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节
  “警报!”后面的哨兵哒哒地迈开步子,从大路上追上队伍,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肺部吸着空气的响亮呼吸声,他张开了大嘴喊道:“魔骑兵来了!”
  半兽人的行军队列顿时混乱。
  天空雨雪朦胧,笼罩着一层柳絮似的薄雾。大路后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模糊的、迅速扩大的黑线。
  耳边隐隐的传来了马蹄敲打地面发出的声音。
  这是一支落伍的半兽人分队。看着逐渐逼近的魔族骑兵群,他们慌乱起来。士兵们声音发颤地互相询问:“该怎么办?”、“我们会没命的!”
  队伍的指挥官,一名年老的半兽人军官也在犹豫不决。他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该立即抵抗,还是赶紧把队伍分散,各自逃生?自己怎样跟长官交代呢?一个一百多人的分队就这样硬生生地不见了?他咳嗽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小伙子们,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圣庙!”
  “保卫我们的圣庙!”士兵们给鼓舞起了勇气,回音似的响应着。
  他们占据了道路的两边,弓箭兵张弓挽箭,列阵准备迎击魔族的追击骑兵。
  敌人骑兵越来越接近了。
  朦胧的雨雪中,兵马成千成千地席卷而来,他们仿佛是从地狱中出现地面的魔灵,扑杀而来,毁灭一切。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众人仿佛已经可以看见魔族兵那狰狞的嘴脸、听到他们恐怖的呐喊了!
  这时候队长改变了主意:敌人太多了,不要让小伙子们无谓的牺牲!他发一声大喊:“撤!我们快撤!快,我们走!”
  队伍“哗”的一下散开了。
  恐惧控制了士兵们的心灵,众人迈开步子,向大路的前方狂奔,企图躲开背后那群可怕的死神。魔族骑兵的阵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有人狂吼:“瓦格拉!”
  (杀!)
  “瓦格拉!”骑兵们的叫声惊天动地。他们毫不费力地追上了溃逃的半兽人队伍,狂笑着用马刀将逃跑的半兽人士兵一个个从背后砍倒,惨叫声接连不断,殷红的鲜血飞溅在皑皑的积雪上。
  队长眼看逃跑已经无望了,带着几个最忠心的士兵挡在大路中央,企图狙击魔族骑兵,掩护其他人的撤退。但只一个冲击,几个半兽人便被那黑色的狂潮所吞噬,铺天盖地的马蹄将他们践踏,他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骑兵继续追击,互相炫耀似的使出各种各样漂亮的刀式,将逃跑的半兽人溃兵们一个个砍得血流殷然。
  有时候他们故意压低马速,看着半兽人出于恐惧感的驱使,使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狂奔、在泥泞的大路上踉踉跄跄地跌倒、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回头张望时候那种由于恐惧而扭曲了的面部表情——这些都让嗜杀如命的魔骑兵们感到快活无比,一直到半兽人实在再也跑不动了,只能在趴在地上一点点地爬行,或者魔族兵对这个“玩具”感到了厌倦,他们就很乾脆地上去砍断了对方的四肢,然后纵马在上面反覆践踏,将他踩成一团肉泥。
  往大路两边的原野逃跑的半兽人也没能逃脱厄运。
  在草木凋零的初冬时节,原野中根本藏不住人。魔族的各路小分队追蹑而去,将他们一个个抓了回来,用绳子绑住,毫无怜悯地用马拖着他们在布满尖利石头和荆棘的道路上飞奔,经过了一座座城市和乡镇。
  魔族骑兵走村窜户地宣告:“这些叛徒辜负了神皇陛下的重恩,背叛了伟大的神族。
  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他指点着马后面那一团团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起义军俘虏宣称。
  各族平民侧目观看,妇女们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敢流下来,男人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喷出了怒火。在七八O年的年未,热血志士的殷红热血,汨汨地流遍了整个远东。由圣庙发动的起义,在魔族的残酷镇压下,遭受了惨重的打击。
  早在七八0年的五、六月间,魔族在远东的统治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趋势。因为他们的横征暴敛,各族民众一片怨声载道。由于饥荒,各地相继爆发了规模不等的民变和骚动,但很快被强大的魔族军队迅速平定了,但魔族的刀剑却没能平定人们心中的愤怒,特别在十月的沙罗行省屠杀事件以后,各地民众放弃了对魔族统治者的最后一丝幻想。
  人们开始怀念当年紫川家的统治来,发现那时候的日子倒也没想像中那么坏。
  走村窜户的卖唱老人唱起了歌颂斯特林大将军的歌曲,歌颂他在帕伊与魔族大战的丰功伟绩。人们记起来,那位年轻的紫川名将,不但战绩如神,而且风纪严明,虽然当年就是他把各路远东军队打得嗷嗷直叫,但他统御下的军队,对各族平民却是秋毫无犯。
  一句神秘的预言在各地暗暗传诵: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我们的王即将降临大地……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来自云省的圣庙,但这就足够了,人们窃窃私语,一个传一个地把这句话传了下去,很快流传整个远东。茶馆里、饭馆中、道路的树阴下,互不认识的人们聚在一起畅谈,悲叹当前魔族残酷、时事艰难。
  当谈话即将告一段落时候,总会有人出来压低声量说出那句著名的预言:“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这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的耐人寻味。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点头:“当我们的王降临!”大家交换个眼神,纷纷散开。
  没有任何根据,但大家都确信,这样的日子绝对不会长久,很快会有一个变化来临。
  各个村庄、田舍、城镇出现了各种神秘的组织,乡乡镇镇刚解散的自卫队重新又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大家把埋藏好的武器又挖了出来磨光上油。
  城市、乡镇、村舍中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在那些平常的清晨和黄昏,人们外表平静,就如往日一般外出工作,回家歇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骚动不安。在那些平常的日日夜夜,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却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他们只是在等待着任何可以打破平常的事件。
  在等待中,紧张的乌云笼罩在整个远东的上空,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从中部行省吹来的秋风中,已经带有了战争的味道。
  尽管人们一直专心的在等待,但是当他们的等待的事物真的来到了他们面前时,却往往被等待的人们所忽视:十一月,由圣庙发动并指挥的明斯克各省远东团队的兵变,起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魔族还很强大,它拥有百万大军,谁也不敢奢望远东能从压迫的魔爪下那么快地解放出来。
  在民众的眼里,魔族是不可能以人力打败的,只有依靠超现实的神力或者身披金甲手持利剑的救世主从天而降,就如歌谣里传诵似的:“当我们的王降临……”
  七八O年十一月十七日,驻扎在明斯克行省重镇下罗的远东第一团和第三团,知道魔族对圣庙侵扰的消息后,愤怒的半兽人士兵当晚就发动了兵变,将魔族委派来的团队长和队伍里为数不多的魔族军官全部杀掉了,推举出了新的军官:远东第一团的新团队长维拉,他历来在士兵中享有一定的声望;第三团的团队长是贝特罗,他原来是云省一个大村的村长兼酒铺老板,他之所以被选举为团队长,是因为团队里百分之八十的士兵都是不可救药的酒鬼。
  起义的团队当晚就开拔,直奔云省的圣庙方面而去。
  第二天,驻扎在得亚行省巴格拉的加凌沙团队兵变。兵变队伍斩杀了守城的一个魔族步兵分队,冲出了巴格拉城,直接奔往云省方向去了。
  同日下午,在明斯克的瓦林城城郊,远东佐伊第七团发动兵变。在半兽人军官布兰的指挥下,兵变队伍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守城的瓦林城魔族驻军发动进攻,将一个魔族步兵大队击溃,占领了瓦林城。在魔族的增援部队闻讯赶来之前,兵变部队已经秩序井然地撤出了城区,开始向云省转移。民间的情绪同样十分激昂,在每个城镇和乡村,墙壁上到处可见以粉笔书写的愤怒语句:“绿毛贼,滚出圣庙!”、“还我圣庙,还我远东!”、“打倒绿毛贼!”
  明斯克的首府明斯克安的城墙门口,在青色的城墙砖上,有人用白色石灰写了一行字:“绿毛贼,敲落你们门牙、砍断你们右手的时候到了!”每个字都有斗大,写得高高的,离地足有七、八米,正在城门口的正上方。白天里,就是瞎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明斯克安的地方官员吓得连忙组织人手把标语洗刷掉,但这句话很快传遍了全城。
  十一月二十日,在明斯克行省的各个大城市,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和示威活动。
  游行的半兽人当众焚烧了魔族王国的国旗:黄金狮子旗帜。这引发了魔族警察与示威群众的激烈冲突,双方发生斗殴,一千多名武装警察被四万多愤怒的游行群众打得落花流水,五十多人死亡。
  随后,示威群众冲破了由魔族警察组成的人墙,冲进了明斯克行省的魔族总督府,将官府里所有设备捣毁一空。魔族总督因为躲进了衣柜里才幸免一死。在持续五个小时的冲突中,距离城市不到三里的魔族驻军却没有出动。
  尽管求救的信使一批又一批地来回于军营与城市之间,军队却冷冷的、默默的在一边旁观了骚动的整个过程,始终按兵不动。比起民间的群情激涌,魔族驻军中的气氛表面显得平静,暗地里却更加的波涛汹涌,就像个装满了炸药的火药桶似的,一触即发。
  在魔族正规军中,魔族兵对于半兽人士兵的态度历来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而半兽人的士兵也只有默默忍受的份。自从圣庙事件爆发以来,忽然之间,一向驯服、坦诚的半兽人士兵开始变得难以琢磨,眼神闪烁。他们不再惟命是从,脾气变得很坏,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情,半兽人士兵敢于向魔族的军官很吓人地吹胡子瞪眼,甚至破口大骂,这令得魔族官兵大为震惊。
  双方不断发生摩擦、打架、斗殴。双方之间紧张的对立情绪不断地加温、升级,越演越烈。十一月的十五日,为了用餐排队先后顺序的争吵,几个魔族与半兽人士兵在食堂中大打出手,混乱中,一个半兽人兵被人用餐刀捅死了,剩余的半兽人士兵们大叫:“同伴们,过来啊!”午睡中的半兽人士兵们听到争吵,从四面八方赶来。
  他们大批大批默不作声地加入了战团。开始时不过三、五人的干架,最后竟然演变成几千上万人的规模,双方都动用了兵器。
  斗殴中,军用食堂被夷为一片碎砖烂瓦。就在这片废墟的上面,几千半兽人士兵和几乎同样数目的魔族士兵相隔着几米面对面地对峙,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冒着怒火,那副情形,像是如果一言不合,立即就要开始一场真正的兵变火拚似的。
  幸好魔族司令卡拉军团长还有几分理智,他赶到后,命令所有在场的魔族士兵立即退回兵营去。于是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半兽人士兵也答应了收队。尽管卡拉司令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兵变当场爆发,但是军中的形势却没有任何转圜的迹象。魔族跟半兽人之间,那是真正的视若寇*了。双方开始相互隔离,互相之间,不搭话,不理睬。
  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不在一个食堂进食;哪怕是在路上见到了,双方的唯一的反应就是那恶狠狠的目光,再加上挑衅的吹胡子瞪眼。除此以外,凡魔族士兵单独离开大营的,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尸体几天后漂浮在营地旁边的河流里,嫌疑只能落在各个半兽人团队上。
  现在,哪怕是胆子再大的魔族士兵都不敢在日落以后靠近半兽人的驻地。而魔族军也发出了禁令,严禁半兽人士兵进入魔族的军营。两军兵马靠边扎营,俨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互相都在等待时机以放手一战。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各个半兽人团队虽然还停留在魔族军的军营里,但是他们已经不再受魔族的控制。对于他们,卡拉现在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下令增加半兽人士兵和军官的军饷,下令改善他们的伙食,发给他们新的衣裳和装备…………他们说什么,卡拉就办什么。为了避免激怒他们,他甚至不敢下令魔族驻军出去镇压明斯克安城中的骚动——安抚他们还来不及,怎么敢下令他们出动去镇压他们的同族兄弟?那些本来就不稳的军队,要是受到示威群众的宣传蛊惑,说不定会当场倒戈相向。
  军区司令卡拉一边进行着安抚工作,一边紧急向设立在杜莎行省的远东大总督府报告了目前的紧张形势,希望能派来增援。他十分担心,他自己的队伍里,纯粹的魔族军队并不是很多,大部分的军队都是由远东当地的土著和投降魔族的人类组成的。在远东民族反抗情绪逐渐高涨的这个时候,连续不断地出现的兵变和叛乱证明,远东本土军队已经明显地不可信任了,而人类士兵所组成的军队——虽然他们一向是最被瞧不起的这时候倒显得比较可靠了。
  他们是不会因为“圣庙、佐伊族的伟大传统、自由”,或者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鬼东西而感动的,更不可能卷入那场远东本土化的暴动,因为那根本与他们无关。卡拉正在考虑,把那些靠不住的远东本土部队加以改编,或者用比较坚强的、可靠的部队加以包围,使他们与外界隔离。但是这个命令还没等执行下去就遭到了幕僚们的坚决反对。
  他们说:“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一旦事发突然,我们手头需要有一支坚定的军队,应该把为数不多的魔族部队集结起来,紧紧地捏成一个拳头。将军大人您却把他们分散到那些不稳定的部队中去,这简直是自取灭亡。”面对着言之成理的反对意见,卡拉司令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在犹豫不决。但在另一方面,他却是相当坚决的:已经参与叛乱的各路兵变部队,必须立即消灭,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沙罗行省执行完镇压任务,准备返回杜莎行省的十三个团队的正规魔族军正好途经明斯克行省,他们集结在明斯克行省的帕罗平原一带。
  远东大总督府明白告诉卡拉,新的增援是不会来的,因为远东总督府本身已经被杜莎行省境内皮索军团的叛乱闹得焦头烂额了,但卡拉可以动员这批过路的生力军队,用于“扑灭已经迫在眉睫的可耻叛乱”。
  得到授权后,卡拉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在明斯克行省的蓝河河段岸边,魔族轻骑兵追上了叛乱的远东半兽人第三团,用马刀将叛乱的半兽人士兵砍得落花流水,尸体布满了整个沙滩,被潮水冲刷,一具具地漂浮在水面上。半兽人的队伍完全溃不成军,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逃跑,但却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匹,身后那片蓝色的马刀在日光下面闪闪发光。
  就在远东第三团即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急关头,前面的半兽人第一团回头增援,他们以密集的队形对魔族的骑兵进行了有效的狙击,击退了魔族的第一轮攻势。魔族骑兵大吃一惊,为了追赶叛乱的半兽人团队,他们已经连续赶路一天一夜了,人马疲惫,而且主力尚未到来。眼看敌人摆出这么一副拚死作战的架势,他们也不敢恋战,骑兵们掉头收队,退后三里等待增援的到来。
  激烈的战斗中,双方都没有发现,在战场旁边的山坡上,几个不速之客已经悄然而至。
  “太可惜了。”紫川秀轻轻松开了手掌,掌心里全是汗。刚才他们远远地看了激战的整个过程,半兽人一方面错失了大好的机会。当魔族击溃第三团以后,他们自己的队列也已经分散混乱,骑兵战马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了,追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如果回来增援的第一团在正面狙击的同时,能分出部分兵力从河岸的右侧来个迂回包抄,那就能形成非常完美的伏击包围圈。因为另外一边就是蓝河,人马疲惫的魔族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但是第一团并没有这样,他们摆开了一字阵势,以密集的坚强人墙阻挡魔族骑兵的前进,挽救了即将覆没的第一团。仿佛他们的指挥官仅仅满足于将魔族的骑兵驱赶走,这就足够了。
  紫川秀想起了离别时候圣庙布丹长老对第一团指挥官维拉的评价:“他是个优秀的下级军官,但却缺乏自己的脑子。”
  紫川秀想,他更缺乏的是一种主动进取的积极性。
  跟在紫川秀后面的半兽人布森轻轻咳嗽一声:“光明殿下,情况不妙,我们要抓紧时间。”
  紫川秀回答说:“好的。”
  他从行李囊中取出了一张青铜打造的鬼怪面具,戴在头上,青面撩牙的模样相当狰狞。这张面具是临行前布丹长老的赠礼,手工非常的精巧,戴上去感觉很舒服,呼吸和视野都不会受阻。
  据说这是出自历史上某个很有名的矮人族大师的手艺,只是紫川秀一直没能想明白,矮人族的大师要做这个面具干什么?莫非他也同样的仇家遍布天下,被魔族追杀、被紫川家通缉吗?
  戴上了面具,紫川秀再披上了一条很宽大的黑袍子,于是他整个人的感觉就变了,狰狞的面目,黑袍飘飘,诡异又狰狞,充满了神秘气息。白川和罗杰差点笑破了肚子。
  山脚下的战场上,双方的军队都已经退兵。收拾完战场后,半兽人开始继续向东——也就是云省方面——继续前进。追着他们队伍的方向,紫川秀一行人策马前进。入夜,他们追上了第一团的后卫部队。后卫部队的官兵被突然响起的蹄声弄得紧张兮兮的,他们以为是魔族的骑兵又回来了,一个个弓箭上弦刀剑出鞘,如临大敌地做好了战斗准备。
  半兽人布森向后卫的官兵出示了圣庙标记的权杖后,半兽人士兵们发出一片惊讶的欢呼:“圣庙来人啦!”
  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询问圣庙的安危,询问魔族是不是已经进入了圣庙。
  布森做了坚决的否定回答:“圣庙安然无恙,魔族已经被击退!”
  霎时间,响亮的欢呼声在夜晚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布森向后卫部队询问团队指挥部所在地,几个士兵抢着给他们带了路,顺着道路走了大概不到五百米,在稀疏的树林中出现了星罗棋布,用树枝盖成的窝棚和平地上张起的帆布帐篷。
  一个穿着军服,个子不高、光着脑袋的中年半兽人军官站在中间一个帐篷门口冲黑暗中迎面过来的来人喊:“是谁?”
  带路的士兵抢着回答:“圣庙的使者到了!”
  布森走前一步,把权杖往面前一亮:“我是布丹长老派来的,我叫布森。”
  军官的声音很疲惫,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圈:“是的,我认识你,布森团队长。”
  “我想找你们的团队长维拉。”
  “我就是。”军官低沉地回答,掀起了帐篷的门帘,“请进来吧,各位。”
  就像所有的行军帐篷一样,空气中里面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那是种帆布、汗酸还有泥土混杂成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大家围坐在昏黄的腊烛周围坐下。维拉团队长警惕地看了一下戴着面具穿着黑袍的紫川秀,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却没有出声问。
  他也是首先向布森询问了圣庙的情况:“圣庙是否安然无恙?”
  布森肯定地点点头:“依靠奥迪大神的庇护,我们将魔族给打退了。”
  维拉长舒一口气,低声说:“感谢奥迪大神,绝不能让魔族蹂躏我们的圣地!”他口中低声喃喃有词,像是在念叨什么祷告文。
  紫川秀看得很不舒服,心想你有空去感谢奥迪大神,不如来感谢老子我。毕竟打退魔族的是我和我的部下,而不是什么奥迪大神。拚杀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一个叫奥迪的家伙出来跟魔族拚马刀对砍的。
  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布森马上就向维拉介绍:“团队长,这就是我们的光明王殿下,他在捍卫圣庙的战斗中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维拉望望紫川秀,望着他那发光的青铜面具和诡秘的黑袍,迟疑地打了个招呼:“光明王殿下?”
  他平静地对紫川秀说:“愿奥迪大神的荣光庇佑着你,勇敢的人类战士。”
  紫川秀庄重地点头示意,却没有出声。看在罗杰和白川眼里,紫川秀这副故作神秘的样子实在很可笑,他像是恨不得在自己的胸口写上:“我是一个神秘的蒙面男人。”
  “部队目前的情况如何?”
  “不是很好。今天我们与魔族交战了一次——”
  罗杰插口说:“我们看到了。”
  维拉冷漠地瞟了罗杰一眼,自顾说下去:“第三团几乎被打垮了,他们的团队长贝特罗已经失踪,很可能——不是战死,就是被俘了。他们团剩下的已经加入我们团了,部队现在在清点人数。”
  布森严肃地点着头:“我们看到了交战的过程,贝特罗——和他的部队,真的很不走运,几乎给砍个精光。”
  维拉低着头,呆呆地重复着:“是的,他们真的不走运。但幸好,第一团的主力还保持着完好。”
  紫川秀观察着这个初识的团队长,他显得疲倦、悲观,整个人仿佛都蒙在一层蒙蒙的阴影里似的,心事重重。布森乾咳一声:“团队长,我带来了布丹长老的命令。圣庙方面已经确定了起义军司令的人选。”
  维拉眼中一亮,谦逊地低下头说:“我服从来自圣庙的命令。请问,新的司令长官是谁?”他的语调平淡,但脸上忽然出现的红晕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长老已经指定了光明王殿下担任中部战区的军事统帅。今后,你和布兰、贝特罗——哦,不,他已经死了——今后,你和布兰的部队,以及明斯克地区的所有佐伊族军队,全部归光明王殿下统管。他是你们的新上司。”
  他慢慢地说:“布丹长老认定,他就是预言中驱除黑暗的王者,光明王。”
  紫川秀诧异地望着他:光明王的名字是布丹根据自己的外号“光明秀”改变而来的,跟什么“预言中的王者”有什么关系?他隐隐觉得,那个半兽人长老布丹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的,自己有种落入圈套一脚睬到了牛屎的感觉。
  维拉有黑眼圈的疲惫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紫川秀,又望向布森,嘴巴张合两下,却没能说出声来。帐篷中紧张的肃静好像是某种不详之兆,昏黄的灯光不安地跳跃了一下。维拉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布森团队长,我有话想跟你说。”希望的火焰早已经消失了,现在他的脸色一片死灰,布森明白他的意思:“请说吧,维拉团队长。”
  维拉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紫川秀和神情冷漠的两个人类,犹豫了一下:“我想单独跟你说,团队长。”
  布森立即拒绝了:“不行。”
  维拉深呼吸一口气,转向紫川秀:“请问光明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是?”
  紫川秀还没出声,布森已经抢着回答了:“殿下的身份是机密,你不能知道。”
  维拉涨红了脸:“可是我怎么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类来担任军队的统帅?就算我答应了,我们佐伊族的勇敢战士们能答应吗?布森,你忘了吗?长老说过的,所有的人类都是骗子和叛徒!他们会再次出卖我们的!”
  布森皱着眉:“维拉,你太无礼了!当初也是你们说需要一个长官来统帅全局的,现在长老给你们指定了一个,你却——你打算违背长老的命令吗?”
  “可是布森团队长,他,明明是人类啊!人类怎么能当我们佐伊族军队的首领呢?
  而且他还这么鬼鬼祟祟——”
  “放肆!”布森低沉地咆哮道。
  “——鬼鬼祟祟,不敢公布身份,甚至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谁知道他是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布森,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
  “维拉,你要明白,光明殿下是长老任命的军事统帅,而长老的命令是代表着十三部族的首领联合会的……”
  “……我并没有恶意,我也不是想违抗长老,只是……”
  “……以下犯上,那是叛逆行径!”
  “……我的一切想法都是为了佐伊族的大局着想……”
  “两位,安静一下好吗?”紫川秀磁性的安详声音在两条越嚷越高的激动嗓门中间显得特别的突兀。两人一下子住了嘴,惊讶地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铜面人。
  “罗杰,从包裹里拿出行军地图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紫川秀在桌子上缓缓摊开了行军地图,抬起头来,面具里露出的两只眼睛,如同鬼火一样发着光,他缓缓的说道:“今晚魔族会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
  他的声量并不高,但所有人都给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维拉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回答,冷漠的青铜面具全无表情,有一半处于烛光下,另一半则处于阴影中,那种半明半暗的狰狞面孔透出了一种奇异的诡异气氛。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这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不屑于回答这么浅显的问题,那种了不起的成竹在胸,从气势上就压倒了维拉。维拉立即自觉惭愧,仿佛他刚才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他不敢再问了,自顾喃喃地说:“夜间偷袭,那正是魔族军爱用的一贯伎俩。今天白天他们没能打垮我们,晚上他们确实很有可能过来。”
  “我们必须马上做好准备,阻止魔族的阴谋得逞!”布森坚决地对维拉说。(三个人类在肚子里面齐声嘀咕:“废话。”)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争吵了。这么多人当中,他是对紫川秀最有信心的人了,在圣庙保卫战期间,他已经领教了紫川秀这个人类的厉害了。他带领二百多民众击败了一千魔族正规军,正如布丹长老对他的赞许那样:“这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男人。”因此,无论紫川秀做出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惊奇的。
  “我出去准备。”维拉起身正要出去,身后又响起紫川秀平板的声音:“第一攻击点是在营地的西侧。”
  维拉猛地转身,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
  紫川秀沉默。
  维拉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深深望了紫川秀一眼,掀开门帘出去了。
  外面响起了维拉沙哑的喊话:“传令兵,通知各部队立即集合,警戒!”接着是一阵可以刺破耳膜的尖锐哨声,远处有人大叫:“传令兵!传令兵!快过来!”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被吵醒的半兽人士兵的小声抱怨,就像蚊子在鸣叫似的,逐渐汇成嗡嗡一片、不知哪里传来的铁桶碰撞的“哐啷哐啷”响声、有人在“哎哟哎哟”地大声呻吟着……帐篷中一片寂静。摇晃的烛光将紫川秀脸上的青铜面具映得半明半暗,高深莫测。夜风吹动门帘“哗哗”作响。
  忍受不住这种沉默的压力,布森也站了起来:“光明殿下,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紫川秀点头,他也出去了。罗杰和白川两人对视一眼,罗杰急切地问:“大人,您怎么这么肯定魔族今晚会来偷袭?怎么连他们兵力和进攻的方向都知道了?”
  面具下面传来紫川秀懒洋洋的声音:“我猜的。”
  两人差点从椅子上跌倒。
第十五章 
第二节
  两人差点从椅子上跌倒。白川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断言说魔族今晚一定会偷袭我们,将从营地的西边杀进来——这些,难道全部是你自己猜想的?”
  紫川秀老实地承认:“全部是我想象的。”
  “大人!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你这么谎报军情,如果让维拉他们白忙活一夜,等天一亮,那些半兽人空等一夜,以为我们是在故意作弄他们——”
  罗杰:“他根本就是故意在作弄他们!”
  白川:“——又累又气,他们会一脚把我们踢得飞过古奇山的!”
  紫川秀很爽朗地“呵呵”笑着:“不会的。我是他们的统帅啊!部下怎么能打上司呢?”
  “你这个白痴!”罗杰和白川异口同声地痛骂道:“现在谁承认你是上司啊?你都看到了,那个半兽人维拉本来就不信任你,你再这么乱搞的话。。。”
  两人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行李:“快点,再慢就跑不掉了。谎报军情,这可是大罪!”
  “真的,迟早给这个小白痴害死。”
  “哎,我们能不能去跟维拉说,刚才大人是开玩笑的,叫他不要当真?”
  “对啊!现在还来得及,部队还没集结完毕,让士兵回去睡觉就行了。罗杰,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跟他们道歉,说这个小白痴三岁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脑子有点不灵光。。。”
  “为什么非得要我去道歉?那些半兽人脾气都很暴躁的,去道歉的人不是很危险?”
  “正是这样才要你去啊!”白川很干脆地回答。
  没等两人讨论出个究竟,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集合时候外面那大片的嘈杂已经停息下来了。门帘响动,维拉那粗壮的身躯已经出现在帐篷的门口:“光明殿下,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了,做好了战斗准备!”
  “哐啷”一下子,罗杰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按照紫川秀的意见,半兽人的队伍全部从宿营地里撤了出来,里面只留下少数的兵力来迷惑敌人。而团队的主力将埋伏在营地四周的林子里,特别是在营地西侧的道路——那里是紫川秀预计的敌人进攻方向,半兽人将保存最完好的四个大队埋伏在那里,准备一举将魔族的主力击溃。至于攻击的时机,维拉主张等敌人的主力一到,趁他们立足未稳马上发起冲击;而布森则主张说,敌人刚到时候锐气正盛,不如等敌人进入营地后发现上当了,那时他们肯定会慌张的,这才是进攻的好时机。两人起了点小小的争议,最后还是布森说服了维拉,将攻击的时间押后了。
  “光明王殿下”一言不发,眼睛在面具下面骨碌骨碌打着转。没有人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客人在想着什么,大家望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敬畏。
  埋伏的队伍伏在林子中的草丛中,不知为什么的,除了罗杰和白川外,几乎所有人都对紫川秀的预言深信不疑。半兽人士兵懒洋洋地四散各处,或坐或卧,有的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有人用沉重的低音哼起了小调:“。。。我出生的故乡,我再也见不到。。。。玛丽啊玛丽,美丽又善良的姑娘。。。”
  罗杰和白川缩在一个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想了这群血气方刚的半兽人大兵守了一夜发现上当之后的愤怒,两人发冷似的打着颤。
  紫川秀轻笑一声,他忽然发现,从背后看去,半兽人那粗壮的、毛茸茸的身躯,看起来跟一头站起来的熊非常的相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兮兮梭梭的草丛声响起,一个大步跑来的半兽人斥候兵出现在草丛外面,他径直地跑到团队长维拉的身边报告:“他们来了!”——声量并不高,却象一道掠过天际的闪电似的,瞬间传遍所有人的耳朵。士兵们都紧张起来,一个个赶紧伏低身子趴下,睡着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两只碧绿的发亮的眼睛在草丛中眨巴眨巴着。
  “他们来了!”罗杰和白川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下子站了起来。后面一个很高的半兽人兵压低了声量但却很凶地地对他们嚷道:“干什么?干什么!蹲下隐蔽,快!快,该死的,你岜┞段颐堑模?
  两人又伏了下来,趴在软绵绵的草丛中,尖利而柔软的草尖隔着衣服刺了进来,浑身发痒。罗杰晃如在梦游似的,傻傻地对白川说:“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白川不明所以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忽然问:“谁来了?”
  “嗤!”伏在旁边的一个半兽人士兵笑出声来了:“当然是魔族来了!”他俏皮地说:“难不成,你以为是——老妈妈来了吗?”
  “魔族真的来了!”两人心中震撼:这怎么可能?紫川秀竟然有了未仆先知的本领?或者只是完全的凑巧罢了?他怎么能这么有把握,简直就是指挥着魔族行动似的?
  大概四百米外,道路的转弯处,出现了第一个魔族轻骑兵。黑暗中,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完全听不到马蹄声响,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越来越接近,可以看清楚了,他并不高大,戴着尖顶的头盔,披一块深色的不知什么质地的大披风,裹住了身上的盔甲,应该是害怕盔甲的金属反光会让人察觉吧,腰间挂着一把没有出鞘的马刀,身子在伏低在马背上,一摇一晃的。
  从他后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好些模糊的身影。三三两两的魔族轻骑兵从黑暗中现身,汇成一队。这显然只是一个侦察的前哨队伍。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林子中亮着膏火的半兽人营地,对路边黑黝黝的林子没有任何兴趣,就这样从埋伏的半兽人身边奔了过去。
  侦察的前哨过去以后,大概过了六、七来分钟,从前哨部队出现的那个方位,大队的骑兵人马跟着出现了。魔族轻骑兵偷偷摸摸地接近,刀子叼在嘴上,挎着长长的刺枪,一队过完又来了一队,长长地看不到头,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完。这就是魔族骑兵的主力了。令维拉吃惊的是,面前这队骑兵前进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蹄已经用软布包了起来。整个队伍简直就象没有实体的幽灵在前进,只有战马在摇颠马嚼,发出轻微的铁质的声响。
  半兽人团队长维拉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提醒,在熟睡中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突袭,今晚自己的队伍非全军覆没不可。
  魔族骑兵的前锋在距离营地大概三百米的一块开阔地上停止了前进,后面的部队跟着最前面的骑兵看齐,面对着半兽人营地的方向扎下了阵。这时候,半兽人大营处留守的部队也发现了魔族军的到来,有人惊恐地嚷着什么,声音在寂静的深夜远远地传开了。营地处的光亮处,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在来回奔跑着,叫嚷着,象是惊慌失措地在准备防御。于是魔族更加相信半兽人一方对自己的到来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指挥官尖锐的嗓门刺破夜空:“塞穆黑林!”(吾皇万岁!)
  魔族骑兵高呼:“塞穆黑林!”巨大的声浪将黝黑的林子震得梭梭作响,无数被惊醒的夜鸟从林中“呀呀”怪叫着扑哧扑哧飞上天去。
  魔族骑兵催刺战马,跃马扬鞭。大批人马排成了密集的散兵线开始冲击,千千万万的裹了布的马蹄敲打着地面,汇成一片沉闷巨响,就如同地震前从地下发出的轰鸣。马匹速度之快,象在地面上飞行一样,他们要以这可怕的冲击力量,将半兽人的大营一下子揣平。三百米的短暂冲刺距离对于他们而言,不过一闪而过,骑兵的前锋一下子杀进了树林中,有人在空中晃动着马刀,兴奋地叫嚷:“瓦格拉!”、“瓦格拉!”(杀!)
  突然,冲在前面的十几个骑兵同时“哎哟”一声怪叫,连人带马跌倒重重地栽到地面上。有人在惨叫:“小心!有拌马绳!”在说的同时,“扑通”、“扑通”又有十几骑倒地,折断了前腿的战马在悲哀地长嘶;骑手被跌得头破血流,昏头昏脑地站不起来,更糟糕的是,后续的骑兵已经刹不住自己的势头了,他们大群大群、势若雷霆地冲杀进林子中,结果一个个被拌马绳拌倒、被地上自己的同伴给拌倒、被草丛中的沟沟坎坎拌倒、长长的枪杆“砰”的一下拌在树林的树干上,将人给从马上拉下来、被树木的横枝所打倒。。。。。。林子中的一切自然条件都在和他们作对,魔族方面一片人仰马翻。
  大片受伤的魔族士兵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一边痛苦爬行着,结果他们后续的同伴就毫不容情地——事实上也无法留情,速度太快了,林子中又很暗——纵马从他们身上踩过。被同伴马蹄践踏的士兵们发出了一片凄惨的痛苦叫声,听着让人心寒。接二连三的,还是有不少骑兵倒地,半兽人的拌马绳防御布置得十分纵深而密集,从林子的边上一直到宿营地这整整的五百米距离都布置满了,让魔族是防不胜防,骑兵们叫苦不迭。
  魔族的指挥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惊人的错误:在黑暗的密林中使用骑兵密集冲锋,那简直是叫自杀军队。军官们呼叫:“下马!快,下马!步行前进!”骑兵们将缰绳勒得死紧,战马一个劲地嘶鸣,蹄子猛烈地踢打着地面,扬起了一片尘土。他们纷纷下马,拔出了马刀,端着长枪向林子中央光亮的半兽人宿营地冲杀而去。营中留守的半兽人军队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接着左右两边的伏兵也和魔族遭遇上了,战斗全线在黑黝黝的林子中展开了。
  看着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维拉紧张得呼吸都喘不过来了。这时候旁边有人捅捅他的胳膊。他猛的转头,看到了那张发光的青铜面具。他吞了口口水:“光明殿下。。。”声音压得很低。
  “该出击了。”面具下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几个词。
  维拉立即醒悟:现在出击,可以断掉魔族主力的退路,将他们逼进树林里面打缠斗战。如果让他们好整以暇地退了出来,在开阔地上交手,以半兽人的步兵对魔族的骑兵是很吃亏的。他立即向身边的军官下令:“叫大家做好准备!”士兵们一人传一个低声地将命令传了下去。没等命令传递下去,那个铜面人几次不耐烦地用手乱捅维拉,催促他快一点。
  维拉猛的从草丛中站起了身子:“弟兄们,为了圣庙,为了远东!冲啊!”
  “为了远东!”半兽人士兵雷霆般的怒吼:“呼——卓——拉——”一下子,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草丛中冒出了无数的半兽人士兵,他们平端着刺枪,大跨步地跑步前进,涌到了魔族兵们发起攻击的开阔地上,那里放置着骑兵们的战马。守卫战马的一小群魔族兵看到后路出现了大队的半兽人,一下子拔腿就跑。半兽人士兵没有理会那群无主的战马,直扑进了树林中,猛攻魔族军的后路。措手不及的魔族后卫部队被杀得步步后退,魔族军在惊呼:“我们上当了!”
  同时,四面埋伏的其他部队也纷纷开始发动,从四面八方朝中间的魔族军队开始了猛攻。魔族军恐惧地叫嚷起来了:“我们被包围了!”魔族被打懵了:敌人一股又一股地从四面八方不断出现,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半兽人布森领着一支精锐的队伍,不顾一切地死命直往魔族队列的中间切入,魔族队伍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一片乱哄哄的,人声鼎沸,厮杀刺耳,黑黝黝的森林中,目不见人。在这样的混乱状态中,魔族方面的指挥官没办法掌握情况,没能及时对那支切入自己队伍中的敢死队展开反冲锋。那支精锐的敢死队在魔族军的队列里横冲直撞,把魔族本来就混乱的队伍搞得一团糟,士兵看不到自己的长官,长官也找不到自己的部下。在漆黑的密林中,双方混战成一团。魔族兵看不到同伴,也看不到长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杀声,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影,他们人多得仿佛把整个林子都给塞得密密实实。惨叫声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地响起,又有一个同伴完蛋了,半兽人已经杀到了身边!偷袭者反而被偷袭,从充满信心的颠峰一下子跌到谷底,承受不住这个巨大的反差,魔族兵心胆俱寒,战意全失。
  比起魔族方面的混乱惊恐,半兽人方面却是养精蓄锐、早有准备。两军的气势截然不同。维拉集中了兵力,对着混乱的魔族左翼猛打猛杀,将他们彻底包抄,然后扑上前去,用钢刀砍杀,用长矛捅戳,将他们一一驱散。面对气势如虹冲杀而来的半兽人军队,这部分魔族首先动摇了,他们眼见落入了伏击,今晚取胜已经无望了,死亡的恐惧压迫着他们,吓得发疯的魔族兵丢下了武器,撞断了灌木,连滚带爬地往林子外的开阔地跑。跑不掉的就只有往地上一躺,往同伴的尸体上抹了点血涂自己脸上,一动不动地扮死尸。还有的眼看已经被包围了,只得举起了手,把武器举过头顶,嘴巴里嚷嚷着:“我投降!我投降!”大咧咧的半兽人步兵拿起了他的武器,一脚就把他揣倒,魔族兵毫不反抗地顺势跪倒地上。。。
  从很近的方向,在树木丛生的陡坡方向,传来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杀声还有大片大片的惨叫声、连续不断的金属的铿锵碰撞声。空地上无人理会的战马被战场上传来的巨大声响惊得惊躁不安,不断地发出一声声长嘶,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却因为被马绳栓住了不能逃走。距离战场大概五百米的草丛中,当起义的半兽人与魔族的军队正在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时候,几个人类趴在那看得目不转睛,小声议论着:
  “好象是半兽人占了上风?”
  “他们正在进攻呢!开始肉搏战了!”
  “维拉是个笨蛋,他不应该包得那么紧,该给魔族一条逃生的路——你看你看,左边的那里故意放开了个缺口了!魔族开始钻树林逃跑了!”
  “恩,他们开始完蛋了,要崩溃了。。。”
  这时候一群逃跑的魔族兵光着脑袋浑身血污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草丛前面的道路上跑过,连战马也来不及取,就这样赤着脚跑过去。草丛中的议论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下来,等这伙溃败的魔族兵兵跑得远了,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是一场大胜仗啊!”
  “大人,你是怎么知道魔族今晚一定会来的?”
  “我猜的。。。哎哎,白川,你不要那么粗鲁嘛,我说我说——我真的只是猜的,不骗你们。。。哎呀,救命!”
  紫川秀无奈地苦笑。他有件事情一直没跟白川和罗杰他们说:经历过云省的那次生死搏斗和莫名其妙的长时间昏睡以后,紫川秀发现自己的武功开始恢复了。损伤的丹田和经脉里,又开始出现真气流转了,受损的经脉正在一点点的复原,而且恢复的速度相当的惊人。自己的武艺正在一点点的恢复,他惊讶: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两年,自己的武功不但能完全完全恢复旧观,或者还有很大的长进呢!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而且,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只武功的恢复那么简单。自己的感觉越发的灵敏了,刚才一路过来,他感觉到后背上象是有根针刺着似的,鼻子里仿佛闻到了低阶魔族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味和马汗的味道,不用回头他就知道了,是魔族骑兵在暗中跟踪着自己。灵光一闪,他忽然也知道了,魔族将会在今晚发动夜袭。
  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紫川秀痛苦地挠挠头,或许是某种直觉或者灵机一动吧?夜间偷袭作战是魔族的特长,今天白天他们没能将半兽人的队伍打垮,如果自己是魔族的指挥官的话,晚上肯定会过来的。如果要过来,半兽人营地的三面都是密林,只有西面有一块开阔地,利于骑兵运动,那他们肯定会从这里杀进来——不过这些都是事后才想到的理由,就象小学生抄来了正确的答案再去编造几步运算过程一样。当时那个念头来得那么突然,就象闪电划过长空,毫无来由:“今晚魔族会来,而且他们会从树林西面过来。”虽然没有任何根据支持的,自己却对它确信无疑,就象确信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事到如今,看着众人吃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紫川秀也无法改口了。他只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自信十足的架势,反正没有人看得到他面具下的惊惶表情。如果到时候预测失误的话,自己这个“光明王殿下”可真没脸见人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夹着尾巴连夜逃走了,剩下的这副烂摊子交给布森去收拾好了。
  战场方向的巨大喧嚣已经停息,半兽人锁定了胜局。魔族军队吹响了撤军的号子,但是他们已经失去了有组织地撤退的时机。急于逃生的魔族队伍在军官的带领下突破了一处包围圈,从那里灰溜溜地逃了出来,队伍溃不成军。来时候军容整齐威风凛凛的魔族骑兵团队,转眼之间化成了乌合之众,他们丢弃了战马,乱七八糟地在溜在逃,慌不择路地钻林子躲草堆。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宣告结束,还有些逃不掉的魔族兵,三三五五的分散在各处做困兽之斗,但更多的却是举起了武器投降,毕竟,并不是所有的魔族士兵都具有宁死不屈的精神。既然长官可以丢下自己逃命,那为了活命,投降也并非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半兽人们欣喜若狂,他们缴获了大批完好的战马,对起义军而言,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紫川秀正倚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维拉大步地走过来,血迹斑斑,神采奕奕,胜利使得他的疲倦一扫而去。布森跟在他的后面,两个半兽人军官径直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布森嗓门很响亮地嚷嚷道:“光明殿下,我们赢了!”
  “恩,我看到了。”紫川秀头也不抬,心里想这个布森不知是怎么回事,老是说废话,明明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非要出来绉有介事地再说一遍不可。
  布森“嘿嘿”一笑,盘腿坐下。维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
  “大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紫川秀也“嘿嘿”一笑,却不出声。他并不是气量狭窄的人,只是维拉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太伤他的自尊心了。
  半兽人虽然耿直,却并不蠢。两个军官都明白了紫川秀的意思了。布森望向维拉,目光带着催促。维拉扭动下身子,犹豫地开口了:“光明殿下,这次实在多亏了您的提醒,不然,我们的部队会吃大亏的,我十分感谢。”
  紫川秀“恩”了一声,声音象是鼻孔里面发出来的。
  维拉更加局促不安:“光明大人,我为先前的态度,感到十分抱歉。我太无礼了。。。”他边说边习惯地探望着对方的脸色,但是看到的只有那张发光的面具,完全无法知道紫川秀的心理,结果他越说越慌,脑袋低得几乎磕在了胸口上。
  布森在旁边打圆场:“好啦好啦,维拉,光明殿下不会跟你一般计较的。”
  “布森团队长,我道歉是为我的态度,但并不是为我的看法,”维拉抬起了头,小声但是说得很坚决:“光明殿下,我不知道其他的兵变部队现在状况如何了,但照我们这边的情形看,贝特罗的团队已经垮了,布兰的团队已经与我们失去了联系,凶多吉少了。这样,我手中的这支部队很可能就是圣庙所剩的最后一支武装力量,我不能不慎重行事。
  布森团队长,我并不是贪恋权位。我们需要一个统帅,是为了统筹全局,率领全军,如果长老打算任命布兰或者死鬼贝特罗——愿奥迪大神保佑他的灵魂——或者别的佐伊族人担任我们的统帅的话,诚然说,作为将才,我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但我会服从长老的命令,毫无怨言。但是说,长老让我把军队交给一个——”他犹豫了一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我实在无法受命。”
  “光明殿下,我不是在侮辱您,对您的军事才华,我非常的敬佩。您预计了魔族的袭击,指定了作战计划,今晚的胜利,您是最大的功臣。但是,在我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以前,或者说,确认您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人以前。。。请原谅,我是不能承认您的指挥官职务的。否则的话,我无法向我的战士们交代,也无法向家乡的父老交代。”
  开始时候紫川秀还有些恼怒,但越听越是悚然,最后竟然对眼前的这个半兽人有点肃然起敬了。他开始理解了:维拉并不是眷恋权位,他的抗命,完全是出于公心,出于一种对自己种族高度负责的可敬态度。
  紫川秀想了一下,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清秀的面容。维拉“啊”的一声惊呼:他没想到紫川秀竟然如此年轻。旁边的白川善解人意,递过去一块湿毛巾。紫川秀擦了擦脸,满意地吐口气:面具下闷了这么久,滋味真是难受。
  “维拉团队长,你是对的。我的真实身份,确实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旁边的布森插口说:“光明殿下,您——”
  “不要担心,我相信维拉团队长是不会泄露的。我叫林河,原来是紫川家族的军官,后来为了些事情与家族闹翻了,流亡远东。在圣庙保卫战中,我与你们的布丹长老结识,他对我很信任,请我代他领兵作战。布森可以为我作证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维拉一面孔的茫然。现在他虽然知道了紫川秀的“姓名”和真实面目,可是自己对“林河”这个名字照旧是一无所知。紫川秀看出了他的为难,笑笑:“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但是现在紫川家族禁止我使用了,所以我刚才没说:我叫紫川秀。”
  “呀!”的一声惊呼,维拉整个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震惊:“紫川秀!杀了平靖侯的那个紫川秀?和斯特林大将军一同坚守帕伊的那个紫川秀?被紫川家通缉的那个紫川秀?”
  白川小声地嘀咕:“多么多姿多彩的人生啊。。。”
  罗杰酸溜溜的:“欠我们赌债半年不还的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地摸摸自己鼻子:“好象都是我吧?不过你可以坐下来吗?”
  维拉慢慢地坐下,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敬畏地看着紫川秀,忽然说:“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了,知道你还活着的话,魔族会疯狂的,他们恨你恨得入骨,怕你又怕得要死。”
  “你的许多事,我们都听说了。内战期间,你待我们的俘虏很好,周济我们的难民,大家都说你是我们佐伊族的朋友,难怪长老会信任一个人类。”维拉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神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既然是你,紫川阁下,没说的,你与魔族势不两立,我是白担心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你曾经是紫川家的将军,现在带领我们佐伊族的军队。但是若有一天,我们佐伊族与紫川家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众人面色大变:这个问题实在太尖锐了,布森想阻止,犹豫一下却没出声: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紫川秀若无其事笑笑:“这是不可能的。紫川家与佐伊族都有共同的敌人魔族,是盟友,不可能开战的。”
  维拉追问不休:“我只是说“如果”!假如开战了,你怎么办?”
  紫川秀沉吟下,回答:“我会尽一切努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但若真有那么一天。。。紫川家是我的出身地,佐伊族于我有救命恩情,我最多只能两不相帮。”
  维拉很干脆地拍一下巴掌,满意地说:“这话实在。”紫川秀很理解半兽人的性格,他们豪爽、耿直、热情,最厌恶的是叛徒与欺诈。若刚才自己回答说帮助佐伊族一方打人类,且不说对方会不会相信,单是说自己身为人类一员却掉头打人类,背叛了自己的种族,半兽人是绝对不会欣赏这样的行径的。当然,若是说站在人类一边打半兽人那更是会激怒众人的。
  “紫川阁下,你能保证,除非是碰上与人类的战争,你都能忠于我们佐伊族,不会背叛吗?”
  “不能!”紫川秀很干脆利落地回答。所有人一愣,紫川秀微笑:“我发誓忠于远东的解放事业,直到将魔族的军队驱出远东,建立一个所有种族平等的远东国度!”
  半兽人们对视一眼,目光中出现欣喜。维拉站了起身,庄重地以右手按在胸前:“紫川大人——哦,不,光明王殿下!我将听从您的指挥!在解放远东的战争中,请允许我们,远东第一团的全体官兵跟随于您!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一定会奋勇作战,绝不后退!”
  紫川秀也站了起来,同样的以手抚胸:“谢谢!我发誓,绝不会辜负各位的信任。”
第十五章 
第三节
  在帝国历七八O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前,形势的发展对魔族相当有利。
  往圣庙方向移动的远东各路叛变部队,在各条道路上拉成很长的距离。支离破碎的叛变团队彼此间已经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友军在哪里,甚至就连下属的各个队伍也不知道在哪里。
  士兵们沿着远东大公路成群结队地前进,像蝗虫似的把公路沿线的城市掠夺一空,吃光了所有找得到的食物,悄悄地偷平民的东西,抢劫粮食仓库,招致了沿途居民的厌恶。
  起义军的军官们习惯了惟命是从,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形,他们茫然不知所措,频繁地发出一些互不妥协、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命令,使得本来已经相当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惶惶不可终日。部队只是按照惯性的作用,持续地向云省方向行动,但是这种行动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魔族对圣庙的威胁已经结束了,而且,他们的行动已经被魔族完全看破了。
  在通往云省的所有道路和关卡,各地的魔族守备队在严阵以待,准备阻止他们。
  在他们的后面,魔族的野战团队正在日夜兼程地猛扑而来,已经有两支起义的队伍在途中被打得全军覆没。在魔族看来,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鲁帝将军已经开始向魔神堡起草奏章,宣称:“接连三个星期来在远东地区内发生反抗神族的可耻叛乱,已经被我神勇的神族大军扑灭。”
  声势浩大的叛乱已经近了尾声,就像腾起的烟火似的自由火花,已经熄灭了。
  但在魔族完全无法觉察到的情况下,在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深夜,一个转变发生了,形势开始悄悄变了,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时代开始变化了……
  傍晚,飘起了初雪,寒凝的大地上,雪花飞舞。
  漫天的风雪中,一支半兽人的步兵队伍正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跋涉,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足迹。入夜时分,队伍进入了位于远东大公路侧边的一个叫切尔诺的小村子。村民们站得远远的,敬畏地看着士兵们粗壮的胳膊和大腿,锋利的刀枪,嘴里啧啧称赞。
  紫川秀裹在厚实的军大衣里,原来削瘦的身材变得异常臃肿。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套神秘的青铜面具和黑袍早被他压到了行李的最下面。
  天天这么装模做样地扮酷,他实在无法忍受,乾脆就直接以真面目见人了。但是对外,他的真实身份还是十分保密。
  维拉向士兵这样介绍他:“这位是光明王大人,是圣庙派来指挥我们的,以后大家要听从他的命令。”
  士兵们抓着身上毛发里的虱子,乱七八糟地嚷嚷道:“光明王好!”——紫川秀失望地发现,对他们而言,这个伟大的名字根本毫无意义,就跟人类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差不多。他走在队伍的后面,望着疲惫又饥饿的士兵们,心情忧虑。
  维拉前来请示队伍是否在这里休息一夜,紫川秀细细计算了一下自己部队和魔族追兵之间的距离,同意了。队伍开始散开,士兵们一家一家地拍响了村民的房门要求借宿——当然,看到了他们肩上的刀枪,聪明的村民们立即知道,最好还是同意的好。值勤军官在村口处安排值日的哨岗。村长是个矮个子的蛇族老头,喜欢用斜斜的眼睛望人,军官们就住在他的家中。他殷勤地招呼军官们,无论紫川秀说什么,他都一口一个:“老爷,是,开水马上就来!老爷,遵命,饭马上就好!”——但等了很久,饭也不见来,开水也没有,连那个蛇族村长也不见了。大家饿得饥肠辘辘,只能就着炉火把冰冻的行军水壶烤开,开水拌着硬梆梆的乾粮。维拉走到紫川秀的身边坐下。
  “光明大人,您的那位部下回去了吗?”
  这个时候,紫川秀正用尽全身力气撕咬着一块老得坚韧无比的牛肉,含含糊糊地回答:“恩罗杰昨天上午就走了,家里得有个人主持大局,白川留下来陪我。”
  一向以来,紫川秀都是非常器重白川的,这次为什么派罗杰回去指挥军队行动而不派白川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呢?后世的战史研究家对此有长篇累牍的论述:光明王殿下不但在战场是个无敌的统帅,而且在统御部下方面也非常的有心计。
  历史早已证明了,当一个指挥官长期离开军队时候,就会有失去对军队控制的潜在危险,这个危险的程度大小往往与他离开的时间成正比。
  在七八O年末与七八一年初的这段时间里,由于承担起了统帅半兽人军队的任务,光明王殿下不得不推迟了自己的返程,这样,他离开的时间就比预先估计的要多得多。
  而这个时候,帝国的三重臣中只有明羽阁下一人在军中——虽然事实已经证明了,明羽阁下对殿下的忠诚是无可挑剔的——但这种副手独自长期掌握的军队的局面中蕴含着一定程度的危险,光明王殿下也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危险,为此,他采取了措施:派遣军务统领罗杰大人立即返回军中,而不是派遣一向更器重的白川统领回去。由于这个决定,我们不得不敬佩光明王大人的用心巧妙之极:假如他派遣的是帝国三重臣中的另一位:白川统领大人的话,如果白川阁下有不臣之心——请白统领原谅我的不敬之处:由于她在军中的威望和对另外两位重臣的感召力,一旦她回到军中,她能很容易地说服明羽,两人联手控制军队而排斥光明王殿下。而光明王殿下对这个威胁也非常的清楚,他派回来的是罗杰统领,而他和明羽统领一向不和睦,两人绝对没有勾结的危险,只会互相起牵制和监督作用,使得光明王可以很放心地在外面领着他那支新组建的半兽人军队征城伐地,不用担心后院起火。这么轻描淡写就预防了如此重大的危机,由此可见,光明王的权术手腕、高明之处,比他同时代玩弄权术出名的紫川参星和杨明华二人高明得不知到哪里,而且表面上显得那么的自然,不露丝毫斧凿痕迹。
  但当有人就这件事情问白川统领的意见时候,她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你们太高估那个小白痴了!我保证,当时他绝对想不到那去!啊,你问我为什么他派罗杰回去吗?
  这就是废话了,你想想,根据你对紫川秀的了解,你想他会愿意身边带着一个美女还是一个具男人?“
  自称美女的白川统领是这么解释的。
  维拉茫然地点点头,问:“大人,这两天,我们好像走错了路?云省是往东北方向去的,而我们却去往西偏南的方向去了。”
  紫川秀丢下了手中的牛肉乾,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惊讶:“走错了路?不会吧,我们不是正要往西南方向去吗?”
  “啊,大人,我们不是去救援圣庙的吗?”
  “问题是,圣庙根本用不着我们救援。”紫川秀的一边擦着手上的油汁一边说:“侵犯圣庙的魔族军队已经被击退了,现在圣庙自个好好的。如果我们再往那里过去,只会把新的魔族给引过去,给圣庙造成威胁明白了吗?”
  维拉耷拉着脑袋,目光里满是失望。
  紫川秀理解他的心情:兵变的半兽人官兵怀着激情和理想,想去拯救佐伊族的伟大圣地,却被告知“如果你们不来,圣地会更安全。”这对他们的豪情壮志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白川在走道里“铛铛铛”地敲打着一个破桶,示意学习班又要开讲了。听到这个声音,那些刚才还是精神抖擞的半兽人军官们一个个吓得鸡飞狗跳钻桌子爬床底,来不及跑的就赶紧躺地上装出一副累得快奄奄一息的样子:“大人,我不行了……这是我的遗书,这是我的全部遗产(一双破了两个洞的臭袜子),我把它捐献给反抗魔族、拯救我们种族的伟大事业…………同志们,努力啊…………”——结果这些装神弄鬼全无用处,铁石心肠的白川一个个揪着他们的耳朵把他们抓到一个房间里。紫川秀正贼笑兮兮地在那里等着。
  “人都来齐了吗?”
  “报告大人,都来齐了!”
  “很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紫川秀分给半兽人们纸和笔:“现在,各位把上节课讲授的内容:步兵运动之十二要点及其六细则默写一次,限时十五分钟。没完成任务的,今晚守夜!”
  一片哀鸿遍野,半兽人军官们那欲哭无泪的悲哀表情,像是在怀念他们过世了的母亲。自从紫川秀接管以来,他发布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在军队中强制开展学习班。
  紫川秀认为,时代已经变了,半兽人真的要自立自强,不但需要骁勇的战士,也必须要在自己种族中有一批懂得思考的楝梁之才,如果不能在本族中产生这样一批有头脑的人才的话,所谓独立只是一句空话。徒具体力的半兽人迟早会为那些更狡猾的种族所利用、吞并,成为他们的雇佣军团。
  而人才的储备要从现在开始准备,他专门在军官和士兵中挑选了一部分比较机灵的进行培训。在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他与白川两人分别教授他们一些军事和科学上的知识,对他们进行文化培训。这就是后世被称为:“光明王军校”的来由了。
  从第一期培训班中出去的二十四名半兽人军官,有七人在那场残酷的远东自由战争中阵亡,活下来的,全部成为了后来远东军团的骨干将领,是紫川秀在远东民族中培养的第一批亲信大将。但是在目前来说,他们对紫川秀可有点………
  紫川秀老师说:“一个人知道得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大!”
  半兽人们说:“俺们疙瘩村,有个不识字的村妇生了五个儿子,个个人高马大,傻憨憨不懂法律不识事理,霸道又横蛮,结果全村人都怕他们,他们做什么都占便宜!”
  紫川秀老师说:“我们的将领应该博览兵书,懂得文韬,懂得武略,懂得布阵,懂得审时度势,文武双全!”
  半兽人们说:“这些跟咱们都不相干!咱们只知道猛冲向前,扑向敌阵,举起大棒,猛砍猛杀——不一样将魔族崽子们打得屁滚尿流吗?”
  每节课光是应付半兽人那些似是而非的谬论就让紫川秀大伤脑筋。最后,他不得不大喝一声:“上课不准说话!不准搞小动作!不准跟老师顶嘴!”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
  济济一堂的汉子们,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小眼睛眨巴眨巴着,听着紫川秀老师在那满嘴胡绉什么“骑兵运动战术的精要”和“番茄的十二种作法”。
  他们不敢不专心,因为等下如果提问和作业答不出来的话,会被罚去守夜站岗。
  但是今晚的课程只进行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呼啸,声音是如此之大,如此尖锐,以至众人都吓了一跳,过了好几秒,军官们才反应过来:“警报!是哨兵在发警报!”值班军官也是学习班的学员之一,他第一个面色惨白地站地扑了出去。紧接着,所有的人都跟着一涌而出,赶往自己的中队。
  警报就像雷响电闪,动荡了整个村庄。士兵们从各自歇息的房间里扑出来,面带惧色。他们简直不能按照序列列队、扎阵。军官们忙着大声吆喝着、踢打着,整肃军纪。
  紫川秀冲出去,迎面就见到了匆匆跑回来的值班军官,大声问他:“怎么回事?”
  “敌人袭营了!”军官大口喘息着,一脸的张皇失措,大声地说:“敌人袭营了!”
  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一阵恐慌,很多人的目光都往这里望过来。紫川秀恨不得将他痛打一顿,一把就揪住他的棉衣领子,把他拉扯到偏僻的一个角落:“有多少敌人?从哪个方向过来?他们属于哪个部队的?”
  但这些,值班军官都说不上来。他所知道的只是刚才一个哨兵惊惶地向他报告:“敌人袭营了!”他马上回来原封不动地把话报告给紫川秀。紫川秀朝军官的屁股上狠狠揣了一脚,叫道:“把那个哨兵给我找出来!”
  给踢了一脚后,这个军官反而镇定了许多,连连地敬礼:“是,大人!是,大人!”
  转身边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过了一阵,他带来了那个哨兵,但那个哨兵向紫川秀报告说,他是听另外一个哨兵说的,而那另一个哨兵说,他是听另另另外一个哨兵说的……
  就在这里折腾得一塌糊涂时候,白川已经跑过来报告:“大人,后卫的侦察骑兵报告,一路兵马正在接近我们!”
  紫川秀转头:“人数?距离?方位?”
  “西北方位,大概还有三里路,步兵,数目不明!”白川极其乾脆俐落地回答。
  紫川秀发现,毕竟还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干练好使。他松了口气:还有三里路,无论是打是跑,自己都还来得及。他开始发号施令,让维拉团队长前去指挥士兵们集队,白川带了侦察队前去警戒,问布森:“先前不是说,这一带没有魔族的守备队驻扎吗?”
  布森也很纳闷:“是啊!我们问了十几个佐伊族的族人,他们都说这带是安全的,没有魔族军队驻扎……他们没有理由欺骗我们的。”
  紫川秀抬头望天,没出声。过了一阵子,又一个侦察兵回来报告:“已经可以看见过来的兵马了。”
  “做好作战准备!”紫川秀锐着嗓子喊。
  士兵们借助着村头的各种村舍和房屋,弓箭手们爬上了村头的屋顶,居高临下地瞄准。步兵们隐藏在茅舍的后面,做好了投入战斗的准备。远方飘雪的地平线上,一道蠕动着变化的黑线正在接近,正是一路好大的兵马。紫川秀皱起了眉头,对方的数目超过了自己。如果怀有敌意,恐怕是很麻烦的。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响动,二十名新训练的半兽人骑兵上马,朝对方迎了过去。
  他们的任务是尽量地接近对方,看清楚一切,然后立即回来报告。旁边的几个半兽人军官显得心神不定,布森一个劲的啃咬着自己的指甲,维拉使劲地握着拳头,眼睛不安地左右张望。
  过了一阵,他们听到了一阵喧嚣,有人在叫嚷着什么,但是声音中没有惊惶,倒似乎是很惊喜的样子。接着,派出去的几路侦察兵纷纷回头报告着同一个消息:来的是佐伊族的兵马,并非魔族的军队。密集的蹄声响起,侦察的骑兵们已经回头了,他们扑进村头来,呼嚷着:“远东第七团到了!是友军到了!”
  村口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半兽人士兵们举起了刀剑,迎天挥舞,嘴里吓人地嚷嚷着:“万岁!万岁!”几个半兽人军官齐齐松了口气,维拉抢着说:“布兰的人马到了!大人,我们马上组成仪仗队,列队欢迎他们吧!”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等一下。”
  对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士兵们,白川厉声喝令了:“回自己岗位去,在警报没解除以前,不得擅离!”
  半兽人军官们面面相觑。布森问:“大人,您莫非认为有诈?”
  紫川秀笑笑:“不,我也相信来的确实是第七团的兵马。但是还没能得到确认以前,小心点总没有错的。”他没有把自己真实的忧虑说出来:如果说是一个团队的话,那眼前的兵马未免多了一点。
  一会功夫,第七团的前锋兵马已经在村口停住了脚步,他们以嘹亮的小号向主人致敬。第一团的官兵则回以巨大的欢呼声:“万岁!万岁!”接着,中军的队列也到了。
  团队里带头的军官们出现在村口。紫川秀第一眼就看见了布兰。他的个头很高,即使在普遍身高超过一百八的半兽人中间也算是鹤立鸡群的,肤色很白,面部轮廓酷似自己曾见过的布丹长老。但与孱弱而忧郁的长老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青春的热烈活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神情爽朗,身上充满了阳光的气息,让人一见就觉得充满了信心。
  紫川秀不禁赞叹:这正是那种天生的领袖人物,一看到他,他就想起了斯特林。没想到在蒙昧的半兽人中间,也有这样的人才。
  布兰和跟随而来的军官们远远地就行礼,神情非常恭谨:“光明王殿下吗?我是第七团的布兰。”他说话简洁而有力,让紫川秀顿生好感。
  紫川秀还礼,微笑:“你好!”转身向他介绍了自己身边的高级军官们,布兰与布森、维拉等军官原本就是熟识,一见面就亲热地拥抱。
  在一个点着暖炉的小屋子里面,起义军的首领们济济一堂。
  布兰向紫川秀通报了自己一路的战况:“我部自从十一月十八日从瓦林起兵,一路朝云省方向杀去,十天之内与魔族军队交战十六次,击溃魔族军三个大队,外加无数的小队零星兵马。另外,我团队还收编了加凌沙团队的余部,他们的主力已经被魔族军队所击溃。”
  布兰的神情中不无骄傲,毕竟,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将起义军队的主力保持完整,这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证明这个叫布兰的青年将领自有其过人的才能。紫川秀微微一笑,他发现第一团的遭遇与第七团的遭遇惊人地相似,第一团本身也是收编了第三团的残部。他点头示意,维拉领会,也出声介绍了自己一路来的战况。
  布兰倾听得十分用心,得知紫川秀所统帅部队曾击败了整整一个魔族野战骑兵团队时,他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艳羡之意:“光明殿下,幸运女神是跟着您走的,她向您露出了笑脸。向您恭喜,这是一场大胜仗啊,殿下!”神情间十分的爽朗。
  紫川秀摇头,微笑着说:“这是全体佐伊族战士的光荣。”不知怎么的,这个光明磊落的青年半兽人将领言谈之中有点什么很对自己的味道,虽然是初见面,自己对他却有一股亲切的感觉。
  两人各自通报了自己方面的敌情:追在紫川秀后面的是魔族的第五十一野战团队、第五十三野战团队,兵力强大,足是紫川秀部队的两倍。但幸好,他们都是步兵团队,而紫川秀本身就是追击战的老行家了,数次设下埋伏,几次将对方贸然追近的先锋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他们已经不敢追得那么靠近了,总是全军拧成一团似的前进,给紫川秀几次急行军,将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而追在布兰团队后面的是魔族的第六十五团队和第七十一团队,数目不详,他们贴得就比较近了,前队几次冲击了布兰的后队。
  布兰说得很无奈:“光明殿下,我们被魔族崽子们追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来投靠您了。有他们这群勾魂的家伙贴在身后,日夜骚扰不停,我们哪怕停下来喝一口水都得提心吊胆的,什么都没法子做啊!”
  紫川秀问:“你如何能知道我军的行踪?像我军,对贵军的行踪就一无所知。”
  “这是圣庙告知我们的。”看到了众人惊讶的神情,布兰解释说:“大概一个星期前,圣庙的使者来到我们军中,告知我们光明王殿下已经被长老任命为首领,统帅全军,通知我们马上转向西南方向前进,以图与贵军会合。我们得知以后日夜兼程赶路,终于碰到了你们。”
  “哦!”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有人再追问了。
  只有紫川秀听得手心出汗:改变行军方向的事情,是自己在接手军队以后临时决定的,事先并没有向圣庙报告。而这个布兰却说是一个星期前就已经知道了,那说明在自己改变行军路线之前,圣庙已经预先知道了自己的行动?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推测出来的?他们有未卜先知的神奇本领?紫川秀想起了布丹长老那双漆黑的眸子,心头泛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惧感。
  尽管自己对长老并无任何成见,但是自己的一举一动万里之外的人竟如此了若指掌,让他感觉到相当的不舒服。
  布兰对开始众人讲述自己一路过来的见闻:当部队经过沙罗行省时,上百里的地方,看不到一个活人,呈现在战士们眼前的只有焦土、白骨、荒野、废墟。而这个行省,三年前还可以算是远东最富裕、最繁华的行省之一呢!路上碰到了几个衣裳褴褛的各族民众,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他们说起魔族的残暴杀戮时的情形,连那些最久经沙场的老战士都听得心胆发寒,不敢相信人世间竟然有如此惨事:七八0年的十月二十一日,魔族的骑兵包围了行省的首府咙克市,从东门冲进去,见人就杀…………
  “见人就杀?”团队长维拉惊呼一声,急切地问:“难道他们连妇女、小孩都没放过?”
  布兰做了肯定的回答:“正是!他们见人就杀,没留得一个活命。”
  他继续讲述:屠杀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根据幸存者的叙述:尸体在广场上堆成了一座山,鲜血浸得淹没了脚脖子。最后为了掩盖罪状,魔族军放火将整座城市一焚而空。
  曾经拥有有三十万人口的这座远东名城,最后只剩下了一堆焦土废墟。
  “这群畜生!”
  “禽兽不如的东西!”
  佐伊族的军官们听得屏息室气,一起愤怒地破口大骂。
  团队长维拉阴沉着不出声,脸上肌肉一动一动地抽搐着。有人告诉布兰:维拉的祖籍就是沙罗行省的,他的妻子、两个孩子还有老母亲都在珑克市居住。沙罗事件过后,他已经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布兰团队长猛然醒悟,大声说:“家仇国恨,我们与魔族不共戴天!”说到这里,他已经声带哽咽,挥刀猛然砍在桌子上:“不灭魔族,我们誓不罢休!”
  维拉团队长抽刀猛砍,一刀就将桌子劈成了两半,眼中泪水长流,每个字仿佛都是从牙逢里蹦出来的:“不灭魔族,我们誓不罢休!”
  布兰收起了刀子,站到紫川秀的面前,以那种军人特有的嘹亮嗓门出声道:“光明王殿下,奉圣庙指示,远东第七团,现在听候您的命令!殿下,追在我们的后面的魔族第六十五和第七十一团队,他们都是刚从沙罗行省调回来的野战部队,参与了那次的大屠杀,他们手上沾满了我们同胞的鲜血!让我们立即杀回头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为我们的兄弟同胞报仇啊!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第七团甘愿当前锋!”
  “第一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维拉阴沉地说:“光明王殿下,我们不要再躲了,跟魔族拚个痛快吧!只要能杀魔族,哪怕您就是把我塞路上给大军当垫脚的石头,我也心甘情愿!”
  众军官纷纷表态:“是啊!我们不要再躲藏了,我们已经厌倦不断地逃跑、躲避了。
  现在两军会合,我们兵强马壮了,让我们一次跟魔族追兵干个痛快吧!“
  紫川秀手托着下巴,“嗯嗯”出声,耸拉着眼皮,神情很是庄重。
  看在其他人眼里,仿佛了不起的光明王殿下正在思考着如何解救远东的“家国大事”,只有看在熟悉他的白川眼里,立即就知道这家伙又走神了,她在后面捅了紫川秀一下,紫川秀才回过神来,恰好听到了布兰最后半句话。听到众人的请战,他只是眼皮耸拉了一下,很乾脆地说:“不行。”
  起身出了屋子,身后丢下一句话:“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屋子中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紫川秀出了屋子。沉默了一秒钟,半兽人愤怒地嚷嚷起来,低沉的咆哮像风暴似的,几乎把屋顶给掀翻了。白川苦笑,她知道这个时候,安抚这些愤怒的军官们的任务,只有留给她了。
第十五章 
第四节
  半个小时后,紫川秀的房间。
  “进来吧,白川。”正要入睡的紫川秀听到敲门声,扬声说:“门没锁。”
  白川推门进来,惊讶:“大人您怎么知道是我?”
  紫川秀沉吟:“像我这种程度的高手,三十步内飞花落叶,没有什么瞒得过我的耳目。”
  白川张大了嘴巴:“真的?”
  紫川秀:“假的。”他叹气:“维拉他们见我,哪次不是用脚来开的门?特别是今晚,他们怒气冲冲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礼貌?”
  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白川仍旧心有余悸:十几个怒气冲冲的半兽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喷着火,一起吓人地大吵大嚷,手臂用力地在空中挥来挥去的,那副凶神恶刹的神情,白川觉得自己没有当场被他们撕了下菜还真是奇迹。
  “他们已经回去睡觉了,还有几个人不服气的。明天估计还得有一顿吵。”
  紫川秀边铺被子边说:“不要跟他们吵。明天,不按命令出发的,通知布森用军法处置他们。”
  白川立正:“是。”欲言又止。
  紫川秀停下了手,扬扬眉头:“你有话要说?”
  “是的,大人。我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直要逃呢?先前我们还可以说是因为兵力不足,躲避他们,现在我们两路军队会合,兵力已经与哪一路追兵都不相上下了。
  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时间差,对他们来个逐个击破……”
  “兵力几乎相同——那我们能赢吗?”紫川秀问。白川沉吟着回答:“如果是别人指挥,我不敢说。但是大人您来,我想是可以的!您不止一次以少胜多地打败敌人,我对您有信心。”
  紫川秀安详地说:“如果要开战的话,凭着手上的兵力,我可以应付五个、甚至十个魔族团队——如果再给我一点运气的话。纵然敌人兵力是我的两倍、三倍、四倍,凭着我军的这股悲愤之气,我都有信心将他们一举击溃、歼灭!”
  “啊,啊,”白川发出感叹声:“那为什么……”
  “你没搞清楚吗?白川。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一场战斗、一场大战的胜负问题,不是关于某个城市、某个行省的得失问题,这是一场种族战争,佐伊族与魔族,两个种族之间的生死存亡问题。这是一场死战,没有谈判、没有缓和,直到一方无情地把另一方消灭。
  “而现在,形势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这里地处偏僻,人丁稀少。纵然我可以在这里打败两个、四个、五个甚至十个魔族团队,那也只是局部的胜利,对全局毫无影响,魔族可以不断地派遣新的生力团队过来围剿我们,直到将我们这一支孤军弱旅彻底粉碎。
  在这里赢得再多,也只是战术上的胜利,于全局无济于事。”
  “我们现在最急迫的任务,不是如何与魔族交战,而是如何尽快到达人口稠密的明斯克平原地带。那里位于远东的中部,辐射整个远东。哪怕我们兵力损折过半,哪怕只有一个中队的起义军在那里出现,只要他们亮出旗号,形势立即会发生转变:整个明斯克行省会马上暴动起来,整个远东都会飞奔过来与我们会合!在那里,只要我们愿意,一个小时内我们就可以招募上万的新兵,一个礼拜之内,我可以让明斯克全境之内再无一个活着的魔族兵。”
  “现在的远东,就如一个晒得乾乾的柴堆似的,而我们这支孤军弱旅,就是燃烧的火种。如何才能让宝贵的火种不被狂风吹灭,让整个柴堆燃烧起来,点燃光明?”凝视着白川的双眼,紫川秀一字一句的说:“我们身负重任啊,白川!”
  白川沉默地听完了紫川秀的话,一言不发。
  当她抬起头时,目光中满是敬意。她不出声地后退一步,拉开了房门。紫川秀顿时愣住了:门口挤满了个子高大的半兽人军官们,一个个扭捏不安的。紫川秀张大了嘴巴:“你们……”
  军官们推推攘攘的,布森以葬礼上致悼词似的调子高声说:“多么明智的真知灼见啊!光明王殿下,您的睿智洞澈未来,简直就如奥迪大神亲自降临一般,天降我族以伟才,有了您的领导,我们定能将魔族一扫而空,回复我远东山河!”布森一边说一边偷偷翻着手上的小本子,这些文绉绉的恭维话是刚刚从奥迪大神的祈祷文里剽窃出来的。
  “正是,正是!”军官们异口同声地应和着,仿佛他们全然忘记了刚才是谁在那里喊打喊杀地嚷嚷:“把那个蠢蛋司令干掉!”
  布兰走出一步,站到紫川秀面前,声音很响亮:“光明殿下,我们都只是粗鲁的军人,只知道战场杀敌,什么政治、策谋、战略,怎样才能打败魔族,怎样才能拯救我们的祖国,这些家国大事,我们是不懂的。我们只知道,既然光明殿下您是长老信任的人,我们就信任您:下一步怎么走,我们第七团全体官兵,惟光明大人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哪怕天涯海角,哪怕就是打到魔神堡,我们也跟您一条心!”
  “跟大人您生死同心!”维拉急匆匆地应和着,他依旧是阴沉着脸,眼皮耷拉着,想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瞅着紫川秀,目光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在老师面前一般。那副狼狈的样子,让紫川秀觉得好笑。显然,这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感情的人。
  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用安慰的语调说:“兄弟,节哀顺变!我向你保证,参加了沙罗屠杀事件的凶手们,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我们现在暂时回避他们,只是为了将来能够收拾他们!”
  他抬起了头望向众人:“我宣布,我们不接受魔族第六十五团队和七十一团队的投降。对这两个团队的魔族士兵,我们不必留俘虏!对他们,哪怕就是追到魔神堡,我们也要来个聚而歼之,报仇雪耻!”
  维拉点点头,伸出肮脏的袖子擦擦泛红的双眼,眼泪已经大滴大滴地流下了。
  “光明王殿下,万岁!远东万岁!”军官们欢呼雀跃,那股热烈的劲头,放在白川眼里实在有点好笑:现在给人追得东躲西藏,如同丧家之犬般的一小股叛乱军队,现在居然开始大言不惭地谈论起“不留俘虏”的问题,那副了不起的气概,仿佛他们已经拿下了魔神堡、已经将整个魔族王国踏在脚下了。
  第二天,起义军队伍继续前进。
  清晨,他们取道远东大公路,从切尔诺出发,目标是远东中部的明斯克平原地带。
  然而,没等队伍走上一百里,前方已经传来了紧急的警报:前方出现了相当强大的魔族军队。
  原来,当日明斯克军区的魔族司令卡拉曾经传令诸路魔族野战团队追击向圣庙方向前进的叛乱半兽人军团,可是紫川秀接手军队以后,半兽人军团数次莫名其妙的转向,让魔族的团队长们措手不及,通通追错了方向。
  从紫川秀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行进路线中,卡拉推测出,叛乱军团的目的很可能是远东中部人口稠密的地区。他认为,与其让部队被紫川秀牵着鼻子四处乱跑,倒不如按兵不动,先行占据了各处战略要道,以逸待劳地等待对方送上门来。
  在切尔诺的西南方向,侧靠灰水河与蓝河,背依奥伦山脉的三角洲地带,正是明斯克平原的门户。明斯克军区司令卡拉亲自统帅该路魔族兵马。他是鲁帝麾下一员很受宠信的将领,也是能征善战的猛士,其气概武艺,在远东的诸路魔族将领中无人匹敌。
  为了严密防止叛乱军团进入明斯克平原,他将明斯克军区的主力全部布置在此,拥有三万魔族步兵,一万魔族骑兵,在远东大公路的沿途广撒兵马,编织罗网,自信这样严密的防御能吓退任何来犯之敌——至于敌人退了以后往哪里跑?那是其他行省的魔族将军们该操心的事情,只要自己镇守的明斯克行省没事,卡拉大人就不管那么多了。
  但紫川秀却偏偏挥师疾行,一头就插入了这个罗网中。
  因为后面追击而来的魔族已经越来越近,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兵行险着,抄这条最近的路线走。即使自己落入了罗网中,但紫川秀对于这种游击的战术却是最拿手不过的。
  敌人虽然看似气势汹汹,号称四万之众,但是要严密地防守如此广阔的区域,他们还是力有未逮。敌人的撒网过广了,网眼间的间距自然就很大。由于当地人都支持起义军,热诚地为他们领路,通过各种小道的迂回穿插,他不但可以轻松而过,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可以反过来围捕敌人!他突然强渡了蓝河,切入了三角洲地带,沿河岸进军,于十二月六日的黄昏抵达了小镇尤道尔,半兽人步兵不声不响地包围了镇子,先声夺人地把驻扎在镇里的三百名魔族骑兵全部聚而歼之,全部砍成碎片,没放走一个活口。
  这下好了,就像马蜂窝被人捅了似的,魔族军抓狂了,守备队立即从四面八方向小镇尤道尔涌过来,卡拉甚至亲自统带着一万精锐步骑前来,目的是想寻觅半兽人主力,来一场正面决战。
  可是当大军过来以后,却没能发现半兽人的军队。
  村民们信誓旦旦地向魔族军报告:半兽人军队袭击了魔族以后,已经连夜渡河逃窜了。由留下的痕迹和足迹推测,卡拉推测他们很有可能又到了蓝河的那一边。他立即下令徵集渡船过河追击。没料到,就在大军已经过去大半时,半兽人步兵又突然从尤道尔方向出现,猛袭依旧停留在河东岸的魔族后卫,魔族全军惊恐万状,乱成一团。
  殿后的五百多魔族后卫被打得落花流水,半兽人顺手还把魔族的辎重队和粮草车队掠夺一空。从地平线那里、河的对岸,魔族军即使凭肉眼都能看清半兽人的军队,但若是想接近求战,却没有那么多的渡船。若分批过去,只会被敌人个个击破。
  勇猛的魔族兵将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将自己的后卫们砍杀得乾乾净净,把自己的辎重大把大把地掠夺。卡拉将军已经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得出了血。就在卡拉还呆呆地在河边候船时,半兽人军团已经悄然消失在黄昏的河岸边,向三角洲的纵深推进,一路将那些落单的守备队、斥候兵马揍得落花流水。
  卡拉过河后猛然急追,却不料半兽人军队像是会了魔法似的,时隐时现。
  明明自己一路不停地追赶着他们,他们却能神秘地消失,仿佛溶化在空气中,时而又能同时在几个地方出现。清早传来消息,半兽人军队在某处猛攻魔族的守备队,魔族大军立即出发增援。中午时分到达,却哪怕挖地三尺都找不到一个半兽人士兵。魔族兵忙活了半天,正要休息,却又传来消息:半兽人大军已经到了某某地,于是又得马上出发……
  魔族的骄兵悍将都给磨蹭得快累死了,却硬是连个影子也摸不着,而半兽人却偏能时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叫苦连天。对于紫川秀来说,跟魔族在眼皮底下捉迷藏,看似惊险万分,实质上安全得很。
  因为这里的百姓,对于起义军的到来热情得要命。他们自愿为自家的子弟兵通风报信,掩盖消息,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帮起义军传达假军情去唬弄魔族。因此,魔族军即使最小的斥候分队,甚至每个步兵分队的去向,紫川秀都了如指掌。
  由于双方资讯的高度不对称,这简直不是打仗,简直就是他在耍弄着魔族的大军似的。有一次,半兽人甚至就是趴在草丛里睡觉,而魔族的上万大军从草丛前面不到二十米远的公路上从东到西跑,正急如星火地赶去增援某某“被围攻的城市”;一觉醒来,又看到魔族大军从西到东地跑回头去剿灭某地“神秘出现的叛乱军团”,汗水淋淋;一个小时后,还是同一支魔族部队又出现了,这次他们往南跑,接着又跑回头,又跑过去……那样子,像是整路魔族军队都发了疯,彻夜不眠地练习长跑。
  半兽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兴高采烈地议论道:“光明王殿下把他们耍弄得真是够狠,他们连舌头都跑得吐出来了……”
  就这样且战且躲的,紫川秀越来越深入敌境,一路将敌人玩耍得疲惫不堪。这时,他突然又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下令部队转向,离开了平坦的远东大公路,进人了奥伦山脉地带。
  这一着,再次令追击而来的魔族军队措手不及。卡拉只有望着奥伦连绵的群山兴叹了:虽然说魔族已经征服了整个远东,但是那只限于平原地带。山地高原对于魔族来说,还是十分陌生的地域。离开平原地区,冒险进入山地地带,他是不敢的。自从沙罗行省事件和圣地事件之后,山地百姓恨透了魔族的兵马。那些半野半蛮的山民,秉性剽悍粗旷,一见到魔族军经过,也不管人数悬殊,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们也敢抡起柴斧朝整个中队人马杀过去,然后藉着茂密的丛林、崎岖的山势,转眼走得无影无踪。
  在这些地段,魔族一旦进入了,便很容易遇害。某些小规模的分遣队,一旦进入人迹罕至的深山迷宫,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真的统帅大军追着紫川秀进去,那不要一个星期,自己的军队马上就如冰消雪融,问题就会从“怎样才能追得上叛军”变成“怎样才不被叛军追上”。
  何况,奥伦山脉连接明斯克、得亚、加来、云省等六行省,既然敌人进去了,他们的目标未必就是自己的辖地,卡拉大人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暗暗盼望这群该死的流寇最好是往别的行省去,不要再在自己的地盘捣乱了。
第十五章 
第五节
  起义军进山去了。紫川秀所统帅的队伍,曾经不止一次遇见过山地的民众们,他们穿着麻布衣裳,或者披着狼皮,狐皮或者熊皮的衣着。起义军曾不止一次在狭窄的山路上被这些人拦住,被他们盘问:“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是不是魔族派来的?”
  “不是!我们是杀魔族的!”队伍里的军官总是这样回答说。
  “愿奥迪大神庇佑着你们!”
  山民们立即欣然欢迎他们,要粮食给粮食,要向导给向导。
  有了他们的带领,哪怕是雪封大山,哪怕悬崖峭壁,哪怕是号称连“鸟都飞不过”
  的禁区,起义军照旧进出无阻。一见到这些长期在森林中居住的人们,队伍里的人类不免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的脸因为很少接触太阳,白得跟帝都的贵族一般,表面上看去,衣裳褴褛,然而你若是用心看的话,会发现裹住他们的衣裳都是极其名贵的兽皮。
  那些半兽人,个个都个子高大,活像某种食肉的猛兽,胆大无比。以一个沙场老手的眼光,紫川秀极其欣赏这样的兵员,他一路上极力招募他们加入,劝说他们直接下山揍魔族去。但可惜,成果并不是很大,山地人秉着他们多疑的性格,对一切外来的人和事抱有天然的戒心,他们并不十分信任外乡人的军队。即使在同为佐伊族人的布兰、维拉等军官的极力劝说之下,也只有一百多名血气方刚的山地小伙子加入了起义军的行列。
  在他们的带领下,起义军忽而攀山入云,甚至云雾环绕于他们脚下,在那里,他们极目远眺,所见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雪野,广表阔远,仿佛那就是蓝天的尽头,而在某些密林遮天的山路上,即使是白天,也一片漆黑漆黑的,不见天日,只有雪光。
  这些地段,从来恐怕都只有野兽出没。而在山间的那些小屋,居住着各式各样的山民。虽然在外界看来,他们是些粗莽野蛮的化外之民,但他们却非常热情地款待了过路的远东子弟兵。
  队伍在山地里跋涉,白天行军的休息时候,紫川秀总爱跟各个中队的士兵走在一起,跟士兵们一起闲聊、玩笑,一边留意听取士兵们意见,把队伍里的每一个细节牢记在心。
  在维拉的团队里,就因为闲聊时士兵们的检举,他把两个贪污的司务长给降职了,让士兵们另外选举了值得信任的司务长。在布兰的团队里,他又撤换喜欢对士兵们滥施暴力的四个大队长——虽然他自己倒是常常喜欢对军官们拳打脚踢的。他设立了申诉和控告的制度,让士兵们可以向他揭发那些粗暴的、不称职的下级军官们。对于军队中发生的各种纠纷、摩擦事件,他总能及时地公正调解,让纠纷双方和旁观的众人都无话可说。
  士兵们都感慨地说:“有事情请找光明殿下!”
  不到两个星期,他对这支军队已经熟悉到了这个程度,不但对军队中半兽人士兵的生活习惯、工作能力和特长了如指掌,可以一见面就随口叫出队伍中士兵的名字,甚至可以说出出他父母或者妻儿的小名。
  对于这份超人的记忆力,队伍里的军官们无不骇然。这一点,即使是在军中多年的老军官也未必能做到呢!士兵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长官,能这样平等地这样对待他们,而且治军公正,办事公道,他们都从心底里欢迎他,爱戴他呢。
  说来也奇怪,尽管紫川秀和蔼可亲,并无任何架子,但却没有一个士兵敢在他面前放肆胡为的。队伍里那些最顽皮捣蛋的兵痞子,他们曾出生入死多次,生死早看得淡了,一般军官,他们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们一到了紫川秀面前,只需紫川秀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一扫,不用说话,他立刻就吃不消那分量了,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乖得像小绵羊见了狮子一般。
  这个时候,白川总要围住紫川秀左看右看,硬是看不出这小白痴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士兵们这么的敬畏。
  士兵们跟她说:“光明王殿下不是一般人哪!他身上有股虎气,不用说话都能让人害怕!”
  就连那些近身的高级军官们也常常感到:“光明王殿下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他平易近人,谁都可接触他,却谁都不能接近他。他和蔼可亲,哪怕跟最低级的食堂伙夫他都能坐下攀谈半天,聊天气、聊庄稼,赤着膀子跟大家一起用火炉烤红薯,亲热得跟自家人似的,却没人敢对他有半点的轻视。”在他身上,有一股凛然的气质,士兵们爱他有多少,对他敬也就有多少了。
  维拉说:“长老给我们选了一个再好不过的领导人。”
  布兰也心服口服地承认:“天降我族以伟才,这正是那种天生的统帅人物!我们佐伊族中兴有望了!”
  行军路上,每到晚上,紫川秀总是召集军官们开展各式各样的会议。由于目前的紧迫形势,第一团和第七团的军官们都认为,两支部队的合并势在必行。合并后的新军被命名为:“远东自由军团”。
  众位军官都一致推举紫川秀担任军团长官,但他很谦虚,不肯担任军队的任何实职,却主管着军事作战的指挥、后勤、财务、人事任免等重要实务——他不想太抛头露面引起魔族的注意。所以军团长职务就留给了布森担任,他主管清洁卫生工作。
  军团下设两个团队,分别为远东自由军的第一团和第二团。第一团团长为维拉,第二团的团长为布兰。而队伍里的基层军官,都是由士兵们推选的。紫川秀所下的第一个命令是所有半兽人士兵都必须尽快学会骑马。
  在蓝河的那一役中,半兽人军队缴获了大量的战马。深知骑兵的强机动性在游击战争中的重要性,紫川秀用这批战马装备第一团,成立了远东本士的第一支骑兵部队。这支部队的训练场地就在那崎岖山地的小路上,高大魁梧的半兽人士兵看着面前分配到手的战马,一个个兴奋得要命,没听白川教官的指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结果不到三分钟,他们一个个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捂着屁股直叫唤了,引起旁边围观的步兵们一阵哄堂大笑,寂寥的山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历来半兽人士兵并不擅长骑兵,他们的传统兵种是步兵,而军人往往又是最怀旧的一群,就像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样,凡是有改革,总会有人出来拦阻的。这次改变引起了队伍里一些顽固分子们的怨言:“这有背于我们佐伊族光荣的传统战法。”
  紫川秀听到以后,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他就吩咐已经学会骑马的士兵骑上战马全速前进,让那些不肯学的顽固分子们在后面步行追赶。不到十几分钟,那群“甩开蹄子大步前进”的步兵已经从骑兵身后的视野中消失了。
  骑兵队伍一口气奔跑了五个钟头,黄昏时分,紫川秀吩咐骑兵们停止前进,在树阴下歇马扎营,悠哉游哉地休息等候——这一等等到了月上柳梢头。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那群家伙才抗着沉重的行李和武器赶到,脚步蹒跚,气喘吁吁,汗湿重甲,面无人色。
  紫川秀很和蔼地对他们说:“你们来得太巧了,我们正要出发呢,走吧!”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提什么“我们佐伊族光荣的传统战法了”。
  紫川秀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扩大了自己的军官培训班的参加人数,招募了大批有志于此的佐伊族官兵参加。在交谈和日常的作战中,紫川秀发现,虽然说组成了军队,但是半兽人的战术意识和水准仍旧停留在原始的氏族社会里。他们作战时向来没有什么阵型和队列,更不要说什么战术和韬略。进攻时,他们就只会一群人“轰”地扑上去,披烟带火地和敌人砍杀,如果砍杀不下,就被敌人砍杀。
  紫川秀不得不改变半兽人们的观念,教育他们,并不是一看到敌人就得马上杀上去作战的,在情形对己方不利时,暂时回避敌人的强大军队也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他教授给半兽人军官和士兵们各种先进的阵型和战术,该如何列阵才能做到相互照应配合有序,如何隐藏部队,如何用疑兵去引诱敌人分散兵力,而自身又能集结最大的兵力投入会战,进攻时候如何集结兵力进攻敌人的一处,在部分地段实现自身的兵力优势,如何先把敌人的侧翼击溃,在防守时候又该如何的挖掘壕沟布置陷阱,如何将骑兵、刺枪兵、弓箭兵、盾牌手、近身战刀手等各兵种最有效地配置,教授他们如何去有效地打击敌人侧翼,在作战时候准备一支生力预备部队的重要性,而且投入预备队的最恰当的时机是什么时候紫川秀高度重视预备队的作用,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在一场百万人规模的大会战中,在最恰当的时候将最后一个中队投入作战的,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半兽人军官们一个个听得眼睛发亮。他们接触到了当今最先进的战术思想,打开了一个以前完全想像不到的世界:“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他们的眼界顿时开阔起来,开始对紫川秀崇拜得五体投地,就连以前那些对人类抱有偏见的军官们也发现了紫川秀的可贵之处,开始对紫川秀言听计从。自愿报名参加紫川秀学习培训班的军官也越来越多,最后场地容纳不下了,很多人就站在窗口那里旁听着,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蒙昧了上千年的人们,一旦接受到知识的海洋,就像渴得快死的人嘴唇上沾了一点水滴,马上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
  那焦虑的眼神对知识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无论紫川秀说什么,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用手中的小本子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当讲课结束后,大家又把各自记得的汇总起来,把遗漏的补全,交头接耳地讨论,直到深夜,他们依旧谈论不休。
  白川对此心有顾虑:一个如此强悍、勇敢,又人数众多的民族,如果让他们与先进的军事思想结合起来,他们会很快变得地强大,对人类的安全会不会造成威胁呢?私下,她向紫川秀说了这个顾虑。
  紫川秀想了一下:“我们是别无选择,在目前来说,如果不提高半兽人的战力,他们就无法与魔族相对抗。即使半兽人种族很快地强大起来的话,由于他们不喜侵略的特性,他们也只会成为人类防御魔族的最坚强的壁垒。”
  在往日的平叛战争中,紫川秀早就发现了,半兽人士兵有一个显著的特色,他们很容易热血沸腾地冲动起来,但也很容易沮丧泄气。他们在进攻时候杀得相当的凶狠,一鼓作气,往往能与那些最精锐的部队杀得平分秋色,但是战斗时间一长,那他们就会泄气了,这时候只要有人大喊一声:“走啊!”整个军团就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团散沙,溜得无影无踪。
  他们强大的爆发力的确超过了其他种族,但是他们在持久力和坚韧性方面却大为不如。由于了解了半兽人的这个特色,紫川家名将斯特林往日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他们的:列阵坚守,等到半兽人军队的锐气已挫,再派遣铁甲骑兵从侧翼猛烈出击,很轻易地就能将他们击溃。如果不改变他们的这个特性,那无论如何传授给他们什么样的先进战术,最后也只能沦为他们逃跑的遮羞布。
  为了摆脱半兽人这种民军习气,紫川秀参谋长下的第三个命令是整顿军纪,对士兵们进行正规的军事训练。他制订下了严厉的军规,召集士兵们宣读,对他们说:“你们为什么而作战?不是为了你们的长官,不是为了你们的薪水,而是为了保卫你们的祖国!
  ——不要说你们没有祖国,你们的祖国就是远东,就是圣庙,就是你的家乡、你的庄稼、你的父母妻儿!你们之所以作战,是为了保卫你家中财产不受魔族横行剥夺,是为了你家中的父母不被魔族杀戮,是为了你的妻儿不受异族欺凌!记住,今天的你与昨天的你,已经截然不同了!你们不再是充当魔族爪牙的辅助军士兵,更非那种散兵游勇的乌合之众,今天的你们,是远东的第一批正规军队,是远东民族的希望!祖国的劫难,从没有过像今大这样深重。除掉云省以外,远东的二十二个行省,无处不在受魔族所虐害。整个远东都在睁大了眼睛,对我们翘首以待。祖国的期望,就在你们身上!”
  一席简短的演说,让半兽人士兵们沉默良久,继而欢呼雀跃,掌声如雷。
  有人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祖国!我们也是有祖国的!”长期受异族统治和压迫的远东人,已经一千年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们感受到了那种崇高的民族自豪感,感觉自己确实身负重任。有了这种觉悟的士兵,那无论什么样的苦难都能承受。
  对于紫川秀几乎是严厉到冷酷的训练命令,他们毫无怨言地执行了,一丝不苟。他们忍受着紫川秀有意的高强度训练,一天之内在崎岖山路上强行军四十公里;也可以忍饥挨饿,披着单薄的毯子在没膝的雪地中行军,连续数天不见人烟,只能睡露天吃野草野果,这些,他们都毫无怨言,甘愿承受。
  这种英雄的男儿气概,令身为人类的白川也深深的感动:“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士兵,半兽人种族必然能崛起!”经过一个多月的特训,队伍整个变了个样子,他们所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于入山之前了,士兵们变得剽悍而整齐,坚忍如铁。在奥伦的群山峻岭间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队伍前面的向导带着庄重的味道向紫川秀报告说:“这是最后一个山头了,大人!过了这里,前面就是平原地带了!”
  队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万岁!”在寂寞的奥伦山脉里跌跌爬爬了那么久,马上就可以回到山下平原地带的花花世界中,士兵们无不兴奋万分。在山头的顶峰,紫川秀极目远眺,看到了反光的雪原广袤无涯,仿佛见到了整个天际的尽头。在雪原上面的星罗棋布、芝麻般的小黑点,那是无数的城市、乡镇、村舍。这就是远东最大的平原,也是最繁华的地区:明斯克平原。此时,落日西下,眼睛所望到的一切景色,都被深沉的暮色所笼罩。大地的尽头,一轮红日正在慢慢落下,落日最后的余辉将整个雪原洒遍红光。
  六千多起义军官兵站在山峰上,满怀希望地望着这壮丽的一幕,鸦雀无声。
  “我们终于来到了。”紫川秀努力使得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动声色:“我军面前,已是一马平川。”
  身后的将领们一起点头,有的已经落下了泪水。
  在帝国历七八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的下午,紫川秀率领半兽人军团通过了明斯克东南部的奥伦山脉,摆脱了魔族的追兵,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明斯克平原上。
  ※※※
  天空下着鹅毛大雪,万里雪原一片皑皑。在奥伦山的山脚下,起义军在一处林子里宿营。
  巡视完营地,回到点着火炉的指挥帐篷中,几个半兽人军官已经在那里守侯着了。
  布兰向紫川秀报告:队伍中有十几个士兵已经被冻伤了。维拉则报告说,尽管已经采取措施限制伙食了,但是这么久没有补充,队伍里储备的粮食快完了。他还补充说,连取暖的柴火和焦碳都开始短缺了。
  紫川秀安静地听着,火苗的闪光映在他睑上,映得他的俊脸红扑扑的。他心情忧虑:战士们疲惫又憔悴,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气还要露宿野外,士兵们一个个缩在营帐里裹着行军毯子靠着篝火嗦嗦发抖,他们实在是经受不起。远东的严寒是出了名的,滴水成冰。再这样下去,没等到与魔族交战,队伍就要先垮掉了。
  “必须要抢夺一个过冬的御寒基地。”他在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几个半兽人军官对视一眼,心有疑虑:依照起义军现在的薄弱的兵力,不要说强攻那些大城重镇,即使是想吃掉那些乡镇村公所里面的魔族守备队都有难。但现在,起义军确实是迫在眉睫地需要一个地方熬过寒冬。
  维拉介绍说:“我知道这附近有几个村子,比较偏远,里面魔族的守备队也不是很多。”
  紫川秀连连摇头,否决了维拉的提议。起义军唯一的优势是魔族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如果自己跑去袭击那些路边的乡村魔族守备队,等于是向魔族报告:“我们来了!快做防备啊!”
  布兰开玩笑地笑说:“是啊,维拉,你那些穷乡僻野,光明殿下当然看不上眼了。
  殿下,我知道这附近有几个小城,听说防御力并不是很强,城墙也不高,我们可以试试?”
  紫川秀还是摇头。他很清楚,战术上的突然性和出其不意是自己唯一的优势了。如果以这优势去换取那些贫瘠的小城小镇,那实在是划不来。他问:“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城市?那种城墙坚固、储粮丰富,可以跟帕伊那样当堡垒坚守的?”
  几个半兽人军官面面相觑。他们都搞不清楚紫川秀想干什么了。依靠起义军区区两个团队的单薄兵力却想动那些大规模城池的主意,岂不是痴人说梦?
  维拉介绍说:“明斯克东南部最大的城池就是科尔尼城。该城城墙高八米,有护城河,城内驻守有魔族的三个步兵守备团队。”
  看到众人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赶紧补充了一句:“科尔尼城还是魔族在远东中部最大的粮食储存仓库!”
  他绘声绘影地向众人描述:科尔尼城内,一个又一个的高大的粮仓耸立,每个粮仓里新鲜的粮食堆积如山,那都是魔族从各个行省掠夺而来的,足以供应整个明斯克行省的魔族驻军半年的用粮!众人悚然动容:粮食!这正是起义军当前最需要的东西。
  布兰也介绍说:“瓦林,也是远东大城。里面驻扎有一个魔族团队,城墙并不是很高,哪怕正面强攻,我们也有机会夺取他。还有亚加诺城,里面驻有两个魔族团队,如果偷袭的话,我们有机会的……都兰城也不错,是魔族的后勤军需仓库,防御也很松懈,但问题是它距离明斯克安太近了,只有五十公里,魔族一个反扑我们就顶不住了……”
  “我觉得达鲁城也不错,只是里面驻守的魔族兵多了点……”维拉也很认真地和他讨论着,他与布兰以前都曾经在魔族军中待过,对魔族在明斯克行省的驻军情况比较熟悉。紫川秀静静地听着两位团队长的讨论,苦笑:现在情形,众人就像一群穷光蛋,却垂涎着橱窗里那些五光闪烁的珠宝,正在煞费苦心地盘算着自己那微薄的荷包究竟能买得起什么。他出声打断了讨论,问:“距离我们最近的是哪座城?”
  “禀告殿下,是科尔尼城。”
  “那我们就要科尔尼城。”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维拉结结巴巴地说:“但……但是,殿下,科尔尼的驻军很多,多得超过了我们的军队!要强攻倚靠坚墙防卫的三个魔族团队,我们的兵力起码得要多一倍……不,哪怕五倍也不行啊!”
  “我有个想法。”紫川秀微笑着把计划说了一遍。众人几乎绝倒,齐声狂吼:“这简直是儿戏!打仗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试试看,如果不成,那也没什么损失嘛!”光明王漫不经心地说。
  帝国历七八一年的一月三十日,破晓时分,天光方明,天际已经被浓云所布,稠密的雪花纷飞而落。明斯克东南重镇科尔尼的城头上,正懒洋洋值班的魔族哨兵忽然站直了身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在那辽远的天地相接处,升起了一片蓝青难辨的雾霭,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接近,人影影绰,由朦胧到可见,这分明是一路军队过来了!哨兵脑袋一阵发晕:莫非自己昨晚喝多了,宿醉未醒?
  但他很快清醒起来了,跑着步向值班的小队长报告了情况。
  “铛铛铛”的警钟响遍了城头。魔族在科尔尼的驻军司令一头雾水:最近并没有什么大规模流寇在附近出没,看来这路兵马是敌人的可能并不大。而且兵马是从西北方向过来的,那里正是明斯克行省的首府明斯克安的方向。但若是从首府派来的增援部队,为何自己并没有得到预先的通知?他迷惑不解,亲自爬上了城头观望。队伍滚滚前来,变成了一条奇长无比的长蛇阵,蜿蜒宛转,越来越接近。逐渐的逐渐的,魔族可以在城头上把这兵马看得清楚了:前锋逼近的是近千名骑兵,接着前进的,是大队的步兵。在队伍的上空,如云般耸簇的矛刺,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反光。
  驻军司令长长地松了口气:很明显的,来的是一路正规军。流寇行军时绝没有这般凝重的气势。等队伍再接近点了,他发现,队伍里全部是半兽人的士兵,统统身着魔族的军服。这是一路半兽人的魔族辅助军。但是他仍旧有点不能释怀:从行省首府派增援到此,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他呢?想了一下,他吩咐身边的部下:“不用关城门。”
  在友军面前关闭城门,这是相当粗鲁的行为,他不想激怒这些半兽人援军,但也留了个心眼,下令守备队的弓箭兵上城墙警戒,并且派了三个魔族军官到城门处去吊闸处监督警戒,只要看看形势稍有不对,警报一响,马上砍绳关门。队伍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城门前五十米自动停下了脚步。一个小号手站出队列来,向着洞开的城门吹响了致敬的号子。
  司令微笑,对左右说:“看来那群野蛮人还是很懂礼貌的,至少他们在我们面前装出懂的样子。”左右大笑。城头的号手回敬。一队魔族骑兵从城门处奔出,迎着队列前头的旗帜而来。魔族骑兵远远地就朝队列里喊话:“古昔遮卡!”
  几个半兽人军官面露惊惶,紫川秀小声地安慰他们:“不要怕!他们在问你们的部队番号和来意。”
  懂得魔族语言的老半兽人德伦迎着骑兵们上去,对着那几个魔族骑兵唧唧咕咕地说个不停。不用听紫川秀也知道,他一定又在贩卖“远东联合军五七一团队”的老把戏了。
  ——在前几次的假冒行动中,德伦似乎从这种危险的行径中找到了什么乐趣,一有机会,他马上就自告奋勇,乐此不疲。这个老家伙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一个神色傲慢的魔族骑兵军官在检查了德伦的各种证明以后,感觉很奇怪:这支半兽人军队虽然各种身份证明都无懈可击,但他们既然自称是受行省军区派遣而来的,却缺少一道由卡拉将军签署的书面派遣命令,使得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德伦,想从这个老半兽人的从容不迫的神情中看出什么东西来。
  德伦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表示派遣命令在自己的副官身上,而他在后面的辎重队伍里,过一阵子才能赶到。现在要紧的是赶紧让部队进城歇息。急行军走了一个通宵,士兵们都累坏了,又冷又饿。
  魔族军官犹豫了一下,表示自己不能同意放一支身份不明的部队进科尔尼城。
  他说道:“请你们在原地宿营歇息,等你们的副官带着命令赶到后,经我们检查过才能进城。”
  参与交涉的半兽人们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合理的命令,全部在原地跳了起来,大吵大闹,吵得凶狠得模样啊,哪怕二十天没吃饭的饿汉都没这么厉害。团队长德伦大人冷哼一声,一副懒得跟你说似的样子,大步就往城门走去。几十名半兽人吵吵嚷嚷地跟在他的身后,吓人地抖擞着身上的长毛,叮叮当当地在摆弄着刀剑,像是如果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阻拦他们进城的话,那些刀剑马上就要落到他的头上。
  那个魔族军官吓坏了:魔族与半兽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够紧张了,如果在这里引起一场火拚的话,谁也承受不起这个责任。他赶紧跑到德伦身边,好言相劝,向他保证:让劳累了一晚的士兵们又累又饿地在冰天雪地里扎营,确实不太合理。他本人是充分地理解五七一团队的处境,但是要让他的上司——也就是该城的魔族驻守司令——明白这一点,得花点时间。
  德伦老大不耐烦地摸着手上的刀柄,斜睨着眼前的魔族军官。洞开的城门离自己不到十米,他完全可以一刀把这个罗唆的家伙砍了,再领着身边的四十多人立即冲进去,很可能来得及抢在敌人关门之前把城门给控制住,然后大军源源涌入——这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但这时,他看到在队伍里的紫川秀拚命地对他摇头。于是德伦很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快去!给你两分钟,不然我们哪怕攻城也要进去了!”(半兽人士兵们都明白,这句话真是再真不过了。)魔族军官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微笑地赶紧掉转马头回去请示了。
  紫川秀顺手把钢盔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用半兽人士兵魁梧的身躯隐蔽自己削瘦的身影。飞扬的雪花轻轻地落在战士们的身上,战马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蹄子踢打着地面。
  他打量着眼前高达五米坚固的青灰色城墙,心有忧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如果事情演变到不得不发起强攻的话,那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旁边的半兽人维拉忧虑地问:“殿下,如果他拒绝让我们进入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紫川秀发现维拉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一有问题,他马上会想到最坏的可能。哪怕得了个感冒,他都会预先把遗嘱写好。
  “那我们就甩开蹄子开步走,去别的城池碰碰运气,直到找到一座肯上当的城池为止。”
  维拉惊疑地望着紫川秀,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的。这样的作战计划,几乎近似于儿戏。
  足足过了五分钟,那个魔族军官才重新姗姗出现,远远就喊开了:“德伦团队长,欢迎你进城歇息。”
  德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容易就成功了?紫川秀那个家伙,这么简单的点子,却真的管用啊!他还有点怀疑,闷哼一声:“那我的部队呢?”
  魔族军官板着脸,很不情愿地回答道:“可以一同进去。”
  队伍开始进城。看到旁边的半兽人一个个喜形于色,紫川秀也在微笑,心却一下紧紧地揪紧了。他没想到魔族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让一支来历不明的半兽人部队进城。是他们太过麻痹了?是他们有恃无恐?或者是他们有着什么诡计?望着那黝黑深长的城门道,望着那沉重的闸门,紫川秀想起了斯特林的亲身经历:在远东战争时期,中央军曾假扮为魔族的帕伊守备队,诱骗一支远道而来的魔族部队进城。等魔族的军队进了一半时候,那道沉重的城闸门突然地落下,将下面魔族队列截成两段,首尾不能相应,然后人类的伏兵突然杀出……
  紫川秀望望城头上森严的魔族军队列,看看城垛后面那些密密麻麻、面色冷峻的魔族弓箭手,手心不禁出汗了。在这种无遮无掩的开阔地,如果对方突然翻脸,光是弓箭就足以将半兽人给全部消灭掉。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孤掷一注。
第十五章 
第六节
  部队安全地进入城中,走在白雪皑皑的长街上,紫川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城市西边的粮仓,那高大的圆形储粮仓每个足有五、六米高,一个接一个地耸立着,密密麻麻,一时间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些粮仓远远地高出城中的民房建筑,非常的显眼。
  城市的街道边上,人烟稀少,三三两两地散布着围观的魔族士兵,也有些是本地的半兽人。回头望去,高高的城墙上面,军官正在响亮地喊着口令,魔族的弓箭队正在解除警戒,收队从城墙的走道上下来。他们的队伍从半兽人的队伍身边经过,两队人马同方向前进,都是去城中的魔族军驻地。半兽人的士兵们饿叨叨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魔族弓箭手,像是一群狼在打量着羊群似的。几个高级军官不断地向紫川秀使眼色,示意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紫川秀也感觉现在确实机会不错,但他忍住了:在队伍的未尾,自己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没有进城,如果魔族突然关闭了城门,那自己就变得首尾不能呼应。
  他观察了一阵子,城墙周围的魔族弓箭手大概也就是三、四个大队的样子,并非魔族军队的主力。他们的主力很可能还在驻地里没出来呢。
  他低声咳嗽一声,小声说:“留意周围地形。”众军官们立即会意:巷战将起,熟悉地形和环境的一方往往可以大占便宜的。
  忽然,几个半兽人士兵开始吵架,”大群人在劝架,但那些愤怒的士兵怎么劝也劝不听,越骂越激烈,最后居然动手打了起来,又有一大群士兵在旁边围观、评论,连那些路上的半兽人平民都过来看热闹了。整个街道都给堵住了,连正要回营地的魔族弓箭队都不能通过,本来整齐的队列变得凌乱起来。弓箭队领头的魔族军官跑向德伦:“咳!
  你!你的部下挡了我们的路!快整理你的部下,乱糟糟的成什么样?”
  德伦装模做样的吆喝几声,根本没起到什么效果。他走近去指手画脚地下着命令,大声地嚷嚷着,骂得口沫横飞,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魔族的弓箭手们瞪大了湛蓝色的眼睛,用一种傻呼呼的、几乎称得上是可爱的表情看着他,却没注意到,就在眼前这个老半兽人军官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地进行这番表演的时候,其他的半兽人早就不声不响地散布了各处,占据了路口和各处要害的地点,隐隐对魔族的弓箭队形成了包围之势。
  而紫川秀则带着一队人,有意无意地晃到了城墙的阶梯口处,一个小队的魔族步兵正在那守卫着,为首的一个魔族士兵冲他们喊:“你们在这干什么?”
  “看太阳。”紫川秀随口回答。头脑简单的魔族士兵不由抬头望天,天空彤云密布,阴沉沉的。
  他不由自主地问:“哪里有太阳了?”
  “所以我们在找嘛!”紫川秀很不耐烦地说,仿佛那个魔族兵问了个老大愚蠢的问题,干扰了他专心致志的工作。迟钝的魔族兵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眼睛眨巴眨巴的,硬是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会看太阳,而且看太阳非要在警戒区内看?可是看眼前这个“半兽人”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想来是一定有他的道理的吧?
  既然他们不是想上城楼的话,那让他们在这里“看看太阳”,似乎也没什么防碍吧?他不出声了。
  紫川秀望望城门方向,自己的队伍已经全部进城了。再看看街上,吵闹越来越大声,一大团人堵住了街道,这里,几个半兽人在打架,几百个城中的闲人在围观着,挤得水泄不通;一辆城中的马车轻轻擦了一个半兽人士兵的衣服,那个士兵立即一声不吭地“晕倒了”,他的伙伴们立即感到不满,扯着车主吵吵嚷嚷地声称:“俺朋友的身体很脆弱的,给你撞了一下,起码也要四十万两银子的赔偿!”结果马车停在街道的最中心,又堵住了后面的马车,堵了长长的一串。混乱的程度比刚才还要严重。
  几个半兽人军官在人群中大声地吆喝着,指手画脚地发出各种前后矛盾的命令:“一半人到左边,一半人到右边,还有一半人留在中间!”他们手忙脚乱地想整队,却像是一个能力不足的新手军官一样,老是把事情弄砸,那种笨拙的程度让旁边的魔族军官看得恨不得过来杀了他。结果队伍越整越混乱,越来越散,局面被搞得一塌糊涂。魔族的带队军官小声地咒骂着,命令弓箭队往街道的一边压缩,好腾出地方给那个“笨蛋军官”整队用。
  “是时候了。”紫川秀向周围的半兽人们使个眼神,士兵们一声不吭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睛瞟着那几个浑然不知大祸将至的魔族守卫士兵。一声尖锐的呼哨压倒了街上所有的混乱,正是紫川秀发出的动手暗号。一瞬间,长街沸腾了,半兽人的队列中,“噌——”的一声长长的清响,四千把砍刀同时出鞘,密密麻麻的刺枪林在空中反射着阳光。
  “杀!”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正是布兰在大吼:“为我们的骨肉同胞报仇,不要手软!”一瞬间,血肉的风暴被掀起了。半兽人士兵怒吼一声,猛然扑向近在咫尺的魔族弓箭手们。魔族弓箭手们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出来,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扑来的敌人,面色煞白。
  有人在惊叫:“这是怎么回事?”没等得到回答,一把刺枪已经从胸口捅入,将他刺个对穿。有人徒劳地举起了手上的木弓想格挡,半兽人那仿佛无穷的巨力挥舞着砍刀连人带弓地将他砍成了两截。有的人颤抖着开始挽弓搭箭,可是双手直发抖,只射出了一、两箭,已经被扑近身来的半兽人一刀了结;有的人吓得两脚发软得瘫坐地上,面色发白,眼睛发直,反应不过来;少数配备有近身战武器的魔族兵试图自卫,但下一秒钟他们就被上千半兽人的海洋所吞没了,就像风暴之下的一朵小浪花消失在巨涛中,他们连个泡泡都没发出来。因为双方的距离本来就距离不到数米,混战一起,不利近战的弓箭手大大地吃亏。在半兽人势如狂飘的砍杀下,弓箭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惨叫倒地,受伤的跌倒在冰雪泥泞的街道上,于是进攻的半兽人毫不怜悯地将粗重的大脚从他身上踩过,继续砍杀下一个。
  半兽人那惊心动魄的喊杀声中,夹杂着魔族弓箭手的呼嚷声,响亮的呼救声。他们长长的队列已经被压缩到了长街的一角,突然受到攻击,连躲避和布阵的地方都没有,一群人挤在一起施展不开,半兽人那沉重的狼牙棒一棍敲下去,总能打死四五个的。
  在发出呼哨的同时,紫川秀手起刀落,一刀就砍下了一个魔族士兵的脑袋,接着猛扑向城墙的阶梯方向。刚才的那个魔族兵头脑有点不大灵光,看着面前血花飞溅的一幕,他发出了惊恐的呼叫:“你们在干什么?”
  “看太阳!”紫川秀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身法却迅猛如虎,一瞬间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一刀就刺进了魔族兵的胸口。那个魔族兵不敢相信似的看看胸口的伤口,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地软倒了下去,口角喷着血沫,喃喃地发出了最后的疑问:“哪里有太阳啦?”
  “所以我们在找嘛!”紫川秀抽出了刀子,看着魔族兵那睁得大大、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起了种愧疚的感觉,似乎欺骗这个老实人实在是件很不应该的事情。抬起头来时,周围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自己所带领的分队正向城墙上的魔族守卫猛攻。台阶上方,十几个魔族弓箭手还在不断地放箭,刺枪手正在做最后的殊死抵抗,企图等到自己的援军赶到。但很显然的,他们快顶不住了,几百上千的半兽人沿着台阶猛攻而上,不顾伤亡,不顾头顶箭如雨下,一个中箭倒下另一个立即替上,只是一个劲地往上冲,这股剽悍的杀劲,看得着实让人心寒。城头的攻克,就在瞬间。
  “大人。”紫川秀转过头,这才发现,白川一直在自己的身后,以手按刀,在刚才混战的人群中默默地护卫着自己。这时候,她的眼神里满是疑惑:“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啊?”紫川秀这才想到这个问题。其实早在与那场伏击战时,他已经觉察到自己的武功已经有恢复的迹象了,内力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却一直没有告诉白川他们。在刚才的激动之下,他自然而然地使出了自己惯用的招式,难怪白川他们有疑惑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白川一声惊呼:“小心,”一根流矢正从上面斜斜地往这个方向飞来。
  紫川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拔刀。“叮”的一下,流矢却已经被白川抢先一刀击飞了。但就这一下出手,白川已经看出了,紫川秀武功确实已经在恢复了,但是却还没达到往日的水平,甚至与现在的白川也有一定的距离。但他毕竟是在恢复了,只要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可以回复往日的水准。
  “这真是太好了,大人!”白川凝视着紫川秀,眼睛中充满了喜悦。
  紫川秀心念一动,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呐喊:“万岁!”半兽人战士已经攻下了城头,魔族的黄金狮子旗帜已经被从城头上被抛了下来,成千的半兽人在城头上面欢呼雀跃,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叫啊,喊啊!紫川秀大叫不好:这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以为占据了城头就等于是万事大吉了,魔族的主力尚没有出动,他们已经在大庆胜利了。胜利之心往往使人骄堕,士兵们肯定没有了刚才拚杀时候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了。
  紫川秀立即把布兰给叫来:“在城头上留下一百个弓箭手,其余的,下来准备巷战!
  别再叫了,我们还没赢呢!”
  布兰立即地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
  他还没把部队从城头拉下来,街道的对面已经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魔族在城中的主力已经到来了。大路的尽头一片喧嚣,在那的雪屑与尘土的灰蒙蒙中,出现了成千的魔族骑兵,出现了漫天的刀光,他们正在呼啸着接近了,铿锵的马蹄、铁器碰撞声震耳欲聋。两千名魔族骑兵在前面为先导,其后是三千多名魔族步兵跟随其后。这样的军队气势本来也是极其盛大的,只是因为被拘柬于狭窄的街道上,兵力没办法展开。
  这时的长街,已经是一片空荡荡的,刚才激烈的厮杀刚一开始,所有围观的平民和街上的行人、小贩都在一秒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刚刚获得胜利的半兽人士兵们呆呆地站在长街上,听到那轰隆的马蹄声,看到那扑杀而来的魔族狂潮,他们心脏怦枰直跳,手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中透出茫然。站在城楼上,紫川秀的面色凝重。长街上狭路相逢,双方实力相当,这是无可避免的一场恶战。
  赢了,就能一举拿下整个城市,输了,起义军那点微薄的家当就得全部赔光出去了。
  白川在旁边小声地出着主意:“大人,命令部队密集收缩,在城门地段与魔族决战。这里我们占据了城楼,弓箭手可以掩护下面的弟兄。”
  “不能退!”紫川秀摇头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一退,士气就堕了,魔族的骑兵得了气势会一口气冲过来,弓箭手挡不住他们。”
  他走下城楼,跃上战马,来到长街的半兽人队列中,大喝一声,声音如雷鸣般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七兵们,祖国的命运,尽在你我手中!今日的一战,将决定远东从现在乃至一千年后的远东的命运!是身为自由人而死,还是作为魔族的奴隶而生?”
  说到这里,他把钢盔制帽抡落地面,接着拔刀在手,刀锋前指着那一片滚滚而来的魔族骑兵:“谁忠于远东,忠于圣庙,忠于祖国的,统统跟我杀过去!”
  说罢,他猛刺战马,高举马刀,挺身而前。白川立即尖叫:“保卫殿下!”带着七名人类高手护卫,纵马跟随紫川秀。这小小的一撮人冲杀向魔族汹涌的阵列,就如同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向巨人挑战一样。周围的半兽人士兵无不给他们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一声尖锐的喊叫打破了全军的寂静,半兽人布兰躁急得像是鼻孔都在喷火了:“保卫我们的远东,却让人类的女人冲在前面!佐伊族的战士们,你们都是一群没种的懦夫!”
  接着,他跟着冲了上去。
  “走运的儿郎,跟我上啊!”半兽人布森狂吼:“奥迪大神会保佑最勇敢的人!”
  一瞬间,人群沸腾了。半兽人骑兵义无返顾,冲杀向前。步兵紧跟其后,人潮汹涌,气势比起魔族的骑兵来,毫不逊色。就在这个时候,紫川秀已经与敌人的骑兵先锋遭遇上了。魔族骑兵的领队军官眼看几个人类的骑兵向自己冲来,他没想到这是敌人:哪怕再狂妄的疯子也不敢做这样疯狂举动,敢以不到十人的数目冲击多达两千的魔族骑兵。
  “你们是什么人?”他盯着这接近而来的青年人类,以魔族语问话。
  紫川秀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地策马前奔,自己与魔族的最前面的一个骑兵已经近得马头相碰了,他直截了当地手起刀落,“唰”地一刀砍下了这个骑兵的脑袋。魔族骑兵立即爆发出一阵鼓噪,冲在最前面的十多名魔族骑兵齐齐向他围来,五、六把马刀从半空劈下,直砍他的脑袋,却只见人影一晃,紫川秀身子一拧,已经消失在了马鞍底下,藏身于马腹之中,所有的攻击统统落空了。
  就在这稍微耽搁的时间,白川已经杀进来了,七名人类骑兵也跟着杀进,跃入与魔族的骑兵们相斗。这些骑兵都是秀字营的精锐好手,是千中挑一,专门出来护卫紫川秀的,个个身手不凡。
  小小的人类骑兵如同一阵可怕的旋风,转眼中杀入了魔族的阵列,护住了紫川秀。
  这阵旋风所到之处,只听见一阵叮叮铛铛的激烈金属敲击响声,那是马刀砍在魔族的铁甲、盔帽上面,溅出了点点火花。场面混乱之极,前面的魔族毫无准备之下,给杀得寒了心,失魂落魄地仓皇后退,后面的魔族却在一条声地喊:“瓦格拉!瓦格拉!”(杀!
  杀!)由于长街狭窄,他们的兵力施展不开,没办法增援他们的前军。人马拥挤互相推拥,战马跟战马撕咬,互相踹踢。后面响起雷霆般的巨大响声:半兽人的骑兵已经杀来了!紫川秀立即面色发白。他知道骑兵的高速冲击时的破坏力极其可怕,自己与部下们身处魔族之间,地方狭窄无可回避,自己这几个人类必然会首当其冲地受到冲击。一瞬间,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弃马,上房顶!”
  部下陡然听到这个命令,都是一愣,没等他们明白过来,紫川秀已经身先士卒地为他们做了示范:他从马鞍上一个翻身下来,轻轻一跃,人已经上了路边平房的屋顶,回头朝下面喊:“快上来啊!”
  白川等部下们恍然大悟,纷纷跟着做。他们都是精选出来的好手,跃上这么一间低矮的平房顶,那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当最后一个护卫跳上去时,魔族已经反应了过来,几个弓箭手连连放箭,把身在空中无从遮挡的他射成了箭靶子,他惨叫一声,真气一泄,立即坠了下去,摔到在雪地上。
  正在这时候,雷霆般的马蹄轰然响起,上千半兽人骑兵狂冲而来,向魔族军发起了攻击。那气势,犹如山供海啸,无可抵挡。被紫川秀他们所丢弃的战马,被这种可怕的声势所吓倒,发出绝望的嘶鸣,却是无处可躲藏。那个坠落下去的护卫顷刻间被一片赭色的狂潮和巨大的马蹄轰鸣声音所淹没。
  趴在屋顶上,所有的人类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面前发生的惨祸,心里却已经想像出那人被几千只马蹄践踏时候血肉横飞的惨剧。下方传来了巨大的喧嚣与叮叮铛铛的兵器交战声,震耳欲聋,两军已经交手了。
  半兽人凭一开始的猛攻占据了上风,他们的前锋深深地杀入了敌阵,只听见一片哀号和呻吟声,半兽人舞动着狼牙棒,以可怕的力量,迎头劈下,砸得魔族兵脑浆迸裂。
  魔族骑兵一排接一排地仆倒在地,被马蹄践踏。这番声势犹如雷霆摧毁小树,所向披靡。
  但魔族军的抵抗仍旧相当激烈,他们慢慢地立住阵脚了,开始反攻。双方军队都有强烈的求战意志,但是客观的环境却限制了他们投入更大的兵力。上万人规模的大战,却因为两边街道的房屋的限制,只能挤在一条狭窄得只能让十人并行的街道进行,交战面非常的狭窄。在那条交战线上,几乎每一个空隙都插进了无数的武器:尖锐的长矛、锋利的砍刀、漆黑的标枪,武器密集到这般的程度,竟然遮蔽了双方士兵的视线,人们都看不到对面的敌人了,唯一知道的就是不断地向前刺出手中的长矛,挥下手中的砍刀,用力,接着就感觉到枪刺入肉体的触感,利刃砍削骨头“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音。同一时候,自己也被对面的武器一个接一个地砍倒、捅穿、劈裂……杀人者亦被杀。惨叫声接连不断,一片密集的金属反光,密密麻麻犹如树林一般的长矛群,人们难以想像,有任何的血肉之躯体能在这样的可怕的金属风暴中幸存。
  每一秒钟,都有一个魔族士兵惨叫着仆倒,同时也有一个半兽人呻吟一声,无力地躺下。
  由于地形的限制,双方谁都没有办法进行更大的攻势,只能把全部力量都倾注在狭窄的接触面上,双方阵形同样的厚实,谁都不可能对对方进行突破。
  白雪皑皑的长街像一个可怕的搅肉机,无情地吸纳着双方士兵的鲜血。半兽人团队长维拉首先发现事情不妙!如果照这样的速度拚下去,等消灭了魔族,自己的部队就也要完蛋了,根本没有力量去应付魔族的增援力量,但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可能撤退了:哪一方如果首先后退,另外一方肯定会乘胜追杀的,慌乱之下,肯定会全军崩溃的。
  正在这时,紫川秀在屋顶上探出脑袋,朝他叫嚷:“上来!我们的步兵,快上来!”
  维拉立即如梦初醒,高声嚷道:“弓箭手大队,刺枪大队,爬上屋顶去!快,占领制高点!”没能挤上去参战的半兽人士兵们纷纷响应命令,有的找梯子,有的找行李包垫脚,有的搭人梯,踩在战友的肩膀上,匆匆忙忙地爬了上去。在半兽人那笨重的身子重压下,那些简陋的平房屋顶“咯吱咯吱”做响,躲在里面的居民听到外面那巨大的喧嚣,不禁簌簌发抖,祈祷自己的房子千万不要在下一刻钟塌了下来。但现在,长街上的战斗者们谁也顾不上这个了。
  “快!到魔族的头顶上去,狠狠地打!”对着那些将近三百多名爬上来的半兽人士兵们,紫川秀明快地下着命令。士兵们轰然响应,他们刚才一直被挤在队伍的后面,没能参加战斗,早就憋着一股杀气了,现在得到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摩拳擦掌。由于城市规划方面的原因,科尔尼街道边上的房屋是同样规格,同样大小的,而且一间间房屋之间是相连着的。那就是说,如果爬上了一个屋顶,那所有的屋顶都可以畅通无阻。在紫川秀的带领下,这支特遣队在魔族完全亳无知觉的情形下来到了魔族的那一边的屋顶上。当队列中段的魔族军队正在等候着上阵杀敌的时候,猝然间,他们的头顶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一个好奇的魔族步兵抬起头张望,一声大叫:“啊!看上面!”
  魔族的步、骑兵们纷纷抬头张望,面前出现了一幕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景象:正对着正午的太阳,阳光耀眼,头顶的屋檐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半兽人弓箭手、刺枪手,在屋檐上密密麻麻地排成了几行,几百张拉得满满的强弓正对着他们!在错愕的沉默之后,魔族士兵发出轻轻的惊叹:“杜那极(天哪)!”
  双方距离不到十米,而且对方是居高临下的角度,而且己方的兵马完全拥挤在狭窄的毫无隐蔽的街道上动弹不得,那将是最好的弓箭杀伤靶子了!蓦然间,一声恐怖的呼号撕破了寂静:“塞特那拉!(救命啊。)”
  魔族兵群顿时乱成一团,大家拚了命你推我拥,都想躲藏在别人的身后,引起了整个队伍的极大骚乱,那种狼狈样,是从没有过的。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清叱:“放!”
  漫天的利箭犹如一阵暴雨倾泻到了毫无掩盖的魔族士兵头顶。由于双方距离如此之近,目标又如此的拥挤密集,这阵暴雨的几乎每一个“雨点”都没有落空,每次落下都会引起着不停的惨叫和鲜血。半兽人弓箭手不间断地轮番射击,不到几分钟时间,这几十米地段内的魔族军队已经溃不成军,地上遗留下了一大片的尸体和呻吟的伤员。剩下的一些魔族兵只是拚命地往后挤,想藉着别人的身体来掩护自己,但是其他魔族也不是傻子,人同此心的结果是这个地段的所有魔族兵都拚命向后退,冲撞了后面部队的秩序。但是半兽人的攻击仍旧没有停止,大批的刺枪手从屋顶居高临下地投掷标枪,那凶狠的标枪带着可怕的力道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魔族兵的身体。魔族兵马于是颤栗着、呻吟着、失魂落魄地乱做一团,溃不成军。
  突然袭击的杀伤并不是很重,百来个魔族丧生,但造成影响和后果却是可怕的。整个队伍开始骚动起来了,其他部份的魔族眼看这里的混乱也不明所以,有人第一个嚷嚷着:“不好啦!半兽人断我们后路了!”
  不到十分钟,所有的魔族都在嚷嚷着:“我们被包围了!快跑啊!”
  魔族的后方出现混乱,波动立即影响到前线,听到说半兽人已经包抄了后路,在前线拚杀的魔族兵们士气不禁一衰,开始微微向后一退。在第一线督战的布兰立即发现了魔族兵的哀弱,他立即乘机发动猛攻,鼓劲大叫:“我军已胜!魔族正在败退!弟兄们,上啊!”
  此消彼长之下,半兽人士气大旺,狂攻不已,步步前进,魔族则是节节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在半兽人凌厉的攻势下,他们站不住脚了,阵脚已经开始松动,开始时候后退还是有意识的,后来却是身不由己了:当所有人都在向后退时候,退得最慢一个自然就成为了对方所有的武器的攻击目标,于是他们越退越快,从且战且退后变成了背对着敌人落荒而逃,有组织的后退终于变成了彻底的溃败。
  成千的魔族士卒发一声大喊:“走啊!”溃败犹如风卷残云,从长街上一泻而空。
  半兽人的骑兵们紧追不舍,骑兵们呼啸着追赶上前,激扬的马蹄将路面上的薄冰踏得粉碎,冰沫飞溅,犹如长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闪亮的马刀在正午的太阳地下一片耀眼。他们凶狠地从后面砍杀那些逃跑的魔族士卒,弓箭手则在街道上的屋顶上不断地发箭杀伤魔族的溃兵。
  魔族兵马的溃败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太阳从彤云里面探出头来,阳光淡淡的。紫川秀骑着马,在白川、布森等高级军官的陪同下,纵马奔驰长街。迎面一路路传令兵纷纷飞驰而来报告:“殿下,维拉团队长报告:第一团已经拿下了魔族军的大营!”
  “殿下,第一团已经拿下了粮仓!所有粮食完好无损!”
  “殿下,第二团追击魔族溃败军队,已经将他们包围在了西城门方向!我军已经控制了西门,他们无处可逃了!布兰团队长要求增援!”
  “殿下,魔族在本地的最高军官已经被发现,他已经自尽了!”
  捷报频传,望着马蹄边一路狼籍的魔族兵尸首,那成堆的人马尸骸,他心头充满了一种征服者的昂扬感觉:庞大的都市在我脚下,这是属于我的第一座城市!所到之处,浴血获胜的半兽人士兵纷纷对他举起了武器欢呼:“光明王殿下,万岁!”士兵们都清楚,今天的战斗,是谁的功劳最为显著。尽管紫川秀是圣庙任命的司令,但是通过这一场大胜仗,他在半兽人军中的地位才得到了真正的确认。
  一行人意气飞扬,快马捷蹄,践踏冰雪,溅得雪团四飞,纷纷如雹霆骤落。
  “白川!”
  “是!”堕他身后一步的白川应声而出。
  “持我令箭,通知布兰:打开西门,放魔族残军一条生路。”
  “困兽死斗,魔族兵无路可逃,必然做拚死反扑,那时我军伤亡必重。我军目的本就是占领本城,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必无谓牺牲我们战士的性命。”
  白川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紫川秀的声音略显严厉:“还不马上执行命令?”白川叹了口气,凑近紫川秀轻声说:“大人,我们哪来的令箭啊?”
  紫川秀:“…………”
  两人忙活找了半天,最后白川不由分说地把紫川秀的外套给剥了下来:“我用这个当信物!”
  (紫川秀愤怒:“这么多魔族兵死尸,怎么不剥他们的?”
  白川:“我呸!让女孩子拿死尸的衣裳,亏你说得出口!”
  紫川秀:“那还有这么多的佐伊族战士……”
  白川:“我跟他们又没仇。”)
  有人找来墨水,紫川秀歪歪扭扭地在外套上面写了个“秀”字,签上日期。白川挟着外套,一阵风地奔去传令了,剩下紫川秀在马背上直哆嗦。这时又有军官前来报告,有进城的半兽人士兵对当地的居民正入屋抢劫当地居民。
  紫川秀一听,勃然大怒:“我们是起义军,不是土匪!”
  “布森,你去整顿军纪!把那些下流痞子好好地杀上一批!”
  “没问题!”半兽人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是:“殿下,我也需要一个‘令箭’!”
  他把紫川秀的靴子给扒走了,喃喃说:“这靴子料子还真是不错,上好的狼皮,捎回去给家里婆娘那是最合适了!就是有股臭咸鱼的味道,晒几天就好……”看着紫川秀对他怒目以视,他立即改口正容道:“殿下,您忘记在上面写个‘秀’字了!”
  接下来,德伦拿走了紫川秀的钱包。他自称是为了去封存粮仓,但紫川秀看到他刚走出两步就打开了钱包使劲地瞅里面——当然,紫川秀恶意地冷笑着,里面当然是空的。
  布兰听得消息,立即闻风而回,过来抢走了紫川秀的手表。维拉来迟了一步。他到的时候,紫川秀几乎已经给扒了个精光。他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在冰天雪地中哆嗦着的光明王,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紫川秀哆嗦着:“你,你……你想干什么?”
  维拉狞笑着:“我要这个!”他把紫川秀的熊皮帽子拿走了。
  尸骸狼籍的长街上,胜利者发出了沉痛的嚎叫:“这真是一次惨胜啊!”
  这后来成为了远东军团的一大传统,每次打了胜仗以后,那些立了大功的半兽人将士总是兴高采烈地跑来向他们的光明王要求各种各样的随身物品奖赏,并逼着他在上面签名留念。后世的历史学家往往说这是光明王大人又一英明举措,目的是增进远东军团的团结力凝聚力,上下同心,所以远东军团才能保持这么旺盛的士气和斗志云云,长胜不败……
  “胡说八道!”紫川秀含着泪水说:“都是白川那个臭婆娘害的!我损失惨重啊!”
  午后时分,魔族在城内有组织的抵抗基本已经肃清了。但中间仍有不少勇敢的士兵尚没放弃抵抗,从城市的东门一直战到城西门,长街上一团一团的,到处是混战的人群。
  落单的魔族士兵,尽管被过十上百的敌人包围,仍旧奋战不息,背靠着墙壁挥着武器对半兽人做最后的抗击。更有几十魔族士兵负隅顽抗,占据了居民的房间,凭藉狭窄的出口,做最后的抗击,在门口处,进攻的半兽人死尸狼籍。魔族士兵的顽强和耐战令半兽人十分惊讶,他们纷纷感叹魔族军队之所以能纵横大陆,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无愧大陆最强军队之美称。
  但他们的首领紫川秀可并没有多少的武者尊严,不懂得去尊重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玉碎精神。他下令放了一把火,把那伙宁死不屈的魔族兵统统烧死在里面。下午,城市中战斗已经平息了下来了。但是街道上仍旧空荡荡的,居民们以为是哪路来历不明的流寇占领了本市,不敢出门。但是看到起义军秩序良好地入住魔族的驻地,清扫街道上的尸骸,并没有骚扰平民的举动,居民们稍微放下了心。有胆大的,扯住了起义军的士兵问身份。士兵们回答:“我们是光明王统帅的圣庙军队!”
  回答闪电般传遍了整个城市。居民们从躲藏的家中涌了出来,早街道两边夹道欢迎起义军的队伍。一时间,“圣庙万岁!”、“光明王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落。此地居民们大多是远东本土的半兽人、蛇族,还有少量的矮人、精灵怪等弱小种族。他们受魔族的压迫久已,早就等待着一个解脱的良机。特别是半兽人,自从魔族对圣庙的进犯以后,他们早就在心中对魔族压着一股火了,现在,压在他们身上的锁链终于被粉碎了,各族民众无不欢呼“万岁”!
  入夜后,上十万民众齐聚广场,庆祝自己的城市的解放。篝火点点,仿佛漫天星光都已经移到了地面上。各族民众载歌载舞,庆贺自己的解放日。晚会会场上,半兽人们、蛇族、龙人族、矮人、精灵怪等各族居民忘记了往日的隔阂,亲和得简直如同一家人似的。为了款待自己子弟兵,他们从自己不多的口粮里面挤出了部分,煮熟的鸡蛋、猪肉、面条如同流水般的上来,慰劳起义军的官兵。更有的民众为了慰劳劳苦功高的起义军首领们,给他们送来了美女。
  那群半兽人军官们快乐得简直要忘记自己姓什么了:比起一天前在冰天雪地里流浪的凄凉,现在的世界简直是天堂了!但是他们还记得把最漂亮的一个姑娘留给了紫川秀,跟紫川秀说:“殿下,今天辛苦了,进帐篷去歇息吧!”
  紫川秀很义正严词地推辞着:“我身为义军的首领,远东尚未光复,魔族尚肆虐于我们国土之上,千万同胞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岂能沉溺于美色之中,玩物丧志!万万不能!诸位不必再说了……德伦,你不要拉着我,你怎么拉我也不会进这个帐篷的!
  我坚决不进!”
  德伦:“我没拉你,是你抓住我的手不放的。”
  德伦把手一甩,今天早上还能上阵杀敌、活蹦乱跳的紫川秀现在虚弱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摔”了下来——刚好“摔”进了帐篷里面,嘴里还在嚷嚷着:“你们不要这样啦……真是受不了你们,你们这么坚决的话,再拒绝就伤害民众对我们起义军的一片殷切之心了,我就只好就勉为其难地……”
  白川表情古怪,似笑非笑地看着紫川秀的表演。
  “……勉为其难地……”紫川秀的笑容僵住了。
  帐篷中,红烛燃烧,充满了温馨的浪漫气氛。一个大红衣裳打扮的姑娘正坐在床边面对里面。听到紫川秀进来,她转过身子,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的体重压得床板“咯吱咯吱”直响,面上毛茸茸的,分不清是毛发还是胡子。她冲紫川秀“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大板牙,牙缝中夹着几条肉丝和青菜叶。
  “大人,夜已经很深了,我们还是趁早歇息吧!”美丽的半兽人姑娘很温柔地对紫川秀说,她是远近闻名的半兽人“第一美女”。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紫川秀屏住呼吸,大滴大滴的汗滚了下来。
  白川轻轻地敲敲帐篷的帆布:“大人,春宵一夜值千刻,今晚您就好好地‘勉为其难’吧!”她冷笑着走了。
  “不要啊!”紫川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白川,救我啊!”
  半兽人军官们望着紧闭的帐篷门口,一个个羡慕得啧啧有声:“要我是光明王殿下的话,这时候不晓得多快活呢!听,他又在叫了!准是快活过度了!我宁愿少活十年去换这个晚上!”
  当晚,城中不少平民纷纷找到起义军的军官们,报名要求参军。
  军官说,想参加起义军必须得经过考核,我们只需要那些健壮的男子,年龄也有限制。那些小伙子们当场就急了,为了表示自己身强力壮,他们当场就扛来了斗大的一个石磨,每个人轮流把它举了起来。经过那里的白川当场就拍板:“要了!”
  后来,这个石磨就一直摆在那里,想参加起义军的,只要把它举起来就算体检合格了。来应试的人络绎不绝,甚至一些头发、胡子都已经银白的老头也来了,军官赶紧把他请出了队列,老头子们愤懑不平,一个劲地分辨着:“其实俺也举得起那个石磨的…
  …不信让俺试试……真的,俺年轻时候,这样的石磨,一只手俺能举起三个!”他们一个劲地磨蹭,白川没办法,只得说:“那等你年轻了再来参军吧!”
  到第二天的日落时分,已经有五千多平民新加入了军队,其中大部分是佐伊族的,也有少量的蛇族和龙人族。在攻克城市的战斗中,起义军亦是伤亡惨重。各部队缺员都是非常严重。新加入的士兵们被紫川秀安插、补充到各个战斗部队里,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时间和空隙来慢慢训练新兵,只能通过实战让他们慢慢成熟。但是,报名参军的平民仍旧是络绎不绝。
  占据了科尔尼城,这在于起义军而言是一次巨大的转折和胜利。这标志着起义军摆脱了那种东躲西藏的游击战阶段,不但拥有了一个牢固的城池作为基地,而且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
  就在攻克城市的第二天,紫川秀迅速成立了“远东自治政府”。
  (后世往往笑话说:“七八一年时,远东自治政府简陋到什么程度?举一个例子就明白了:政府的印章是拿红薯做的。”)政府的行政首脑由布森担任,照旧主管全民爱国卫生工作,另外也管理妇女和儿童的保健工作。下面设立各个部、司的机构。军队改名为远东自由军,国防部长由布兰担任,兼任第一军团的司令,军队的总参谋长由维拉担任,兼任第二军团的司令。
  老半兽人德伦闲得发慌。紫川秀认为,依照他的年纪,冲锋陷阵已经不再适合他了,于是请了一群街道上同样闲得无聊的半兽人老头子回来一起喝茶聊天,结果紫川秀乾脆就成立了一个议会,德伦为议长(兼任科尔尼市的市长),其他的老头子统统封他们做议员,每个月领工资,主要任务就是在紫川秀讲话时候鼓掌和举手投赞成票,也可以欢呼,叫:“说得好啊!”、“好样的!”——但不能投反对票,否则工资没了。于是光明王每次提案都得到了议会的迅速“全数通过”。一直到后来,紫川秀都非常得意自己的举措:“有了这个议会,我们就是民主政府啦!顺便也把建养老院的经费给省了下来,划得来!”
  新成立的远东政权当天就对外发动了战争:在魔族尚未从科尔尼城市失陷的消息中反应过来以前,紫川秀迅速地向城市的周边乡镇派遣各路分遣队,攻打驻守那里的魔族守备队,同时把起义军已经到达的消息广为公布。直到这个时候,紫川秀才真正地感觉到圣庙的布丹长老的高瞻远瞩。
  魔族的残暴已经失去了民心,而圣庙事件,正是压垮他们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紫川秀发现,自己先前的估计完全错误了。圣庙事件不能以军事的角度来衡量,这完全是一个政治事件。这并非关系区区一座庙宇的得失,也不是一场小规模丛林战争的胜负问题。魔族对圣庙的进犯,激怒了远东民众最敏感的宗教信仰。
  紫川秀到现在才算真正理解到布丹长老的用心良苦了。他懂得自己的使命,拚死抗战,崛然傲立,给远东的上千万民众做出了光辉的榜样,在黑暗中为沉沦的大地点燃复国的火焰,目的在于唤醒了沉睡中的民众。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圣庙或者他本人的存与亡,那场阻击战的胜利与否,生也罢,死也罢,哪怕圣庙的守卫者全部阵亡,圣庙最后失陷于敌手,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圣庙的抗战终于唤醒了民众的精神,长久以来蕴藏于远东民族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圣庙抗战的喊杀之声,荡在远东的每一个乡村、城市、乡镇、田野、森林,在每个活着的人心中激起了回响。于是,从最西边的古奇山脉之巅到碧波荡漾的蓝河之滨,到处都听见了恐怖的杀声。巨人在沉睡中崛起了!
  那些沉默不语、耐心十足的半兽人居民,仿佛是一夜之间被唤醒了,一个变成两人,两人变成一群,群体又与群体会合变成了队伍,抡起了镰刀和大棒,横刀立马,奋不顾身地扑向就近的魔族守备队。如果他们胜利,他们就将整个守备队砍成肉浆;如果他们失败,他们就马上躲藏上山,直到齐集了更多了兵马,他们重又下山。
  “他们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人了!”驻守各地的魔族将领们被吓坏了。他们已经习惯了面对那些驯从的、温良的、逆来顺受的民众了,而现在,他们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崩溃。人民突然间变得如此的骁勇,泯不畏死。魔族的小分队被他们打得心胆俱寒,不敢露面。于是忙不迭地收兵,会合到那些大的城市中,于是更多的地区开始得以自由,更多的民军兵马开始聚集。
  既然民军队伍散布四野,那紫川秀要集结义勇军团,那绝对不是难事。风声传开,听说有一支反叛魔族的远东军队正驻扎在科尔尼,甚至还成立了一个“政府”,人们立即增添了信心,有志之士闻风而动,纷纷从四面八方星夜兼程的赶来科尔尼投靠远东政府。
  在行省西南部的几个村庄里,三个小时内有八百人要求参加起义军。在科尔尼城市周边的一个城镇里,当紫川秀和白川率领的先遣队到达时候,当地的半兽人村长敲起了村头的大钟振臂一呼:“我们的小伙子们快过来啊!”仿佛是从地里面突然冒出来似的,无数手持镰刀、刺枪的半兽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当场就拉起了两千多人的民兵队伍。民众的热情竟然到达了如此的地步,当闻知起义军先遣队到达时,整个乡村的民众都从数百里外跨郡跨县地赶来,当他们到达时候,先遣队早已经开拔了,于是他们就顺着先遣队前进的方向追赶而去,一路懊悔自己消息知道得太迟了。由于来者不拒地吸收他们,紫川秀的队伍日益庞大。原来的两个团队的编制已经不能容纳如此多的新兵了,紫川秀不得不扩充部队的编制,团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八个、十个……
  不到一个月时间,紫川秀部下的数目已经超过了七万,足足二十个团队。——紫川秀当然知道,虽然一个团队人数是三千五百名士兵,但是三千五百士兵却绝不等于是一个团队。作为一个战斗单位来说,要求的不单只是人数。虽然这么多的部队都是仓促成军新组建的团队,但是远东民族素来骁勇善战,新加入的大多参加过对紫川家那场战争,有过从军和作战的经验,其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有经验的老兵往往被提拔为士官,充当部队的战斗核心。而本来最难以解决的问题:缺少有经验的团队级别指挥官现在也很容易地得到了解决:“光明王军校”的学员中已经储备了大量的后备高级军官。
  紫川秀非常果断地从学员中大量提拔年轻指挥官,甚至在一天之内,他就任命了五个团队长。起义军一路打打走走,一路攻城掠地。紫川秀有意地让那些新组建的部队迅速地投入战场,藉着和沿途魔族的小股守备部队的作战,训练部队对各种阵型和队列的熟悉程度,让各个部队轮流上阵练兵,“磨合”各个部队的凝聚力和协调能力,用实战来提高他们的战斗力。原本是平民的新加入士兵,本来并不是很熟悉战斗的,可现在,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魔族正规军、守备队、城防军、辅助队,经历了数也数不清的埋伏战、遭遇战、野战、攻城战,在不间断的鏖战中,他们锻炼了厮杀的本领,很快地去掉了那种原来的民军习气,士兵们一个个变得剽悍整齐起来。
第十五章 
第七节
  起义军出现在了要害的明斯克平原上了!这个消息令整个远东的魔族将军们都在震惊发抖。他们不会忘记,当年正是明斯克平原上,反叛紫川家的几支小分队如何迅速地成长成为可怕的强师劲旅。此地物产丰富,拥有广袤的粮田,有远东粮仓之美称,同时也是整个远东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想到当前魔族与远东种族之间的紧张对立形势,将军们不禁心寒:起义军若占领了明斯克行省的话,他们可以在此轻而易举地招募三十万强悍的生力军!
  将军们的担忧很快被事实所证实。一名可怕的敌人,一个自称“光明王”的疯子(或者英雄,二者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率领下,反叛军队自二月一号从科尔尼城市出发,挥师北上,迅疾如虎,直扑行省首府明斯克安。
  起义军一路西来,旌旗所至,万民景从,响应如云。
  在达鲁城,突然出现的半兽人军队犹如山洪海啸一般冲入,与魔族的达鲁守备队展开巷战。半个小时过去了,所有的魔族兵马都给砍成了碎片。在亚加诺城外,两个团队的魔族骑兵被杀得溃不成军,残部慌慌张张地弃城而逃,被一支半兽人骑兵追杀三百余里,沿途又被各地的游击队袭击,遗尸累累。半兽人的军队强大如斯,不但足以攻城,还足以打援。前来增援亚加诺的魔族步兵团队在距离城池四十里外的森林边被杀得片甲不留,整整一个团队只得十三人逃生。
  而在距离明斯克安不到五十里的都兰城,就在明斯克安整整二万的魔族军队的眼皮底下,佩带着光明王红色火焰标志的半兽人骑兵洗劫了魔族的后营仓库,将一个团队的魔族守备军队全歼,扬长而去。那激烈的攻城交战喧嚣声音甚至连明斯克安城内都可以隐约听闻。拥有两万多步、骑兵的魔族驻守司令卡拉竟然不敢出城救援。他害怕会落入起义军的埋伏圈。
  他的担忧是对的。那一晚,环窥包围在明斯克安城池周边的半兽人军队足足有五万,还不包括跟随其后的民军、游击队兵马。他们隐藏在茂密的森林中,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了次日太阳升起。眼见魔族始终紧闭着城门不肯出战,紫川秀叹了口气,下令撤军。
  从科尔尼到达鲁,从达鲁到亚加诺,又从亚加诺进兵都兰。。。一路又一路的魔族守备队在起义军强势军力之下崩溃,一个又一个城池在起义军强攻之下陷落。起义军一路过去,势如破竹,大军锋芒所指,各路小股魔族守备队被杀得如风卷残云。大军所经过郡县,无不响起了警钟,求援信雪花般飞往行省首府。魔族守备队龟缩于城墙之内,不敢出战——但这也没有用,只要起义军在城门口喊话:“起来吧,同胞们!”声音刚落,城中早已经躁动的各族百姓立即蜂起而涌,群起而攻,用砖瓦、石块将魔族的守卫兵打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从里面打开了城门,欢天喜地地迎接起义军队入城。
  而在那些起义军尚未到达的城镇,民众则在翘首以待,期待着他们的到来。只需要一声号令、一声呼叫,他们立即揭竿而起。在曼诺城,一个在做菜的精灵怪厨师隐约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们来了!”厨师当即抄起了菜刀冲到街上,大叫一声:“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蛇族裁缝听到叫声,赶紧也拿着剪刀出来了。
  “他们来了!”半兽人屠夫挥舞着杀猪刀,满身油汗地过来了。
  “他们真的来了!”矮人铁匠拿着铁锤和钳子,气喘吁吁地摆动着小短腿过来了。
  龙人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眨巴眨巴着扁平的眼睛,拿着砍柴用的斧头跟着出来了,一声不吭。
  “他们来了!”声音汇成了一片声浪。城镇的人都涌到了街上,乡下的农民听到消息,脱手丢下了手中的犁耙抄起了禾叉直往城里奔,道路上人流川流不息,大街上人山人海。居民们激动得满头大汗,大家翘首张望,望东又望西,互相打探:“在哪里?在哪里?我们的人在哪里了?”
  魔族的守备队眼见大群人集会,列队前来驱赶。骑兵们扬起马鞭,亮出了马刀,马队朝着示威的人群直冲过去,马蹄将他们一排排地揣倒。——往日这招是百试百灵的,只要一看到军队的影子,那些示威的人群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
  但今天,他们可大大打错了主意了:起义军即将到来了,民众已经不再害怕魔族。
  愤怒的人群发一声喊,一阵可怕的风暴爆发了,半个城市的居民怒吼着,“轰”的一涌而上,一下子扑到魔族兵的身上。几百人魔族守备队在这片人海中就象那风暴中的一片树叶一样,队列顷刻间给打得粉碎。傲慢的军官被从马上拉下来,士兵们狼狈逃窜,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人围住一个魔族兵打,往日骄横跋扈的魔族兵被打得嗷嗷直叫,打得不敢还手,哭泣着喊饶命,但没有谁被饶恕的,愤怒的人群当即将他们撕得粉碎,踩成肉浆。
  激动过后,双手鲜血淋淋的刽子手们气喘吁吁地喷着粗气,相互询问:“他们来了!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几个送外卖的餐店工人怯生生地举起了手中的盒饭:“在这呢。叉烧饭,五个铜币一份,谁要的?”
  光明王大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席卷整个明斯克行省的全境。面对日胜一日的普遍起义浪潮,魔族势力日弱。他们现在能控制的区域只剩下首府明斯克安等少数几个重镇。一出城外,那就是各种星罗密布的游击队和土匪的天下。除非有整团整团的大军出去,否则那就是送死。如果说由紫川秀所率领的起义军还有点人道可言的话——他们允许投降,不杀战俘。那些游击队的手段则是极端的残酷和野蛮了。因为游击队的队员都是有家人丧生于魔族手中的,他们对魔族的仇恨最为深刻。一旦落到他们手里,魔族兵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早一分钟断气。
  至于行省的西南区域,以科尔尼城为中心的广大平原地带,那更是起义军的兵威鼎盛之地,尽管来自杜莎行省远东大总督府的军令匆匆,命令卡拉迅速“收复失地,扑灭叛乱!”魔族却是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了。在那里,起义军军队日夜筹划,已经组建起了相当强大的军队,足以与魔族的正规兵马一决高低了,或者还更有强之。魔族驻扎明斯克行省的兵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的驻军司令卡拉已经绝望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去“扑灭叛乱,收复失地”了,而是如何才能不被叛乱所“扑灭”了。一旦起义大军扑杀而来的话,即使借助明斯克安的坚墙厚壁,恐怕也是难以守住的。弃城而逃吗?卡拉将军想起了魔族残酷无情的军法,不寒而栗。绝望之下,他甚至想到了率领自己的部下投降起义军算了。
  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以骑兵装备的半兽人团队出其不意地强袭并占领了加来行省的重镇喀斯特,这一着大大出乎了魔族的意料。喀斯特是联结明斯克行省与加来行省的要地,起义军打下此地,说明他们有心向西南方向的加来行省发展,那对明斯克行省首府的压力就大大地减弱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大股的起义军部队不断地扑向加来省区。不象明斯克那样的大省,加来行省的驻军兵力相当薄弱,在行省首府总共也只有三两个团队的驻军,如果没有外来增援的话,起义军要拿下整个行省,不费吹灰之力。起义军一路过来,沿途各郡县少有抵抗的,魔族守备队纷纷弃城而逃,各地各族居民纷纷加入了起义军队,大军兵力日盛,兵锋直逼行省首府。加来行省的首府发出了一片哭泣般的哀号。
  杜莎的远东总督府严厉地谴责明斯克行省这种不负责任地放任祸水东流的态度,命令明斯克驻军立即出击,痛击叛军后路,牵制叛军向加来行省的攻击。和命令一同到来的还有总督府给明斯克行省派来的增援部队:四个不满编的人类师团。这证明了,杜莎行省的鲁帝爵爷本身也是兵力日蹙,为了应付如此大规模的叛乱,他竟然派不出一个纯粹的魔族部队。
  卡拉坚决抗命,回复鲁帝公爵说如果就这点兵力去主动出击,等于是给那些反叛的半兽人送货上门,而且还是免费的。
  鲁帝没奈何之下,只得从明斯克周边的几个“相对安定一点”的行省抽调增援。从得亚行省军区抽调两个步兵团队(其中一个是半兽人的),一个骑兵团队,从塔杰行省抽调两个步兵团队(一个是蛇族的团队),从伊里亚行省抽调三个魔族团队——这个命令让行省总督们拔牙似地惨叫,他们行省内也是逢星期二就叛乱,逢星期五就暴动,自身也是兵力奇缺,他们向鲁帝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说抽调了那么多的兵力,行省军区已经再无防御能力了,明天早上一觉醒来,那些暴民准已经杀到自己床前了,那可怎么办好啊!?
  鲁帝爵爷的回答是:“今晚临睡前在枕头底下放把刀子。”
  带着这批浩浩荡荡的增援部队,鲁帝亲自来到了明斯克行省的首府。听了行省军区长官卡拉的汇报。鲁帝勃然大怒,既而破口大骂:卡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敌人吓破胆了!堂堂魔神王国的将军,居然给一群抗土制标枪披兽皮的半兽人吓得闭门不敢出战!
  “可是他们的人数确实太多了,而且周围的百姓都盲目地支持他们。。。”卡拉鼓足了勇气,小声地分辨着。
  “我呸!”鲁帝很响亮地吐了一口浓痰。他大声地嚷嚷着:“想当年,在月亮湾的紫川军多不多?足足有五十万!而我们只有十万人,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给我们不到一仗把他们打得全军覆没!那天。。。”
  部下们无奈地互打眼色:月亮湾一战是鲁帝生平最为得意的战绩,一有机会,鲁帝总爱把话题往这上面引,而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月亮湾一战,紫川家参战人数才十来万,到了鲁帝大人口中,立马就变成了五十万了。
  “那天,我亲身上阵,一个人就杀了七十六个紫川家士兵!——杀得刀都卷刃了,老子换把刀继续杀!后来嘛,我一直盯着紫川家的那个骑兵军官,一直追出了六七里,跟他拼杀三百余招式才砍了他脑袋,打得真是爽快——你们猜,他是谁?”
  “紫川家统领方劲。”卡拉在心里说,表面却是十分急切地问:“爵爷,那军官是谁呢?”
  “紫川家统领方劲!”鲁帝一拍大腿,呵呵大笑:“你们都没想到吧?是我亲手杀的!”
  “才怪!”所有人都在心里嘀咕着:方劲根本不是你杀的,你编的这个故事都已经说过一百遍了,每一个情节大家都已经熟记于心,现在还要我们装出一副十分惊讶、赞叹、羡慕、佩服、感动、景仰、崇拜、激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有点为难了。
  但幸好,所有人都做到了。
  “没想到啊!”一员魔族将领夸张地大叫:“方劲居然是爵爷杀的?那厮可是人类世界的第一高手啊!”(左加明王在千里外黯然哭泣。)
  鲁帝爵爷谦逊地低着头:“我这个人比较谦虚,一直都不怎么想宣扬这件事情。。。”
  “鲁帝爵爷神勇无匹,宇内少有敌手,杀个小小方劲还不是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不费吹灰之力!”
  “我神族高手虽然多,但若论沙场厮杀的真本领,恐怕还得数我们鲁爵爷!”
  鲁帝爵爷连连摆手:“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听了会不高兴的。我这人,不怎么习惯跟人家争这类虚名,没什么意思。”
  “鲁帝爵爷是我们神族的第二高手!”有人高声嚷嚷着,大家骇异地望着他,心里转着同一个念头:“你疯了吗?”
  鲁帝笑容可掬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那人不慌不忙地添上一句:“第一高手当然就是吾皇陛下了!除了陛下,谁配排在我们爵爷面前的?什么云浅雪、凌步虚,全部是浪得虚名之辈!有本事,叫他们来跟我们爵爷一对一,单挑!”
  大家立即附和:“对对对,没错!陛下第一,爵爷第二!”颂声如潮。
  鲁帝呵呵大笑,乐得昏了头。他不敢相信,凭自己的百战百胜的显赫军威,竟然有任何的肉体凡胎敢于揭竿反抗这样的半神人物?他当即就下令:“明天出发,我亲自统军,一个星期内平定叛乱!”
  卡拉长叹一声,只得着手准备征讨叛军的队伍。他手上的兵力计有:七个团队的魔族守备队、七个团队的魔族野战部队(他们原来是去追击叛乱的半兽人军队的,由于半兽人的突然掉头向西南,结果他们统统追错了方向,只得无功而返)、十个团队的远东军队(其中六个是半兽人团队,三个蛇族团队,一个龙人团队),另外还有四个不整编的人类师团。这么一合计起来,卡拉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兵力还是相当的可观的,即使在扣除了必要的应付游击队的留守部队以外,自己还能以超过十万的大军去征讨叛军。
  他对前程感到稍微光明了一点。
  征讨行动进行得相当的顺利,浩浩荡荡的魔族平叛军队从明斯克行省首府的明斯克安出发,直扑行省的西南部起义军的根据地。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游击队不敢与魔族军的主力交手,一见到魔族军的旗帜就跑得飞快。没经过什么战斗,魔族军迅速收复了达鲁、瓦林、考萨、亚加诺、戈利等十五座城市(这些城市大多只剩下一座空城了,得知魔族要来反扑,居民们跑得精光),几乎将起义军从整个明斯克行省的西南部全部驱除了,掌握在起义军手中的城市只剩下最后一座:科尔尼城。意气昂扬的魔族大军迅速向科尔尼挺进,魔族军队从上到下喜气洋洋,无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军队已经宿营下来了,但喧嚣却仍旧那么巨大,脚步声、说话声、车声辘辘。。。根本没法睡觉。紫川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在科尔尼城的郊外,已经集中了起义军的全部主力,另外还附加无数的民军队伍。此刻,在理论上来说,自己统帅下的军队,单凭人数上是靠远远地超过了魔族的讨伐军,但是质量上。。。紫川秀苦笑。
  他今天下午接见了一支来投靠的民军队伍,他们的武器是绑在竹竿上的菜刀,成员从八岁一直到八十岁,而且完全没有军事经验的。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一大串的马车,上面有他们的全部家产:脸盘、床板、大锅、一头哼哼直叫唤的母猪,五串腊肉,还有红着眼睛的半兽人女人和哇哇大哭的小孩。。。
  那些半兽人民军跟紫川秀解释说:“把他们丢在家里俺实在不放心。”
  “可是把他们放在这里我更不放心。”紫川秀忍住了这句话没说,他怀疑,当战局稍有不利的时候,这些英雄好汉们是先顾着自己的衣服、床头柜、马车、母猪、老婆、孩子。。。还是先顾着胜利呢?
  “殿下,”一个半兽人传令兵走了近来:“会议时间已经到了。”
  “恩。”紫川秀爬起身来,整理一下衣裳,跟着传令兵走了过去。
  根据一个星期前的统计,自己的麾下的正规军马一共是四十个团队,将近十五万人。跟随正规军后面的民军数量估计也在二十万上下。而每天都有大量的民军投靠自己的部队,自己的兵力与日俱增。山坡下,那五颜六色的土布帐篷,漫天的膏火,一直蔓延到大地的尽头,这就是远东军队的主力了。虽然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但是营间的悉悉嚷嚷的嘈杂仍旧是那么响亮。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士兵们在营帐间的小道上川流不息,道上有兜售食品、武器生意的小贩在吃力地叫卖。远处又响起了车声辘辘、马匹的嘶鸣声和大片的喧哗,又有新加入的队伍到来了。
  紫川秀苦笑:这以其说是军营,倒不如说是集市更合适点。
  穿过密集的帐篷群落,紫川秀进了中军的大帐篷。随着远东军团实力的扩充,参加到自己军中的各种族居民越来越多,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却日见低落。除了半兽人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蛇族、矮人族、精灵怪、龙人族也加入了自己军队。比起半兽人来,他们算是少数种族,但是他们却迫切地寻求在军中的发言权,认为远东联军这种由半兽人一家(其实是紫川秀)独享指挥大权的局面不正常,也不符合民主的原则。
  紫川秀冷笑着,他想起了斯特林的名言:“军队一旦有了思想,那就是亡国的预兆。”军队本来就不是适用民主原则的地方。但为了谋求全军的团结,紫川秀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说服半兽人们成立了“远东联军军事委员会”,作为全军的最高领导机构,由各种族按人数比例选派代表参加。
  现在,这个新成立的委员会为了显示其存在,要开工干活了。
  空气中散发着皮甲的潮湿味道,与会人员围坐在一个红红的火炉前面:自己的助手白川,半兽人头领布森、布兰、维拉,另外还有新加入的蛇族的代表索斯,龙人族的代表门罗,矮人族的代表鲁佐,精灵怪的代表——紫川秀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反正那个矮个子一直都缩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紫川秀也懒得记他的名字了。
  当他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把注意集中到正在发生的争吵中。他意识到气氛并不是很友善。
  “懦夫!”蛇族头子索斯正在咆哮着,他的声音又尖又刺:“军队居然不战而逃,连续丢弃了一十六座重要的城市!是谁下的命令?我们要追究他的责任!”
  索斯的声音刚落,白川清亮的声音立即响起:“我们并非逃跑!这是主动的战略撤退!”
  “见到敌人不战而退,这就是逃跑!”索斯愤怒地咆哮:“我们哈特族(蛇族的自称)里面绝对没有没有这样的懦夫!现在,民众都管我们叫胆小鬼了!”
  (“他们叫得一点没错。”紫川秀小声嘟噜着。)
  “这是为了消耗敌人实力!”白川的声音很镇定,可是紫川秀看到她的额头上已经涔出了汗。孤独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的指责,她的压力非常的沉重:“大家可以算算,魔族每占领一个城市,他都要留下必要的军队来驻守。假如魔族在每一个城市都留下最低限度的驻守兵力——比如说,一个大队五百人,那要守卫十六座城市,他们要从主力军队里面去掉整整八千人!这样就大大减轻了我们跟他们决战时候的压力。。。”
  “可是这样做有必要吗?我们的军队要比敌人强大得多呢。”矮人族的代表鲁佐也出声来质问白川,他的声音又沉又闷,象是从地窖里传来的地震的前兆,语气比索斯温和了些,但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并没有减少多少。
  白川抬手拭擦了下额头上汗水,略带疲惫地说:“就现阶段实力来说,我们并不比魔族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加入了辩论,是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精灵怪的的代表:“根据统计结果,到昨天为止,我们的总兵力大概在四十万左右。而魔族的兵力只得十万。”
  “谁强谁弱,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那个蛇族的头子索斯由于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支持,他显得得意扬扬:“那个人类的光明王,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是为了打败魔族,还是别有什么目的?”
  矮人族的头子用力地一捶桌子,发出沉闷的回响:“我们远东人,为什么要听一个人类的使唤?恩,佐伊族的各位,你们要好好地想一下!指挥远东军队的,只应该是我们光荣的远东人!”
  紫川秀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场针对自己指挥权的争斗。龙人族一直一言不发,但瞧他们的神情,恐怕不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些新加入的种族和士兵,并不是圣庙的信徒,也没有经过起义军创建之初的那些艰难岁月,并不知道紫川秀的功劳。自己以外来人身份指挥远东人的军队,队伍里始终有一股反对自己的声音。只是自己一直连战连捷,这些声音都给压制了下去。但现在,由于自己连续放弃了一十六座城池,队伍里很多人不能理解,就连那些曾跟随自己一起征战的老部下们,现在也开始在窃窃私语了。
  紫川秀只觉得一阵悲凉:听得这么明显的挑衅,只有布森出来宁事息人地出来劝说几句:“大家不要吵啦,都是战友,这样成什么话。。。”但没人听他的。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半兽人战友们,维拉、布兰等人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吭,任凭白川一个人在那孤军奋战。
  紫川秀感觉一阵痛心:虽然自己为他们尽心尽力,出生入死,但对方并不把自己当成自己人。老德伦如果在这里的话,他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早就卷起袖子痛揍那几个可恶的索斯了。但可惜,老德伦并不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这种级别的会议他还没资格参与。。。
  心神恍惚之下,接下来的争吵他没有听得很仔细,只是感觉到白川与那几个种族的头领争吵得越来越激烈,双方语气越来越尖锐。他定一定神,听到那个蛇族头领在尖锐的叫嚷:“我们光是吐口水也把魔族军给淹死了!”
  “如果我们处于猿猴袭击人类的地位,数字上的优势有什么意义?”紫川秀冷冷地出声,大步地走进门来。
  几个半兽人军官首先跳了起来行礼:“殿下!”神情间有点狼狈。
  紫川秀点点头,目光又扫向蛇族和矮人族的头子。他们虽然桀骜不逊,但在紫川秀那锐利的目光逼视,他们吃不消了,就连沉默的龙族在紫川秀仿佛也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一个接一个慢慢地站起来,勉强地问好:“光明王殿下。”
  紫川秀轻蔑地笑笑,淡淡地回答:“各位好。刚才在讨论什么呢?继续说吧。”
  没有人出声。几个半兽人军官坐立不安,刚才还在大吵大嚷的蛇族与矮人代表,现在已经乖乖地不出声了,目光中透露出惶恐,龙人的代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紫川秀,不做声。
  白川轻轻松了口气,紫川秀终于来了。即使他一言不发,刚才大吵大嚷的那些委员们,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毕竟是他一手创建的军队,任何人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她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谚语:“猫上了屋顶也是猫,老虎饿得再瘦也是虎。”
  最后,军队的司令,半兽人布森微微欠身:“殿下,我们在讨论明天的决战。他们——”他把下巴往蛇族头子索斯的方向微微一点,这个动作充分地显示了他对其的蔑视:“他们认为,您的作战提案难以接受。”
  紫川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在魔族开始进攻之初,紫川秀已经制出了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放弃沿线防守薄弱的城市,引诱魔族分散兵力。在科尔尼城中由布森和白川两人组织防御坚守,自己亲率主力大军在外窥候。他估计,一旦发现科尔尼城中有起义军的部队,急噪的鲁帝肯定会全力攻击的,但科尔尼城墙坚固,粮食充足,留守部队应该不难坚守上十天半月。同时自己亲率精锐的主力军队在外截断魔族粮草和后路,等待魔族在城墙下碰得头破血流又无粮草和增援,时间一长,魔族必然支持不下去。而自己就打算在魔族后撤时候士气低落的机会来与之决战——这个计划,紫川秀认为起码有个七八分把握。但现在,将近十万的魔族讨伐军距离此地不到一百公里,明天就要开始遭遇并决战,这群混蛋竟然在这个临战前要求变换方案?
  他压抑了自己怒气,尽量平静地问索斯:“恩,怎么说呢?”
  索斯吞了口口水。不知怎么的,一看到紫川秀那黑黑的眸子,他就感到莫名的恐惧,特别是现在跟他作对的时候,他怕得要死。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说:“情报已经过来了,敌人最终能够投入决战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万,其中还包括了四万多远东的军队,真正的魔族军不到六万。而我们这里,光是正规军就有十五万了。我们完全不必那么躲躲闪闪的与魔族打游击战,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前去迎击他们。这将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压倒性的胜利吗?”紫川秀嘴角浮着一丝冷笑:“谁对谁的压倒性胜利呢?”
  “毫无疑问,胜利是属于我们伟大的远东联军的!”索斯出声再次强调说:“我军四十万,敌人只有不到六万的魔族军,谁比较强,一眼就看出来了!”
  “敌人有十万军队,就算除去四万远东本土军队,他们起码还有六万是坚定的魔族士兵。这支军队的前身是魔族王国的精锐军团鲁帝军团,他们曾在月亮湾一地以少胜多,一举击溃了十几万的人类军队,士兵们全部是老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骠悍善战,一式的精良的装备,尤其是他们拥有若干骑兵团队,战力之强,甚至超过人类的骑兵。
  而我们呢?我们的军队少训练,少装备,少武器,缺有训练的弓箭兵、缺战马。。。凡是说得出来的,我们什么都缺。各单位匆忙组建的,士兵们仓促组合,绝大部分没有作战经验,彼此间也缺乏默契与信赖。军官匆匆上任,连自己部队里的人数都不清楚,部队秩序与纪律奇差,和土匪没有没什么两样。我们甚至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骑兵团队,而在平原上作战,骑兵的冲击力是至关重要的。
  至于那些民军——那些自行其事的乌合之众,他们是带着老婆孩子和外祖母一块上阵打仗的,随便从地上拣块石头就是他们的武器了。”
  紫川秀静静地瞟了索斯一眼,平和地说:“你说得对,谁比较强,一眼就看出来了。明天,大家准备靠吐口水来淹死魔族吧。”
  索斯满脸通红。一片沉默,一会儿,矮人族的鲁佐出声说:“人类的军队怎么能跟我们光荣的远东联军比呢?何况我们有四十万!四、五个打一个,难道还会输吗?”
  紫川秀一阵厌倦。战争绝非数学,这正是那种军事门外汉最爱犯的低级错误。在战争中,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是简单的人数对比。四十万比十万绝对不能简单地除公约数看成四个打一个。随着人数的增加,数字上的优势却是越来越不明显。人多的一方只能说是占有一定的优势,但胜利却是取决于多种的因素的共同作用:双方战士的士气对比、武器的对比、训练水平、情报的完整、信息传递的速度、将领的统御能力、后勤补给的完备。
  “究竟该采取哪个方案,让我们来投票表决。”蛇族头子索斯提议说,脸上一副自以为得计的样子。
  紫川秀理都不理他,他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自己一定能拿到多数的选票了。
  “有组织的百分之五,可以轻易压制无组织的百分之九十五。”紫川秀尽量耐心地给他们讲解说:“即使统合魔族在远东的全部兵马,总共也不过三十五万左右,而超过一千万的远东人却被他们压制了整整一年不敢反抗。当年斯特林带领的骑兵军不到三万人,照样把六十万的远东军队打得鸡飞狗跳,一败如水。人数不是问题,关键是看整个组织的威力。我们的军队人数虽然多,但大多是民军和游击队匆匆组合而来的,但并不适合打正规的会战。与魔族正面决战,那正是鲁帝所一直期望我们做的。”
  维拉团队长干咳了一声:“光明殿下,我们也知道明天的一仗绝不轻松,我们要面临巨大的挑战。可是我们保卫我们的家园,反抗魔族的欺压,乃正义之师。奥迪大神会庇佑我们的战士的,义军必胜!”
  “正义必胜!”众人异口同声地赞颂道:“我们定能取胜!”
  紫川秀非常诧异,深深地凝视着维拉。他没想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忠厚的维拉也站在了他们那边。维拉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紫川秀一阵失望,随即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懒洋洋地起身,径直大步出了营帐,身后丢下一句:“随便你们了。”。
  背后有几个声音同时在叫:“大人!”、“殿下!”但他没有回头,心里冷笑:正义必胜?这句话一般是这么理解的:胜利的就是正义。
第十五章 
第八节
  星夜满天。躺在山坡的草坪上,仰望着深黑色的星空,紫川秀在出神。那深邃的宇宙,总能让他忘却一切的烦恼。三百年前,当光明帝国的军队纵横天下之时,覆盖在他们头顶的,是同样的一个星空。人世间的沧桑变幻,不过星光的一眨眼。紫川秀产出种感觉,仿佛自己一直所从事的,都是虚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名君英主,圣贤英豪,元奸大恶,百年以后,莫不有死。唯一能保持永恒的,只有此刻头顶上的星光而已。
  人类一直期待永恒,这是人类的潜在欲望。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暂,人类才企望能造出身后能流传下去的事业吧!名君英主缔造了传承数百年的辉煌王朝,英雄好汉们做下了留名丹青的宏图伟业,而那些没有能力和幸运成为名君和英雄的人(通常管他们叫恶棍和败类)也下定了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遗臭万年的坚定决心。最不济的是那些芸芸众生,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劲多生几个孩子,让子孙后代绵延不绝了。
  紫川秀正在胡思乱想,白川已经近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布森和布兰两个半兽人
  “殿下。”
  紫川秀没有起身,淡淡问:“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
  白川轻声地回答:“是的。五票对两票,决定明天正面迎击鲁帝军团。我不是委员会成员,没能参加投票。”
  布森则小声地说:“我投了反对票,我侄子布兰也投了反对票。但是维拉…”他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说。自己的同族人干出了这种几乎等于背信弃义的事情,他也感到面上无光。
  紫川秀没有出声。蛇族、精灵怪、龙人、矮人四个种族的代表都反对他,这本来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没想到的是在半兽人中间也有人反对自己,而且是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重臣维拉。他是起义军资格最高的元老,在军队中的威望和分量,可不是那些新来咋到的代表能比拟的。
  布兰出声说:“殿下,维拉跟其他那些人不同。”他慢慢地说:“参与沙罗大屠杀的魔族六十五和七十一团队都在鲁帝的军中。他托我来向你解释,他并不是反对你,他只是急着要复仇,希望你能原谅他…”
  紫川秀心下恍然,却撇撇嘴角:“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我原谅?”语气很是平和,但放在熟悉他的半兽人眼里,却知道紫川秀说话越是平静,他的愤怒就越大。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紫川秀忽然问:“布森,我还记得第一次见维拉时候,你曾介绍说我是圣庙预言中的王者——那个预言是怎么回事?”
  布森诧异:“殿下,长老没跟您说吗?”
  紫川秀缓缓摇头:“没有。”
  “那…”布森犹豫了一下,看到紫川秀的脸色越来越坏,他知道现在的紫川秀是绝对没有工夫考验耐性的,慌忙说:“我也只是知道一点点。在圣庙中相传了一千五百多年的预言诗中,预告在这个时代将有一位“我们的王”出现,他将给我们佐伊族带来光明,领导我们挣得自由脱离黑暗。在你去见长老的那个晚上,你回去以后,长老一整夜都在研究着那本预言书,彻夜不眠。结果第二天早上就传来了魔族进犯圣庙的消息。长老大吃一惊跟我说:‘天意,难道那个人类就是我们的王?’当时我也不敢相信,但长老也没跟我多说。一直到你带兵击退魔族的进攻,长老才叹气说:‘天意,当真是他!’虽然他没跟我明说,但是长老给您起名‘光明王殿下’,我想他肯定就是这个意思,认定您是传说中的王者了吧?”
  白川大感兴趣:“哦,那句预言诗是怎样呢?”
  布森低声念道:“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当我们的王降临,一千年的强壮奴隶,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见到撕破黑暗的曙光。”
  白川呆了呆:“这不是那些小孩子们唱的民谣吗?我早听过了。”
  布森“嘿嘿”笑说:“圣庙故意泄露了一点出去,好让大家知道光明王即将降临。这只是预言诗的一部分,长老曾给我看过那小节的全部内容呢!预言诗嘛,不可能说得那么清楚的。——其实也已经够明显了嘛,殿下号称光明王,正好吻合了‘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这句话。”
  紫川秀还是不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白川好奇地问:“那一小节的全部内容,你还记得吗?”
  布森想了下,低声吟唱着:
  “东方的绿色乌云,遮住了蓝色的天空。
  年轻的猛虎,在灰河岸边发出不屈的咆哮。
  崇拜狮子的将军们,在蓝河两岸的废墟寻找传说中的财富,
  当我们的王降临,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
  一千年的强壮奴隶,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见到撕破黑暗的曙光。”
  他的声音低沉而低沉,曲调苍凉,听起来有一股特殊的韵味。几个人都听得入神了。
  “还有呢?”
  “没有了!”布森丧气地说:“长老只唱了这么多给我听。其他的内容,只有长老知道,那本预言书也是长老一个人保管的。”
  那些歌词白川听得似懂非懂,正要向布森仔细询问意思,紫川秀静静地出声了:“我很困了,需要休息。你们去吧!”
  两个半兽人一愣,不知道说得好好的,紫川秀为什么突然下逐客令。最后还是白川对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下去,由她来劝说。两个半兽人点点头,用眼神向白川致谢,小心翼翼地告辞:“那殿下,我们先下去了?”
  “恩,好好休息,明天加油干吧!”
  半兽人面面相觑,紫川秀平板的声音不带一丝喜怒,搞不清楚他是否在说反话。他们赶紧走了。草坪上只剩下了白川和紫川秀。白川嫣然一笑,在躺着的紫川秀身边坐下,问:“大人,你怎么不让他说下去呢?我很想听听呢!”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你相信这些东西吗?”
  “恩…我有些搞不懂,想让布森帮我解释下。”
  “‘东方的绿色乌云,遮住了蓝色的天空。’这预言了魔族对远东的进攻,紫川家战败。因为魔族的皮肤是绿色的,而我们紫川家的军官制服和旗帜都是蓝色的。
  “年轻的猛虎,在灰河岸边发出不屈的咆哮。”很明显了,这说的是斯特林在帕伊对魔族的顽强抗击。
  第三句:‘崇拜狮子的将军们,在蓝河两岸的废墟寻找传说中的财富。’这就是说魔族军队在远东的横征暴敛了。魔族军旗上有一只金色的狮子。
  最后一句:‘当我们的王降临,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一千年的强壮奴隶,将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见到撕破黑暗的曙光。’其实前面三句都是铺垫,都是为了这句来的,就象卖假药之前先在柜台上摆点真货一样。这根本是个骗局。”
  白川很诧异:“骗局?”
  “你想想,‘预言书珍藏在圣庙中,只有长老一个人看过全文。’那预言是真是假,灵验以否,也只有长老一个人知道了,说什么全由他,这很明显就带有骗局的味道。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什么预知道未来的蠢事,如果布丹真有那么了不起能未仆先知,那他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与魔族合作,以至引狼入室。”
  白川呆了呆:“大人,我记得先前布丹好象就是反对与魔族结盟的啊!”
  紫川秀一愣,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把手一挥:“那不是重点。关键是,这预言书根本就是心理战武器!我记得当年我在远东时候,还根本没有这样的预言诗流传。既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预言诗,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宣布出来,非得等事情发生以后才能公布?还记得五十年前的边防军的集体叛乱事件吗?当时那些叛乱头目不也是用什么‘日落东方,天命归西’之类的歌谣来煽动边防军叛乱的吗?说什么天意注定他们一定成功的!结果呢,还不是照样给当时的远东统领云山河杀得血流成河。那布丹长老太狡猾了,他懂得人的心理了,故意说得含含糊糊、似通非通,让人得费劲思考一番才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大家就对此深信不疑。正好糊弄那群头脑简单的蠢蛋!”
  紫川秀的语气尖酸又刻薄,白川笑了:“大人,你今天的火气好大啊!好久没见你这么生气了!”
  “哼!我哪里有生气!为这群傻瓜生气,不值得!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吧,照他们那样打法,如果说天意注定他们胜利的,除非天下掉下块石头把魔族军全部砸死了!”
  白川“噗嗤”一笑,不出声了。等了一阵子,紫川秀看白川没有出声,自己倒先忍不住出声问:“谁担任明天会战的总指挥?”
  白川忍住笑:“他们都希望最好您能担任指挥官…”
  紫川秀摇头:“我没兴趣。”
  白川微微一顿:“如果大人您不肯的话,很有可能是维拉阁下。他一意主战,积极性最高。而且,他在士兵中间有威望,人们都把他当成一名精通韬略、战术精良的猛士。”
  “维拉,精通韬略,战术精良…”紫川秀苦笑着,维拉那两下子还不是从自己那里偷师来的。他苦笑着:“他不是坏人,只是…”他停住了没说,想:“历史上,那些“好心人”无意造成的祸害往往比恶棍们有意的破坏还要惨重。”
  “明天,远东军团如果正面强撼鲁帝军团的话,必遭惨败。”
  白川安慰紫川秀说:“管他呢,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是吗?”
  紫川秀闷哼一声:“谁说不是呢!”
  “日后您的朋友和救命恩人德伦他们问起来:‘为什么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佐伊族的军队覆没?’我们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问心无愧,不是吗?”她的嘴角含笑,表情很是古怪。
  紫川秀不看她,闷头闷脑说:“太正确了!”
  “我们完全对得起布丹长老对我们的重托和信任,还有那成千上万把性命托付于我们的各族将士,还有他们家中的妻子、母亲、孩子了,我们问心无愧了,不是吗?”白川的语气温柔,双眸明亮如星,深深地凝视着紫川秀。
  “受不了你啊!”紫川秀抱着脑袋在草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地呻吟。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白川,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是!”白川一阵欣喜。
  七八一年的三月五日,远东军团与魔族军队的第一次大对决,科尔尼会战开始拉开了序幕。
  中午,两军的主力开始遭遇。天空下着小雪,千军万马在雪雾中,飘荡似的若隐若现,战线如同长蛇般蜿蜒动荡。
  下午四点,起义军的主力阵容出战。起义军的队伍如同乌云般缓缓逼近,他们的队伍覆盖了整个大地,黑压压的两翼长长地伸展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扬起的尘嚣遮天盖日,“沙沙沙”的脚步声就如同行走在魔族士兵的心头上似的。魔族官兵开始脸色发白了。
  鲁帝冷笑着:“跳梁小丑,也敢出来嚣张!”虽然叛军数目众多,但他毫不畏惧:叛军如果躲躲藏藏跟自己打游击的话还真的难以对付,但是如果要打起野战来,他们不配。叛军里面的正规军并不多,绝大部分是仓促成军的老百姓和民军。而自己的部下的魔族都是纪律严明久经战火的战士,骁勇无比,全都是最有经验的老兵,他们曾参加过与人类的战争,经历过无数次的沙场鏖战。鲁帝相信,光凭这支虎豹之师,自己就足以将叛军一扫而空了,何况自己还有着数目极其庞大的辅助军队呢!
  鲁帝发表了慷慨激昂的临战演说,宣称:“一个下午结束会战!”而布森则向军事委员会保证:“日落前把魔族军打垮!”这是一场奇特的会战,双方的指挥官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起义军方面首先发动了猛攻,冒着迎面的风雪,十五万半兽人、蛇族联军开始缓慢地向
  前沿移动,无数披着兽皮喘着粗气的半兽人高举着狼牙棒、刺枪,蛇族兵“吱吱”地吐着红舌头,他们一边挥舞着武器,一边嚷嚷着:“佐伊族必胜!”、“哈特族必胜!”,声音惊天动地。黑压压的队列如同潮水似地涌向魔族的阵头,鼓声滚动,号角齐鸣,士兵们兴高采烈,仿佛是去参加免费午餐。
  魔族军阵势巍然不动,相比于远东联军的喧嚣,魔族军的阵营一片森然,如山的长矛林高高地朝天竖起,风吹卷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滴答滴答的马蹄声接连不断,骑马的传令兵奔走于各个方阵之间的通道,高声地发布着口令:“扎稳阵脚!”、“做好准备!”前排的魔族步兵听命地蹲下,将盾牌和长矛托深深地插进泥里,组成一字摆开的防御阵势,在阵势的后面,八千弓箭兵分成六列纵队,正在给自己的强弓上箭,表情冷峻。
  两军接近到一百步距离时候,沉不住气的蛇族弓箭手首先放箭了。空中密布飞舞的箭矢,落入了魔族军密集的队列中,溅起了一片血花和呻吟。中箭的魔族兵一声不吭地倒下,后排的士兵不出声地站前一步,补上了队列中的空缺。指挥官一声号令:“盾牌!”唰的一下子,盾牌手们纷纷把盾牌举向天空遮挡,从上空望去,整个魔族军的阵营的前排呈现一片金属的反光,仿佛他们突然间多了个金属的屋顶。一下子,蛇族的箭矢叮叮铛挡的射满了那一面盾墙,却造不成什么伤害。
  “弟兄们,为了远东,冲啊!”半兽人的前阵指挥官一声大喝。
  “呼——卓——拉!”远东士兵们如雷鸣般怒吼,发起了冲锋,他们大跨步地跑步前进,以排山倒海的汹涌气势冲向敌阵,灰色的人群海浪般的奔腾、扩展开来,喊杀声惊天动地。整个队列漫天地扑向魔族军的阵头,气势惊人。等他们冲到了五十步左右距离时候,魔族的指挥官一挥手:“放!”第一排弓箭队应声站起放箭,那密集的箭雨,就如同一阵扑面的暴雨打向远东军的阵列。在这种距离遭遇强弓射击,造成的损伤十分可怕,一阵惊人的喧嚣,“啊、啊…”惨叫声接连不断,冲在最前面的几百名勇士当即就倒下了一半。后继者奋勇向前,但此时魔族的第一排箭手已经蹲下为自己弓箭上弦,第二排弓箭手又开始了射击,又是一阵可怕的金属风暴卷入半兽人中间,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由于起义军方面缺乏和披甲等防御装备,遭受弓箭袭击时候伤亡尤其惨重。虽然在出战前起义军的指挥官们曾建议士兵们尽量找一些可以遮蔽要害的防具,比如说门板啊、锅盖之类挡在胸前,但是狂热的半兽人士兵们为图杀得利快,大多把护具抛弃了。就在魔族军阵前那五十步距离,起义军伤亡惨重,那些最勇敢的士兵还没能靠近魔族的方阵就已经倒地。
  “冲啊!”迎面被弓箭射倒下了一大片,前锋的人潮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了,但顽强的半兽人仍在前进,高举着狼牙棒、标枪、土矛等各式武器,他们接近了魔族的阵头,投入了近身战。魔族的前排刺枪手们扬声吐气,齐声大喝:“哈!”盾牌一侧,无数的刺枪同时向前攒刺,将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兽人刺个对穿。第二排的半兽人怒扑上来,却被一阵箭雨扑头袭来,浑身被射得刺猬似的,惨叫倒地。远东军士兵们一排又一排地倒地,冲锋的半兽人团队一个又一个上去,却一个又一个地给打退,在魔族的阵前,空中散发着刺鼻的血腥,红雾迷漫,那是半兽人士兵的鲜血被太阳灼晒蒸发了形成的雾气。他们的血,在白白地流淌。魔族的方阵简直是一个攻守兼备的高效率杀人机器。尽管半兽人有满腔的战意,但是武器和实力上的差距却是相当无情的,比起训练有素和装备精良的魔族正规军,民军实在是差得太远。连一个方阵都没攻破,半兽人就已经伤亡了最前沿的四个团队。在魔族阵前,他们遗尸累累,伤亡惨重。半兽人的汹涌的攻击浪潮就象海浪扑到了礁石上,统统给打个粉碎。
  起义军的指挥部也发现了这个情形,指挥官下令撤退。号手“呜呜”地吹响了撤军号,伤亡惨重的各路进攻部队也无心再战,队伍象退潮似的从前线向后涌了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魔族军阵头也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声:“塞穆黑林!”(吾皇万岁)魔族开始进攻了!
  布置在左翼的两万魔族骑兵开始出阵,他们猛然突进,扑向后撤中的半兽人各路团队的侧翼。三个团队的蛇族步兵被匆忙调集,企图前去拦截这路魔族骑兵,为撤退的半兽人赢得时间。但是蛇族的步兵实在不经打,稍一接触,他们就被打得四分五散,溃不成军。魔族骑兵毫不耽搁地追上了正在仓皇后撤的半兽人军团。
  前沿指挥官下令士兵们停止撤退就地抵抗,他期望能坚持到援军到来。但半兽人强攻不下,士气已经衰。魔族骑兵声势惊人,一片马刀的闪光灼眼,整个队列黑压压的,只听见刀剑的撞击之声和铁甲的摩擦声,杀气逼人。那铺天盖地的马蹄要把半兽人整路大军踩扁似的,忽然,两万张狰狞的面孔齐声喊道:“吾皇万岁!”,天崩地裂!
  魔族骑兵就已经杀至!他们悍不畏死,以密集队列猛攻防御阵势的一处,势头凌厉如火,势如破竹地切入了半兽人的阵营中,狂暴地旋转着,迅速向左右扩散,半兽人阵势队列顿时溃乱。失去了阵势掩护的半兽人步兵惊慌失措,纷纷向后方逃跑,却大片大片地给魔族骑兵砍杀,就象那秋风扫落叶,势不可挡。魔族骑兵进行了可怕的突破,十几万名半兽人、蛇族步兵给打得散乱如水,溃兵将后面的起义军军队给冲得大乱。魔族的骑兵就象一阵暴风,在他们的铁蹄下,就象平静的海洋被旋风卷起波涛一般,庞大的远东军队全无抵抗能力,那些密密麻麻的方阵一个接一个的崩溃,队列开始混乱,士卒惊慌失措地逃命。特别是那些民军士兵,魔族兵还没冲到他们就吓得呼天抢地地大叫:
  “绿毛鬼好凶!大宝,收拾衣服快走啊!”
  “谁看见我的被子啦?”
  “妈,你在哪呢?快跑啊!”
  “二毛他爹!二毛他爹!你死哪去了?还不快走,绿毛鬼杀来啦!”
  魔族军骑兵击垮了了半兽人的前锋方阵,直扑中军。半兽人阵头响彻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魔族骑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这简直就象两万头狼群冲入了十万只绵羊中间!
  看着魔族骑兵那势若雷霆的冲击,起义军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色如土。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与魔族的那些地方守备部队打打闹闹,何时能得见过魔族皇牌正规军的可怕威风,这时才算明白了,为什么魔族军队能够纵横大陆,从无抗手。魔族士兵的凶悍是从血液里面带出来的。他们以战斗为乐趣,天生的嗜血好杀,凶残野蛮。而远东民族,无论半兽人也好,蛇族也好,龙人也好,他们的本性都是温和的,每次战斗都是迫不得已的。这就象食草动物与食肉的动物的对抗一样,魔族兵这种如狼似虎的可怕凶性是温和的半兽人怎么训练也训练不出来的。
  维拉站在高处看着,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了手心。眼前,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奔来报告:“维拉大人,佐伊第六团已经被全灭了!”
  “大人,第十一团已经被击溃!团队长阵亡!”
  “大人,第一军团的布兰阁下请求允许后撤!他们顶不住了!”
  维拉下令说:“布兰军团绝不可以后退!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个人!”布兰军团是起义军的中军主力,如果他一退,别的部队也会跟着退后,接着就是兵败如山倒,势无可挽。但是形势已经非常严峻,虽然布兰还在前线尽量地整顿兵力想进行反冲锋,但是他们就象碰到了一块铁板上似的,每次都给打回,每次都给打得十损其一,只能留下遗尸累累。布兰军团中,已经有士兵开始不顾命令开始向后跑了。
  蛇族代表索斯奔过来狂吼:“快调增援上去!我的孩儿们快顶不住了!我们还有预备队!”
  维拉匆忙挥舞着旗帜,后方的预备队里,一个又一个的新团队加入了战线。但都是没用。前方尽管起义军的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人多得到了拥挤的地步,却总是落在下风。魔族兵照样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冲到哪里,哪里就是溃乱,那些看上去很有几分气势的方阵队列,一碰到魔族狂暴的骑兵暴风,简直象泥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联军阵头一片混乱,士兵们不听号令,不再抵抗,狼奔兔突。蛇族丢下了武器,半兽人发发出了绝望的嚎叫,矮人兵已经在慌慌张张地往后跑了,溃逃的士兵是如此之多,相互竟然拥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一片惨呼:“不好啦!”、“跑啊!”。在溃逃部队的后面,魔族的骑兵已经在大马金刀地砍杀溃败的半兽人步兵。已经可以听得到魔族那刺耳的喊杀了,他们距离指挥阵已经近在咫尺!
  维拉呆住了,索斯呆住了,门罗呆住了,起义军的将领们一个个傻了眼睛。这样混乱的局面,即使调来任何新的生力军,卷入这旋涡之中也会被搞垮的。这时候他们才后悔,自己先前为什么没有听紫川秀的话。
  布森急得大叫:“光明王殿下在哪里?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他了!”
  没有人能反驳他的话,维拉阴沉的面上,已经深深地刻上了“痛苦”两个字。有人回答布森:“殿下今天没有出战…”
  “快回城去请他过来!”几个传令兵翻身上马,正要出发,紫川秀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不用了,我来了。”
  他削瘦的身影出现在指挥帐门口,维拉大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殿下,我…”他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紫川秀打断了他的忏悔:“维拉,你手上有没有一个团的预备队?”
  “有!”维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明白紫川秀要一个团队干什么,自己已经投入了十六个团队上去,却一点效果没有,形势仍在恶化。
  “前方并不缺部队!”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缺的是死战的精神!”随即下命令:“维拉,布置督战队,你当督战队长!前面敢退回来的,杀无赦!”
  维拉一震,凝视着紫川秀平静的面容,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犹豫着:“殿下…”
  “快去!”紫川秀神色平静,但他的心里也是心潮翻滚,深深地厌恶自己的行为。
  维拉匆匆敬了个礼,下去布置督战队了。三千名蛇族弓箭手和一千名半兽人刺枪手被匆匆站到了阵列的后面——这个举动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的意义,一旦第一线的上十万主力军队溃散下来,这么一点督战队是决计镇压不住的。但是在射杀了几十上百个逃兵以后,效果已经出来了,眼看着自己的后面已经被布置上了督战队,无路可退的士兵们只得发一声怒吼,转身迎战魔族的骑兵。魔族骑兵们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群土包子还能打呢!
  同时,紫川秀下令左翼没有受到冲击的蛇人族军队立即出击,直捣魔族的大本营。三万蛇族们拖着长长的刺枪,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一路喊杀而去。他们遭到了一万魔族步兵的猛烈抗击,双方开始了缠斗,但是蛇族同样顶不住魔族的攻势,左翼阵势同样一点、一点地后退。但趁着蛇人族与魔族步兵缠斗不休时候,右翼的一支半兽人骑兵突然出击,切入了出击的魔族骑兵与大本营之间的空隙,随即从后方向魔族骑兵发起了攻击。
  后路被切断了!一瞬间,魔族的骑兵阵列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自身已经深深地切入了半兽人的队列中,唯一的后路又被对方的骑兵切断了,好象被包围了!士兵们出现了慌乱。这个慌乱被敏锐的前线指挥官布兰捕捉到了,他立即指挥手上还能控制的为数不多的部队,发起了一次反冲击,虽然不十分成功,却把魔族的攻势被暂时地遏制住了。
  但是魔族骑兵的指挥官十分有经验:半兽人是不可能对自己的形成包围的。虽然他们成功地切入了后路,但是他们的前线却十分混乱,无法形成有效的打击。他当即下令全军掉转马头,向后猛攻。生疏的半兽人骑兵无法与久经沙场的魔族骑兵争锋,队列硬生生被撕开了一个裂口,从中间被截断。魔族骑兵杀开一条血路,从容地回到了自己阵地上。
  远东军队也在缓缓地后退,但在紫川秀和各级前沿指挥官的努力下,队伍总算保持着一定的阵型,防止魔族军的追杀。幸好疲惫的魔族军似乎已经满足于这样的战果了,并没有发动新的猛攻。
  头顶上,日头开始西落。黄昏已经到来了。两军都开始脱离接触,人群就象潮水般的渐渐离开了战场,遗留下满地的尸骸。
  站在战场的高处,望着下面自己灰褐色的一败如水、垂头丧气的军队,紫川秀想起了在帕伊城被斯特林的铁甲军打得狼狈不堪的魔族军。他苦笑: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今天啊!
  旁边的将军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魔族军的强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作为盟军时候感觉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旦与之为敌,魔族军队就立即显示出其可怕的实力,他们与远东的民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军队。这支军队曾击败过人类的六十万大军,纵横整个远东,而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大陆。单只一支普通的讨伐队就有如此可怕的实力,鲁帝在魔族的将军群中也并非十分杰出的将领。若有一天要面对魔族的诸路名将:凌步虚、云浅雪、卡顿亲王、叶尔马、雷欧、卡兰,还有他们所统帅的那些声名显赫的精锐军队:皇家近卫旅、塞内亚军团、羽林军团…他们简直不能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远东人要建立自己的国家,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啊!
  前线的将领们一个个回来了,血染征袍,伤痕累累,落日的余辉照在他们面上,昏黄死灰。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战第一天的结果会是这样的惨败。魔族军只出动了一半的军队,远东军团就一败如水了。他们围聚在紫川秀的周围,茫然不知所措。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紫川秀,这个时候,保持镇定的紫川秀是他们唯一的期望。他们望着他,目光殷切,就象幼儿园的小朋友等着阿姨分苹果似的。
  紫川秀暗暗痛骂:“这群家伙的脑子象是给魔族的马蹄踩过似的,呆成这副样子!”他比其他人镇定,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第一天的战局会是不利的,但也没想到远东军队竟然如此的不经打,败得如此彻底。但在这个时候,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毫无用处,喋喋不休地声称:“我早就说了…”更是惹人讨厌。历史上,预言不祥的巫师都是要被绑到柱子上烧死的。
  他大声地吆喝着,下着各种指示:“回到自己的部队去,统计伤亡的情况,赶紧报上来。”
  “各部队的长官今晚连夜召集自己的部队!召唤队伍里失散的士兵回来。有别部队的散兵在自己队伍里的,可以将他编入自己队伍里。”
  “各部队长官可以便宜行事,从民军队伍里面挑选合适的士兵加入,补充队伍里的伤亡空缺。”
  “精灵族的医疗兵,给伤员们最好的救治。连夜将伤员送进科尔尼城的后方医治。”
  将领们听到紫川秀的命令,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似的,一个个如梦初醒地行动了起来。大概在午夜时分,根据各部队送上来的情报,白川把伤亡报告大概地统计出来了。
  伤亡最重的是布兰的第一军团,今天白天的战斗中,该军团承受了魔族骑兵的主要攻势,二十个团队中,最前线的四个半兽人团队几乎全灭,队伍连建制都没法保持了,紫川秀只得下令撤消该部队的番号,残部编入预备队中。剩下的十六个团队大多也是伤亡过半,只得命令一部分部队合编成新的部队。二十个团队长中,六个阵亡,九个重伤。该军团的阵亡人数大概在二万上下,受伤的更多,还没统计出来。两翼的蛇族和矮人族的军队伤亡比较轻,也达到了六千多。
  营帐中,昏黄的灯光下,望着这个伤亡报告,远东的将领们脸色发白。自己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这么一点家当,一天之内就几乎败得精光。那么,一切就这么完结了吗?远东的崛起和胜利,难道只是水中花月吗?如此众多的兵马,一千年的对自由的期望,那么多的豪杰猛士的牺牲,难道都变得象烟尘似的荡然无存了吗?脾气急噪的半兽人们急得撕扯自己的头发,急得满身冒火;其他的种族的代表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矮人族的鲁佐和蛇族的索斯正在互相埋怨:“都是你想出的这个鬼主意,把我们害成这样!”
  “闭嘴吧,你们两个!”损失惨重的军团长布兰怒气冲冲:“顶好是你们两个互相害死算了!都是你们惹的事,若是听光明王殿下的话,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们两个不敢出声了。但过了一阵子,索斯小心翼翼地反驳说:“其实我们的主意是很好的,只是今天的指挥官(维拉)指挥失当,把事情给搞糟了…”
  布森和布兰两个半兽人霍然起立,扑上去痛揍这个无耻的家伙,蛇族的索斯发出了尖利的惨叫:“我是委员会成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哎哟!”
  白川一边上去劝架,一边用高根鞋狂踩索斯的手指。索斯惨叫不绝:“哎哟!哎哟!救命啊!”看着这副情形,兔死狐悲的矮人鲁佐自觉危险,很识羞耻地想躲在帐篷的角落头,却发现那个安全的位置早给精灵怪的代表给捷足先登了。
  当营帐中混乱一片时候,紫川秀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殷切:现在,这位年轻的人类将领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他刚去视察伤兵救护营地回来,眉头紧簇。面对众人的注目礼,他轻轻向大家点点头示意,坐了下来,奇怪说:“维拉没来参加会议?”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下:战斗结束之后,维拉把自己反锁在营帐里面一直没见人。大家理解他的心情,也没什么人去打扰他。布森掀开门帘吩咐站在门外的卫兵:“快通知维拉军团长过来!”卫兵领命跑去。
  布森还没坐下,索斯仿佛是害怕紫川秀责备他似的,抢着发言了:“光明王殿下,我们都认为,您的战略是正确的!我们的军队立即撤退,不要与魔族军正面交锋。”
  “迟了。我们与魔族军已经正面顶上了,”紫川秀一边翻看着伤亡记录,面无表情地回答说:“现在,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了。若我们撤退,魔族势必衔尾追击,我军非全军覆灭不可。”他合上了本子,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深深的倦意。
  众人都不说话了。门外,急速的脚步声响起,卫兵掀开了门帘冲了进来:“大人!”
  布森叱骂道:“你不懂规矩吗!进来要先请示,你…”
  “大人,维拉大人自杀了!”卫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紫川秀霍然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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