆乳技术的最新成就罢了……。”
  群众一拥而上,将偷窥的淫贼打翻在地,一群人将他围住使劲地拳打脚踢。
  “该死的淫贼,这次我们总算抓住你了!”
  “这个月我女儿丢了三件内衣,一定是他干的!”
  “好好的教训他!”
  “打!我打!我踢!我踢!”
  连经过的杜克也顺便走过去踢了这个流氓几脚。
  流氓发出了惨叫:“各位父老乡亲,不要误会……救命啊……哎哟,白川,是你啊,快来救我,白川!——你这个死婆娘,居然见死不救……”
  杜克有点惊奇:“长官,他好像在叫你啊!”
  白川头也不回:“那是错觉。不过你不应该那样子打他的。”
  “啊!对不起,长官,我是一时忍不住……”
  白川猛地拔出马刀递给杜克:“用这个砍了他!”语调中杀气腾腾。
  白川把杜克带进军营中间的一间很普通的房屋:“这是大人的会客室,你在这里先等著,我去看看大人回来了没有——那种程度的打击应该还搞不死他的。”
  杜克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是,长官。”
  白川点点头,从房间的后门走了出去。杜克在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房间并不是很大,墙壁刷得很白,带有新房子特有的木头味道,房间中的家具却不多,只有简单的一张茶几和十几张椅子,还有一张大桌子,样子都很简陋,连油漆都没有刷,露出了木材本身的淡白色。屋子里唯一的摆设是墙壁正中一幅龙飞凤舞的大字,杜克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是:“制霸天下”
  四个大字,但挂反了。
  等了一阵,听到外面“答答”的脚步声正在接近,杜克立即站起肃立恭候。白川领著一个人进了屋,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部队指挥官,紫川秀大人——杜克,杜克,你怎么了?”
  她过去探探鼻息,抬起头来:“他昏过去了。”
  “奇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昏就昏呢?”紫川秀滋滋地吸著冷气,面上青一块肿一块的,满是伤痕。
  清醒过来的杜克眼神直勾勾的,白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安慰他说:“偶像破灭的感觉很难受吧?慢慢你就习惯了。”
  白川吩咐他说:“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向大人说一下吧,我们现在很缺乏魔族方面的情报。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奇怪,你们部队的伤亡率怎么那么高,一个大队就剩你们几个人了?”
  “是!大人,白长官,一向以来,魔族的军队都分成几个等级,其中,塞内亚部族的军队是最受优待的,他们待遇最好,武器装备最精良,供给也最充足,饷银最优惠。
  而魔族其他种族的军队就被分为第二等级,待遇次了一等,但也远远比远东种族军的好;在远东种族军里面,魔族最看重的是半兽人和龙人军队,前者的人数最多,后者的战斗力最强,其次是蛇族的军队。”
  杜克语带悲愤,接著说:“而最受歧视的军队,就是我们人类了,哪里危险哪里伤亡大,他们就派我们去哪里。像上次攻击帕伊时,我们被派在第一轮攻击波,后面跟著魔族的督战队,很多弟兄连受伤了都不许后退,只能活生生地被后续部队踩死了,他们成心是想用我们的尸体帮他们铺路!我们的待遇,说起来连军中做仆役的精灵怪都不如,不但饷银经常被扣,发给我们的也都是发霉的粮食,我们连吃都吃不饱……
  长官,魔族军成心不把我们当人看。其实不光是我们,种族军里的所有人类官兵没有一个不希望能反正的,就是没有机会。雷洪死了以后,我们大批大批地逃亡,魔族派出执法队来追杀,他们抓到逃兵后吊在树上活生生烧死!在杜莎行省一带,到处都是烧焦的死尸味道。我们以牙还牙:你想我们的命,我就先杀你!那天我们设下了埋伏,把追来的执法队杀得一个不剩,出了一口气。”
  紫川秀点点头,赞许地说:“干得好!问你件事情,杜克:现在在魔族军中,像你们一样的人类士兵还有多少呢?”
  杜克非常健谈,问一答十:“大人,当初雷洪起兵叛变时候,一共是二十五个师团的兵力,其中十个是骑兵师团,大概有二十万人的兵力。但是打了这么久的仗,各部队伤亡都很大,特别是雷洪死后,又有很多士兵自己偷偷开了小差——现在魔族军中大概也只有个十万左右的人类傀儡军了,但编制上依旧保留著二十五个师团的编制,实质上一个师团连以前的一半兵力都不到了。各部队军心极其不稳,管理混乱,纪律极差,经常有士兵逃亡,军官们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没看到,甚至有的军官乾脆就带了自己的部下一起离开,比如说像我这样。”
  紫川秀满意地点著头,与白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
  躲藏于瓦格的深山密林之中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也有不足之处,就是缺乏外界的信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关于魔族军队的情报了。
  正如紫川秀开始所预料,高峰过后是低谷,在征服了远东的狂喜过后,魔族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士气的低落。
  “现在魔族在远东各地的兵力分布情况,你可清楚吗?”
  杜克有些为难,皱著眉头想了一下,犹豫地回答:“这个,大人,在魔族军中我们人类的地位是很低的,很多重要的情报我们都接触不到。只是我倒是听到了许多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说就是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魔族现在的兵力现在已经不比刚开战时了。
  在远东战争中,他们虽然赢了人类,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特别是斯特林大人在帕伊城的那一仗,大家都说,魔族军的伤亡一定很大,不然魔神皇是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谈和的。据说损失了好几万的精锐军队,还逼得不得不阵前换将,将皇太子也撤了。
  “战争结束以后,他们国内的农业生产需要人力,魔族又将大批的军队抽调回去复员。魔神皇的行宫撤消了,战斗力最强的宫廷近卫旅回国了,王国各主力军团也都已经跟著离开,比如说像卡顿、卡兰、云浅雪、叶尔马、罗斯等重将,听说都已不在远东了。
  “现在魔族在远东留下的主要力量只剩下鲁帝军团和凌步虚军团。鲁帝是新任命的远东大总督,他的部队大多已经分散进驻远东各地;而凌步虚军团则部署在西部的瓦伦要塞周边,专门负责监视和防御瓦伦要塞里的人类守军。除了他们以外,魔族手头上的兵力就只剩下远东的种族联合军了。”
  紫川秀吃惊地说:“鲁帝已经任了远东大总督?不是云浅雪?”
  “这是有原因的:当初开战以前,魔神皇就与部下诸将约定:谁杀敌最多,谁就是新任的远东大总督。结果到战争结束以后,大家一比较,发现虽然在瓦伦城下有战败的经历,杀敌最多的还最鲁帝军团,光是在月亮湾一战他就全歼了十几万家族民军,光凭这个,他就远远超过了别的将军。所以,魔神皇也遵守诺言,让他当了总督。”
  紫川秀沉吟,当初在魔族军中时,他就听过许多关于鲁帝的传闻,明白他的作风。
  白川先领著杜克下去休息了。
  等候在外面的明羽进来报告,紫川秀问他:“这次出去,外面的情况如何“。”
  “大人,我们这次出去探查了几个行省,情况都差不多,乾旱、饥荒、灾难。我们一路过去,田庄都给抛空了,没人耕种,路边到处都有饿死的尸体。老百姓都躲进了深山老林里不敢出来,既怕魔族军拉壮丁徵粮款,又怕盗贼洗劫村庄——到处都是盗贼,我们一路过去,少说也碰上了百来起打劫的。在我们瓦格行省还算好一点,可能是因为这一带的人有我们周济,总算可以过得下去吧。”
  “有没有碰到魔族的巡逻队?”
  明羽不自然地笑出声来:“巡逻队?您要说是整团整队的魔族正规军,那还差不多。
  在远东大公路沿线的几个行省,那里挤满了魔族的军队。我们至少碰到了他们五十次!
  有十几次都是靠快马加鞭又杀又砍我们才闯了出来。
  至于他们是否在后面跟踪我们,我没有把握。”
  紫川秀吃了一惊:“不是说魔族军主力都集中在西南大营和杜莎吗?”
  明羽回答得很肯定:“是的,大人。看来魔族确实是在策画著什么行动,他们在沙罗、明斯克一带集结了重兵,兵力至少在三十个团队以上。我怀疑有可能是针对我们。”
  紫川秀摇头:“不可能的。他们并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如果是要对付我们,他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最多派几个讨伐团队过来就是了。你有没有进入云省?”
  “是的,大人。我进入了云省,但我未能见到长老。真是十分抱歉,我未能完成任务。”
  紫川秀皱起眉头:“为什么?你没跟他们联系上?你没出示德伦等十几个村落的半兽人给长老的联名推荐信吗?”
  “大人,刚到那里我就向当地的人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但他们长老拒绝见我。弟兄们恼火了,都喊说:‘屠了这个村子!’但那里的半兽人还真有种,刀子已经在眼前了,他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千万不要在那里见血,那里是圣地。如果在圣地杀人,全远东都会站起来反对我们。”
  明羽显得有点窘迫:“是的,大人,您说得完全正确。当时我马上制止了弟兄们,跟他们说声抱歉就走了。真的很失礼,我未能完成任务。”
  “你有没有把德伦的信给他们看?”
  “大人,我给了。他们完全知道我们的身份,可就是故意不理睬我们。
  真让人生气。他们还说:‘要见我们村的长老,让你们的光明秀自己过来。’”
  明羽忿忿不平地骂了句脏话,又说:“什么狗屁长老,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破村子里的乡巴佬吗?”
  紫川秀轻笑,却不出声。这不奇怪,因为明羽不清楚云省圣庙在远东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他也没有听说过圣庙长老布丹的名字——他是远东的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也是半兽人的精神领袖。
  当年,就是他,率领还处于劣势的叛乱民众,设下埋伏将李科红衣旗本率领的三万紫川讨伐军全歼,从而使得叛乱得以在远东全面蔓延。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当种族军发展壮大起来以后,他却突然离开了远东种族军的领导核心,退隐回到了圣庙。据说,这是因为当时远东种族军的大多数首领都赞成与魔族军结盟,而布丹一个人独持异议,认为与魔族结盟无疑是与狼为伴,但无人支持他,他愤而辞职。后来,形势的发展也确实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现在,他在远东民众心目中的地位高得无以复加,半兽人的十三部落都尊他为长老,他掌管著远东的圣庙。
  与自己熟悉的德伦、德昆、德布等半兽人都说,如果在远东欲图谋大事,就必须要取得布丹长老的支持。自己听从了他们的说法,才派白川和明羽两人带了礼物前去与他结识——他不敢派罗杰过去,是害怕罗杰的火暴脾气会坏了事。不料他派出底下最高级的两名部下过去,还带著附近十几个村庄村长的联名引荐信件,却依旧吃了一个闭门羹。
  果然就如传闻中的一样,布丹长老孤傲得很。但幸好在回来的路途中,他们遇到了杜克等逃亡的叛军,才不至于空手而归。
  紫川秀想想,说:“好吧。明天我过去一趟吧。”
  “啊,大人,去哪里?”
  紫川秀淡淡说:“他们不是说要我自己过去吗?那我就过去好了。”
  明羽十分震惊:“大人,那不过几个乡下土包子,不值得您亲自前往。
  不如这样,我再跑一趟,带著弟兄们过去请他过来,他要是不肯,我屠了那个村子!”
  明羽说得咬牙切齿的,显然对上次受到的冷漠待遇还怀恨在心。
  紫川秀摇头说:“不行的。我需要他的合作,不能用强。再说,长久不走动了,我也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了。”
  这时候白川推门进来,听到紫川秀的话惊讶地说:“大人您要亲自过去吗?可是您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沉默了。紫川秀因为身受严重的内伤、又夹杂著外伤、以及逃亡路途中恶劣的环境对身体的伤害,他的病情一直没能痊愈。经过村子里半兽人的土医用秘方救治,外伤倒是很快就收口了,只是那两种内伤掌力缠绵不去,对经脉和丹田的伤害很大。现在,紫川秀根本就没法运气提力,等于是完全不会武功的一个废人。
  紫川秀嘿嘿一笑:“不要紧的。不是还有你们吗?”笑容中带了几分无奈的惨淡。
  白川看得心头发酸:曾经敢单枪匹马独闯魔族大营的好汉,如今变成了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竟然得依靠部下的保护才敢出门,英雄气短,看得著实让人心酸。几个部下私下里都为他难过,亏得他自己却一点不在乎,整天乐呵呵就忙著偷窥女更衣间。
  她赶紧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怜悯之意:“是的。那我们就下去准备护卫队了。”两人出来低声商议了一阵,再去找罗杰把事情说了。
  白川对他二人说:“我们一定要保证大人在路途上的安全。你们把手头上最好的高手都给我调过来。罗杰,你亲自跟我走一趟吧!”
  两人都是二话不说就满口答应了,明羽说:“我的部队里,你看中哪个随便挑就是了。大人安全要紧。要不我也跟你走一趟?”
  白川犹豫一下,还是说:“算了,我们几个都出去了,家里得留个坐镇的,好应付突发的状况。”
  接下来的半天,白川都在忙著为紫川秀挑选护卫队的事情。她的要求很高,既要身手好,要近身格斗、白刃对杀、轻功、骑射……样样技术都要精通;又要头脑好,反应敏捷;还得绝对的忠心耿耿,要有那种在关键时刻以身体为长官挡箭的勇气——都满足这些条件的人确实不多,但幸好如今的秀字营人才济济,经过一番挑选,她最终还是把人找齐了,一共五十名护卫,他们不但都是技术全面的高手,而且都有自己的特长。比如有的人特别擅长马刀格斗,有的人是空手搏击的好手,还有十几个百步穿扬的神箭手。
  这样就构成了一张攻守兼备的防御网。
  特别有几个是擅长外家功夫的高手,一身硬功夫刀枪不入。白川的计划中,他们将作为紫川秀最贴身的护卫,专门防备那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在坐骑方面,白川想办法挑选了一群辛加行省的战马,给紫川秀以及护卫们装备。
  辛加行省素来以出产骏马而闻名,他们的马,能负重、善于冲刺耐力坚韧,比起魔族的战马,无论在速度还是耐力上都要强上很多。紫川家的铁甲军团历来都是到辛加地区去选购战马的。这样如果遭遇上了魔族的大部队,大家起码还可以逃走。
第十四章 
第三节
  第二天,队伍终于启程了。队伍将近百人,除了带队的紫川秀和罗杰、白川三人以外,队伍里还有将近五十名护卫,三十来个半兽人,他们有的是跟随紫川秀一起到云省去的,有的则是出去做生意,用粮食来交换矿产。在这种秩序丧失、盗贼遍行的年代,如果没有充足的武力,没有人敢出门。而紫川秀这么一行人,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战斗力却很强,除了紫川秀以外,队伍里无一是庸手。紫川秀曾戏称:“他们组合起来,战斗力顶得上半个魔族团队了。”
  队伍一路过来得相当顺利。由那些熟悉道路的半兽人们指引,他们避开了大路,专门走那些偏僻的小路。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开了魔族的巡逻队,坏处却是要不时和另外一批好汉不期而遇了。常常路上走着走着,“噌”的一声响,林子里杀出一群半兽人或蛇族的好汉来——远东的半兽人种族是很有自尊的,就算是打劫,他们也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在抢劫。有的羞答答地捧出一个箱子,自称是为了募捐,目的是救助那些贫困的孩子上小学接受教育,同时他又声明自己是绝对不贪污;有的声称这条路是他家的风水宝地,里面埋有他最尊贵的祖先。现在你们这群外乡人在这里踩过,侮辱了他神圣的祖先,还坏了本地的风水,断了他们的财路,实在是罪大恶极;有的捧着地上的一只蟑螂嚎啕大哭:“小强,小强!是谁这么狠心踩死了你!”
  相比之下,蛇族就坦率得多了,通常是一声大喝:“想活命的,交出钱来!”
  而龙人族更直接,他们只是在路中间一站,手中握着刀枪,阴沉着脸看着你们,什么都不必说,你马上就明白了。
  每次碰到这种事情,紫川秀总是笑着打趣白川和明羽:“瞧,你们的老同行又来了!”
  两位旗本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下令驱赶。
  秀字营士兵稍微显示实力:比如说罗杰一声大喝,赤手空拳打断了一棵大树;白川刀光一闪,盗贼们手中的武器全部给削断了;几个弓箭手哧哧几下,射掉了半兽人们耳朵边上的耳环,把他们吓得面无人色,等明白眼前这一行人并非好惹的了,他们会跑得飞快。
  德伦在队伍里唉声叹气:“他们丢光了我们佐伊族的脸。佐伊族战士的传统是宁可死,不后退的。”
  “得啦,”紫川秀微笑着安慰他:“难道你们佐伊族战士的传统里有喜欢打劫的吗?
  怪不得他们的,只能怪这个坏世道,好人都给逼得去做贼了。”
  这个安慰使得德伦好受了一点。
  刚出瓦格行省地界,派在队伍前面的侦察兵就报告说:前面几公路处,来了魔族的徵粮队,队伍在三百人上下,六十多辆粮车。这等于是送上门的肥羊了。附近的盗贼出于对魔族军的忌惮不敢打这队伍的主意,而紫川秀一行人却是百无忌惮的。他和几个带兵旗本一商议,很快就决定下手劫了这粮车。他的目的倒不是为那几车粮草,主要是想看一下经过那么久的训练,自己部下的实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了。反正这里离家已经很远了,也不用担心魔族会追查到自己的基地。
  战斗打得非常顺利。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使得魔族徵粮队的队列大乱。那些箭矢的准头高得惊人,例无虚发,每一箭射出都带来一个魔族兵的惨叫倒地。光是这一轮攻击就要了三十来个魔族兵的性命了。惊魂未定的魔族押解兵纷纷跳下马车,企图隐蔽起来,但是那些弓箭手埋伏的角度实在刁钻,居高临下,无论魔族兵躲哪里也逃不过他们的射击线路。
  林子中响起了劝降的喊话声:“投降不杀!”是紫川秀用魔族语喊的。
  眼看对方弓箭实在太犀利了,魔族兵们失去了冲锋的勇气,一个接一个纷纷丢下了武器举起了手嚷嚷道:“特模!古村丹穆!”(不要放箭!我们投降!)
  几个首领面面相觑,他们早就预想到会胜利,却不料胜利来得这般容易。
  甚至连白刃格斗也没有发生,光是弓箭攻击就迫使了人数是自己三、四倍的魔族军队投降了。
  罗杰兴奋地嚷嚷说:“原来我们真的很强:这么看来,魔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在队伍接收俘虏和投降的时候,紫川秀陷入了沉思。一直以来,他都没把魔族给搞懂过。今天的情形,与其说是自己很强,倒不如说是遇到的这一批魔族太弱了,居然没经过白刃格斗就投降了,这在以前来说,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帕伊保卫战时,他曾遭遇过另外一种的魔族士兵:那种蛮勇、狂妄、年轻的亡命之徒,在冲锋时候很勇猛,睬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肉搏时候很顽强,赤手空拳也要用牙齿去咬人;而追击时,他们就像狼狗一样咬住不放——不,如果他们是那种之前交过手的那种魔族,早在第一根箭射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像闪电一样隐蔽起了自己,会马上判断出箭是从哪里射来的,直接对着箭射来的方面猛扑过去,不管付出多大的伤亡,他们都会猛扑向前直到投入近身格斗,在厮杀中,他们要嘛胜利,要嘛被全数消灭但绝不会后退。
  是的,就连斯特林统领当初也对他们的这种气概十分佩服。要是今天碰到的是那种魔族兵,自己应该还是会赢的,只是不可能赢得这么乾脆俐落,竟然连丁点伤亡都没有。
  白川过来报告:“大人,他们一共是二百一十三人,全部已经捆绑起来了。请示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办。”
  紫川秀站起了身子,吩咐说:“询问他们的口供,问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什么部队的。”
  白川犹豫了一下,说:“大人,这个恐怕还是得您自己来。我们都不懂魔族语。”
  紫川秀哑然失笑。刚才思考得太投入了,他居然忘记了这一点。
  俘虏们被聚集成一群蹲了下来,全部被反手捆绑起来,眼睛里透露出恐惧和不解,可怜巴巴地望着周围全副武装的人类土兵。他们实在搞不明白,眼前的这一群人类究竟是哪里来的。
  紫川秀看了看俘虏的队伍,用魔族语大声问话:“谁是队长和军官的,站起来。”
  俘虏的队伍里一片寂静,没人出声,也没人站起来。
  紫川秀把话再重复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人回应。他冷笑着点点头:“很好。”指点着队伍前排几个肩头上有彩羽的魔族——那是军官的标志,用很纯正的魔族语说:“你!
  你!还有你们几个,给我出来。”
  几个军官明白他的意思,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却没有出来。一边的人类土兵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像抓小鸡似的把紫川秀指点到的几个给提了出来,一把摔在地上。紫川秀做个手势,人类士兵手起刀落,当即在众人面前将那几个魔族军官乱刀砍死,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俘虏群中响起了一片鼓噪之声,有人叫道:“你们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了投降不杀的!”很多魔族兵开始骚动起来。
  看守的秀字营士兵恐吓道:“谁在乱叫?”动手用马鞭乱抽,将旁边几个不安分的魔族俘虏打得哭爹喊娘的。
  等骚乱给镇压下来了,紫川秀才重新冷冷地开口了:“信用?你们守过信用吗?单在得亚行省,你们的卡顿亲王就屠杀了四万放下武器的紫川军!
  何况,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是他们企图隐瞒身份才自己找死的!现在,我再说一次:谁是队长和军官的,给我自己站出来!”
  魔族兵们给唬住了,不敢出声。紫川秀清楚魔族的特性,他们对弱者残酷无情,但却敬畏强者。
  从本质上说,他们一个欺软怕硬的民族,光是跟他们讲道理是不行的,想让他们畏惧,自己就必须得更狠,得显示出自己不怕杀人而且也有杀人的能力——从这点来说,帝林做得非常成功。他的手段残忍得叫人发指,但是无庸置疑的非常有效,魔族军怕帝林怕得像鬼一样。虽然同为紫川家的一流名将,无论战绩和功勋都不比帝林差,但是魔族对斯特林就并不怎么害怕,原因无他,就因为他不够残忍。
  稀稀落落的,俘虏队伍里站起来了十几个魔族,都是身上有彩羽的。他们早发现了,那个会说魔族语言的人类,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自己如果再不主动站出来,恐怕下一个挨刀子的就轮到自己了。
  白川吩咐将这些人与普通的魔族士兵隔离起来。
  紫川秀向他们问话:“谁是队长和副队长?快说,不然我又要杀人了。”
  一个绿皮的魔族举起了手,嘶哑着声音回答说:“我是队长。我有两个副手,但他们已经死了。一个是被箭射死了,一个是刚才被您杀了。”
  紫川秀走近,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腿给砍断了。
  在魔族滚在地上撕裂般的惨叫声音中,紫川秀冷冷地对其余的人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想对我撒谎的只有死路一条。他自称队长,可是身上的羽毛却是黑色的,而这里就有好几个羽毛是青色的,他的等级比你们还不如,怎么可能是负责人?——不要欺负我不清楚你们的底细:我再问一次,谁是队长?”
  魔族军衔以肩头上的彩羽颜色鉴别。其实哪个是队长,看看彩羽和盔甲的样式紫川秀就心里有数了。只是他故意给眼前这群俘虏来个下马威,让他们回答问题时不敢耍花样。
  果然,那个级别最高的,戴着白色羽毛的老魔族举起了手:“我是队长。”他悲哀地叹了口气,又说:“人类的将军大人,请不要再屠杀我的部下了,您要什么,我都会跟您合作的。如果您发现我说谎了,您也可以杀了我——但请您不要为难我的部下了。”
  这个老军官的气度倒是让紫川秀很惊讶。他不觉多看了他两眼,开始滚瓜豆子般地问口供了:“姓名?官衔?”
  “刚瓦,百人中队长。”
  “部队番号?”
  “加来军区第三团队第六中队。”
  “你们部队长官是谁?”
  “苏地爵士,他是刚刚新任的团队长。”
  “加来军区一共有多少兵力?多少个团队?马上回答!”
  “一万三千多人,四个团队。”
  “你们部队的任务是什么?”
  “大人,我们是徵粮兵。我们刚刚从附近的几个村庄徵收粮草回来,命令要我们把粮食从加来地区送到明斯克省份的驻军的。”
  “为什么明斯克军区不在当地自己解决粮食供给?你们魔族的各军区不是一向自己解决的吗?”
  “最近在明斯克行省采集了很多不同番号的部队,他们的粮食供应开始不足了,要从别的地方抽调。”
  “你们的军队聚集在明斯克省份到底打算做什么?”
  “大人,我不知道。”
  紫川秀问得很快,对方刚回答完,新的问题毫不停顿地又来了。那个老魔族回答得不敢有丝毫犹豫,因为害怕紫川秀会怀疑他在说谎。何况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也根本没时间思考来撒谎。
  说着说着,魔族老军官开始哆嗦起来。他隐约明白自己以及部下们的下场了。眼前的这支人类部队行踪诡秘,显然是要隐蔽踪迹,他们是不会留下活口来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回答的话语声中带了哭腔,如哭如诉,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把两只颤抖不已的手伸了出来,合在胸口做企求状,眼中泪水汪汪的。
  他对紫川秀说,他们的身份并非士兵,其实只是王国徵调来的民夫——这给了罗杰和白川很大的打击,他们一直还以为自己刚刚击溃的是魔族王国某支赫赫有名的精锐部队呢——从来没有参加过实际作战,所以,他们手上也从来没有沾染过人类的血。
  他向紫川秀解释说,半年前攻打帕伊要塞的是第二、第七、第十二、第十三等塞内亚军团,他们是魔神皇的同族人,另外还有羽林军团和皇家近卫旅,他们塞内亚种族才是王国的真正作战力量。而自己一伙人并非塞内亚族的,长来自一个叫叶塞的小部族,自己原来是部族里一个盟的长老,家里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和自己的族人都是被强行征调来的。因为魔神皇已经下了命令,敢不参战的话,整个叶塞族将会面临灭族之灾。但是自己和族人们并不好战,也没有杀过人类。
  老魔族忽然嘤嘤啜泣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哆嗦得厉害,又哇啦哇啦说得很快,连紫川秀都不怎么听得懂他的话意了,只知道他在反覆强调一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愿意来参战的,而且自己手上也没有沾过血。从他们临战时候那笨拙的反应上来看,紫川秀相信那个老魔族军官说得完全是真的,他们真的是没有参加过实战的。
  虽然不懂魔族语,旁听的白川也看出来了:这个老魔族吓坏了,他正在求饶。
  紫川秀简略地把魔族军官的话翻译给大家听。
  该怎么处置他们呢?紫川秀心头沉重:诚然,这个魔族军官和他的部下们并不想打仗,更不是自己乐意离开三个孩子从大老远的家乡来到远东,来到这个可怕的、充满了呻吟、血腥味的战场上,他的族人们也不是自己乐意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自己完全明白这一点,但依旧要无情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他眼睛抬也没抬地说:“劳驾你们了。我们不能带着他们上路,但是放走他们是很危险的,他们已经见过我们了,让魔族司令部知道有我们这么一支部队存在是非常危险的。罗杰,白川,你们两个谁去?”
  没有人出声,大家心里都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与战场上跃马扬鞭、快意杀人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如果刚才他们不肯投降死战到底结果被全部消灭,大家根本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因为刚才消灭的只是一个符号抽象的“敌人”,一群罪恶的侵略者,自己完全可以做到问心无愧。而现在,要杀的就是一个非常具体、非常形象的人物:三个孩子的父亲,一群不愿意打仗却来到了战场的可怜平民。
  过了好久,罗杰不安地挪动下身子,站了出来:“我去吧。白川,你和大人在这里等着。我等下就回来。”
  “不,”白川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白川,你是女孩子,这是……”
  “我知道。”
  白川固执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罗杰望了她一眼,心头充满了感激。白川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跟着来,是为了分担自己完成任务后的内疚和痛苦。
  他向紫川秀报告说:“大人,那我们过去了。”
  紫川秀点点头。
  罗杰开始指挥秀字营的士兵们,把魔族的俘虏们驱赶进路边的一个树林里。双手被反绑的魔族兵们脸色煞白,拖着沉重的两腿走着,东歪西扭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那个老军官明白了,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站着,摇摇晃晃地,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自己前方。一个秀字营士兵过来在他背后抽了一鞭,吆喝道:“走!”
  他的背被汗水湿透了,出现逐渐扩大的汗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一直没入了那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秋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林,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摩擦声。紫川秀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等着那马上会响起的密集惨呼声和哭天抢地的哀号声。然而声音迟迟没有传来。
  树林处传来沙沙的枝叶响声,紫川秀抬起头,看到罗杰和白川带着秀字营的士兵又出来了。罗杰低着头走近来,说:“大人,您处分我吧。我没完成任务。因为实在下不了手。”
  看着他们的神态,紫川秀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问道:“他们已经走了吗?”
  白川抢着回答:“大人,是我下令放的他们。你处分我吧,大人,不关罗杰的事。”
  紫川秀没有出声。他只是转头看了看那什么也看不见的丛林,又看看那公路上一片狼籍的粮车队列和丧身于弓箭下的魔族兵尸体——还在泊泊地流着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大家继续赶路吧。”
  他们把失去主人的粮车留在原地,附近村落的灾民会过来收拾它的,其余的人上马,队伍无声地继续前进了。有人听到了,紫川秀轻轻叹了口气,彷佛如释重负。
  经过加来行省向东南方向,就是远东中部的大省明斯克行省。在这里,大家都感觉到,魔族的戒备明显地严格了很多。道路上出现了盘查行人的岗哨,手持刺枪的魔族骑兵在大路上来回巡逻着,日夜不停。紫川秀一行人不得不采用昼伏夜出的方式,一路走小道前进。经过七天的跋涉,他们终于进入了云省的地界。
  云省地面多为山林地带,其中有远东最大的森林:维斯杜森林。
  这种地形与紫川秀藏身的瓦格行省布卢村一带很相像,只是这里的山脉更加绵延广阔,几乎整个行省都处于山地地形,道路崎岖难行。亲眼看到了这么险峻的山势和茂密的丛林,紫川秀才明白,为什么平叛时,斯特林所向无敌的铁军几乎踏平了整个远东,却惟独不能征服云省。
  在云省,魔族的统治比别的省区薄弱得多了,紫川秀一行人走了几天,竟然还没有遇见过一个魔族的巡逻队,至于本地村落的武装自卫队倒是碰见了不少,他们对这支过境的人类小分队颇有敌意。幸好德伦他们在队伍里帮忙交涉,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地过来了。
  紫川秀观察了一阵,发现当地居民的生活比起远东其它省份的居民来,好了不知多少。他非常惊讶,一路过来,他看到了贫穷这个恶魔在远东即使以最富裕闻名的省份都留下了罪恶的痕迹,贫苦的人们被逼得铤而走险,打家劫舍,而在云省这个以土地贫濯而出了名的省份内,人们却还能吃饱安居。
  德伦向紫川秀解释说:“魔族的徵粮队不怎么来云省。一来这里的民风剽悍,为了五公斤麦子,这里的半兽人可以拚命;二来这里的土地贫瘠,确实也没什么捞头,与其在这里费那么大的力气,不如去别的富裕省份搜刮。”
  一路上,众人经过了着名的战场赤水滩。那场空前惨烈的大战役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战场已经被掩埋,但是在那个被无数河丘所分割的平原上,落日下荒草萧瑟,迎风卷动,众人依旧能感觉当时的肃杀气氛,感觉到那悲壮的一幕。
  秋风中,他们彷佛亲眼看到了,紫川家的忠诚军队是如何的前仆后继地倒下,勇猛的铁甲骑兵如何视死如归地冲向叛军的队列,冲向死亡;旗手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宣布着最后的进攻命令;当看到雷洪叛军明亮的刺枪尖反光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那些筋疲力尽的人类士兵们爆发出的绝望和恐怖……
  苍凉的秋风吹过,彷佛正是那些示屈的亡魂们的不甘和无奈。那些祖国的健儿,他们的名字,不会见诸于史册。他们长眠在远离家乡的异乡他国,尽管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没能阻止祖国的衰落。
  赤水滩,一个强大帝国梦想终止的地方。
  曾参加过赤水滩会战的半兽人德伦也由衷地赞扬他当时的对手:“他们非常有种。”
  众人默默肃立了三分钟,摘下了头顶的帽子。为了那些曾英勇战斗过,但最终却失败的勇士们默哀,也在心里暗暗祈祷,自己不要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第二天下午,队伍到达了哥达村,这个村就是圣庙的所在地。在村前半里处,紫川秀就吩咐众人下马,大家步行前进,以显示对圣庙的尊重。一行人的到来惊动了村中耕种的农民,村口处已经有人在守侯他们的到来。一见到白川就认出了她来了,上次就是这个半兽人来接待他们的。
  白川小声跟紫川秀说:“他就是哥达村的村长布森——就是他最可恶了!
  上次没少给我们坏脸色看,怎么说他们都不肯让我见布丹长老。上次我们恨不得揍他一顿!”
  紫川秀轻笑。看那个布森村长体型粗壮,四肢孔武有力,两眼炯炯有神,显然一身本领不凡。他料想明羽和白川定是在他手上吃了点亏,不然怎么这么好说话就自己乖乖离开了,所谓“恨不得揍他一顿”,想来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这里是人家的地头,看看人家身后那几十个威武的壮年半兽人,如果明羽他们当时再出言不逊的话,不被人家揍一顿就算是幸运的了。
  布森村长脸色不善,远远地就叫了:“怎么你们又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要见我们长老,让你们光明秀自己过来!”
  紫川秀大感尴尬,幸好队伍里还有个同为半兽人的德伦赶紧出来介绍:“布森大人,这就是我们的光明秀。”他指着紫川秀介绍说。
  白川小声问紫川秀:“德伦怎么叫他大人?”
  紫川秀小声回答:“不奇怪。在远东联合军时期,布森曾做过德伦所在团队的团队长。后来他跟着布丹长老一超脱离了远东联合军,但是德伦他们依旧称呼他为大人。”
  布森低头把紫川秀浑身打量了一番——彷佛要在他身上找到一处能叫他特别蔑视的地方似的——然后说:“德伦,别开玩笑了,这个病恹恹的小子就是传说中那个了不起的好汉光明秀?这样的人我一只手就能抓起三个!”
  紫川秀身后的部下们纷纷叫骂:“混蛋,说话小心点!”
  “再敢胡说八道,我们把你这个狗屁村子给一把火烧光,”
  有人摩拳擦掌地就要上前去动手,特别是罗杰,想到为了见一个长老竟要他走了这么上千里的路,更是一肚气,在人群中不住地煽风点火:“这群乡巴佬竟然敢看不起我们!”有人一边骂一边拔出了刀剑,半兽人一方眼看如此也连忙戒备。
  紫川秀轻轻举起右手,所有人立即闭嘴,骂声嘎然而止。他走前一步,按照半兽人的礼节拱手行礼说:“在下确实是光明秀。在下有要事相商要见布丹长老,麻烦村长您通报一下。”
  布森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以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眼前的这个青年人类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身子孱弱,身上确实是不带武功的。
  但他的部下们——布森已经看出来了,跟在这个年轻人后面的那些随从,全部是难得一见的好手,特别是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女孩子,目光明澈,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她已经到了罕见的练实还虚的宗师境界了。
  就连这样的高手也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类的随从和部下而已?他只是轻轻做个手势,所有人就立即不再言语,显得对他绝对的听命和服从。这个人类的来头还真是不小呢!
  他不由得多看了紫川秀两眼:均匀的身材略显瘦高,脊梁挺拔,肤色白得有点病态,随和的笑容,清秀的面容,淡淡的眉毛——不知怎么的,看着地,布森竟然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压迫感觉,在这个年轻人类身上,有一种让人不敢忽视的凛然气质。曾上过战场的布森认出来了:这是那种多次经历过出生人死的险境才能培养出来的独特气质。
  难道他真是传说中那个孤身杀入魔族大营,无人能敌的魔族克星?
  他不动声色地说:“请稍等。”转身吩咐自己身后的村民,几个半兽人小伙子听话后飞跑起来了,朝村子中的方向跑去。
  布森又转过来跟紫川秀一行人说:“各位请跟我进村去喝杯茶吧。”
  紫川秀很有礼貌地点头说:“麻烦村长了。”他吩咐白川等人将随身带的礼品奉上。
  一行人来到村中的一间屋子中,布森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家。外间的待客室的布置倒也简陋,只有三张席子,一张小几子。由于人太多了,待客室坐不下这么多的人,跟紫川秀一起来的秀字营士兵都待在路口下的树阴下乘凉。
  只有紫川秀和白川、罗杰和德伦几个头待在会客室里。
  德伦向布森介绍了紫川秀一行人以后,大家就不知道谈什么的好了。
  屋子里只听见德伦和布森两个老半兽人在高谈阔论,谈论在当年的叛乱战争中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何将“可恶的紫川家鬼子”打得落花流水,出身家族军官的罗杰和白川略通半兽人语言,两人听得好不难堪,不时偷看紫川秀表情,却看到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端着手上的茶杯在出神。
  但幸好难堪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紫川秀第二杯茶还没喝完,那几个半兽人小伙子已经“咚咚咚”地跑了进来,跟布森说:“村长,长老他老人家说想见见远道而来的光明秀。他在圣庙等候。”
  “那太好了!”
  罗杰兴奋地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一个小伙子摇头:“对不起,长老要见的只是光明秀一人。其它人不用跟来。”
  “什么?”罗杰和白川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不行!”白川毫不妥协地说:“我要对大人的安全负责,我不能让大人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地过去。”
  “对!”罗杰也说:“这不但是安全问题,也是面子问题。德伦,你帮忙解释一下,秀大人在我们这里是很重要的人物,如果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见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身边居然没有一个护卫,那太失体统了。”
  德伦把话翻译过去,几个半兽人在叽里咕噜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布森说:“对不起,但是长老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只见光明秀一人。如果你们担心安全的话——其实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们允许他携带武器。如果你们不肯遵守这个条件的话,那就请回吧。”
  白川和罗杰都脸上变色。紫川秀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们都很清楚,严重的内伤已经腐蚀了他的体力,现在的地,连个普通的士兵都不如,即使携带了武器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如果对方有敌意的话,他丝毫没有抗拒的力量。
  他们正要出声拒绝,却见到紫川秀已经站了起来,轻松地拍拍手,笑说:“很好的茶,谢了。圣庙在哪里?谁给我带个路?”
  白川着急说:“大人:”
  “放心,”紫川秀微笑地说,语调说不出的安详,他望向白川:“放心,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是被他的话语,不如说是被他眼中的自信给折服,白川低下了头:“明白了,大人。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一直等到你回来!”说到最后一句时候,她对着布森示威似的握了下马刀的把柄,暗示他:“如果紫川秀不能安全回来,那各位的未日也就到了!”
  布森对白川的威胁视而不见,站起来对紫川秀说:“光明阁下,我为您带路。”
  沿着村中的主干道,布森在前面带路,紫川秀跟在后面,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正是黄昏时候,一路经过的村庄茅屋中已经燃起了炊烟,在路边玩耍的半兽人小孩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人类,却不敢过来说话。紫川秀注意到了,除了在村口处看到的那些年轻人,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是老人、小孩还有妇女,很少见到壮年的男子。
  两旁的房屋逐渐稀落,最后完全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未经过整理的灌木丛和挺立的白桦树,夕阳下,白桦树拖着长长的影子,道路荒芜又漫长,长满了野草,越来越显得荒凉,荒草在风中不住的摇摆着。
  在紫川秀的想像中,全远东景仰的圣庙应该是一个金碧辉煌,布置得庄严肃穆的地方,与眼前这个荒无人烟的野地根本没一点重合的地方。
  他不禁问布森:“圣庙不在村中吗?”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原来这么长长的一路过来,两人竟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布森头也不回,简单地回答说:“就在前面。”
  紫川秀不出声了,跟着他默不作声地前进。转过一个树林,他看到在道路的两边有许多高大的石碑,这些石碑隐藏在荒草中,若隐若现,远远的一路过去,密密麻麻,彷佛一排排忠实的哨兵在尽忠职守地看守着这条荒芜的道路。
  紫川秀有点好奇,问布森:“这些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布森没有出声,紫川秀把这当做是同意的表示。他走近一块石碑,轻轻拂开上面的杂草。发现这块不起眼的一人高的白色石碑竟然是用很名贵的玉质大理石做的。他暗暗吐舌:如果这里的石碑全部都是由同样的材料制造,那这就是一桩很浩大的工程了。
  石碑的上面刻着半兽人的文字,藉着夕阳的余辉,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上面的句子:
  一三一二年,为了抵御人类对圣庙的侵略,佐伊第二十一自卫团全数战死于此。
  紫川秀轻轻吸口冷气。他知道与人类喜欢采用光明帝国的历法不一样,远东种族习惯采用的是他们自己历法——传说中,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强大的远东帝国存在,但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一三一二年,折换成光明帝国历法就应该是帝国历二0七年。
  虽然紫川秀历史学得并不是很好,但他至少也知道:帝国历二0七年,那时候的光明帝国国势正处在颠峰的极盛时期,历任的帝国皇帝勇猛如狮。
  鼎盛时期的光明帝国为了显示其强大,曾多次对远东发动了战争。紫川秀记得,帝国的每任新皇帝上台时,照例都要对远东发动一次战争——这种战争通常是没有的任何意义,即便抢来了领土,但因为有魔族王国这个可怕的大敌在侧,也是绝对守不住的,发动战争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新皇帝的武功成就上添上漂亮的一笔罢了,史官大笔一挥:
  帝国历二0七年,吾皇神武,遣师征伐远东蛮夷之地,四方蛮夷惧。王师斩首八万,凯旋而归。圣朝威名,响彻四方!
  紫川秀看了看布森,发现这个半兽人已经回过了身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紫川秀轻轻地对这块石碑鞠了个躬,然后又去看下一块:
  一六八二年,魔族龙骑兵进犯圣庙,哥达村自卫队将其击退,一千八百九十一人牺牲于此。
  一七八九年,英勇的佐伊族英雄德宁在抵抗紫川家对圣庙的侵略中不幸身亡。他的子民永远怀念他。
  一六三六年,为保卫圣庙,远东佐伊第一团全部战死于此。魔族未能进入圣庙。
  石碑一块接着一块,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上面记载的都是为了保卫这座远东圣庙而牺牲的佐伊族战士和平民。
  紫川秀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明白了,他所看到的,不单是人名和事迹,这里记载的是一个民族千年的沉重和抗争。这是一个饱受苦难的民族,一千多年来,东、西两方——魔族也好,人类也好——对他们进行了太多的欺凌和侵犯。同时,他们也是个性格倔强、意志坚定的民族,面对强敌决不弯腰,不屈不挠。在那碑林之间,草丛之中,他依旧能感觉到当年那些战士眼看着自己家园被侵略者所蹂躏的悲愤和无奈,他们惟一的选择就是拿起武器,以死还死。
  不知怎么的,站在这一片碑林之中,紫川秀想到的却是来路上看到,飘扬在赤水滩战场上的那一面残缺的紫川家战旗,想起的是那些同样顽强、同样英勇地战斗过的紫川家骑兵,他们已经化成了荒原上的白骨。
  一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和自由权而用全部力量去捍卫、殊死战斗的民族;另一个是决心维护和延续自己的统治而不惜一切的民族,在未来历史公正的审判面前,究竟谁是正义的一方?他实在无法评价,一时间,他有了许多的感触,却无法具体地说出来。
  秋风无语,夕阳西下,他萧瑟的背影被拖得长长的,映照在如同波浪般摇缀的荒草之间。
  经过那一片碑林,再过一座小山坡,紫川秀远远地看到了座落在半山腰的圣庙。虽然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么金碧辉煌,但是这座全部由两米长、半米宽高的巨石叠砌而成的方形巨大建筑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
  他难以想像,以半兽人那样落后的技术,是如何将那些上吨重的巨石从深山开采出来,通过狭窄的小路运上山腰,再将它们一块块地堆叠起来的?
第十四章 
第四节
  在圣庙前大概半里路,山路铺上了青石的台阶。两人踏着台阶上去,眼前已经看到了圣庙巨大的红色大门和石头围柱了,布森对紫川秀说:“长老就在庙中的大殿里。你等一下进去就看到了。这一千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进入圣庙的非佐伊族人。”声音很郑重。
  如果没经过山下的那一片碑林,此刻紫川秀可能就要对布森的话嗤之以鼻了:“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乡下的一间破庙吗?比起我们帝都紫川家的议事大厅差远了。”但现在,他明白,圣庙对于远东半兽人的意义确实是十分重大,为了捍卫它,千百年来佐伊族的战士死伤无数。
  他严肃地点头说:“谢谢。”
  想了一下觉得不够恳切,又补充说:“我感到十分荣幸。”
  布森满意地点头,他在前面领先带路,两人进入了大门。紫川秀看到了,圣庙的结构与人类所经常供奉的庙宇差不多,正中是大殿,估计是供奉半兽人景仰的神灵。两边各有侧房,里面是什么情形却无法得知。
  他们进入大殿,布森先恭敬地对大殿正中供奉的神像行跪拜礼。一见之下,紫川秀几乎笑出声来了:在人类通常摆放佛像、观音像的大殿正中位置,现在摆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半兽人雕象,雕像做得相当惟妙惟肖,连那个半兽人祥和的表情都表现出来了,想来这就是半兽人们所信奉的神灵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只是紫川秀在平时习惯了摆人类神像的位置,却看到了一头浑身是毛的大神,这让他一时很有点难以接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着布森跪下去,只是对着神像恭敬地施了一礼。
  “你为什么不跪呢?”
  忽然背后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紫川秀吓了一跳。他现在虽然武功暂失,但是以前那敏锐的感觉本领还是保留下来了,竟然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到他身后极近的地方而不被自己发现!
  他猛然转身,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半兽人正站在他面前,望着紫川秀。回过神来,紫川秀打量了对方一番、这个半兽人的个头不高、瘦削、眉目开朗、肤色白皙,一身的毛发梳理得乾净平整,身上的衣服整洁得过了分,一尘不染,年纪似乎也不大,像个少年,但气质举止却予人很沉稳的感觉。
  紫川秀觉得,这个半兽人与他以前所见的半兽人似乎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自己又说不出来。比起那些披着兽皮,扛着血淋淋的狼牙棒,浑身脏兮兮的同族兄弟们来说,他太整洁、太斯文了,与一般半兽人那种晦暗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睛相当的明亮。另外,他的皮肤白得彷佛是透明的,彷佛隐隐可以看见血脉在流动似的。这给了紫川秀一种异样的感觉。
  看到紫川秀发愣,布森走上来介绍说:“光明阁下,这就是我们的布丹长老。长老,这就是德伦他们联名推荐介绍给我们的光明秀。”
  虽然先前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等布森证实时,紫川秀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个年轻得几乎带了稚气的半兽人,真的是全远东名闻遐迩的天才战术指挥家,同时又是几百万半兽人的精神领袖吗?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镇定说:“布丹长老,久仰大名了。您年轻得超出了我的想像。”
  布丹淡淡一笑:“请放心,年轻不会传染。光明阁下,您不也是很年轻吗?请跟我来吧。”布丹用的是人类的语言说话,而且说得非常的流利。但不知怎的,看在紫川秀眼里,他的笑容中带有种少年不该有的感伤。跟在他的后面,紫川秀往大殿的侧房走去,他注意到,布森村长留在了大殿,并没有跟着过来。
  两人进了大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有一张几子和半兽人习惯会客时用的坐席。
  紫川秀轻松地松了口气。刚才的那个大殿实在太宽阔高大了,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
  现在换成这种比较随和的小客厅,他感觉好了很多。
  两人分宾主席坐下,布丹微笑说:“光明秀,刚才您还没回答我呢:您为什么不对我们佐伊族的守护神——奥迪大神的雕象行礼?难道您怀疑他的神力和存在?”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选择了个不至于触怒对方的温和回答:“我尊重贵族所信奉的奥迪大神,但是很抱歉,一直以来,我都有自己信奉的宗教,而且目前我还不打算改变信仰。”说到这里,紫川秀才想起,其实一直以来,自己并没有一个信奉的宗教。
  布丹轻轻点头,说:“我们都坚信,是奥迪大神开辟了天与地,创造了世界上万物,也创造了世间的诸种族,对于我们佐伊族来说,奥迪大神是致高无上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倒像是在为自己解释。
  紫川秀微笑,他知道了对方是个很文明的人,因为他懂得尊重别人的信仰。
  “那么光明阁下,前阵子您的部下来过,现在您又亲自大驾光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布丹语气温和,问得却很直接。紫川秀觉得非常的难以回答,他总不能直接就说:“我是来找你合伙一起造反的!”
  他沉吟了下,说:“长老,您居于深山之中,对于外界如今的局势,您了解吗?”
  “我不敢说全部知道,但您说的是哪件事情呢?”
  “魔族在远东开始大肆横征暴敛,远东民众如今千里饥荒,饿殍遍野,苦不堪言。”
  “我知道。”布丹平静地说。
  “在明斯克、沙加、杜莎等七个省区,魔族征召了大批的远东民工从事高度危险的矿业开采工作,每天因为意外事故死亡的不下千人。”
  “我知道。”
  “在杜莎的远东总督府门前,魔族总督鲁帝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前来请愿的佐伊族代表,将他们曝尸闹市。”
  “我知道。”
  “在沙罗行省,魔族军队进行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滥杀平民,鲜血将蓝河都给染红了。行省的首府几乎成了一个无人区。”
  “我知道。”
  从头到尾,布丹的语调都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他们谈论的不过是日常的琐碎小事罢了。紫川秀诧异地看着他,不禁问:“长老,这些您都知道吗?
  您认为这些事是正常的吗?作为佐伊族人的领袖,有人对佐伊族进行这样的侵害,您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
  布丹轻轻叹息:“我并非无动于衷。但是,您想让我怎么办呢?”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跟他摊牌讲重点:“长老,作为远东佐伊族的领袖人物,您在民众中有极大的威望。在这个时候,当佐伊族的子民受到这么残忍的对待、当你们种族的尊严被这么粗暴地践踏时,您是不是应该履行您的义务,带领您的子民起来反抗魔族的暴政——就如同不久以前,您带领他们反抗紫川家的统治一样?”说完,他定定地看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布丹平静地说:“光明阁下,如果我没弄错您的意思的话,您是想劝我谋反?”
  “并不是谋反。因为魔族并非远东的合法政权,自由而光荣的佐伊族也并没有主人——这怎么叫谋反?你们只是推翻一个强加于你们头上的、用野蛮和暴力来维系自己统治的残暴政权而已。”
  布丹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容:“鼓舞他们手无寸铁地起来,然后大批大批地被屠杀?
  你想让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孱弱的老人、小孩、妇女们,让他们跟魔族的装甲兽进行巷战肉搏,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紫川秀笑笑:“布丹长老,据我所知,您手中的力量并非仅仅是那些孱弱的老人和妇女。远东联合军中,起码有五、六十个团队的军队是直接听命于您,而且您在几百万佐伊族平民中也拥有崇高的威望,只要您一声召唤,他们随时可以加入,成为您源源不断的预备军。再加上我手中的力量,我们并非没有战胜的希望。”
  布丹摇头:“光明阁下,对您和您和所掌握的力量,我已经略有所闻了。
  但是光凭这些——小部分残余的人类部队和一群没经过训练的老百姓想要战胜强大的魔族王国,那是不现实的。他们还很强大——”
  布丹眼中流露恐惧的神色!“光明阁下,您见过魔族的皇帝没有?”
  “没有。”
  “我见过。在他们刚进入远东的时候,魔神皇召见了我和种族军的其它领导人物,我亲眼见到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
  他拥有神鬼一般的力量,我们是无法反抗他的。还有魔族的军队,他们人数众多而且强悍无比,足可以毁灭天空与大地!”
  紫川秀正容说:“紫川家的中央统领斯特林以微薄兵力,在小小的帕伊城重创了魔族的大军,坚守不降,魔族举国之兵围攻两个多月不能下!紫川家的帝林曾单枪匹马进入魔族大营,面对面与魔神皇谈判,逼得他答应给中央军解围——世界上从没有不可反抗的力量,魔族也并非不可战胜,关键是看我们的决心!”
  紫川秀的话语铿锵有力,其中流露强大的自信,他看到了,布丹平静的表情第一次动容变色。
  没等他回答,紫川秀接着说:“在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排排的碑林,上面记载着佐伊族千年来为了保卫圣庙而付出的牺牲和代价。这令我非常的敬佩,敬佩你们祖先的勇敢和顽强,他们无所畏惧。但是,在长老您身上,请原谅,我感觉不到那种无畏的勇气,如果说,这就是你们远东佐伊族的气概,那我就要说,你们已经丧失了那种骄傲的勇气和尊严。你们的祖先在九泉之下也会因你们的胆怯而蒙羞!”
  布森脸带愠色:“光明阁下,你是我们的客人,但你无权来羞辱我们!
  这情况根本不同,现在骑在我们头上的统治者,比起以前的来,强大得太多太多!
  而且现在也并没有人进犯圣庙,如果一旦魔族敢对圣庙下手,那我们也会像我们的祖先曾做过的那样,殊死抵抗!”
  “那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紫川秀立即说:“长老,恕我直言,看来您并不很懂圣庙的意义。”
  布丹一瞬间激动起来:“你说什么?光明阁下,我身为圣庙的守护者,在圣庙修行十多年,我清楚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对这圣庙更了解!”
  “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您不怎么懂圣庙。”
  没等布丹开始反驳,紫川秀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为什么圣庙在远东民众的心目中的地位那么高?为什么,你们的祖先,曾经那么舍生忘死地保卫它?为什么呢?”
  布丹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马上回答:“圣庙是我们供奉奥迪大神的圣地。我们当然要崇拜它,保卫它了!”
  “您错了,长老。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圣庙在远东民族心目的地位是如此神圣,因为他们所捍卫的,并不是仅仅是一座庙宇,更是他们民族的自尊和光荣,是他们的自由和传统的象徵,是所有值得他们所珍惜、所不能割舍的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徵。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葬着你们祖先的遗骨,浸透了他们的鲜血!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气和辉煌,使得圣庙之所以神圣!
  “您身为圣庙的守护者,如果因为无知、懦弱、胆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对外面千百万佐伊族人民正在遭受的苦难和摧残不闻不问,视若不见。
  那么,等到整个远东都已经变成了魔族的奴役场和奴隶工厂时,所有佐伊族都变成了魔族的奴隶——或者死人——之后,即使您还守护着圣庙,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信奉圣庙的人民已经不复存在了。”
  布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当初那种平静自若的风度已经荡然无存了。紫川秀词锋犀利得超出了他的想像,让他完全无法反驳。
  想了好一阵子,他才说:“我承认,光明阁下,您是一流的演说家。但现实的情形是:魔族还很强大,即使我们把整个远东全部动员起来,我们也还是无法与魔族王国进行整体抗衡的,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摧毁了紫川家的所有军队。如果我们起来反抗,那是自取灭亡。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佐伊族战士,我当然可以说‘不自由,毋宁死’,但问题是,我的一举一动牵涉到上百万人的性命,我不能光凭自己的意气用事。如果因为我的莽撞而导致整个佐伊族遭受灭族之灾,那我就将成为整个种族的罪人了。”
  “魔族并非你想像的那么强大,正是因为你们的恐惧和退缩,使得魔族更加的嚣张和跋扈。你们再退让和忍耐下去,他们会把你们逼得无路可退,直到跌进深渊的。那时候再进行反抗就为时已晚了。再说,我并没有说我们一定要击败整个魔族王国,争取一定限度的独立和自治权利还是有可能的。”
  布丹奇怪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光明阁下?”
  “长老,您见过水中的蝌蚪吗?这是种很弱小的动物,身上既没有坚硬的外壳,又没什么尖锐的刺,任何一条大鱼都可以把他们轻易吃下——但实际上,大鱼却是从来不吃蝌蚪的,就因为蝌蚪身体里含有一种毒素,大鱼如果吃了它,会被毒死的。现在的情形,我们远东就好比一只蝌蚪,而魔族就是那条大鱼了。蝌蚪想要击败大鱼,确实是很难,但如果只是想从大鱼的嘴边保全自己,并非没有可能。
  “我在魔族军中待过,我知道,魔族并不是很在乎远东的土地,他们垂涎的是古奇山脉以西,那片辽阔而肥沃的人类领土。向西、向西、不断向西,那就是魔族亘古不变的渴望。为了从人类手中夺取土地,他们势必要与人类有一场大决战,而在这之前,他们是不会愿意消耗他们的军事力量,特别是为远东这块不毛之地。
  “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强烈的反抗意志和强硬的实力,让魔族意识到,远东并非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如果他们做得过分了——比如说,像现在的这种情形——我们也会狗急跳墙的,即使他们最后能消灭我们,他们自身一定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我想,在权衡利弊以后,魔族上层也有不少的明智之士,他们会懂得如何取舍的。”
  布丹沉吟:“光明阁下,您所谓的‘足够强烈的反抗意志’,是不是指战争呢?”
  “对!发动一场全远东规模的大起义,在正面战场上消灭三十到五十个魔族团队,那时候魔神皇就会考虑我们的实力,他很有可能会同意与我们谈判,妥协答应给我们远东有限自主权,毕竟他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我们而是人类。”
  “但是没有了远东这个跳板,他是无法攻击瓦伦和人类的。”布丹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可以答应让魔族的军队借道经过我们的土地,我们甚至可以向魔族答应保证他们后方粮草线的线路安全,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进行与人类的战争。而我们,看着他们双方的实力在战场上一天天的消耗、一天天的衰弱,而我们则赢得了时间,一天一天的积累起来我们的实力。然后,等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以后——”
  紫川秀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强大的远东政权将建立。所有的种族,不论是佐伊族、人类、蛇族、龙人、精灵怪、矮人甚至还有魔族,一律平等。
  远东,将成为远东人的远东。”
  布丹听得眼睛一亮,却不出声,静静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开口:“光明阁下,您说得很动听。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被夹在魔族与紫川家两个巨人之间,他们无论那一个都可以轻易将我们压成齑粉。要对两条防线进行防守,我们手上的实力不够,但如果我们只防卫一边的话,另外一个会马上从背后捅我们一刀。再说了,而且,若没有了外来输入,我们是很难以独立生存的。远东缺乏工业,我们的土地也很贫瘠,粮食刚刚能勉强自足。”
  “但我们有矿产,无比丰富的矿产!长老,我并不是主张说远东闭关自守地与外界隔绝,为了弥补我们那规模不大的粮食缺口,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向紫川家购买,用我们铁矿和煤,用我们宝贵的钻石和晶体。在家族内地,商人们对这些东西渴望得很呢!而在那些粮食产地行省里,他们富余的粮食堆积如山,完全可以解决我们不多的需要。
  “而为了解除东西两面的威胁,我们要善于利用魔族与人类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新生的远东政权可以宣布不参与魔族与紫川家的战争,保持中立的地位——这是表面上,但实质上,我们是偏向紫川家一边的。因为在目前的情形下,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魔族而并非紫川家。
  “当然,也有可能魔族不能容忍我们的存在而前来攻打我们。一旦这种情形出现,我们将会得到紫川家从瓦伦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的粮食和精良的武器装备,有了这个,再加上佐伊族战士的勇猛,我们便可以组建自己的国防军体系了,完全可以抵御魔族的进攻!”
  “可是,”紫川秀话说得太快了,布丹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您所说的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紫川家为什么要援助我们呢?对他们而言,我们是叛军,是死敌。”
  “在政治利益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长老。紫川家是一定会乐意看到在他们东边出现一个强大的远东政权的,这对他们而言,比起一个附庸于魔族的远东来要好得太多了,不但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还会成为他们与魔族势力之间的一个缓冲和战略掩护区。
  紫川家的上层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好处,他们是看得到的,为了这个,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扶持我们——甚至还有可能以自愿兵方式前来援助我们。”
  布丹无话可说了,紫川秀说的完全是实情。他再想了一阵,问:“可是这样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们挣脱了魔族的控制,又重新成了紫川家的附庸?这样先前我们的一切努力和牺牲不是成为荒谬了吗?”
  “长老,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可以摆脱政治上外来势力对我们的一切控制,紫川家和魔族都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们了,或者表面上,为了满足他们的自尊心,我们可以同意将他们称为宗主国,但实质上,我们将恢复远东地区被奴役以前实行的自由传统,建立一个完全自主的地方自治政府。”
  “但是我们被夹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间,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五年,或者十年以后,谁来保证我们的政权不被紫川家或者魔族轻易地把持呢?”
  “长老,远东今天的贫穷和衰弱,多数是由于历代统治者——紫川家或者是魔族——对你们的残酷剥削造成的。我们拥有无比丰富的资源,我们有贯穿东西的大陆交通线,我们的粮食生产可以自足——我们缺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缺!只要我们的政治获得独立,只要我们能熬过独立之初那最困难的几年,在五年以内,通过从外界输入工业的方法,我们就可以大幅提振我们的经济,我们会比今天富饶十倍;我们将拥有由佐伊族战士和龙人军团组成的、最强大的、能征善战的陆军,那时候不要说紫川家,就是魔族也不敢侵犯我们的领土。我们将成为大陆的第四大势力,与魔族、紫川、流风三家鼎足而立!”
  布丹不出声了。
  他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紫川秀的背后,那里除了素白的墙壁外,什么也没有,他却盯得入神,脸上表情十分丰富,眉头一会紧皱,一会又开朗起来,彷佛那面素白的墙壁上正在上演着十分精彩的故事。
  紫川秀也不出声了,他自顾端起了茶杯喝茶。现在,需要陈述的一切理由都说完了,就看对方如何决定了。庙宇中一片寂静,外面已经入夜,一片漆黑,可以听到,黑暗中晚蝉在树梢上的轻声鸣唱。
  过了好久,布丹长长舒了口气,他对紫川秀说:“对不起,光明阁下,对您的建议,我只能拒绝了。”
  紫川秀感到意外,在刚才的那一番劝说过程中,他看得出对方是很感兴趣的。他不失礼节地问:“如果不冒昧的话,我能不能问,为什么?这是解放佐伊族的战争啊,对你们来说,这是挣脱压制于你们身上锁链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光明阁下,两百年前,紫川云与您说过同样的话,他也说要从魔族的爪子下面解放我们。就为了这个承诺,我们的士兵与人类士兵并肩作战,为了反抗魔族,我们毫无怨言地奉献了我们士兵的血肉和灵魂,奉献了我们种族最纯正最宝贵的血液,但结果呢?
  我们的奉献,换来了紫川家两百年的统治。
  “两百年后,又有一个人类跑来跟我们说:‘相信我,我给你们远东的独立!’那个人也是你们紫川家的高级将领,他的名字叫雷洪。我们相信了他,我们再次群起反抗,殊死奋战。一年前,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三百公里的赤水滩,为了阻止紫川家军队向圣庙的推进,手持禾叉、锄头的各族农民与装备精良的紫川家军队激战十八个小时,三十一万人战死。我们的士兵被斯特林的铁甲骑兵踩成肉泥,我们的老幼妇孺被你们崇拜的偶像帝林烧成焦炭,整条村子、整个城市地被屠杀。
  “我们付出了这么巨大而惨重的代价,但我们没有并放弃:一个民族为了赢得解放所能做的一切,我们都做到了,谁都不能指责我们不够勇敢、不够坚强、牺牲得不够彻底。但历史惊人的相似,我们再次被自己的人类盟友所出卖:雷洪把整个远东双手奉献给了魔族,做为魔族为了他加官晋爵的回报。数十万将士的生命与鲜血,几百万人的努力,一千年来对自由的渴望和期待,一切的一切,我们浴血奋战的成果又被魔族轻而易举地接收。我们敲锣打鼓地迎来了自己的毁灭者。”
  叙述那段惨痛的历史时,布丹的声量不见丝毫提高和激动,依旧是那么平淡和从容。
  但他端坐的姿势、他平静的神情、他颤抖的话语、他黝黑的眼神,无不笼罩着沉重的痛苦和悔恨,千言万语无声地汇成一句话:“我们被你们人类出卖得太多次了!”
  对方彬彬有礼,对紫川秀并没有任河的恶语相加,紫川秀还是感到十分难堪,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身为人类感到了羞耻。他想不出什么能为自己辩护,在这种血淋淋的历史事实面前,无论用任河言辞来表白自己的真诚都是苍白无力的。
  布丹继续说下去,面带微笑:“现在,光明阁下您又再次来劝说我们继续奋战,用我们土兵的肉体和鲜血,去充当人类与魔族战争的前锋,来为紫川家的强大开疆拓土吗?
  光明阁下,您刚才曾把我们远东比做一只蝌蚪,我倒更愿意把它比做一块骨头,而你们紫川家和魔族——”
  布丹停顿沉吟一下,忽然问紫川秀:“光明阁下,您看过两条狗为了抢一块骨头打架吗?”
  紫川秀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老实地回答:“是的,我见过。”
  “那么,”布丹悠然说:“那块骨头,它参战了吗?”
  紫川秀哑口无言。
  布丹叹气说:“光明阁下,我们也累了,需要休息。”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表示他不愿意介入人类与魔族的战争之中,也巧妙地下了逐客令。
  紫川秀站起了身子,施了一礼,说:“今天很高兴能见到长老,实在非常荣幸,在下深受教益。长老,如果您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我随时欢迎您。”
  布丹也站了起来,微笑说:“彼此彼此,今天我也是获益匪浅。很抱歉没能答应您的要求。光明阁下,您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日后如果有空,还请多来,我也很想与您多交流。”他起身拿起油灯送紫川秀到庙宇门口。
  在门口,布森村长带着几个半兽人正在等候紫川秀出来。紫川秀向布丹说:“您不必再客气了,到这里就行了。长老,我有一句话想说。”
  布丹微笑说:“请赐教。”
  紫川秀低沉了声量:“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总要付出代价的。”说完,他向着布丹深深的一鞠躬,转身跟着那几个带路的半兽人离开。布丹整个人一震,随即镇定下来。
  他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紫川秀消瘦的身影消逝在夜幕中的小路上。
  在回去的路上,紫川秀的心情很坏,他满怀希望,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结果却被对方拒绝了。一路闷闷不乐。那些带路的当地半兽人小伙子却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着紫川秀,让他很惊讶:“你们怎么了?”
  “大人,您不知道,我们接送过很多人去见长老,长老从没有送谁送到大门口的,就连上次我们佐伊族的十三部族首领会议的首领们去参拜圣庙,长老也只是把他们送到殿门而已。大人,您是第一个被长老送到大门口的,您一定是个大人物吧?”
  紫川秀笑而不答,虽然提议被拒绝了,但在那位眼高于顶的布丹长老心目中,自己还是有一定份量的。这让他那受创的自尊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在村头,白川等人早就举着火把在等着他了。
  看到他回来,不但他的部下们大大安心了,就连村子里的村民也安心了不少:他去了这么久不见回来,他的部下们早就急得冒火,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对村民发出各种各样的威胁——这些威胁如果通通实现的话,就是整整一个军团的魔族也应付不来,这给村里的半兽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纷纷祈祷这个素不相识的光明秀千万不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掉下一根毛”来,不然,整个村子就麻烦了。
  白川迎上来问:“大人,谈判进行得怎样了“。”
  紫川秀摇摇头,说:“布丹长老没能答应我们的请求。”
  白川很乐观地说:“没关系,以前没有他们的协助,我们不是一直干得很好吗?我们总归会一直干下去的,直到把魔族打倒为止!”
  紫川秀含笑说:“对,我们一样会干下去的。”他嘴上说得响亮,心里却明白,如果没有那位布丹长老的协助,没有大规模的远东全民起义,没有那些迄今为止还停留在魔族阵营中的远东种族联合军的反戈一击,如果单靠自己所统帅的少数人类部队想击败魔族王国,那将是不可能的。
  罗杰上来询问说:“大人,天已经很黑了,我们是今晚走还是明早走?”
  紫川秀想了一下说:“我们就在村外宿营好了,明天早上再启程。”
  夜晚,人类士兵纷纷在村外的林子边上的空地上搭建起了帐篷,准备露宿。深夜,当众人都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时,紫川秀却难以入睡。在厚厚的行军毯上,他辗转难眠。第一次,他为自己一直为之努力的事业是否能取得成功产生了怀疑。
  自己是不是高估了魔族的残暴,也低估了远东种族对暴政的忍耐力?他们能忍受人类贵族长达两百多年的压迫,为什么就不能再忍受魔族一、两百年呢?魔族的统治才刚刚开始,远东民族已经习惯了忍耐,比起揭竿而起,他们更愿意的是等待和观望,他们抱有希望,期待着统治者明天会不会比今天更仁慈点,为了这个希望,他们可以忍受着目前的一切痛苦和灾难——如果远东民族普遍抱有这种心态,紫川秀明白,自己完全没有机会。
  在他的战略考量中,半兽人、蛇族、龙人等善战的远东种族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一旦和魔族正面交锋,他们将成为自己最可靠的后方支持和战略兵员补给,同时也对魔族的后方造成极大的威胁——但他们如果站在魔族那边的话,自己必败无疑,跟随自己的所有战士都将会以战死告终,自己是不是该现在就把这场闹剧结束了呢?
  一时间,紫川秀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再也难以入睡。他披起了衣服走出去。惨白的月亮悬挂在黑黝黝的林子树梢上,夜静如水。部队的营地宿营在林子边上,一边是沉睡中的村子,一边是静悄悄的树林,一边是旷野荒凉,还有一边,月色下的小路通往今天去过的圣庙。
  看着那一轮皎洁的圆月,紫川秀想到的却是紫川宁,想起了她秀丽的容貌,心里一阵阵的郁闷,一阵阵的惆怅。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多愁善感的翩翩少年了,苦难的阅历和崎岖的命运,已经把自己年轻的心灵锻炼得如同岁暮老人一样的平静无波。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可以把紫川宁忘记,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毕竟无法抵御情感的诱惑,只是在戎马倥偬的白日,那份思念一直被深深地埋藏着在内心的最深处。在这个人静月圆的夜晚,感情却突然强烈到无法压抑,让他回忆起那些遥远的初春和仲夏来……
  阿宁啊,这个时候,千里之外,你是否也对着这一轮明月出神呢?
  这个时候,所有的宏图大业全被他扔出脑外。他唯一想的是抛开一切,赶回帝都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最后一面。
  他暗中已经下定了决心:明天一早启程,回到布卢村以后,发给大家遣散费,将部队解散,带领大家从小路返回紫川家内地。自己呢,潜回帝都见上紫川宁最后一面,与斯特林和帝林告别,然后离开帝都,在家族境内找个偏僻的省份隐姓埋名地平淡过一生。
  反正自己武功已失,已经不再适合战场厮杀,积累下来的财富也足够自己一辈子生活无忧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后,他顿时轻松了下来,像放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是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既然远东民族自己愿意被魔族压迫,那就让他们去吧!自己不是救世主,没必要为他们操这个心。
  他放心地回帐篷中呼呼大睡,鼾声大作。
第十四章 
第五节
  第二天早上,队伍开始启程返回。由于放下了心头的大事,紫川秀一路非常的轻松,骑在马上指点着一路的景色,显得兴致勃勃。部下们看到长官如此好心情,自然也有所猜测,都认为定是与圣庙的谈判中,紫川秀取得了很大的收获。
  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由于这一带不必担心魔族的巡逻队,不必掩藏自己的踪迹,所以大家走得很安心,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忽然,队伍后面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担任后卫的骑兵上来报告:“一个半兽人骑马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紫川秀心念一动,吩咐队伍停了下来。清晨的晨光中,一个半兽人骑兵出现在小路的尽头。远远的,他就在叫:“光明阁下,请留步。”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路,让他纵马直冲到了紫川秀面前几步。紫川秀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那个给自己带路的小伙子。他翻身下马,朝紫川秀快步走过去,行了一礼说:“光明大人,我们的布丹长老请您回去,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紫川秀奇怪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半兽人骑兵不知道,他只是十分执拗又可怜巴巴地请求紫川秀跟着他回去,说长老吩咐了,有很要紧的事情,求求光明大人您了。紫川秀正犹豫着,队伍里面的半兽人德伦也上来说:“既然长老这样说了,光明秀我们还是回去一下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德伦是紫川秀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不给他面子。他点头说:“好吧。”
  吩咐大家掉头回去。
  一行人回到村口,也不进村了,只在村口停留了一下就直接就往圣庙方向去了,吓得村里的半兽人纷纷出来阻拦,说是不能让这么多的武装士兵进入圣庙。
  这时候白川告诉他们:“是你们布丹长老请我们光明大人过去的,我们是大人的随从。如果不让我们跟着去,那我们大人也不去了——你们看着办吧!”说完看着对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十分的得意:这是前一天村里的村长布森所说的话,现在她几乎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了这群乡巴佬,那种扬眉吐气的快意真是无法形容。
  结果再没有人阻挡,紫川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圣庙。但是为了表示对圣庙的尊重,在经过那片碑林时,紫川秀吩咐所有人统统下马步行过去。
  在进庙时候,他也只带了白川、罗杰还有德伦三人,其他人都在山下等候。
  布丹长老、布森村长都在庙门口迎接他们。紫川秀注意到了,那位年青的远东半兽人领袖脸色十分凝重,至于那位急性子的布森村长,更是一副急得彷佛身上满身皮毛已经着火了。于是紫川秀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故意装着没看出来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向他介绍了罗杰和白川二人的身份,至于德伦,早在远东联合军时期,大家就是认识的了,自然也有一番寒暄,大家一阵:“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您的大名我如雷贯耳!”、纷纷谦让座位(“您先请,请上座”、“不不,还是您先请!”)分宾主席入坐、上茶…………
  在紫川秀刻意的客气下,这套程序进行得分外悠长。他看到布森村长急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一张黑黝黝的大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汗珠不断地滴落。他几次急着想说什么,但都给旁边的布丹用眼神给制止了。
  等到大家的客气话讲得差不多了,(其实是紫川秀觉得将他们戏弄得也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问:“长老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指教呢?”
  没等布丹回答,急性子的布森已经脱口而出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魔族崽子要对我们圣庙下手了!”
  布丹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说:“布森,贵客面前,你太失礼了。”人高马大的布森竟然像十分畏惧这个小个子的年轻半兽人似的,喏喏地不敢出声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刚刚接到附近村子的佐伊族人通知,魔族驻明斯克行省的七十三团队已经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根据一路上他们的表现和行动的方向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圣庙过来的。”
  紫川秀皱眉说:“这没有理由。魔族不是傻子,应该知道他们如果对圣庙下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算魔族利欲熏心吧,想对远东的圣地下手,但是根据我所看到的——恕我冒昧了——虽说圣庙是远东的圣地,但庙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长途跋涉来下手的珍贵东西啊!”
  布丹和布森对视一下,最后还是布丹开口了:“光明阁下,您有所不知。
  圣庙中不但供奉着奥迪大神的佛像和我们历代英烈祖先的骨灰,它还收藏着一些远古时候众神留给我们佐伊族的圣物,自我们的先祖一直流传下来给我们的——它们具有不可思议的神秘魔力,价值不可估量。这本来应该是我们佐伊族的最高机密,但不知怎的,魔族显然已经知道了。”
  紫川秀惊讶道:“远古时代?您是不是说,一直到……”
  “对,就是众神时代!”布丹一字一句地说,语言中带有无比的骄傲:“奥迪大神将宝物赐予我们佐伊族,我们一直妥善地保管着,这是大神赐予我们佐伊族全体的无上光荣!”
  大陆上,分处各地的各种族都有一个共同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曾经存在过一个神话般的年代。在那个时代,大地上存在着众神,他们在大地上修建了高耸入云的建筑,他们可以飞上蔚蓝的天空,可以下到漆黑的海底,甚至可以瞬间千里,到达天上闪烁的群星。他们神通广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拥有极其可怕的武器,那种炽热的光芒和火焰可以瞬间毁灭大地和天空。
  在如今的人们看来,这当然是极其荒诞不绝的神话。但是,让当今的历史学家们完全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每个种族——不单是半兽人族、人类、龙人族、蛇族、矮人,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魔族也拥有几乎相同的传说,只
  是在细节上有稍微的差异(比如说每个种族都坚持说自己才是众神的正统子民,而魔族乾脆就毫不惭愧地自称“神族”。)而传说中那个神奇的时代,就被称为众神时代或者神话时代了。
  几个人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他们不但吃惊在圣庙中有来自众神时代的宝物,他们更加惊讶的是布森肯将这个惊人的秘密告知自己。紫川秀隐隐然已经猜到了原因: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或者套句紫川秀的话:“没事笑咪咪,非奸即盗。”)
  他问道:“那么,长老,您叫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布丹叹口气:“这实在很难出口的。魔族部队来得太突然了,他们现在距离圣庙已经不到五天的路程。而最近的远东本土部队:明斯克第一、第三和第七团队都在五百多公里以外。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但他们肯定来不及在魔族到来之前赶回来。为了坚持到我们的军队回来,我已经向周边的村庄下达了集结动员令。但情况您也看到了,可怕的毁灭战争使得我们男丁稀少,我们壮年男子大多数已经参加了远东联合军了,村子只剩下了老人、妇女和孩子,还有一些是没有军事经验的小伙子。凭他们,是无法阻止魔族对圣庙的入侵。现在,方圆数百里以内,唯一有战斗力的正规军队就是光明阁下您所统带的卫队了。”
  “光明阁下,值此圣庙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恳求您和您的部下,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保卫圣庙。整个远东都会感谢您的行为的!”说完,布丹起身对紫川秀深深地一鞠躬。在他身后,布森跟着起身,同样九十度隆重鞠躬。
  紫川秀急忙起身还礼,却不作声。眼前是收服人心的极好机会,但是,紫川秀却不敢马上答应: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险。根据一般的估计,魔族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要比人类强得多,一个魔族团队的战斗力就几乎等于一个五千人的人类师团的战斗力了。单靠自己那五十人的卫队,再加上一群只懂得敲锣打鼓、虚张声势的老幼妇孺,自己真的一点把握没有。
  彷佛看出了他的顾虑,布丹出声说:“光明阁下,我们并不是要跟魔族正面强拚。
  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拖延、阻挠他们的行动,为我们的军队争取时间——我们不会强人所难要求您去跟魔族拚到最后一兵一卒。您只要做到力所能及的地步就行了,如果您觉得有危险,也可以先行撤退,我们也不会怪您的,毕竟您不是我们佐伊族的人,没有义务为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紫川秀问:“长老,您既然知道魔族的目标是圣庙中的宝物,何不马上带着宝物转移呢?”
  布森立即拒绝了:“圣庙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藏了我们祖先的遗骨,他们为了保卫这里,宁死不屈。我决不允许魔族兵的蹄子亵渎他们神圣的陵墓!何况,作为当代圣庙的守护者,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我将无颜面对我的先辈们,如果保卫行动最后失败,那我将与圣庙共存亡。”他的语气中显出不容置疑的固执。
  紫川秀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布丹长老,这个看似理智、开明的远东佐伊族领导人思维中也存在着这么固执、古板的一面。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每一个决策都应该是出自深思熟虑的理智选择,而不应该被盲目的狂热感情所左右。
  “我与圣庙共存亡”之类的豪言壮语,出自一个普通士兵口中那诚然可以说是勇气可敬,但如果是出自一名身负重任的高级将领的话,那就不值得称赞了。他的思维应该更灵活、也更积极一点。实力上本来就已经处于劣势的佐伊族,如果在今后的作战中,还是死抱着这种死板僵化的思维模式,那他们会吃大亏的。
  紫川秀收回了自己的思想,比起将来的事情,目前有更迫切的问题要解决。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等待着他做出决定。
  他看到白川和罗杰两人目光中的茫然,很明显,无论自己怎么决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他也感觉到了,布森和布丹两人焦切的眼神,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老朋友德伦:他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无声地流露出企求。
  紫川秀明白了,身为佐伊族的一员,德伦对于圣庙的命运同样非常的关心,但他却一言不发:他不愿意利用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来干预自己的决策,让自己完全自由地做出选择。这份体贴使得紫川秀非常的感动。
  “长老,我们愿意与您并肩作战,为保卫圣庙贡献自己一点菲薄的力量。”
  布森长老喜形于色,开颜道:“太好了!感谢您,光明阁下。有了您和您勇敢的部下加入,我们就有信心击退魔族的进犯了!”
  (紫川秀心想:“我可没什么信心……”)
  “那么,长老,关于如何打好这么一仗,您可有什么计划了吗?”
  “是的,请稍等。”布丹起身出去,一阵子回来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幅白布,待他将白布摊开时候,紫川秀才看见白布上面用颜料画有些粗粗细细的线条,这原来是一幅土制的地图。布丹在地图上面指点着:“光明阁下您请看,这个粗黑的圆点就是圣庙位置。今天来的情报已经报告了,现在的魔族军前锋已经出现在了多马村周围,您看,多马村就是这里,红点的这里。”
  紫川秀眯起了眼睛,他习惯了专门的军事地图,一时还不能习惯这种半兽人手绘的、没有标记出比例和地名,只有一堆线条和各种标记点子的土地图。看了好一阵子,几个人类军官这才反应了过来,罗杰惊呼说:“那他们不是距离圣庙很近了?恐怕不用两天就到了!”
  布森解释说:“这只是平面上的距离,实际上,因为我们这里的道路比较曲折又崎岖,多是山路,得经过维斯杜的丛林地带,很多地方根本是不能通行的,他们要绕过龙牙山的后腰,得再多绕一个大圈才能找到可以过河的渡口——所以,我们尚有三、四天的准备时间。”
  紫川秀在地图上审视良久,抬起头来:“那么,长老,您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光明秀,还是用我们佐伊族的老办法,分进合击。”布丹开始向紫川秀等人介绍了他的计划:
  第一阶段:将手头所有能够集结到的几百名半兽人战士,分成几队分头自由出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对魔族开展游击骚扰袭击,尽量削弱魔族的士气,拖延他们前进的步伐。
  第二阶段:若第一阶段的骚扰行动没能阻止魔族军队的前进,等待魔族进入了千尺崖一带的险要地形,将所有出击的游击力量集中起来在那里坚守,正面狙击魔族的前进,直到己万的增援部队赶到。
  最后,布丹补充说:“当然,在第一阶段,若魔族受到我们打击以后就自动离去,那是最好了。”大家点点头,却都知道这个可能实在不大。
  “我明白了。”布丹没说完紫川秀就明白了。
  他想起了斯特林在进入云省时候受到的日夜不断的骚扰袭击,想来也是出自眼前这个布丹长老的手笔了。这种作战的重点不在于歼灭敌人的力量,而在于通过不断的袭击来使得对方疲于奔命,摧毁对方的士气和作战意志。
  好处是既可以发挥分散作战的灵活,在必要的时候又能形成坚强的合力,是适合目前敌强我弱的实际的。紫川秀心想,布丹虽然在战略的思想上僵化了一点,但在具体的战术安排上还是很灵活主动的。
  大家又讨论了一下人员的安排、武器和指挥、联系的方法等作战中的具体细节,紫川秀凝视着布丹,问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长老,就如您刚才所言,我们的武装村民,或者是应命前来增援的远东军队,他们一旦与魔族正式开始交战,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布丹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语调却很平静:“光明阁下,昨晚你走了后,我一直没能睡,想了很多。今天就算是没有发生魔族入侵圣庙这件事情,我也会请您回来。
  您说得没错:一个民族要走向解放和自由,必须要付出代价。我们不能等待神仙和救世主前来拯救我们,要自由,就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就必须要有牺牲。如果今天我们吝于牺牲,那明天,我们的子孙就要为我们的懦弱付出百倍的代价。
  所以,不单为了保卫我们的圣庙,也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为了我们的土地和自由,更为了我们佐伊族从今天起直到一千年后的命运……”他沉默了下来,开始找一个恰当的词语来表达心中那股已经沸腾的热血和激情。
  “我们不惜一战!”半兽人布森很洪亮地说。
  大家都沉默了,在这沉默中蕴藏着一种不为苟且偷生而低下头颅的人们的最大骄傲。
  在一阵令人肃然起敬的寂静中,只听到紫川秀不高却很清晰的声音说:“那就战斗吧!”
  中午时分,来自周边村庄的助战民兵一群群地来到了哥达村。村中的主要干道上到处可见那些扛着大棒和禾叉的半兽人农民。为了躲避正午的烈日,他们零散地分散在村中的屋檐和树林下面拿着大叶子煽风乘凉,哥达村的妇女给他们送上了清凉的茶水。当看到人类骑兵从村子中的街道上经过时,半兽人们怒吼一声,纷纷抄起放在手边的武器霍然站起,就要扑上来动手。这时候跟随在紫川秀身边的布森村长一声呵斥:“不得无礼,这些是布丹长老请回来的贵客!”
  听到布丹长老的名字,那些看似气势汹汹的半兽人汉子们顿时软了下来,一个个讪讪地吐着舌头退下。
  布森向紫川秀道歉并解释说:“这里很少出现骑兵,他们以为你们是魔族的先遣队。”
  紫川秀微笑,算是接受了布森的解释。
  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原因,一路上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带的半兽人本来就对紫川家和人类怀有极深的敌意,正如布丹长老所言,单在云省赤水滩一战,战死的远东联合军士兵就有三十一万人之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男丁死于与人类的战争中。紫川秀注意到了,集结前来的半兽人很多都是那些稚气未脱的少年,还有的是年迈的老人,壮年男子的比例并不高,其中还要除去不少身上残疾的。
  紫川秀深感忧虑,这样的老弱残疾,如何跟魔族的狼虎之兵拚杀?心头隐隐的,他感到了自己的卑鄙,竟然想利用这么一个已经饱经苦难的民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随即又安慰自己说:魔族欺压各族,前来侵扰圣庙,远东种族早已经忍无可忍。就算没有自己的出现,半兽人与魔族之间的战争仍旧是迟早不可避免的,自己不过是在其中推了一把罢了,但良知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在路过村口的大树时候,他看到人们围聚在树阴下,一个老半兽人正在给那些已经集结好的队伍交代任务。那个披着粗布衣裳的老半兽人说话既果断又凶狠:“……到时候跟着我冲,千万不要停顿,什么也别想,冲近去,消灭他们!任务清楚了吗?”
  “清楚啦!”初出茅庐的年轻半兽人战士们精神抖擞地回答。
  “可是用什么去消灭呢?”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皱紧了眉头问,他不像别人那样身上随便裹一块兽皮就算了,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手工很精致的兽皮外衣,紫川秀猜测很有可能是某个慈爱的母亲给初上阵的儿子缝制的:“我手上只有这条木棍,连根尖铁条都没有——不然我就可以做把刺枪了!
  可是村长不肯发铁条给我……”他不无遗憾地摇着头。
  “用牙齿去咬!”老战士大声地说:“那不是吗?抓起那块石头!为什么要提这么愚蠢的问题?手里没有武器的,就用木棍、石头、尖瓦片——随便什么武装起来,用力朝着他们头上砸,同样能砸烂魔族崽子的脑袋!打了第一仗,我们就什么武器都有了…
  …”
  紫川秀等人已经走远了,听不到那个老半兽人战士后面的说话。他想了一下,拔出了自己的匕首递给布森:“村长,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刚才的小伙子,跟他说,我祝他首战胜利。”
  布森惊奇地看了紫川秀一眼:这把匕首做工精良,刀刃锋利,隐隐露出蓝光,显然是一件价值不菲的武器。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赏,不多说什么,跑步过去那个队伍中。
  半晌,在半兽人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惊讶的欢呼,布森又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捧着匕首的年轻士兵。布森对紫川秀说:“光明大人,那个孩子非常高兴,他十分地感谢。他说,他一定会勇敢地战斗,决不辜负光明大人您的期望!大人,他很想您亲口跟他说点什么。”
  望着那个激动得涨红了脸的年轻士兵,看着他那稚气的眼睛,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低沉地说:“活下去。”
  战斗在二十一日的凌晨开始了。
  在此之前,当地半兽人的代表曾前往魔族宿营地,请求魔族军队停止向圣庙的前进。
  但这个请求被魔族第七十三团队的指挥官马克团队长傲慢地拒绝了。(其实魔族这次对圣庙的进犯并非出于远东总督府的命令,完全只是马克团队长的个人行为。透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圣庙中藏有无数的奇珍异宝。)
  半个小时后,三个在宿营地外散步的魔族士兵被草丛中突然戳来的刺枪给射穿了。
  当他的同伴们赶到时,凶手已经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了。
  在这之后的半个小时,又有一名值勤的哨兵被人用匕首杀死了,凶手留下了一滩血迹通往密林的深处。一个中队的塞内亚步兵跟踪血迹而去。但超过了集合的时间,他们没有回来,黝黑纵深的丛林彷佛一张不见口的大嘴,将他们一下吞噬了。
  当时已经深夜了,魔族不敢冒着遭受狙击的风险进入密林,直到第二天的清晨,由五个武装中队组成的一支搜索队伍才开始进去寻找他们的同伴。
  在距离宿营地大概五里处,他们找到了他们的全部同伴。在树林间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五十一名塞内亚官兵横尸处处。有经验的魔族军官当场就确认了,
  从现场那凌乱的脚印和绝大部分尸体上那种狼牙棒和刺枪留下的可怕伤痕都可以看出,凶手绝对是附近的半兽人居民。
  直到这个时候,魔族方面才开始确认了:这一连串的事件并非那种出于一时之愤的意外冲突,而是一场有组织、处心积虑的冷血谋杀,或者说是,这已经是一场已经准备就绪的叛变。团队长马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当天中午,魔族军队冲进了半兽人和蛇族聚居的多马村。村子里早已经空无一人,村民不知所踪,这更加坚定了魔族的怀疑:这确实是一场有组织的叛乱。魔族军队反复搜索后,找不到一个活人。无奈之下,他们把整个村庄都给一把火烧掉了。
  但就当滚滚浓烟升腾冒起在多马村的上空之时,一个浑身血污的魔族辎重兵跑来跟马克团队长报告:“大人!我们的粮草车队让人给烧了!”
  大惊之下,马克团队长马上率领部队赶去。
  现场混乱而血腥,只看到熊熊的冲天大火,一百多辆满载着军中急需粮食的车辆在火中化为了灰烬。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魔族押解兵的尸体,血流汨汨,充满了强烈的呛鼻血腥味。
  马克狂暴地咆哮:“把古博林(魔族辎重队的押解队长)给我找来!他在哪里?我要亲手宰了他!”
  没有人敢接近盛怒下的马克团队长,最后还是那个混身是血的魔族押解兵战战兢兢地领着他过去,用脚尖指点着已经熄灭的火堆边的一具尸体:“大人,您要见的古博林……就在这里了。”
  尸体的后脑被人用重兵器砸了个大裂口,看到伤口那里猩红的血中混杂着白色脑浆的惨状,马克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竟开始呕吐不已。他不能相信,自己那一百多名勇敢的部下——虽然他们只是押解兵,但他们毕竟也是魔族王国的正规战士,居然被一群半兽人的乡巴佬给打败了,几乎全歼。
  经过询问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魔族大概了解了事情发生时候的情形:中午时分,落后在大队后面大概五里的辎重队为了躲避炽热的正午太阳,在树阴下面乘凉瞌睡时,敌人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漫天都是射来的箭矢和半兽人那锋利的投枪!一队骑兵猛烈地突击,冲破了车队外围的哨兵仓促结成的防线,顺着缺口,大批的半兽人突了进来。有很多魔族士兵甚至还没从午睡中醒来就受了重重的一击殒命。剩下的士兵拚命抵抗,他们想结阵抵抗。但是已经太迟了,半兽人战士已经冲进了车队里将他们分割包围,魔族的士兵一个个只能各自为战了,结果更是寡不敌众。有几个机灵的魔族兵眼见不妙,偷偷地从树林里逃跑了,不然就连报信的人也没有了。
  总的来说,这是一份破绽百出的报告。马克认为,这很有可能是那些残余士兵为了逃避惩罚而编造的。却不说半兽人方面如何能集结到这么多的战士,也不说他们怎么能情报如此准确,能如此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魔族军队的后方,作战后又能丝毫不露踪迹地逃脱,单只是“一队骑兵猛然突破了哨兵们仓促间组成的人墙防线。”这句话便有很大的问题,根据一般的常识,半兽人最擅长和喜欢的兵种是步兵,他们的军队中一般很少骑兵(因为供养一个骑兵的耗费要远远的大于供养一个步兵,而半兽人一般又是比较穷的)。
  这些穷乡僻野的穷苦山村居然有能力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军队?
  但是魔族残兵们的解释就更加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这些骑兵并非是半兽人骑兵,他们都是人类!”
  他们甚至指天誓日地发誓:他们亲眼看到了人类骑兵统统身着黑色骑兵披风,肩膀佩带着紫川家族的红色肩章,使用的武器都是锋利的制式马刀,还看到了一个女骑兵军官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参加过与人类战争的魔族老兵甚至很有把握地断定,从他们那种骑马的姿势和控马技术就看出来了,这些人类骑兵肯定受过紫川家的正统训练。
  这些报告统统被马克团队长一律斥为荒诞不经:人类已经在远东战败了,紫川家军队正龟缩在瓦伦不敢出来。即使他们真的有胆子过来,驻扎在瓦伦前方的西南大营和凌步虚大人也不是易与的,他们不可能通过。
  最后没办法之下,魔族只能以集体幻觉来解释这件事情了。为避免在士兵中产生不必要的恐慌,马克在军队中严密封锁消息,严禁大家谈论。至于那支不幸的辎重队,马克以“车队在经过山崖时候碰上了泥石流,全体人员不幸遇难”来向大家公布。
  但是不幸的,这样的“不幸意外”却越来越多了:十二个塞内亚侦察兵在林子里也遇上了“泥石流”,“泥石流”非常“碰巧”地将他们的脑袋给冲不见了,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身子和一滩鲜血;一个行军中的魔族列兵不识趣,非要跟一根过路的箭矢过不去,硬要拿脑袋去挡,结果一命呜呼,一个小分队在状况很好、也没有岔道的山路上行车时,忽然莫名其妙地“迷路失踪”了,同伴们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五花八门的“意外”层出不穷,三天之内,有七十一人死于“泥石流”,有四十三人死于“公路坍方”,有五十三人死于“山路失足”,有二十五人被“沼泽地”吞噬了……团队里的文书参谋痛苦得像拘一样呻吟:他已经绞尽脑汁,可以用的理由都用光了。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宣布十几名浑身箭孔的魔族士兵是死于“流行感冒”。
  事情的真相越来越难以掩饰了,魔族军队开始惊慌不安,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军中流传。无论是军官还是土兵,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在维斯杜那黑暗的丛林中,隐藏着可怕的敌人。这些敌人并不与魔族军正面交手,也没有出来拦截,但却越跟越近,人数也越来越多,打击越来越频繁,不分昼夜,不管天气阴晴。在魔族军队的前面,桥梁被破坏,粮草被劫得空空如洗,一切村庄都被坚壁清野——半兽人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用魔族军队动手,他们自己就把自己的家园给烧掉了,让魔族想找一处可以遮风挡雨、舒坦睡觉的地方都没办法;几百公路的山路,魔族军连个活影都看不到。士兵们犹如行进于荒漠之中,无处休息,无物充饥,没法休整,没法恢复体力。
  但也正是因为绝望,魔族越加的残暴,每找到一处有人烟的村庄,他们烧杀、他们掠夺、穷凶极恶,让无辜的各族平民血流成河。
  一旦抓到俘虏,他们总要施尽酷刑,将长长的一串俘虏用绳子吊在树上火烤,谁都别想活命。他们战斗起来也越加的凶悍,因为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宽恕自己。
  尽管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魔族军队的士气受到了重创,但是他们军队的主力依旧保持完好,这给了他们信心,他们相信:敌人的实力有限,不敢跟自己正面交手。为了对付神出鬼没的游击队,他们开始紧密地收缩队伍,取消了小部队的单独出击,行动都以五百人的整个大队为基本单位,认为这样就可以让那些游击队束手无策了。
  虽然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但在贪婪心的支撑下,魔族军队仍旧不顾一切地顽强前进。
  深夜,队伍已经进入了阵地了。在密林的上面,风在盘旋,树林中冷雾弥漫。马匹已经放置在了林子的深处,士兵们都徒步沿着覆盖着厚厚一层树叶的山林坡地前进,风卷起阵阵的秋叶。尽管只是深秋时节,在这片不见天日的树林里却已经有了阵阵寒意,沁入骨髓。
第十四章 
第六节
  布森带领的半兽人战士陆续地在对面的丛林间出现,当紫川秀部队到达时,他们正散开来,或躺或坐地歇息。看到人类的士兵加入他们的行列,半兽人眼睛里露出了厌恶和蔑视,却没有人出声。想来事先他们已经得到了布森的警告。
  漆黑中,一个肮脏的半兽人拦住了他们,费了一番劲头紫川秀才认出了,原来眼前的这个肮脏的家伙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布森。他的头上包扎着一块血污斑斑的土布绷带,身上散发出一股血腥和汗酸混杂,难以形容的味道,有洁癖的白川退后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是光明秀吗?”布森原先洪亮的嗓子现在已经变得沙哑而疲惫。
  紫川秀走上来:“我在这里。您受伤了吗?”
  “我看不见了!”布森严厉而委屈地喊道:“我为什么会看不见的?为什么?魔族兵不过只是朝我脑上敲了一下,又没打着我的眼睛——结果我就看不见了。为什么?”
  就着树林间渗下来的星光,紫川秀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圆睁的双眼,看上去毫无异状,只是瞳孔呆滞。虽然紫川秀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却也明白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对脑袋的强烈的一击导致视膜受损失明。
  他轻声地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只是暂时的,你会好的。”
  布森漠然地点点头:“光明秀,我们尽力了,但没能阻止魔族,他们仍旧在前进,我们伤亡惨重。”
  就是不用布森说,紫川秀也可以看出了,他们确实伤亡惨重。在林子中间的草堆里,躺着奄奄一息的重伤员们——肚皮被魔族兵刺枪挑破流出了肠子的、断胳膊少腿的、脑袋开花的——传入耳朵中的嘶哑呻吟声连绵不绝。
  几个瘦骨嶙峋的半兽人妇女正在伤员附近忙碌着,用烧酒给伤员们清洗伤口——这引起了伤员一阵可怕的吼叫——用土布做成的绷带和半兽人惯用的草药给他们包扎伤口。
  更远的,躺着的是那些已经不会动也不会叫的人,尸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片,一片白茫茫的草席盖住了那些战死士兵的脸。
  “魔族仍在前进……”布森喃喃地说,他伸出手在面前舞动着,彷佛想抓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紫川秀连忙抓住这双颤抖而慌乱的手,感受出对方的焦虑。布森用力地反握住紫川秀的手,突然平静了下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到达圣庙!绝对不能!”
  “是的,他们不可能到达圣庙的。”紫川秀安慰布森说:“这几天,我们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我们烧了他们粮草车队,我们杀了他们的一百七十三个士兵,他们现在前进得越来越慢了、越来越小心了——他们已经在害怕了!只要我们坚持住,援军会很快赶来的。”
  布森侧着脑袋倾听着,他长舒缓了一口气:“你们干得很漂亮,光明秀,比我们这组干得好多了。我们只杀了不到一百个魔族兵,却死了六十多个弟兄,伤了七十多个——光明秀,现在我看不见了,你领着我的人继续干吧。”
  紫川秀习惯地点点头,马上想起来对方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他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手,表示同意。布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旁边的半兽人士兵搀扶着他下去了。
  “准备听候您的指示,光明大人。”
  紫川秀回头看了看,一个年轻的半兽人士兵站在后面。紫川秀认出来了,他就是前几天当紫川秀从圣庙回来时候给紫川秀领路的。紫川秀点点头,问:“你们队伍还有多少人?”
  “报告大人,我们队伍里保持有作战能力的还有二百一十七人。”
  “叫他们跟我走。三里外的龙牙山下有魔族的一个大队,我们把他干掉。你们的人,编入我的队伍中。”
  “是的,大人。”那个半兽人小伙子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从树下把那些睡着的士兵一一叫醒,半兽人士兵们沉默地加入了紫川秀的行列。
  相比于紫川秀这边清一色地佩带马刀,他们的武器就显得五花八门了。
  有刀刃上锈迹斑斑的马刀,有的是手工打磨的标枪,有的是狼牙棒,有的只是一根铁棍,但无论谁都不敢小看他们,半兽人那魁梧的身躯和满溢的战意弥补了他们兵器上的不足。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指挥官突然变成了人类有点不情愿,但还好,并没有人出声抗议。
  白川在小声地清点人数,过了一阵子,她小声地凑过来跟紫川秀说:“大人,我们一共是两百七十人,其中有五十三人是人类,其余的都是半兽人。”
  紫川秀点点头。可以说,保卫圣庙的武装力量中最强大的一支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上了,因此责任也落在自己身上了。他盘算着用这么一支不大不小的部队可以干些什么。
  魔族已经加强了警戒,现在他们行动都是以整个大队为单位的,再想像前几天那样找到那些落单的中队下手已不可能了。可是,自己啃得下整整一个大队,五百多人的魔族军吗?
  紫川秀没有把握。
  但是,现在魔族距离最后防线千尺崖已经不到一天的路程了,如果今天晚上还不能给魔族军以重创,那按照布丹原先的安排,全部的游击队将收回去严密防守千尺崖一带,再也没有出击的机会了。
  他走到队伍的前面,扬声问:“有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吗?”
  参差不齐的几只手举了起来,几个当地的半兽人士兵出列,面无表情地看着紫川秀。
  紫川秀把他们叫过来,打开地图指点他们看:“三里外,魔族军的一个大队正背靠着龙牙山歇息,他们正面防范得很严密,但是背面靠悬崖的那边,却是根本毫无防备的。你们谁知道上龙牙山的路吗?”
  半兽人们都不出声,面面相觑。
  最后只有一个穿着狼皮背心的半兽人举起了手:“光明大人,我是多马村的采药人,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上去,但是这条路非常危险的。”
  “再危险我们也不怕!”那个先前为紫川秀带路的半兽人小伙子抢着说:“大人,你让我们去吧!”
  其它的士兵也纷纷表态:“为了保卫圣庙,我们不怕危险!”
  紫川秀默默地看着土兵们激动地表态,一个个群情激愤。他忽然觉得布丹实在很可恶,为什么要这么愚蠢,牺牲活的生命去守护一座死的庙宇呢?
  在他原来的设想中,宝贵的兵力不应该这样浪费的,应该在一个更大、更广阔的范围内与魔族厮杀作战,伺机消灭魔族的力量,而不应该这样毫无迥旋余地地跟魔族死拚烂打。战略上的错误定位局限了自己战术上的选择空间,现在,只有依靠破釜沉舟的一战来阻止魔族的前进了。
  “那好吧,我们出发。”
  星星在头顶上闪烁着光芒,长长的一行人攀爬在陡峭的山壁上。这是条非常险窄的小路,一边紧靠山壁,只有不到几寸的地方可以落脚,如果踏空了,另外一边就是万丈深渊。害怕引起魔族的注意,队伍里没有点火把,只有依靠头上那片依稀的星光照明。
  士兵们扶着山壁,战战兢兢的前进,生怕重心不稳失足——先前已经有一个半兽人士兵因为一脚踩在松动的浮士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向外倾斜,他的手无力地在空中舞动了一阵,却抓不到什么可以稳住的。他后面的士兵也不敢伸手去救他,因为害怕会被他一起拉下去。整个队伍都看到了,当这个士兵倾斜着身子掉下去时,面上那绝望的表情。
  但令紫川秀佩服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自始到终,他一声都没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掉了下去,就像一块石头似的沉默。
  望着他掉下去的深渊,紫川秀默默致敬:这个不知名的半兽人士兵,表现了他所理解的英雄气概。
  在危险的山路上攀爬了大概两个小时,当部队到达山顶那块比较平坦而安全的区域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
  紫川秀担忧地看了下东边的天空,害怕清晨的到来会让他们一夜的辛苦成为白费。
  不知为何,到了山顶上才发觉,天上的星星反而显得比平地时候更高了。
  那个领路的半兽人走近来说:“从这里去,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魔族背后的悬崖去。”
  他首先在前面领路,带着大家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山。在黑暗中,下山比上山更为困难,幸好今天的运气都还不错,下山的一路上没有人摔倒。
  到了龙牙山悬崖的顶端,在前面引路的半兽人举起一只手,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来,把噤声的信号传递下去。其实就是不用信号,大家也可以看到前方悬崖下面密林尽头跳跃的那一丛光亮,那是魔族部队休息营地的篝火。
  紫川秀看了下天色,一片黑黑的乌云,压得很低,黑暗更加浓重了,估计是凌晨四点多了,正是夜袭的好时机。他喃喃:“正是时候。”挥一下手,秀字营士兵开始解开缠在腰间的长绳,一头牢牢地绑在悬崖顶的大石上。十几条绳子紧贴着山崖,同时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绳子的落点正在魔族营地的后部,悬崖下面的那片黑暗密林中。
  几个当地的半兽人上来向紫川秀请战:“大人,让我们先下去吧!”
  紫川秀摇摇头,这种特种作战正是秀字营的特长,正好让秀字营展示下特训的成果。
  他小声地问:“罗杰,白川,你们两个谁先上?”
  “我来!”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紫川秀点头:“是白川先说的,白川,带你的小队上。”
  “明白了,大人!”白川非常兴奋,她轻声招呼十几个秀字营士兵,带着他们顺着绳子爬了下去,那种轻盈的动作和快捷的速度让半兽人士兵看得呆了:他们的动作比猴子还要灵活敏捷,十多米悬崖,不到几秒钟就下了,而且没发出一点声响。
  落地的秀字营士兵立即擎出了随身的弓箭,半蹲着身子。他们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散布在落地点周围警戒保护,一双双警惕的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第二组!”随着紫川秀的一声轻声命令,罗杰迅速带着第二批人类战士同样迅速地攀爬而下,这组和第一组会合后,土兵一下子向四面散开,伏倒在厚厚的树叶层中,遥遥围住了那一片闪烁的、跳跃着的火光和影绰的营帐。
  接着又是第三组秀字营土兵,紫川秀就在这一组中。他刚下来,白川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第一组侦察完毕,没有发现敌人有潜伏哨。”
  紫川秀点点头,虚切一下,意思是:“动手吧!”
  白川有点惊讶,用手指比出个问号来,意思是:“不等半兽人部队下来吗?”
  紫川秀坚决地摇头。等半兽人部队下来虽然可以人多点,但是他们没受过这种专门的训练,肯定会弄出声音来的。如果让魔族有了警戒,那就失去了战术上的突然性了。
  他再重复了一下先前的动作:“杀!”
  白川用目光示意:“收到!”起身一挥手,队伍分散成一字的散兵线,秀字营的士兵们弯着腰地快步前进,不时拨开挡在他们面前的树梢和枝叶。
  出了林子以后,队伍步子变成了小跑,只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密集的刷刷轻响声。由罗杰带领着,第一道散兵线如同幽灵般闪入了帐篷之间,他们行动非常的轻,一点也没有惊动熟睡中的魔族士兵。
  虽然只是临时的宿营地,但是魔族军的军营布置得非常有规模,帐篷摆得整整齐齐,行与行之间,列与列之间都有一米的距离。这给紫川秀计划中的火攻造成了一定的困难:距离太远了,火势难以蔓延,而且没等火焰蔓延起来,魔族士兵就会被惊醒了。罗杰一时间有点难以抉择,他从帐篷之间探出个脑袋打手势向紫川秀请示。
  紫川秀一挥手,示意按照原来计划干。
  他心里有数,虽然不能靠火攻来大量的杀伤敌人,但是熊熊的烈火会给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魔族兵心理上巨大的恐慌。他计划的就是在魔族军从被惊醒到恢复秩序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内,给予魔族最大的打击和杀伤,尽可能地削弱他们的实力和抵抗意志以后,再将半兽人的军队投入作战,期待一举能将敌人击溃。这是冒了一定的风险的,敌人数目是自己的两倍,魔族正规军的战斗力也不是仓促组合的乡民所能比拟的,如果自己不能在第一个回合打垮敌人,如果敌人能稳住阵脚转为相持战的话,那就要轮到自己这边挨揍了,更不要说附近的魔族部队得知消息后会马上赶来增援,那自己真的想逃都没地方逃了。
  所以,第一轮打击必须要罄尽全力,要狠、要重、要将敌人打得回不过神来。紫川秀想了一下,最后把跟在自己身边的弓箭队也给派了过去。二十几名弓箭手们抢占了营中的制高点和要害的有利位置,箭头瞄准了一个个帐篷的出口,里面隐隐传出了魔族兵呼呼的鼾声。
  罗杰的部下开始点火,把篝火堆中燃烧的木炭一块块地挑到帆布的帐篷上去,帐篷的外布上冒出了袅袅青烟,赤红的火苗一点点地大了起来。
  “度莎拉(怎么回事?)?”营地的另外一边传来叫声,一个在外围值勤的魔族哨兵看到了冒起的轻烟,大步地走了过来。弓箭兵马上闪入帐篷背后隐蔽起来,来不及找帐篷的士兵则闪电般就地卧倒在帐篷中间的阴影里。
  魔族哨兵单手提着刺枪,一边接近一边不满地埋怨着:“度诺西!”
  (该死!),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不小心烧了帐篷。
  走着走着,他突然一下子警惕地停住了脚步,双手端起了刺枪,朝埋伏的地方大声地喝道:“瓦度沙亚里?(什么人?)”营帐后一个人类弓箭手的影子被他身后的火堆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地上。响亮的喊话在夜色中远远地传了开来。
  埋伏在营帐之间的人类战士大叫不妙:虽然他们不懂魔族语,但也可以看出这个魔族哨兵喊话声中敌意十足,握枪的姿势紧绷,全身充满了戒备的味道。没等紫川秀发令,白川已经低声下令了:“杀了他!”
  “喽!”的一声弓弦脆响,魔族哨兵痛苦地呻吟一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身子痛楚地缩成一团。他的喉咙上中了一箭了,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但是损失已经造成了。远处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其余的哨兵已经听到了动静,成群结队地朝这边过来了。
  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紫川秀顾不得隐蔽了,大叫一声:“快动手!”
  弓箭手们纷纷从躲藏的地方放箭,“飕飕飕飕!”第一轮弓箭准得非常惊人,几名赶来的哨兵一个接一个栽倒尘土,惨叫和呼号撕破了夜空的寂静。
  沉睡中的魔族士兵听到声响,一个个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探头出来:“度莎拉(怎么回事)?”看到的却是一片弥漫的烟幕和熊熊的火光,刺鼻的浓烟熏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也喘不过气来。眼看着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一片跳跃的火光,魔族士兵大叫:“失火了!
  失火了!”连盔甲和武器也来不及拿,他们连滚带爬就从帐篷里滚了出来。早就虎视耽耽地埋伏在一边的秀字营士兵马上就凶狠地扑了上去,一阵凶狠的钢刀劈砍,还没清醒的魔族士兵被杀得惨呼连连。有人惊呼:“敌人袭营了!”
  “是人类的军队!紫川家来了:”
  “救命啊!着火啦:”
  魔族大营一片喧哗,人群中,大队长举着火把高声呼喊着:“弟兄们,弟兄们,不要怕,镇定,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结果慌乱的人群纷纷向他涌过去,活生生地把他踩死了。
  还有一个责任心很强的魔族百人队长举着火杷,在人流中跑来跑去地安慰大家:“这里是很安全的,弟兄们,不要惊慌!”话音未落,他的眉头就中了一箭,现身说法地教育了大家这里有多“安全”。
  等到几个举着火把的魔族——其中有军官也有士兵——接连不断地中箭倒地后,魔族兵也明白了对方的目标选择,他们哇哇怪叫着像被烫着了似的,一下子丢下了手中的火把。火把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更加增加了人群的恐慌。
  秀字营的士兵抓住了魔族慌乱的机会,对着魔族人众大声呐喊着发起了冲锋。他们埋伏在一边蓄势待发,锐气正旺,猛扑上前,又砍又劈的。碰到了他们,睡眼惺忪的魔族兵马人数虽多,却如同一群肥羊碰到了恶狠,根本无从抵挡,一个个遇刀刀下死,碰剑剑下亡。
  最可怕的是领头的罗杰,他提着一把足足有两米长的斩马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彷佛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但一有哪个惊惶失措的倒楣鬼进入他身周的三米范围内,那把斩马刀马上就像有生命似的动了起来,彷佛就似天上的雷打下来一样不可躲闪,将敌人连人带武器地斩成了两截,非死即伤。
  看着他手中摘着血的刀刃,没有人敢阻挡他的去路,一见到他走近,魔族兵立即自动地分开一条路来。
  混乱中,惊惶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哇,逃命啊!”魔族的人群立即溃散,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魔族士兵昏头昏脑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跑到人多的地方去,那里最安全!”于是他们从东头涌到西头,又从西头涌到东头,方向相反的人潮互相冲撞着,到处是人碰人,士兵们拥挤成一团,挤得哭爹喊娘的。在骚乱的中心地带,几十个帐篷被大群大群逃难的士兵踩平了,有一些没能及时爬出来的士兵被帐篷压在底下,又被大群人从他身上踩过,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聚成一群的魔族兵马被这么小小的一撮人类兵马杀得四分五裂,四散逃走。溃散的人群中,魔族军官尽力地整队,他想反攻,但他实在没法办到。人群刚刚停脚聚拢,那群如狼似虎的人类马上就扑了上来,毫无斗志的魔族败兵一击即溃,狼狈到了极点,步兵们乱成一团,惊惶、恐惧,拚命地躲开后面追杀的人类,直往两边黑暗的林子里钻。
  趁这时候的混乱,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类弓箭手乘机大肆放箭偷袭,那些奔跑中的魔族士兵常常忽然惨叫一声就一头栽倒地上,慌乱中,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面的魔族兵就毫不犹豫地将他踩在脚下。
  营帐的中间部分,魔族兵人数虽然多,却因为措手不及和惊惶失措,给只有几十人的秀字营杀得落花流水。但魔族兵营的左翼并没有受到袭击,他们的军官和士兵被中间传来的巨大的喧嚣吵醒后,只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袭营的敌人并不是很多。
  他们迅速地武装起来,在魔族军官的指挥下,这批魔族兵避开了逃跑的人群势头,从左边包抄了上来,正好遭遇上了正在追杀溃兵的秀字营部队。
  混乱的冲突中,双方都没能形成有组织的阵形。此时,中军营帐的火势已经蔓延了,火亮通明。燃烧的一片营帐之间,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叫骂声、清脆的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连续不断,大家在捉对搏杀,进行着一对一的单桃和白刃战。这正是魔族所期待的:人类兵的单兵作战能力一般弱于魔族,特别是在短兵相接的肉搏时候,一般是人类吃亏的。有些想拣便宜的魔族兵更是猛扑向弓箭手:近在咫尺的弓箭手却没有步兵保护,真是再好不过的目标了。
  但魔族很快发现,眼前的这批人类比起他们以前遭遇的,强得太多了。
  那些近身战的刀手,一个个身法灵活,刀技娴熟,而且力道大得异乎寻常,双方兵器刚一相格,魔族兵的手立即出奇地打了个抖,整个手臂连同胳膊都麻了。就连那些通常被认为是害怕近身战的弓箭手们,同样也不好对付,乾脆俐落地把弓箭往背上一挂,赤手空拳就能迎战。
  激战中,秀字营士兵便出了自己的奇门绝技:一掌十二层功力的降龙十八掌打过去,十个八个魔族兵齐齐倒下,内伤呕血不止,有的士兵使化骨棉掌的,把敌人打得全身骨骼尽碎,连身上的披甲和厚厚的盾牌都挡不住那可怕的掌力;有士兵修炼的是九阴白骨爪加大力金刚指,直勾勾的一爪摧枯拉朽似的击穿了敌人的盾牌和披甲,直接挖出了魔族兵的心脏;还有几个修练的是金刚罩、铁布衫一类外家功夫的,任凭几个魔族围着他刀削剑劈,他只当是挠痒…………一对一的交手下,魔族兵完全不是对手,不到三、两个回合,几十魔族兵有的七窍流血死,有的全身骨骼尽断而亡,有的吐血不止死,有的被挖去了心脏,有的脑壳上被人用手指活生生地抓出几个洞来……死得千奇百怪,惨不堪言。
  第一次见识人类高深武学的魔族兵们吓得直叫:“有鬼!”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并不是没见过战斗和死人,但是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越了他们的认识范围:一向被认为弱小的人类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本领,血肉之躯可以刀砍不进枪刺不入,随便一拳一爪可以碎钢破铁,一掌能将人打得全身骨骼粉碎,软得像条布口袋似的瘫在地上却又偏偏不死,叫声凄惨得哪怕老虎听了也掉眼泪;有一个魔族兵心脏被挖去了,他整个人痛楚地卷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却一声也喊不出来;还有一个的后脑头骨被九阴白骨爪抓了五个洞,他整个身子缩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后脑,彷佛是想把流出来的白色脑浆塞回去似的…………
  这一幕场景实在太可怕太诡异了。在魔族兵的眼里,这群黑夜中突然出现的人类仿佛是传说中的恶灵降世,不可以人力对抗。剩下的魔族兵不敢恋战,赶紧退入那一片黑暗中。
  魔族军官大声地呵斥着败退下来的魔族士兵:“怕什么,他们只有那么一点人,我们再上!!”
  士兵们一个个语带颤抖地哭诉:“长官,他们不是人类啊!人类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
  “他们是魔!他们是妖!我们怎么能跟妖魔打啊?”
  魔族军官勃然大怒,挥手一刀把那个倒楣的家伙砍了:“混蛋!他们明明是人类,哪里是什么妖魔?即使他们真的是妖魔,我们有无比英明睿智的神皇陛下庇佑,正气护身,不畏惧任何恶灵!再有胡言乱语动摇军心、临阵逃脱的,就是这个下场!”
  想起了最尊敬的神皇陛下,魔族士兵们的勇气大增。恰好在这个时候,宿营地右翼没受到损伤的四个魔族中队完成了集结,他们大声呐喊着,朝占据着大营中间的人类部队冲来,杀声震天。看到这幕情形,受到鼓舞的左翼魔族兵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惨败经历,军官趁机高呼一声:“瓦格拉!杀光人类!”
  “瓦格拉!杀光人类!”魔族兵们异口同声地应和。
  有人第一个冲了出去,接着,所有的魔族兵跟随在后,全部又杀了上去。
  这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不再急躁和冒进。
  黑暗中,魔族军官熟练地发布着各种口令:
  “刺枪手,第一排!”
  “盾牌手,第二排!”
  随着急促的口令声,刚才还乱成一团的魔族士兵立即肃然无声,只听到军靴在奔跑的声音。顷刻间,一个又一个队列排列完毕,各种武器很快地完成了组合,显示出训练有素的魔族正规军与草创民军的极大不同。
  大群的刺枪手在前面开路——魔族已经发现了,与眼前这群人拚近身白刃战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他们改用长刺枪,目的是用刺枪的长度来克制人类的武功——而近身战刀手跟随身后,一排又一排,行与行之间丝毫不乱,相互接应,各种兵器配合有素。
  眼见刚才失败的魔族重又卷土重来,秀字营的士兵一个个大笑:“那群废物又回来了!”刚才的胜利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敢,他们一个个比赛似的冲了过去,口中大呼小叫:“看老子的!”、“来吧,哈哈!”
  尽管白川在一个劲地高声命令:“回来!我命令你回来!”但士兵们犹如不闻。
  他们很快就后悔了——等到秀字营的士兵冲到面前,魔族的队列突又一变,正面的魔族兵且战且退,吸引人类的土兵深深的突进。这时候魔族军官一声呼喝:“包抄!”
  立即的,魔族的两翼快速地分出几个小队穿插了上来,将冲进来的人类分割包围在中间。
  一时间,秀字营的情形十分不妙,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尽管在一对一的厮杀中,魔族并非秀字营的对手,但现在他们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往往是几个甚至十个以上的魔族兵来围攻一个人类,一时间,无数的枪林箭雨一齐朝中间被包围的人类土兵倾泻而来。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拥有绝世武功并不是就等于战场无敌。
  战场拚杀与江湖争斗完全不同,前者讲究的是效率,招数要乾脆、直截、凶狠,要一击致命,不能有一丝的拖杳和花招。相比之下,他们所修炼的武功里有太多不必要的虚招,招式也太过繁琐太过复杂了。
  一个秀字营士兵刚使了个“白鹤亮翅”的虚招,火候十足,立即成功地达到了诱敌的目的:十几把刀同时“呼呼”地斩了下来,将这位未来的武学大师劈得血肉模糊。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不是我武艺没学好,只是敌人不按照秘籍上说的来打,我有什么办法?”
  而且,战场厮杀更重要的一点的是同伴之间的配合默契,你进我退,互相之间要相为呼应。不然,纵然是一流的好手,如果单身在乱军之中,最后也只有落得力竭身死的下场。
  这些,缺乏实战经验的秀字营官兵都不懂。紫川秀、罗杰等有沙场经验的军官事先也忘记跟他们说了,为此,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到处都是武器。
  被围在中间的人类士兵凭着过人的身手可以躲开一把砍刀,挡住一支刺来的长矛,躲开几根射过来的箭天——但他却躲不过从不同方向同时戳过来的十几支刺枪再加无数的刀削剑劈。而且在这种被围攻的情况下,只要受一点伤,那就等于死亡。
  一个被包围了的人类士兵惨叫:“罗杰大人,救我!”
  可是罗杰正被魔族的刺枪手们纠缠着,数次冲击都被对方远远的挺刺逼了回来,面对着由配合得默契十足的几把剌枪,罗杰空有一身好武功却无从发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受伤的士兵被魔族刺枪手活生生地刺穿,然后魔族刀手猛扑上来,将他砍成肉酱。
  罗杰看得血脉贲张,怒不可遏,却又绝望地无能为力。不到几分钟时间里,人类士兵伤亡惨重。队伍被一点点的压缩、分割,人数在渐渐地减少。
  得手后的魔族越战越勇,已经占据了全面上风。白川见势不妙,一边周旋一边呼叫:“向我集合!杀过来,向我集合!”
  罗杰猛烈地向前一冲,“飕飕”风声响动,四把刺枪同时凶狠地直戳过来。
  罗杰闷哼一声,忽然一侧身一移,刺向面目、胸口的那两枪统统落空,刺向下腹的那枪斜斜擦着他的腰过去了,“哧”的一声,左肩头中抢,鲜血喷涌——但拚着受伤,罗杰已经逼近了对手,大吼一声:“去死!”斩马刀奋力一挥,面前的两个魔族刺枪手被一起拦腰砍断,惨叫声中,猩红的鲜血喷了罗杰一身一面。其他几个魔族怪叫一声:被罗杰那不要命的气势所摄,也为了重新拉开距离好发挥长兵器的威力,他们齐齐后退了几大步。
  得到自由的罗杰立即脱身,转而向白川冲去。看到他那满身鲜血杀气腾腾的狰狞模样,一路上的魔族竟不敢阻拦,让他毫无阻碍地冲了过去。两人背靠背地并肩作战,有了罗杰护住后方,白川精神大振,刀光一闪,魔族兵只感手上一轻,四把刺枪同时被削掉了枪头。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白川已经揉身而上,逼近了魔族的刺枪手做近身搏斗。
  她的动作并不大,就如水银泻地般,手上的刀光时而翻舞如浪,无孔不入地透入魔族的枪阵内,时而忽然大开大阖,势若雷霆,十几个魔族刺枪手竟然抵挡不住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性!不一阵,就有五人被一个接一个地被砍翻在地,啃了个满嘴泥土。其他人竟然看不出他们是如何被杀的!虽然是多人围攻,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攻击的主要目标,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是对着自己而发的,自己万分危险。他们被这细腻而犀利的刀法逼得立不住脚,步步后退。
  两人一步步地艰难前进,将分散在四处战斗的人类士兵一点点地聚拢起来,众人背靠背地围成了一个小***,将伤兵保护在中间。但因为人类的集结,魔族方面的攻击也随之集中了起来。他们将人类包围在了中间。白川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锋利的刺枪、砍刀和魔族兵狰狞的脸,一阵呐喊声响彻在魔族人群密集的人头上方:“不要让他们跑了!”
  大群大群的魔族刺枪手、刀手猛扑而来,一时间,那刺过来的长枪密密麻麻,简直就如林子里的树木一样密集。大群魔族兵不断地呐喊,冲锋,拚杀,鲜血飞溅,倒地,新的又冲上去,厮杀…………可怕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就像那大海涨潮时候的汹涌浪头一样连续不断,不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越来越凶狠。魔族军巨大的压力将人类的***压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收缩。
  但秀字营仍旧在坚持抵抗,没有一人投降(因为知道魔族绝对不会宽恕自己的)。
  在人类拚死抵抗的***周围,双方遗尸无算,一层又一层,双方伤亡如此之重,尸体竟如同在平地上叠起了一堵墙,甚至可以让人类士兵以这尸体堆来做遮挡的胸墙了,而猛冲而上的魔族便跳上了尸堆上居高临下地攻击,直到他自己被砍倒,成为了这尸堆新的一部分。
  魔族猛攻不止,人类死战不歇,双方杀得血流成渠。在这次的战斗中,初出茅庐的秀字营士兵非常勇猛,他们的双手累得麻木了,马刀卷了刀,可是依旧鼓起余勇,亡命地向进攻者猛砍猛劈;有的人已经到了死前的弥留状态了,眼前已经变得一片黝黑,有人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屈膝于地,即使这样,他们仍旧做拚死搏斗,没有后撤,因为也无处可撤了,身后就是同伴的背脊。
  白川奋力地抵抗,这时候什么见招拆招、后发制人统统派不上用场了,面对着那一片扑面而来的刺枪、砍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舞动着手中的马刀,与敌人的武器相格,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叮叮当当”响动声。谁也不知道,这一瞬间究竟有多少致人死地的攻击结挡了回去,但新的马上又来了,一波又一波…………白川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繁忙之中,她抽空看了下身后,看到了罗杰脸上那绝望的表情,能战斗的士兵已经不多了。
  于是她明白了,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
  忽然,从魔族兵的后方,传来了可怕的吼叫,这吼声越来越响亮。魔族兵人群里出现了骚动,士兵们停止了攻击,脸上现出奇怪的狐疑表情,互相询问:“那是怎么回事?”
  一个赤手空拳的魔族兵面无人色地跑了过来,嚷嚷道:“不好啦,半兽人杀过来了!”
  在他身后,可以看见大群大群的魔族兵狼奔兔突地涌过来,他们昏头昏脑不辨方向地撞了过来,将围攻白川等人的魔族***给冲散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半兽人!
  足有好几千哪!他们杀来了!”
  彷佛是为了证实他们的说法似的,营帐边缘外的那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半兽人低沉有力的战号声:“呼——卓——拉——”战号越来越响,第一批手持镰刀、刺枪的半兽人战士已经出现在营地的边缘了,正大步地冲近。
  顿时,魔族人群乱成一团,没有人再去理会那群还能勉强站立的人类士兵了,现在要紧的是如何应付那批新来的、更可怕的敌人。军官大声地号令:“不要慌,不要慌!”
  疲惫的魔族兵掉转了枪头,勉强地列阵,准备迎击新的入侵者,但机灵的却已经偷偷地脚底抹油了,他们看出来了:今晚魔族军连续被挫,锐气已丧,士卒疲惫。而眼前的这群半兽人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看他们那种如狮如虎般的可怕气势,今晚的战斗魔族肯定凶多吉少。
  紫川秀苏醒起来以后,已经摸不到自己的刀了。他扶着一棵树艰难地爬起来,站也站不稳,马上又坐下。他吐出了嘴边的血,阵阵恶心泛上喉头,头像是要炸开似的疼痛如裂,胸口很闷。他慢慢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活着。
  一点一点的,他努力地回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刚才的混乱中,一个魔族兵跑进了悬崖边的那片黑暗的树林中,正好碰到了在那观察战场的紫川秀。这次遭遇把双方都吓了一跳,紫川秀猛的向后跳跃了一步,魔族兵停住了急速奔跑的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浮出了困惑的表情:究竟该怎么办?
  两人相隔几步,警惕地对峙着,恐惧又敌视。紫川秀心头叫苦:他身边最后的护卫兵已经给派了上去,现在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奋战了。他表面不露半点恐惧,双手握空拳,低伏了腰,逼视着对方湛蓝的眼睛。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的手并没有向腰间的马刀伸去,一动也不动。
  这个魔族兵上身歪歪扭扭地挂着件军服,身体壮实,手上没有武器,显示他醒来得非常惊慌。盯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紫川秀,他咧咧嘴,伸出舌头来舔舔厚厚的嘴唇,神情漠然。两人对峙了好一阵子,汗水不断地从紫川秀的额头上往下流,迷糊了他的眼睛。
  他不敢眨眼,眼睛睁得大大地逼视着对方。
  突然地,眼前的魔族嘴唇扯动狞笑了一下,呆滞的蓝眼露出凶光,肩头不安地动了动。依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紫川秀马上就知道:要糟!他立即摸袖中的匕首,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了,匕首已经赠送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半兽人少年了。
  就在这稍稍的耽搁时间,那个浑身长着绿毛的魔族兵怪叫一声“呀!”,“蹬蹬蹬”
  几步冲上来,侧身用肩膀死命地往紫川秀胸口一顶,巨大的冲力将紫川秀一下子撞翻在地。没等他爬起来,魔族兵已经紧扑了上来,狠狠的一脚揣向紫川秀的脸面,紫川秀急忙在地上身子一滚,躲过了。他立即还以颜色,在地上使个拌脚一扫,失去平衡的魔族兵立足不稳,一下子摔了下来。
  但他也是十分凶悍,倒地后立即就伸手去掐紫川秀的脖子。
  两人滚在地上扭打起来,用尽全力,气喘吁吁。滚动中,紫川秀的马刀被压在了身下,拔不出来,他冲这个魔族兵的面上打了几拳,还用膝盖使劲地顶他的肚子,那个魔族兵的嘴角被打得鲜血直流,但他的反应只是咧咧嘴,满不在乎地就承受了这几下打击,那神情,彷佛他不过挨蚊子叮了几下。仗着力气大,魔族兵很快占了上风。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膝盖顶着紫川秀的胸口、半蹲着压在紫川秀的身上,双手掐着紫川秀的喉咙,不时用力地摇着紫川秀的头去撞身后的树干,发出了“蓬蓬蓬”的响声。
  紫川秀拧直了脖子,脸涨得通红。他能感觉到,对方喘气时候那热乎乎的潮湿气息一阵阵地喷到自己脸上,他两手使劲地扳着对方的手指,却无力撼动那强壮得犹如铜浇铁柱似的毛茸茸大手。
  渐渐地,渐渐的,紫川秀越来越喘不过气了,胸口憋得发痛,头脑晕乎乎的,眼睛的全部视线都被面前魔族兵那硕大的鼻孔所占据,越来越逼近,耳朵里充满了“咿呀、咿呀”的怪叫声……眩晕中,他起了个奇怪的想法:自己曾一人尽挫魔族王国顶尖高手,却死在个不知名的普通魔族兵手上。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吗……
第十四章 
第七节
  紫川秀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费力而默然地回忆着,力图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忆里的最后的一幕是自己被一个强壮的魔族兵掐得几乎窒息了,现在自己怎么还活着呢?他再次努力地想站起来,脚边却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俯身探头,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大脸,本来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两个血糊糊的黑洞,还在往外淌着血水。被砸裂的下巴骨上晃悠着几根残缺的牙齿、血红的口水和吐出的肿胀舌头。
  紫川秀打了个寒颤,他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刚才那个与自己打斗的、企图掐死自己的魔族兵。想起了刚才生死搏斗的一幕,他仍旧心有余悸。昏迷中,是谁救了自己?
  紫川秀张望四周,黑沉沉的树林中空无一人。
  然而紫川秀没时间多想这个问题,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考虑:自己一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隐隐地,他有个不敢去想的恐惧:自己的战士是不是已经全部被消灭了?
  ——不过这个看起来还不怎么可能,因为远远近近的还在不断地传来交战声。
  他小心地观察四周,挣扎地走了几步,站在树林的边缘上。在黑暗中,紫川秀远远地往宿营地方向——也就是刚才激战的中心看过去。火焰冲天,在那片飞扬的火焰边上,一场残酷的肉搏战正在进行着,在一片黑暗与赤红的火光交织下的空间里,无数活动的身影在你进我退地对击。士兵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暴怒地对骂着,一边扭打厮杀。刚才黑暗树林中发生在紫川秀所经历的搏斗成百倍地大规模重演了,扭打中的双方士兵掐喉咙、挖眼睛、撕嘴巴、用枪桶、用刀砍、用石头砸,用牙齿咬……一片可怕的叫骂哭号声,有人在呼喊什么,但没有人听得到;奄奄一息的伤兵躺在地上无力动弹,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哭号和吼叫:火焰已经烧到他身上了。
  紫川秀揉揉自己的眼睛,把战场看得再清楚一点。透过那纷扰的零星拚杀和满眼的血腥,他已经确认了,是自己的人占了上风了,半兽人正在节节推进,魔族正在一步步后退,坚持战斗和抵抗的人已经不多了,只要稍微加重一点打击——紫川秀看得跺脚痛惜,只要他手上再有二十个士兵,从侧翼方向突入魔族的薄弱处,马上就能让魔族已经岌岌可危的战线崩溃。但问题是,他手上一兵一卒也没有,而这样拖延下去,对自己是不利的。这么大的火光,附近的魔族部队肯定已经看到了,他们一定正在赶来中。
  紫川秀想了一下,又藏到了大树后面,将手盘在嘴边,模仿起半兽人冲锋时候的低沉而有力的喊声:“呼——卓——拉!呼——卓——拉!”
  同时他马上又改变了腔调,用惟妙惟肖的魔族语喊道:“不好啦!他们又来了!”
  “呼——卓——拉!呼——卓——拉——!”
  “救命啊!啊惨叫)”(魔族语)
  这阵精彩的口技表演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些筋疲力尽的魔族士兵听到声音,以为侧面出现了一支新的半战人军队。就像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魔族士兵们所剩不多的战斗意志终于坚持不住了。由第一个人领头,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士兵们丢下了受伤的伙伴,撒开了腿就跑,钻进了黑黝黝的林子里。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整路魔族部队顷刻间崩溃,队伍里的军官连续杀了几个人都不管用。他只好也跟着跑了。
  筋疲力尽的半兽人战士并没有去追击,他们惊疑地停下了手,望着树林的方向。他们不明白,哪里来的第二支半兽人军队在最关键的时候来帮忙了他们?
  几个半兽人快步上前走进树林里,探头探脑地想迎接友军,林子里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排排树木静悄悄地矗立在黑暗中。
  “你们在找什么呢?”
  从树后突然出现的紫川秀吓了半兽人士兵们一跳,等他们认出了这个就是他们失踪已久的长官时,大家纷纷激动地报告:“大人,我们赢了!”
  “我们打得魔族兔崽子们落花流水!”
  一向沉默寡言的半兽人士兵忍耐不住胜利的喜悦,开始喋喋不休。大家拥着紫川秀说啊说啊说个不停,最后他们才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一个个奇怪地向四周张望:“嘿嘿,奇怪了,刚才我还听到的,这里有俺们的弟兄的,怎么一个都看不见了?”
  “就是,我都听到了,起码有上千人的大队伍的!”
  紫川秀微微一笑,将手盘在嘴边再次模仿:“呼——卓——拉!呼——卓——拉!”
  半兽人们张大了嘴巴,一个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几个激动的半兽人小伙子上前将无力抗拒的紫川秀一下子扛上肩头,抬出了树林。外面的人看着从树林里出来的这又唱又跳,欢呼雀跃的一大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几个半兽人抢着向大伙把事情说了,骄傲地宣告说:“是他,光明秀大人,拯救了我们大伙,也拯救了圣庙!他是我们的英雄!”
  许多条嗓门在嚷嚷着:“今天,他的功劳最大!”
  半兽人们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光明大人,万岁!”
  顿时,喝彩声响应做一片,那股热烈的劲头,仿佛又要开始一场新的战斗似的。
  大家把紫川秀使劲地往天上抛得高高的,然后又一下子把他接住,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紫川秀被抛得晕头转向,他知道,对那些淳朴而粗鲁的汉子来说,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苦笑,曾经听德伦说过的,以前有一位很出名的半兽人好汉,他平生有过无数的英雄事迹,上山就打虎下海能擒龙,破阵杀敌如入无人之境,一根毫毛没损。可就在他回来时候接受族人的欢呼祝贺时,被大家抛得高高的,结果一下子没接住——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这么位英雄好汉就这样挂了。紫川秀不由暗暗祈祷,只希望那群热情冲动的家伙把自己抛上去以后,不要忘记接住。
  欢呼过后,接着是清理战场。汗水淋淋的老半兽人德伦骄傲地把缴获的魔族旗帜抛到紫川秀脚下,就那么仰着脸站着,一手叉着腰,鼻孔朝天,一声不吭,那气概,彷佛对他老人家来说,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但他面上那期待的表情和眨巴眨巴着的眼睛,分明就在说:“表扬我吧!快表扬我吧!”
  紫川秀没有让他失望,他忍住笑,用力的拍着德伦肩膀,着实夸了他一通。老半兽人竖起了耳朵,把那那赞扬的话语听得一字不漏,一边还装出很不在意的样子说:“啥啊!这算啥啊!看咱年轻那头,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哪还值得一说!俺年轻那时候,这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不过看他那快活的样子,这事情还是很值得一提的。至于他年轻时究竟如何的呼风唤雨、英雄了得,他老人家就有点语焉不详了,所以紫川秀也就不得而知。
  其他的半兽人士兵们也不甘落后,拖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魔族军官尸体来到紫川秀面前,展示着他们缴获的军官彩羽和缎带,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光明大人,我是多马村的德列!我杀了一个魔族军官!”
  “大人,我杀了他们一个,打伤两个,活抓一个!大人,我是哥达村的布乔!”
  “大人,我杀了三个魔族兵!我一个人就杀了他们三个!大人,我是哥达村的布殴!
  我一个人就杀了他们三个!大人,记得我的名字啊,我是哥达村的布欧!”
  士兵们围拢在紫川秀的周围,说啊说啊说个不停,一个个有点兴奋得忘乎所以。紫川秀开始时还在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才恍然大悟:“是了!他们之所以这样,说明他们真正承认了自己是他们的长官。”打完胜仗后,理所当然地要到长官面前请功表现一番的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狂热在那些汗水淋淋的胜利者们之间蔓延。两百多名仓促组合的半兽人民众,击垮了一个五百多人的魔族大队,夺得了旗帜,将对方杀伤无数,杀了对方的十七名军官。开战以来,这是最大的一场胜仗了!
  激战后的战场,呈现着的是一副残酷、凄惨的景象。魔族军、半兽人还有人类的遗尸多达三百多,散布各处。
  他们就像铺石似的,个挨个躺在地上。那些同归于尽的敌我士兵尸体,常常是一个伏在另一个的身上,互相用牙齿咬着,用指甲抓掐着,抓得是那么紧,以至收尸的半兽人竟然没办法把他们分开。
  那些没办法逃跑的魔族伤员纷纷举起了手表示投降,也有的负隅顽抗的,很快被收拾战场的半兽人一刀一个地收拾了。那一片燃烧的营帐中间,现在来回的只剩下半兽人士兵的身影,他们在地上的尸体堆中寻找还活着的同伴,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则忙着收集那丢弃满地的兵器。
  紫川秀在战场上来回梭巡,心急如焚,在那些欢呼的半兽人中间,他一直没能看到罗杰和白川等人的身影。他特别注意在刚才激战最激烈的地方寻找,那里尸体堆得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在尸体堆里他找到了几个血肉模糊的人类士兵的尸体,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心里责怪了自己多少遍了,当初不应该那么莽撞,让兵力单薄的秀字营孤军深入,以至给魔族包围了。
  他不住地询问附近的半兽人士兵:“有没有看到我的同伴们?”
  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大人。”几个半兽人士兵也跟着紫川秀一块寻找,他们不时在尸体堆中发现几具人类,便让紫川秀来一一辨认。这时候紫川秀的心就一下紧紧的绷了起来,等到后来又发现并非罗杰和白川二人时,又一下放了下来。
  “大人,我们在这里。”
  听到罗杰那熟悉的声音,紫川秀猛地转身:在一座烧了一半的帐篷旁边,几个人类官兵正在互相扶持着。
  紫川秀猛地冲了过去,一下子冲到了罗杰的身前,紧紧抓住地壮实而宽厚的肩膀,“太好了!你在这里!白川呢?”紫川秀的声音中竟然已经带了哭腔。
  白川的声音疲惫又憔悴:“大人,我在这里。”
  紫川秀惊讶地看着罗杰身边那浑身血污的人,费了好大工夫,他才总算认出来了:“你是白川?天,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白川无力地苦笑一下,指着周围那一层又一层的魔族兵尸体,什么也不用说了,一侧身就瘫坐了下来。紫川秀这才发现,除了这几个站着的人类土兵,地上还有几个或坐或蹲的人类士兵,个个身上负伤。他望向罗杰,罗杰明白他的意思,回答说:“都在这儿了,大人。活着的人都在这儿了。”
  紫川秀阴沉了下来,当初跟自己一起出发的五十多名秀字营的精锐好手,现在死得不剩十人。在维斯杜丛林中击垮魔族的一个大队,就为了丛林中这场既无战略意义又无战术价值的交战,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胜利,跟随自己一起出战的部下们几乎伤亡怠尽。
  望着欢欣雀跃的半兽人士兵,一时间,紫川秀只觉得一阵无力的空虚疲惫感。在一次偷袭战中杀伤了几百名魔族士兵这么个小小的打击,对拥有百万之师的魔族大军来说,这不过是在它那庞大的身躯上挠挠痒,对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我们费尽全力地做了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有没有人受伤?”紫川秀环视众人问道,问了又觉得不妥:眼前几个人哪个不是身上大伤小伤处处的,赶紧更正说:“我是说受重伤的?”
  大家一个个地检视自身,都说没有,都只是皮肉伤,还有太累了,并不严重。白川眼尖,惊呼一声:“大人,你的手!”大家这才发现紫川秀的手上血淋淋的,两只手从手腕到手指都是猩红而粘稠的鲜血,在火光映照下,血一滴滴地流下,看上去竟然是黑色的。
  紫川秀也吓了一跳,赶紧也检查起自己来,却没发现身上哪里有伤口和疼痛的。
  大家放心下来,白川问:“大人,您是不是与敌人交过手了?”
  紫川秀记起来林子里碰到的那个魔族兵,点点头,心头却仍旧难以释然:记得当时与他搏斗时,两人都没有见血啊。他闭上眼睛,突然又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血肉模糊的大脸,露出的几颗牙齿和那碎裂的下巴上滴着的血红口水。
  他身子摇晃一下,心头却突然有了种很恐惧的感觉,却难以具体说清楚那是什么。
  他也没有时间来细想,几个半兽人头领跑来请示:战场收拾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撤退了?还有,抓到的魔族俘虏怎么处置?
  紫川秀一一做了指示,命令他们把战场再细心地搜索一遍,特别注意那些受伤的己方战士,他们有的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死,要把他们带走。而战死同胞的尸首,就放一把大火将他们就地火化了。至于那些魔族俘虏,还能走路的将他们带走,重伤不能行走的……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脑中浮现出那些死去的同伴,咬咬牙说:“杀了。”
  黎明时分,完成了战场打扫后,半兽人的队伍开始撤退进了山林中。整个袭击过程不到两个钟头,远远的,可以看见山下的公路上长长的一串火把连绵,那是魔族的增援部队闻讯正在彻夜赶来。紫川秀冷笑一下:留给他们的,只有那一片大火肆虐后的焦黑营房和满地的魔族士兵尸首,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帮他们的同伴挖坟立碑。
  虽然打败了敌人,但是半兽人的队伍也同样的损失惨重。六十多人战死,受伤的有近百人。这还不包括一同行动的人类部队的伤亡:五十多名精锐的人类好手,能活着回来的只剩九人了。这是秀字营出战以来的第一次惨重挫折,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的同伴,队伍里的人类非常的郁闷,情绪低落。
  参加这一次战斗的战士身体都十分的疲惫。考虑到这一点,紫川秀直接把队伍带回了圣庙附近的哥达村,给了大家两天的休整时间。刚一解散部队,他自己就先跑到村长半兽人布森家中,把刚刚经历的那场血腥、杀戮还有保卫圣庙的伟大责任……统统往脑后一抛,鞋也不脱地爬上床去把被子一盖,马上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身心疲惫。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中,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眼皮沉重得像有几千公斤重,睁都睁不开,他翻身过去把被子捂住脑袋,身子缩成一团。可是声音依旧固执地直往他耳朵里钻,断断续续的,却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半兽人小伙子的笑脸,他嘴巴一张一合的,紫川秀却没听清楚地说了什么,脑子里一片昏沉,迷迷糊糊的。有人端过来盆水和毛巾给他擦了下睑,又有人递给他一杯漱口的水。他机械地做了下简单的洗漱,清醒了一些,问那个始终笑容满面的半兽人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了?”
  那个小伙子恭敬地回答:“光明大人,布丹长老和布森村长都来了,就在外面客厅等您。”
  紫川秀“哦”了一下,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依稀,他还记得自己是快晌午的时候入睡的,喃喃说:“原来我才睡了四、五个钟头罢了。”
  可是那个半兽人的一句话吓坏了他:“大人,您是前天上午开始入睡的。
  昨天晚上,长老已经来过一次了,可是我们叫不醒您,没办法,他又回去了。”
  紫川秀大吃一惊。自己竟然一口气睡了三天两夜,五十多个小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缘由,那个半兽人已经在催促了:“光明大人,我们长老一直在等您,已经等了很久了……”
  “知道了,我就出去。”紫川秀整理一下衣裳,衣服都还是睡觉前穿的,几天没换了,发出股难闻的馊味来。照照镜子,面庞已经长出了黑黑的胡子渣,头发乱得像鸟巢。
  他也懒得理会了,随便梳理了一下就出去。
  客厅里,布丹与布森正襟危坐,紫川秀走出来,施了一礼抱歉地说:“不知怎么的,竟睡得这么死,有劳长老您多次枉驾,真是失礼了。”他暗暗揣测面前这两人的来意,莫非是不满自己把部队带离开了前线,要求自己再次去作战?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可真的要跟他们说“***”了。自己带来的部队已经几乎伤亡怠尽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为了保卫这座该死的“圣庙”,他们莫非是想把整个远东都拉来陪葬吗?
  出乎他预料的,对着紫川秀,布丹端坐着深深地一鞠躬,两手踞地,额头都几乎碰到地板上了。布森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紫川秀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吓得跳了起来:“长老,村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般大礼,我怎么受得起?”他赶紧上前去搀扶起两人。
  布丹长老却不肯起来,沉声说:“光明阁下,在最危急的时刻,您拯救了我们的圣庙,我代表全体佐伊族人向您致谢。今后,但凡光明阁下您有所差遣,远东佐伊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他才慢慢地挺起身,端坐起来。
  紫川秀赶紧说:“长老您言重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否太过昂贵了呢?又问:“魔族前进到哪里了?到千尺崖了吗?”他猜这恐怕就是对方前来的目的了,肯定是魔族已经逼近了,需要有人去指挥作战,不然这两个骄傲的老小子怎么会跑过来对自己又跪又拜的。
  布森的回答很让他吃惊:“光明大人,魔族已经撤退了。”
第十四章 
第八节
  紫川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撤退了?”
  “是的,那天晚上您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打垮了他们的两个大队……”
  紫川秀打断布森:“我们只打垮了一个大队——七十三团的第五大队,不是吗?”
  布丹乾咳一声:“光明阁下,这件事情说起来真是很抱歉。魔族七十三团队的第五大队后面还跟着第六大队,但是行军时,第六大队并没有把旗帜打出来,所以我们的探子弄错了,以为那支队伍只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因为时间比较紧迫,他也没去仔细验证细数,报上来的消息就说只有一个大队五百多人的兵力。但实质上,足足有上千人——这个是后来我们拷问俘虏得到的情报。”
  紫川秀明白过来。按照魔族军的编制,一个团队一般有七个大队的兵力。
  现在一下子给自己击垮了两个大队,而且粮草辎重队也给烧毁了,魔族搞不清楚半兽人到底有多少兵力,自然是非撤退不可的了。也难怪那天晚上的战斗会如此的激烈和残酷,魔族的抵抗比自己预想中要强得多,自己一方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还有五十多名秀字营的特种兵助阵,却依旧只是个惨胜的局面,原来是对方的兵力比预料中多了一倍。
  这是个小小的误会,但是我们却差点死于这个误会。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同伴,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布森彷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低声说:“光明大人,在那晚的战斗中,一共有四十三位人类弟兄战死。今天,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尸骨。他们是为了捍卫我们的圣庙而牺牲的,我们想把他们下葬在圣庙的陵园里供后人怀念,希望您能同意。”
  紫川秀点头:“谢谢了。”他知道对于半兽人来说,能下葬在圣庙是一种崇高的荣誉,这次他们破例让非佐伊族的人类土兵进入,确实是非常有诚意的,也算是种变相的道歉了吧。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村长,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前天就能看见了。村里的医生说了,这是因为脑子被震了一下引起的失明,慢慢的就自然恢复了。只是现在看东西还有点模糊。”
  紫川秀“哦”了一声,说:“那太好了。”接着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色已近黄昏,黑云在西边的天际涌起,这些黑云边上镶了一带紫色的霞光。透过竹排的纱窗,西斜的阳光照进了客厅来,在地上映出一块模糊的光斑,变幻不停。一瞬间,紫川秀一阵莫名的轻松,彷佛一直背负着的重担突然地被卸了下来,身体竟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种轻松。
  “魔族已经撤退了,”紫川秀彷佛是在自言自语:“那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不,”布丹轻轻摇头:“这只是个开始,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开始解释:就在紫川秀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外界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魔族对远东圣庙的侵犯引起了远东各地民众的极大愤怒,消息传出,得亚、伊里亚、古迪撒、伏伦、伏名克……等十一个远东行省,甚至包括了远东总督府所在地杜莎行省,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暴动,魔族驻军正在罄尽全力地残酷镇压。而接到圣庙增援请求的明斯克远东第一团队、第三团队和第七团队——还有别的远东部队,他们已经发动了兵变摆脱了魔族军官的控制,正从四面八方全速赶来拯救圣庙。但是魔族在接到七十三团的报告后,也派遣了增援兵力向云省赶来。双方的军队在路上遭遇,已经纠缠起来,从小的碰撞和斗殴,现在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混战。
  从云省边缘的维斯杜森林到明斯克行省、瓦格行省、伊里亚等几个行省的区域内,叛变的各路远东军队正分散几处与魔族在进行着犬牙交错的混战。
  但现在的情形并不容乐观,远东的军队是在行进中匆忙投入了作战的,他们缺乏统一的指挥和组织,各个部队分散四处,各自为战。一旦魔族反应过来,他们可以很快地从这种混战状态中抽身出来,轻易将他们击垮、消灭。
  紫川秀不敢相信:“已经开战了?”
  布丹肯定地点头:“是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紫川秀拍拍自己的脑袋,他非常吃惊,没想到自己只睡了一觉,外面的世界就发生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光明大人,情形非常危急,魔族正从四面八方调集军队,企图将我们的起义扼杀在萌芽阶段。陷入混战中的那批远东军队,不但是圣庙最坚定、最忠诚的子弟兵,也是远东民族的中坚和精锐。这些部队,也是我们能掌握的精锐全部力量。一旦这批嫡系部队被消灭,损失将会是巨大的,”布丹停顿了一下,神色中透出焦虑:“——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紫川秀默默地点了下头,表示理解他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无论在战场上或者政治斗争中,拥有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哪怕是最小不过的一支武装力量,与手无寸铁那是大不相同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形,如果能将那批组织完好、训练有素的子弟兵保存下来,那就等于为了即将到来的远东大起义准备了燎原的火种。没有了他们,要在魔族严密的统治和监视下重新组建一支民族军队的话,困难度会大到几乎不可能。不过,他还是不怎么明白,布丹长老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那么长老,您的意思是……”
  “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有军队,我们有充足的粮食,我们有支持我们的人民,我们唯一缺少的,是一位果敢的统帅。昨天,各个团队联合派来的信使已经到了,团队长们要求我们为他们派去一位统帅全军的领袖。”
  紫川秀扬扬眉头:“难道在起义的各团队中,竟然找不到一位合适的军官来担任首领吗?”
  布丹轻笑起来:“光明阁下,您也应该知道的,我们军队前身就是为反抗紫川家而仓促组建起来的,成员几乎全部是各个乡村的农民,而军官往往是各个村的村长和长老。
  在他们中间,并不缺少斩将夺旗的英雄好汉,也不缺冲锋陷阵的猛将——是的,这样的人,我们不缺。
  “我们缺的是那种统帅人物。他该受过专业、正规化的军事教育,懂得韬略,懂得如何张罗后勤和补给,能从全局着眼,冷静地审时度势,而且要意志坚定,冷酷无情——总的来说,要一个全才!这种人,在我们队伍里恐怕是很难找到的。
  “跟你说吧,光明阁下,起义的那几个团队长,我全部认识。贝特罗是废物一涸。
  他当原来的村长,跟乡亲们在村口晒晒太阳,聊聊天,那是挺好的,但当职业军人,他不适合;
  “维拉是一个优秀的下级军官,但不适合担任全军统帅,他没有什么头脑,整天就等着别人给他下命令,如果要他自己思考的话,他压根就弄不清楚太阳是从哪里升起来的;
  “布兰——顺便说一下,他是我的侄子——英雄气概十足,就是心慈手软。愚蠢之极,他还没搞清楚现在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没有道义可言,越残酷越好,必须大开杀戒,绝不宽恕,绝不怜悯——他不懂这个,脑子里塞满了那种决斗之前先扔敌人一个白手套的骑士礼仪,如果让他来当指挥,我们会死得很惨的;
  “而且,还有另外一点是很重要的,三位团队长之间也是互不服气,谁也不会甘心本来是平起平坐的同僚忽然成为了自己的上司。要成为他们首领的人,必须是一位更有威望的、见识更广博的、比他们都要优秀得很多的人,这样他们才会服气。”
  紫川秀微笑,他又一次领略了布量言辞的犀利,他品评各人特点时候话语不多,但却一针见血,毫不容情。
  “我明白了。如果要满足这些条件的话,我看,也只有长老您亲自去才行。您以前就是种族联合军的首脑,是他们的旧上级,您去,他们应该是都会服气的。”
  布丹长叹一声,没有出声。布森在一边解释说:“光明大人,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长老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而且在以前与紫川家的战争中,他受过很多伤。再让他过那种戎马劳顿的生活的话,他的身体和精力都无法支撑的。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不然,他以前也不会离开种族联合军了。”
  紫川秀吃惊地望着布丹白皙的肤色。对方的脸色毫无血色,苍白得吓人。
  他这才发现,比起几天前第一次见面时候,对方的肤色好像更加苍白了,皮肤下似乎隐隐可以看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吓人的名词:“白血病”。
  紫川秀隐约明白过来了,作为曾领军击败紫川讨伐军的名将,原来是身有痼疾。难怪在魔族进犯的危急关头,他也没有亲自领兵,只能拜托布森和自己出战。
  紫川秀茫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长老,那您来找我的意思是……?”
  隐隐的,他已经猜到了,可是不敢相信。
  布丹与布森对视一眼,布丹开口了:“我们希望光明阁下您能帮助我们,担任西北战区和中部战区——包括明斯克、瓦格、得亚、伊里亚等九个行省——的统帅,全权指挥那里的佐伊族军队,抗击魔族的暴政!”
  “可我并非佐伊族的族人啊!”
  “光明阁下,您的为人,我们也略有所闻,德伦等十几个村的村长和长老也向我们推荐过您,担保说您是我们佐伊族人的好朋友。在这次的圣庙保卫战中,您与您的部下,不为任何利益,浴血奋战,勇敢地捍卫了我们的圣庙,这证明了您是我们佐伊族的真正朋友。我们信任你。
  “而且,在这次作战中,您表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以极少的兵力击败魔族大队。
  我们知道您的过去,您曾担任过紫川家的军团统帅,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而且战绩非常显赫;您刺杀平靖侯,证明您与魔族势不两立;同时您又是被紫川家通缉的悬赏犯人,那您与紫川家也没有任何纠葛了。像您这样的出色的人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统帅。”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想法都排出脑袋外。他平静地说:“长老,我很感谢您的器重。可有几个问题,不知您是否考虑过了?第一,我并非佐伊族的族人,担任主要由佐伊族士兵组成的军队的统帅,这合适吗?第二,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我是魔族的深仇大敌,魔族恨我入骨,一心一意想要我的命。一旦知道我是统帅的话,他们会不惜一切地全力剿杀我们,绝对不会同意与我谈判和妥协;第三,同样的,因为我也是紫川家的叛徒,家族这边也会敌视我们的。这样两面受敌,对我们的壮大和发展是很不利的。”
  布丹轻轻咳嗽一声:“光明秀,老实说,您所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远东佐伊族十三部族的首领联合会议曾授权给我,在紧急状态下,我可以代表整个联合会议,有便宜行事的权力。现在正是这种紧急状况,我任命您担任军队的统帅,您就是军队的合法统帅,程序上完全合法。而且让外族人来担任军队统帅,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先例的,就如……”说到这里时,布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没什么不合适的。”
  紫川秀和布森都明白了,他所说的“先例”,实际上就是指雷洪曾以人类之身曾担任远东种族军的领袖,只是这个“先例”也太让人难堪,他故意省略了不说。
  “如果军官或者是士兵中有不服从您命令的,您不妨就按照军法处置他好了,不必客气的。忘记跟你说了,布森也会跟您一起上任,他将担任您的副手,他会支持你,全力维护您的威信的。这个您不必担心。”
  布森向紫川秀点头致意,紫川秀微笑回礼,心下明白:布丹虽然口口声声说“绝对信任”,但还是特意把亲信布森安排过来制衡和监视自己——不过让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异族来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多多少少有点不放心,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这么一想,紫川秀马上就心平气和了。
  “另外,您所说的另外一个问题,光明秀,您的名声确实是太响亮了,魔族把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紫川家也通缉您,这样确实不大好。我们想了一个解决的办法,把您的名字改动一下,对您的来历,我们将作为最高机密保存,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谁也不知道。这样怎样?”
  紫川秀一愣:“改名?这倒是个好办法。不知改成什么名字好呢?”
  “改动得不多。德伦他们称您为‘光明秀’,我只改动一个字,今后,我们就称呼您为“光明王”,对外,我们则称呼您为‘光明殿下’,这样也符合您作为全军统帅的身份,好处是可以迷惑魔族,也利于号召民众,您看如何呢?”
  “光明王,光明王……”紫川秀暗暗把这名字在心中念了几遍。他想起了三百年前,那面以金堇花为标志的旗帜曾经覆盖了大陆上所有的蓝天与大地,广亵无边的领土,四海一统,脑海中出现了蓝河平原的尘嚣,皇家骑士那破碎的战甲,凋零的战旗,血汗战马的悲鸣,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美人香消玉殒,雄伟宫殿上空的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吞噬了华丽的长街。西边天空,一轮鲜红的壮丽落日,缓缓落下。
  一个已消逝的强盛国度,五百年的光荣和梦想……一瞬间,历史上最辉煌的那些瞬间,如同流星般掠过紫川秀的脑海。
  紫川秀微笑:“光明王?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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