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一节
维拉用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一刀致命。尸体侧卧在地上,地上流了一大摊的血,已经凝固,尸身冰冷。桌上有他的遗书,只有三个字:“我有罪。”
看着死者安详的面容,紫川秀沉默不语。他想起与维拉几个月来的相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一下子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维拉是个毫无野心的人,当时担任军队首领的他,毫无怨言地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即使自己是布丹长老亲自任命的司令,若没有他的鼎力支持,自己是不可能这么轻松地拿到远东军队的指挥权;当自己提出要建立一个远东国家时候,他竟然欢喜得像个孩子似的,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他也是个尽忠职守的军人,当自己在全军面前威风凛凛地演说,慷慨激扬地挥手高呼:“前进!”时候,不出声地从事那些烦琐、杂乱的基层事务,为大军张罗粮草、布置岗哨、寻找向导、训练士卒、招募新兵的人,是他。紫川秀还记得,在那段艰苦的行军逃亡路程上,每天晚上坚持巡营全军,最后一个入睡而第二天最早起来查岗的人,也是他。
这个沉默寡言的半兽人军官,是起义军资格最老的元老功臣,更是起义军的中流砥柱,是他坚韧的脊梁,默默地支撑着起义军,度过了创造最初的那些艰难日子。而在他在世的时候,自己却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孤僻、悲观。自己更赏识的是性情开朗的布兰,或者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布森,且有意无意的疏远他。而他,却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人默默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紫川秀的眼角湿润了。为什么一样东西只有当失去以后,才能发现它的珍贵呢?维拉不该死的。乌合之众的民军不敌魔族的精锐军团,并不是他的指挥有过错。错在做出正面迎战魔族军队的决定的整个军事委员会,而不是他一个人。但他却一个人背起了这个责任,以死赎罪。
紫川秀心潮起伏,自己曾对白川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自己是否真的尽了力?
当布森指挥着半兽人军团在苦战时候,冷眼旁观的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过:“活该!
让你们吃点苦头才知道我的厉害。”,这种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心理,难道自己就一点没有吗?如果说做出错误决定的军事委员们是败战的主要责任者,那意气用事袖手旁观的自己,是否也该担负上责任?现在,维拉已经以死向全军将士们交代了,自己又将如何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呢?
旁观的将领们一声不吭。紫川秀望向布森,问:“通知他的家属没有?”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下,布森回答说:“殿下,维拉的家眷已经全部在沙罗大屠杀中遇害了,他孤独一人。”
紫川秀听得心头一震,他几乎都忘记了。亲人惨遭杀害,看到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一再要他忍耐、忍耐、再忍耐维拉的感受怎样,自己有没有体谅过呢?
他缓缓地开口了:“各位,维拉军团长是在与魔族的战争中英勇阵亡。这件事情,大家要记清楚。”
“是!”将领们响亮地回答,一阵轻松。紫川秀这么说,即是表示不打算计较众人先前的不服了。
“第二,从现在起,军事委员会立即解散。”紫川秀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彷佛都重若千钧:“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指挥、一个权威,所有命令都只能由军团司令部发出,任何组织和人都不能违抗。”
众将领呆若木鸡。蛇族的头子索斯壮着胆子叫道:“这侵害了俺们的民主和自由权力。”
“军队不是讲自由的地方!”紫川秀立即回了他一句:“你不妨向魔族申请你们的民主权力!不服的话,你现在马上带你的部下走,我们不需要不服从命令的土兵。”
蛇族索斯立即软了下来,嘀咕着:“俺又没说走,俺只是商量下而已,何必那么凶。
你说不行就不行好了。”声音越来越低。他心里明白:软弱的蛇族军如果被逐出远东联军,没有了其他种族的支撑,非给魔族立即灭了。以前几次他都是瞎起哄而已,只是紫川秀不跟他计较。现在,看紫川秀生气了,态度坚决,他立即软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压制了牢骚最多的蛇族代表,紫川秀斜睥着其他的将领们。
代表们赶紧齐声地回答:“没有!我们唯光明殿下您马首是瞻!”
当晚,伤亡惨重的布兰军团悄悄地从前线撤了下来,调换到后方换上了在第二线待命的原属维拉的第二军团,布森接替维拉担任该军团的长官。阵地上的调驻一直忙碌到了第二天清晨,黎明的到来带给疲惫的远东士兵一丝希望:“今天我们应该比昨天走运一点吧?”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幻想。第二天从中午开始,两军在左、右两翼、中间地带同时陷入了一场无秩序的混战。而这场混战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以魔族军的胜利告终。远东联军从原来战线上被打退了足足五公里。
第三天开战,一场混战,魔族照旧大获全胜。远东联军又退了三公里。
第四天开战,混战,魔族获胜。
第五天开战,再次近身混战,魔族胜。他们又一次对远东军进行了成功的中央突破。
第六天开战,魔族再次获胜。他们打得远东军士兵丢盔弃甲,全线后退十多公里。
但此刻,魔族军中已经再无第一天那样的气势了。所有人都在奇怪:明明魔族军占据上风,每天都在打胜仗,却始终没办法将远东叛军彻底击垮——不要说彻底击溃,就是像第一天那样消灭一个的团队都没有了。魔族军一上去,正面的敌人稍加抵挡,立即后撤,正当魔族军要全力剿杀后撒的部队时候,侧后和两翼马上就出现了新的叛军部队,魔族军队不得不掉头,而当魔族军将他们打退后,刚才溃散的正面敌人又集合起来,回头攻上,于是魔族军不得不再次掉头。
这样几次掉头跑来追去的,魔族军士卒开始疲惫,锐气已经丧,队伍变得混乱,两军队列往往由一开始的壁垒分明变成乱成一团,两军在混乱中打得烟尘滚滚,鸡飞狗跳,一直到太阳下山。虽然魔族军往往都能依靠他们士兵的凶悍,在混战中取得胜利,但此时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太多,无力再去追赶落荒而逃的远东叛军远东种族打仗虽然不行,但逃跑的本领简直是天生的,追都追不上。
一连五天都是这样,魔族已经意识到,这种胶水般混战的局面并非出自偶然,完全是起义军方面指挥官有意造成的。起义军部队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每个新部队出现的时间都那么恰到好处,正好可以威胁魔族阵营的薄弱处,逼得魔族不得不掉头应战。
鲁帝恼火万分:在这种毫无秩序的混战中,魔族正规军的默契优势得不到发挥?只能依单兵作战能力上的优势来打“跑”敌人,却不能彻底地消灭敌人,这么几次下来,黄昏已经到了,士兵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快快地收兵。
他破口大骂:“没见过这么无赖的战术!简直就是跟成心磨时间似的!”这就好比两个高手正在比武,其中一个跑来跑去就是不停下,让对手到处追,浑身本领无法施展,一直捱到比赛结束。起义军虽然每次都败得狼狈不堪,但实力却没有多少损伤。第二天早上再见,他们又精神抖擞地施展了他们的逃跑、骚扰、缠斗战术,让魔族阵头一片叫骂:“混帐!”、“胆小鬼!”
紫川秀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草草成军的起义军在队伍、配合、组合的威力等团体战方面,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是魔族正规军的对手,他逆向思维,既然不能提高自己的水准,那就乾脆就把敌人拖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算了。他放弃了与魔族的正面交战,改用这种牛皮糖似的“缠斗”战术来消磨魔族的兵力。鲁帝不知道的是,看似混乱无章的战斗,其实都是出于紫川秀和将领们每天晚上研究到深夜的结果。这种看似耍赖皮的战术并不是人人能玩,需要极其高超的指挥技巧、需要研究地形;揣摩魔族指挥官的心理,料敌机先,预测魔族突击动向,安排伏兵;又要以极其快的速度重整溃散的部队将他们重新投入战场。这是玩火,稍微不慎,那就等于是引火自焚。比起第一天那种大喊一声“冲啊!”,然后全军向前涌的场面,这种战术的难度不知要高多少倍。
在两军开始进入长期战以后,起义军后勤方面的优势开始凸显出来。一到晚上,在阵地的后方响了巨大的喧嚣和车水马龙声音,大片大片的火把一直蔓延到大地的尽头,伤员被转送往大后方,无数的新兵又加入了他们的军队。
第二天清晨,出现在魔族军面前、黑压压的阵头,人数不见丝毫减少。而魔族虽然是获胜,但几百上千的伤亡总是有的,比起第一天那种好几万起义军阵亡,而魔族军方面只伤亡不到两千人的状况,现在双方的伤亡比例已经大大的接近了。从鲁帝一直到最下级的士兵,都开始感觉到惶惶不安:敌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补充力量,虽然他们屡战屡败,但无论受到多么沉重的打击,只要有一个晚上的休息,他们马上能恢复元气,而且力量大增。就像传说中的怪物一样,无论受到多么重的创伤,但一到晚上,这个怪物都能将所有的伤口抚平,自行痊愈。这样的“胜利”,何时才会有尽头?
而且远东军方面还有一个优势:他们兵马众多,可以养精蓄锐地轮番上阵。现在,会战进行了整整一个星期,得不到休息的魔族土兵越打越疲备,士气开始衰退。尽管魔族军每天都还是威风八面地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但是他们的攻势却是日见哀落。而起义军这边,无数的新兵们在实战中得到了经验,他们在最残酷的环境下学习,已经渐渐习惯了如何“打败仗”。紫川秀的镇静感染了大家,就连一开始最悲观的人也相信,形势正在一点点地转变,在这位不动声色的将领统帅下,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夜晚,又是一天血战的结束。今天的战役,照旧以起义军的失败而告终。两个蛇族团队被击溃,一千五百名魔族土兵陈尸沙场,远东军团又从战场上向后撤了近两公里。
双方军队已经开始脱离了接触,举着白旗的双方救护队进入了激战后的战场,开始搜寻各自的伤员。虽然没有经过任何协议,但是双方军队都很有着默契地对敌方的救护队不加攻击。
夜幕降临时候,大批远东军团的伤员被用担架送了回来。低沉的呻吟声音在营帐中间回荡着,精灵怪的土医师正对他们进行着尽可能的救治,但是,同时出现了几千名伤员,让再高明的医生也措手不及。这里面,很多人是等不到医生的到来就已死去,他们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紫川秀从伤员的帐篷里出来,心情沉重。魔族的攻势依旧那么凌厉,属下的各个军团都已经伤亡过半。自己的军队,真的能坚持到最后吗?
“殿下!”
紫川秀抬起头来,看到半兽人军团长布兰正站在面前。
“怎么了?”
“殿下,”布兰神情难过:“今天,我又损失了半个团队,全部是那些最坚定的小伙子。”
紫川秀点点头:“伤亡情况,刚才白川已经跟我报告了。部队的缺员,你今晚就可以从预备队——”紫川秀指指大营后面那一片明亮的火把和无边的营地:“——民军中补齐。你的部队有一天时间的休整,明天轮到布森上阵了。”
“殿下,补充的新兵,怎么样也没法跟那些有经验的老兵相比。虽然部队的人数还能保持一定的数字,但我们的士兵素质和实际战斗力却在每天下降。殿下,这些您应该是知道的。”
紫川秀点点头,承认:“我知道。但是魔族也付出了代价。他们的攻势已经开始衰弱了。我们现在是在跟魔族比拚坚韧与耐力。”
“但是殿下,这样下去,军队恐怕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必须坚持下去。”紫川秀打断了他的说话:“必须坚持下去!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他转身向中军营帐走去。
望着紫川秀疲惫又憔悴的背影,布兰突然提高声量问:“殿下,什么时候才可以转机呢?”
紫川秀头也不回:“明天!”
“但昨天你就这样说了!”
“那就后天——不,大后天!”紫川秀很不负责任地说,躲开了后边扔过来的一把四十公斤重的狼牙棒。
第十六章
第二节
七八一年的三月十七日,科尔尼会战的第十二天。
天空下着今年最后的一场雪,土地泥泞,冬天即将过去。
“呜呜呜——”凄凉的战号吹响,起义军出战列阵。整个阵营一字摆开,中间布置的是六个强悍的半兽人团队,都是起义军的正规军部队,以著名的远东第一团为整个中路方阵的核心。这个团队与第七团的官兵都是起义之初的班底,是紫川秀手中最精锐的部队,这么多天来,遭遇上魔族部队,别的部队往往都是一击即溃,惟有坚强的远东第一团能在败军潮中坚定如磐,稳住了整个阵脚,掩护全军撤退。
左翼布置的是蛇族与半兽人的混合军队,数量为六个正规军团队。蛇族军队这么多天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令全远东民族丢脸。蛇族代表索斯辩解说:“我们的哈特族不是害怕魔族!我们是为了表达我们对魔族军队的轻蔑,转身用屁股对着他们,大步开走!”
左翼军队的部队装备比较简陋,即使在正规军里,大多也是用土制的标枪,有的甚至在大棒上钉几根钉子就算武器了,很少有人有正规的制式马刀和长矛。将领们都很担心,如果魔族要打开缺口的话,左翼将是他们的最佳突破点,他们只能寄托希望于占左边阵营中部分的半兽人士兵能够发挥奇迹。
右翼布置的是矮人族和龙人族的混合军队。矮人族的军队在步兵对战中,由于个头矮小是很吃亏的。但是实战中,紫川秀意外地发现了矮人族军队倒是魔族骑兵的克星。
想想看,要从高头大马上弯腰去砍一个身高只有七十公分的小人,那是多费劲的事情啊!
很多魔族兵为此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了下来,更有很多人为了做这个高难度的动作扭伤了腰,最后发现自己砍的只是矮人头顶上戴的尖顶高帽子罢了。而矮人们却能很轻易地挥舞着巨斧砍下魔族战马的蹄子,让他跌个人仰马翻。
而龙人军队,是紫川秀最为得意的兵种。这是一个沉默而强悍的兵种,他们不用训练,天生就是战士,而且非常团结,战斗之间的默契非常好,常常不出一声地卷杀过去,秩序丝毫不乱,让紫川秀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的能力。他们力量强悍,是紫川秀统帅下唯一能在个人战斗力上超越魔族的种族。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数量不多,总共只有两千来人,而且,他们的自尊心很强,很有那种我行我素的作风,对于外种族指挥官紫川秀的命令常常爱睬不睬的,这令得紫川秀非常的头痛。
同一时刻,魔族阵头也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接着,锣鼓喧嚣。一个又一个魔族步、骑兵团队开出大营,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展开队列。魔族军中的辅助军团,六个团队的半兽人军队和蛇族军队按兵不动——这么多天来,魔族一直都只出动了纯种的魔族部队,而远东种族的军队一直被布置在后方没有出动过。紫川秀至今还没有搞明白对方指挥官的主意:他是想把这一批生力军留下来当成充当决定胜负的预备队呢?还是不放心半兽人士兵的忠诚度,害怕他们会阵前叛变?
魔族军出战的队伍中清一色都是纯种的塞内亚士兵,这是魔族王国的统治种族。塞内亚兵通常是绿色皮肤,虽然个子不高,却是相当的凶狠、坚韧、残忍,充满了侵略性。
五万多名塞内亚士兵在金黄色狮子旗帜下整齐地展开,人马众多却不混乱,一切井井有条。魔族士兵奔来奔去,安静、肃杀。士兵们表现出的那种准确、训练有素、乾脆利索的劲头,简直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持续了十天的会战,双方军队都已疲倦不堪。因为起义军兵马众多,他们还可以轮番上阵和休整,而在兵力方面处以劣势的魔族军队却没有这个福分,只能全师动员,他们的精力消耗更为严重。持续了十天的激战以后还能保持这样的鼎盛军容和士气,不显得丝毫疲怠,诸路远东联军将领都不由为魔族军队的顽强而变色。
布森首先开始了动摇:“期待依靠长期战斗来消耗魔族军的体力和士气,这恐怕不怎么可能。魔族军队坚韧耐战,恐怕就算再打上十天他们也照样顶得住。”
他忧虑的目光望向被将领们环围在中间的紫川秀。今天的紫川秀,穿一副银色披甲,腰上挂着的配刀叮当叮当地敲在马刺上,他仰头西望,站起来又坐下来,等一下又站了起来,反反覆覆多次,不像往日的平和镇静。今天的紫川秀显得有点浮躁不安。
布森深感不安:全军统帅在开战前这么没气势,这是个不祥之兆。
一声巨大的呼喝打破了战场上空的乌云:“塞姆黑林!”(吾皇万岁)魔族军又开始进攻了,照旧是中央突破战术,六个步兵团队在中央列阵前进,在魔族兵那整齐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下沉。紧接着,轰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布置在右翼(就是起义军的左翼)的魔族骑兵军也开始了前进,由开始的小跑一点点的加速,最后变成了飞驰,魔族的骑兵很快地超越了步兵的前沿,铺天盖地的马蹄震耳欲聋,大片的马刀在太阳底下闪光耀眼,他们直扑起义军的左翼而来。
魔族开始进攻了!一时间,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宏大的场面所吸引,布森也收回了注视紫川秀的目光投入战场中。他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从几天前就一直失踪、不见踪影的白川从外面进来,凑近紫川秀跟前轻声地说了几句。霎时间,紫川秀的犹豫神情一扫而光,他低声和白川交谈了大概一分钟,白川点头,又往外边走,消失在了那片人山人海的半兽人步兵队伍中。
看着白川的身影消失,紫川秀轻轻松开了拳头。就在魔族骑兵与前沿的半兽人、蛇族前锋开始接近的时候,他叫来了布兰、布森、索斯、门罗等诸路指挥官。
“全军总动员!”紫川秀尽可能平静地说:“这是最后一天,我们决死一战,决不后退!”
诸位将领一愣,随即大声应道:“遵命!”他们立即回到自己部队,兴奋地将这个命令传达下去。窃窃私语声在队伍中响起,士兵们交头接耳,所有人都在传递着这句话:“决死一战,绝不后退!”,没人知道为什么,躲避了那么久的光明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是大家都精神一振:会战足足打了十天,自己一直躲躲闪闪地挨打了那么久,今天终于可以杀个痛快,扬眉吐气!
但是这个命令来得太迟了。还没等布置在左翼的蛇族团队接到命令,他们的方阵已经给魔族骑兵的马蹄踩平,被打垮的蛇族士兵慌张地四散逃跑。魔族骑兵乘胜追击,又与半兽人方阵冲杀了起来,战斗进行得相当激烈。魔族意外地发现,今天敌人的抵抗相当顽强,叛军部队居然没有像往日那样很快地逃散,然后采取你进我退的骚扰战术,今天叛军的各路部队都牢牢地守住阵地,摆出副要跟魔族军一决高低的气概。这令得魔族军从上到下一阵莫名的狂喜!这群兔崽子终于肯打了!想到结束战斗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魔族军团迸发出巨大的战斗力,“塞姆黑林!”“塞姆黑林!”狂呼烂吼声接连不断,魔族军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步地前进,尽管远东起义军已经在尽力抵抗,他们做出了最大的努力,联军士兵战得非常勇敢,但是不行:他们的武器简陋,他们力量孱弱,上十万半兽人、蛇族、矮人、龙人联军挡不住魔族骑兵尖刀似的切入。
魔族骑兵狰狞着狂笑,挥舞着马刀狂砍烂杀,他们的冲击箭头已经深深的切入起义军的中路,势头就像烧红的刀子切人奶油蛋糕一样。在魔族骑兵的来回冲杀下,起义军的兵马一排接一排的倒伏下来,就像秋天的麦浪被农夫收割。
“大人!”布森冲到紫川秀的身前:“绿毛鬼太凶猛了!快下令撤吧!”
眺望着喧嚣杂乱的战场,紫川秀摇头。
“殿下,您在让我们远东的兵马自杀!”
“坚持住,我们的增援就要到来,胜利就在眼前。”
将领们面面相觑:集合整个明斯克地区的起义军力量都已经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增援?如果来的是那些匆忙拼凑的民军,实在不堪魔族的一击,来了也没有用。
没等他们的疑问出口,魔族军右后方的西北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黑影,伴随着隐隐约约如同天边传来的闷雷似的低沉响声:这是大片马蹄的声音。那片阴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正急速地扩大,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一路新的参战军队,数目足有好几千,而且都是高速的骑兵!
一时间,两军都在骚动不安:这是谁的增援?鲁帝跑到了高岗上,使劲眺望。这是一路大军,太远了,他看不清楚对方的人影,只能看到了在队列上空飘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没办法看清楚旗帜的图案,但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的友军,理由很明显:那群穷光蛋叛军哪有钱筹建一支骑兵部队?他心头欢喜:自己的部队已经取得了全面上风,再加上这支生力军,击败叛军是易如反掌了。
突然,一个视力比较好的魔族兵喊了出声:“是人类!他们是人类!”
“胡说八道!”鲁帝叱骂道:“哪里来的人类部队?”
部下们不敢作声了,看着那路军队越奔越近,大概十几分钟,他们距离已经不到五百米了。士兵们叫嚷起来了:“真的是人类!”
“好像是紫川家的军队!”
鲁帝阵无名火起,直想把那几个叫嚷的士兵宰了。但他自己也愣住:战马上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人类的军队!熟悉的控马方式、迎风招展犹如一团黑云在平地上飞舞似的黑色大披风,还有那种斜举马刀过肩的预备砍杀姿势,无疑的,这正是紫川家远东军的标准冲击队列!在黄昏日光的映照下,紫川军分明可见,成千上万地汹涌而至,以密集的队列卷杀而来,兵马奔涌向前,势如风暴。
“这怎么可能!”鲁帝咆哮一声:“紫川家已经战败了!他们是怎么混过西南大营过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军官们慌成一团,几个传令兵匆忙上马迎着来敌扑上去,远远地就扯开了嗓门叫话:“是哪一路军队?鲁帝爵爷在此清剿叛军,请贵军马上停步,报上番号和来意!”他们一共叫喊了三次,尖锐的声音甚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也听得清清楚楚。但骑兵军团恍若不闻,直扑向前。传令兵匆匆忙忙地掉转马头逃跑。
至此,这路军队的敌意表露无遗。鲁帝下令:“栏截他们!”一队的魔族轻骑兵从作战的队伍中抽调了出来,匆忙掉头准备迎战。魔族的骑兵们呐喊作势,挥舞着无数的刀枪剑戟,鼓噪不断为自己鼓劲加油,倒也有几分气势。但放在众人眼里,总觉得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比起来敌那种不发一言,只管卷杀向前的如虎气势,立即就给比了下去,仿佛一只小哈巴狗对着沉默的老虎鸣吠似的。
两军人马交错而过,互相砍杀,短兵相接。两路骑兵挤在一起砍杀,风驰电掣,全线刀光闪灼,犹如天上闪电。凶狠的刀锋砍劈,砍在胸甲上、砍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地响彻整个战场。魔族兵震撼地发现,眼前这批人类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十分惊人!他们身披黑色披风,养精蓄锐,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猛砍、猛劈。士卒们刀术娴熟,装备精良,用的都是精工锻火制造的马刀,刀法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只见刀光闪过,接着就是血花和呻吟,一员魔族骑兵栽倒尘土。旁边的魔族兵骇异:他们连对方是如何出刀和收招的都看不清楚!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眼前只见一片白光闪烁,只来得叫一声:“哎呀!”
血花喷涌,脑袋就已经飞上了天空。
在凶狠的对杀中,魔族兵的冲击势头完全地被压制,人类一阵可怕的马刀劈削之下,前排的魔族兵全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落马倒地,接着,成千上万的马蹄将他们践踏,惨叫声完全淹没在那片喧嚣之下。而人类方面,竟然连一个落马的都没有。
遭到人类骑兵头一个冲击,鏖杀的战线开始扭曲,变成了弯曲的弧月形。魔族给打得步步后退,站不住脚。敌人虽然是轻骑兵,但他们那扑杀的势头,比重甲骑兵还要凌厉。即使以魔族兵的坚固护身甲、锁字甲也挡不住对方的砍削,连人带甲被砍成了两截。
被激起凶性的魔族兵拚命反扑,高举重矛、马刀,扑杀向前,可是没用,人类骑兵连看都不看,随手一刀,后发先至,连胳膊带刀地卸下了他的手臂。被砍掉胳膊的魔族骑兵傻傻地坐在马上,眼睛发直地看着人类骑兵潮水般从身边涌过,没人有兴趣补给他一刀。
好半天,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滚落马底。人类土兵默不作声,只管砍杀,收拾魔族兵就像庄稼汉收拾田里的禾苗似地,并不显得匆忙。战线上到处一片白刀如雪,魔族的前军给一个个地砍落尘嚣。在敌人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攻击之下,他们根本发挥不出他们强悍的战斗力,看起来就像一地凋零的落叶,被可怕的狂风席卷,身不由己。魔族兵矛折刀断,清脆的金属断裂响声,刺耳可闻。在人类的攻击之下,他们顶不住了,整个队列“哗”的被人类军队从中路冲破,两翼骑兵慌慌张张掉头,向步兵们会合,人类骑兵立即追杀。追击人马竟然近到如此程度,在后面的魔族步兵看来,人类的骑兵仿佛是扑在他们的骑兵背脊上又砍又杀似地!没等魔族骑兵逃回步兵的掩护之中,他们已经给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两军人马看得屏气凝神,士兵们甚至停止交手。远东军团膛目结舌: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力?在这群人类的面前,强悍的魔族兵如同婴儿一般的脆弱。这是哪里来的可怕军队?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局势十分复杂,魔族军队的前锋冲入了半兽人的阵营之中,正面面临半兽人的强烈抵抗,而他们的后路,却给突然出现的人类部队切断了。魔族的处境十分不妙,面临前后夹击,有全部陷入包围的可能。魔族军队正慌慌张张地掉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战场的总指挥:紫川秀。他微笑着,走到全军都看得到的高岗上,姿势优雅地对着如同潮水般撤退的魔族军队深深一鞠躬。
一瞬间,所有人都理解了紫川秀这个动作的意思:魔族军的败亡就在眼前!远东军团沸腾了!只听见一声号令,起义军全线掩杀过去。各路民军战团,犹如泛滥的江潮,汹涌地扑向魔族的队伍,喊杀声惊天动地,连大地都在轻微地颤抖着。起义军最先突进的是魔族军的左翼,两翼包抄回来,对魔族形成了合围。
魔族兵战斗得十分英勇,眼看形势忽然逆转,他们立即转攻为守,排成了对付骑兵的密集防守方阵,盾牌兵和长矛手在前面,弓箭手在后,坚决地阻挡。那如同铜墙铁壁似的坚强盾牌阵,从阵势的空隙间伸出无数雪亮的长矛,密集犹如树林;弓箭手在盾牌的后面以猛烈的强弓射击,箭雨倾泻有如冰雹。
谁都没有看见过,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攻击!被人类军队的胜利所激励,一连十二天的忍耐终于爆发,半兽人战士的决死拚杀,可谓史无前例。他们不在乎头顶箭如雨下,不在乎面前锋利的长矛,数以万计的狼牙棒、战斧、刺枪、镰刀,相互推涌着、挤压着,一起涌向敌阵。无数赤膊的怒吼战士,拚命地冲上去,人踩人、人推人,拚命挤、拚命冲,仿佛他们都是在故意觅死。浑身插满了箭矢的战士,怒吼着用胸膛对着尖利的长矛直直地撞了过去,以身体为盾牌,死死卡住了魔族兵的长矛。后面的兵马马上填补了他的空缺,猛扑上前,用刺枪从盾牌的空隙中朝魔族弓箭手又刺又戳;他们杀红了眼,挥舞起狼牙棒、战斧劈砍阻挡他们前进的盾牌,甚至狂暴得用脚踢、用肩头顶、用脑袋去猛撞魔族的盾牌阵势。在这样巨大的重压下,几面巨大的木盾牌“喀啦”一声被撞倒了,连在后面支撑的魔族兵都给压在底下。魔族方阵出现了缺口!
巨大的喊声响彻战场上空。半兽人们狂热地欢呼:“呼卓拉!”魔族则惊惶地叫喊:“堵上缺口!”立即的,从缺口处冒出了无数的矛尖,密集如林。但半兽人仿佛得了不死的祝福似的,猛冲直上,人潮汹涌,就像冲绝一切的洪波巨浪,一往无前,他们喝嚷着:“佐伊族必胜!”的口号,高举战斧,一下子杀进了魔族的方阵内。魔族从四面八方猛烈地攻击,刺枪、马刀、飞箭所有的武器统统涌来,势如骤雨。几乎是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兽人勇士倒地殒命。但后续的部队已经汹涌跟进。
与此同时,人类骑兵也穿透了魔族军的后卫部队,杀入魔族的主力阵营之中。
在数十平方公里内的科尔尼平原上,半兽人、人类、魔族三族杀成一团,混作一个密集的人群,这个人群在蠕动、在抽搐、在流血。魔族兵的黑色盔甲、半兽人褐色的兽皮、蛇族的灰色军服、人类骑兵的黑色披风,现在已经混成一团,再难以分清谁是谁。
场面简直如同地狱般的狰狞,到处是凶狠的拚杀。头顶上箭雨横飞,眼前是一片明亮的金属反光,无数的刀剑砍劈、长矛戳刺。脚下鲜血淌流满地,深深的渗进了泥土中,血腥扑鼻。士兵们的喊杀声、死者的惨叫声、伤者的呻吟声、魔族兵粗鲁的叫骂、半兽人愤怒的咆哮、钢刀劈骨的响声、兵器撞击的铿锵声、格斗者的喘息、战马的嘶鸣,所有声音混成一团,巨大的声浪直到十几里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由于人类军队突然参战,魔族军队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优势,陷人了混战中不得脱身。
“呜呜呜”的凄厉战号荡在魔族阵营的上空,鲁帝紧急下令布置在左翼的六个半兽人辅助团队出击,从侧面突击半兽人的阵营,掩护军团主力撤退——尽管鲁帝自己也知道半兽人的军队并不是十分靠得住,但是现在已经到最危急的时刻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半兽人的阵形纹丝不动。
鲁市下令第二次鸣号,并且派传令兵过去催促他们出动。但一阵子以后,传令兵慌张地跑了回来报告:半兽人团队拒绝与自己的同胞兄弟作战。
鲁帝勃然大怒,扭着由于长久不运动而臃肿的身子,亲自来到了半兽人的军营中,召集了半兽人的军官们谈话。对着表面上还算恭敬的半兽人军官们,他高谈阔论,大谈魔神皇陛下对佐伊族战士的恩宠和信任、魔族王国和佐伊族的战士曾经并肩浴血奋战的壮举、佐伊族与魔神王国历史悠久的传统友谊等等、等等。他气喘吁吁地讲着,口沫飞溅。
半兽人的军官们只是微笑着,没有人打断和反驳他的说话。但是一提到进攻,军官们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低垂的眼皮下面流露不安和阴森的敌意。最后直到鲁帝许下重酬,并以出动执法队相威胁的情况下,半兽人的部队才勉强地、不情不愿地出动了。
半兽人的散兵线慢吞吞地向前移动,士兵们拖着脚步,长矛懒洋洋地搁在肩上,刀子甚至根本就没拔出来,一步一张望,三步一回头,摇摇晃晃、无精打采地朝对面走过去。若不是凶神恶煞的魔族执法队在后面拿着鞭子乱抽催促,恐怕两军之间这短短的距离够他们走上一年。
紫川秀下令德伦率领一支半兽人的民军部队拦截他们,并吩咐德伦:“不要先动手。”
遵照这个命令,德伦带领的半兽人军队没有放箭。他们在辅助军的前进方向布置了三路散兵防线。在防线后,魔族军正与远东军团砍杀得如火如荼,战团的喧嚣声震耳欲聋。
而这里,两军的阵营都是一片寂静,这些步履蹒跚的进攻者,一点点的缓慢地接近了对面的防御者:同样毫无战意的半兽人队伍。
走在最前面的半兽人士兵慢吞吞来到了起义军的前面。他垂下眼皮,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起义军半兽人,脸上笼罩着一种悲哀的表情。
大家都没有把武器指向对方。
终于,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支土制的卷烟,叼在嘴里向前凑:“兄弟,借个火。”
他面前的起义军士兵宛尔一笑,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火石,帮他点着了卷烟。两人同时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四周像敲大鼓一样,轰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响彻云霄。千万佐伊族士兵在一起高呼:“我们是同胞兄弟!我们不打自己人!
佐伊族绝不互相残杀!”哗啦的一下子,进攻的半兽人涌入了起义军的行列,他们与起义的同胞兄弟亲热地拥抱。无数人在欢呼、在鼓掌,“万岁!万岁!”无数顶帽子被抛上了天际,人们扬起了手中武器,高声欢呼,高举的手臂就像海洋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到这副情形,魔族心都凉了。执法队的骑兵们举起了刀子,开始斩杀那些落在后面的半兽人士兵。顷刻间,数十人尸横就地。被激怒的各个半兽人团队掉转了枪头,对着魔族执法队亮出武器。有人高呼一声:“打倒魔族!”,哗变的部队立即响应,上万人雷霆般怒吼:“打倒魔族!”
哗变的半兽人军队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气势,猛攻魔族的执法队,对于这支一直在身后压迫自己上去送死、放冷箭的督战部队,半兽人早就积怨已久,现在他们将积累已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拚得特别凶、杀得特别狠,骁勇异常。魔族的执法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仓皇向阵地的中央逃窜。半兽人军队紧追不舍,又和阻拦的各个魔族团队发生了激战,一时间,魔族的战线乱成一团。因为半兽人辅助军的阵前哗变,魔族战线上空出了老大一个缺口,汹涌的浪潮直接向蛇族辅助军杀来,眼看着气势汹汹的半兽人大军,蛇族军队又一次发挥了他们墙头草的优良传统,高呼:“远东人不要自杀残杀!我们起义了!”将魔族的旗帜撕下反向魔族的军队杀去。
魔族军中的四个人类师团早就从右翼撤下,远远地避开了战场,没有参战。他们对魔族平时的严厉压迫早就心怀不满,对魔族军队的忠诚心——如果有的话——加起来也不到一汤匙的分量,没人有兴趣陪着魔族一起“战斗到最后一滴血”;但蛇族和半兽人所说的“解放远东”,也引不起他们共鸣:关我屁事。总而言之,这是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不值得自己去流血。他们找了个凉快的山坡,站得高高地在看着两军砍杀,一边抽着旱烟。
太阳已经落下,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其实早在半兽人团队哗变的那一刻,被包围的魔族军败亡已经确定,只是由于魔族士兵的骁勇和坚韧,才能将战线坚持了那么久。
但现在,他们再也无能为力。后面,人类骑兵军仿佛一把尖刀,刺向了魔族最薄弱的防御环节,锐不可挡。前面,半兽人军团俨如滚滚洪涛,汹涌推进,在前沿的七个魔族步兵团队统统砍成了碎片。魔族军的中军已经被贯穿,他们的主力阵营已经给切成了两块。
眼看着事情已经不可能以人力挽回,魔族军的统帅鲁帝带着布置在后面的半个骑兵团队,丢下了陷入混战中的部队,拚命杀出了一条血路,向东方可耻地逃窜了。半兽人骑兵随即追上,一路追击,将他们砍杀得七零八落。
魔族军溃退的情形十分凄惨。激战到了晚上七点,苦苦坚守了五个多小时的军队,不知从哪个地区首先响起了魔族语的呼叫:“叛徒!”接着,所有的士兵都叫嚷着:“叛徒!叛徒!”,有人高呼:“赶紧逃命吧!”于是,军队溃败,犹如江河解冻,一切都摧折、瓦解、崩溃、倒塌了。土兵们互相冲撞,相互推挤,忙乱慌张。
鲁帝的失踪是魔族军队丧失斗志的直接原因。身后的黄金狮子的战旗消失了,自己的长官已经逃跑了!觉察到这个事实的魔族兵,发出了绝望而愤怒的嘶叫,支撑他们在被包围情形下仍旧坚持苦战、决不后退的唯一原因——魔族王国战士的荣耀与忠诚,现在已经遭到了无耻的亵渎和背叛。他们再无斗志,望着围过来的半兽人战士,一个魔族兵茫然地抛下了武器,蹲下抱头痛哭,毫不理会头顶就要落下的血淋淋斧头。仿佛有传染性似的,“当啷”、“当啷”的声音连续响起,魔族士兵的武器一件接一件地跌落尘埃。他们放弃了抵抗,眼巴巴地望着胜利者们响入云霄的欢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不停地淌着血。
部分军队做了战俘,部分军队却在死命逃生。败兵呼号着,丢弃了武器和装甲,踩着同伴的身体争相后退。魔族兵已经失去了理性,大路、小道、山冈、原野、谷地、树林,全部被上万的魔族败兵给塞满。魔族的辎重队被丢在路边,辎重兵解下了车子,骑上马匹逃命,无数的粮车四轮朝天地拦在路上堵住了败兵们的去路,只留下很窄的通道,这造成了惨剧。为了争得一个逃生的机会,魔族士兵不惜动刀子砍杀在前面阻挡自己的同伴,踩着他们的尸首通过。在溃败军队的后面,人类的军队正在衔尾追击,骑兵们飞也似地追来,一个劲地杀、砍、削,见魔族就杀。各地的农民游击队、村庄自卫团也来帮忙围剿,他们在各处的村落、山林、草丛中痛打落水狗,将落单的魔族逃兵一个个活生生地吊上树上剥了皮,魔族军的尸体从战场一直散布到十多公里外的原野上。魔族王国的功勋部队,月亮湾、帕伊、蓝河等地的胜利者,气势嚣张不可一世的鲁帝军团,现在已经尽数躺在那片浸透了雪水和血液的科尔尼城前的开阔平原上。
远东军团本来是不杀战俘的,但为了报复魔族对沙罗行省平民的屠杀,光明王下令,对鲁帝军团中第六十五和七十一团队的士兵,一个不留。但一连十二天的残酷战争已经扭曲了人性,因为战友的牺牲而满腔怒火的半兽人和人类士兵都充分利用了这个命令。
见到魔族的伤兵和俘虏,他们就冷笑着问:“你是不是第六十五团?是不是七十一团的?”
魔族听不懂人类和半兽人的语言,茫然地望着他们,嘴里在可怜巴巴地哀求着,眼中流露出惊惶。但是心硬如铁的土兵不管那么多,上去几刀就把他砍死,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向军官报告说:“长官,他自己承认是六十五团的!”
军官说:“杀得好!”
直到当晚的午夜,紫川秀才觉察抓到的魔族俘虏少得惊人。统计各部队报告上来的数字,属于魔族第六十五团和七十一团的战俘竟有近两万人——即使是一个整编的魔族团队也不过三千多人,何况经过十二天的激战,数量已经大大地被削弱了。他立即下令禁止这种滥杀的屠戮。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万多魔族兵在被俘后遭残杀。
在七八O年一月五日这天,鲁帝军团在月亮湾会战中屠杀了上十万的紫川家军队。
在一年后的三月十七日,他们为此得到了报应。
此战,六万五千多魔族军参战,五万三千人阵亡,八千人被生俘,四千多溃逃。魔族军团总司令鲁帝逃亡,明斯克驻军首脑卡拉战死,德亚总督乐云战死,杜莎总督叶尔柯战死。经过此战,魔族在远东中部省区最大的军事力量被彻底摧毁,这宣告了起义军在远东中部的六个行省从此再无可以抗衡的敌手。起义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他们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八万多名远东各族战士英勇地献出了生命。
科儿尼城外的荒野上,战场上一轮可怕的尸山血海,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道。在血流成渠的战场上,黑衣骑兵军团安静地列队站立着,钢铁般的队列,沉寂一片,只听见晚风吹拂大旗的猎猎呼声。
蛇族士兵、半兽人士兵、龙人族敬畏地望着他们——今天会战胜利的最大功臣,口中喃喃赞叹,心里却在狐疑: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他们不敢上前去问话,在这些人类的身上,有种与平常人类不一样的气质,冰冷、坚强、沉默,那种如同刀锋般的锐利感觉,让人一见生寒,铸造他们的彷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真正的铁与钢。不用动手对战,单只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也能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可怕实力。见到了他们,远东的将领们才醒悟: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队,竟然可以强大到这般地步!与之相比,自己先前光是拼凑人数而组成的军队,根本是天差地远了!
远东的将领们窃窃私语:“怎么办?谁上去与他们交涉?”大家互相推拖:万一这群来意不明的人类突然翻脸,把自己动手宰了,那就死得就太冤枉了。
紫川秀笑笑,领着众人来到黑衣骑兵军队伍的面前。一声呼哨,一声清脆响声,一万多骑兵同时拔刀出鞘,高举过头,一片蓝色的刀光耀眼。
蛇族头子索斯拔腿就跑,矮人族头子鲁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精灵怪的代表白眼一翻,很乾脆地昏了过去。几个半兽人将领立即环身护在紫川秀身前,布兰站前一步叱道:“你们想干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骑兵整齐划一地下马,向着他们单膝下跪,行了个礼,又翻身上马,举刀过头,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参见大人!”骑兵们如同雷鸣般地齐声高呼。
紫川秀越众而出,面对那黑压压的队伍,高声回答:“弟兄们,干得漂亮!辛苦了!”
“大人辛苦了!”骑兵们齐声回应,同时结束礼节收刀,动作整齐得赏心悦目。
“不必担心,”紫川秀向远东的将领们介绍说:“这是我的部下。”他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指着队列上空迎风飘扬的旗帜:“这是我的军队‘秀字营’——旗帜上明明写着了,你们没看到吗?”
看着旗帜上鬼画符似的字迹,远东将领们嘀咕着:“谁看得懂啊!”
看着各族将领们口瞪目呆的吃惊表情,紫川秀偷偷发笑,却高声问道:“带队长官何在?”
骑兵队列中,三员将领纵马出列,一个接一个地行礼:“第一师团长官罗杰,参见秀川大人!”
“第二师团长官明羽,参见秀川大人!”
“直属师团长官白川,参见秀川大人!”
“禀告大人,秀字营前来增援,请指示!”罗杰浑厚的男低音像敲大鼓似的,传得老远。
紫川秀骑在马上,带着满意的表情审视着排列整齐的骑兵队伍,心中充满喜悦。这是自己一手建造的精锐军团,不是当年那种乌合之众,更不是那些仓促组合的民军,而是身手不凡,经历严格训练和考验而锤炼出的雄师劲旅,在全世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铁军骠骑,即使比起流风霜的铁军恐怕也毫不逊色。十年磨一剑,他们的坚强实力,通过了今天的实战,已经得到了可怕的验证。而今后,不用怀疑的,他将倚靠他们南征北战,与魔族争霸天下!
他再看看目瞪口呆的远东将领们,心中窃笑。半兽人士兵虽然强悍,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卫部队,要打天下,必须还得靠自己拥有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军队。否则,不管付出了多少努力,有着怎样好听的官职和称号,在全部是远东种族的起义军中,自己的身份始终是个“客卿”而已。既然布丹长老可以任命自己,那么远在云省的他,只需要一纸文书,同样也可以免去自己的职位。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往日在紫川家时候,自己已经尝得太多了。想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远东势力,—人成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真正实力。有了秀字营的到来,自己才算取得了对远东军队的真正控制权。
当下半夜,月亮西垂时候,各路军团已经完成了战场的打扫。平原上不时地响起马嘶人声,各路的凯旋兵马,纷纷返回营地。大群大群被解除了武装的魔族俘虏,正被布拉统帅的半兽人战士们看守着。
“殿下!”布拉过来向紫川秀请示:“请问殿下,这批魔族俘虏我们如何处理好呢?
数量太多了,足有上万!”
紫川秀一愣: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想了一下说:“先关押起来,派一个团队过去看守他们。或许将来我们要建一个专门的战俘营了。哎,叫战士们不要乱杀,魔族的奴隶很值钱的。”
旁边的将领们中有人提议:“殿下,我们不如把整个魔族王国都建成战俘营吧!”
血染征衣的将领们一起哄堂大笑。紫川秀也笑。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笑容敛了起来,对布拉说:“吩咐下去,我们不接受魔族王国六十五和七十一野战步兵团队的投降,交代战士们,凡是碰到这两支部队的士兵,杀无赦!”心里在暗暗感慨:维拉,太可惜了,你没能亲手复仇。
布拉神情肃然,立正应命:“是,殿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这样,维拉兄弟可以瞑目了。愿奥迪大神庇佑他的英灵。”
“殿下,”半兽人布森前来报告:“魔族军中没有参战的人类辅助军代表请求觐见我们的最高首领。”他压低了声量:“他们的军队现在还保持着武装。”
紫川秀抬起头,眺望着南边山冈上那一片明晃晃的火把,那是魔族军中人类辅助军的方阵。在今天的大战中,他们没有参战,看来是想观察时机,看看哪一边比较强。从个人感情上,紫川秀很鄙视这种卑劣的墙头草行径,但也为此庆幸:今天的大战,胜负只是一线之差。如果他们不顾死活地站在魔族一边,那魔族军中的半兽人辅助军也不会那么坚决地叛变,到时候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他问布森:“他们有些什么要求?”
布森摇头:“他们没说,只是提出想见我们的首领。”
紫川秀点点头,布森退下。紫川秀挥手招来白川,小声跟她说了几句,白川领命而去。一会儿,几个穿着魔族制服的人类军官在布森带领下,来到了紫川秀面前。旁边是举着火把、站得钉子般笔直的长长两列秀字营卫兵,被这般威严所震慑,那几个军官的神情有点惊惶。他们刚才亲眼看到了全部的作战过程,亲眼目睹了强大的魔族军团是如何崩溃在这支神秘骑兵部队的狂砍滥杀之下的。如果对方翻脸的话,光是一次冲击就足以让自己那群人心惶惶的辅助军全军覆没,更不用提旁边还有几十万的半兽人军队了。
他们左右张望,看着环伺周遭、虎视耽耽的半兽人和人类武士,不知道到底谁是起义军的领袖。
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一个身着轻甲的人类盘膝坐在地上,低着头,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感觉。他的身后,是远东军团迎风飘扬的旗海,他的面前,是一堆堆血迹斑斑的魔族旗帜,正是今天的战利品。那些铠甲鲜明的人类卫兵、魁梧高大的半兽人护卫、神情凶狠的蛇族战士、沉默刚毅的龙人兵士、威风凛凛的各族将军们,如同众星环月地把那个坐着的人类拥在中间,神情恭谨。
军官们如同梦游似的目瞪口呆:几十万远东军队的统帅、鲁帝军团的终结者、威名显赫的起义领袖光明王,竟然是这么一位斯文、削瘦的青年?那个人虽是坐着,腰身笔挺,却给人种疲倦的感觉,身形萧瑟而落寞。第一眼,他们同时有了种感觉:这个人的气质,非同一般。在杀戮而血腥的战场上,看到这么一个人,就像在炎炎烈日下徐徐拂过身边的一阵清风,让沉浸在血腥之中的心灵突然平和了下来。
紫川秀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目光明澈。他笑笑:“辛苦了,各位。”
军官们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整整一天,人类辅助军连根箭都没放过,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何来辛苦之说?但他们又不能肯定对方是在讥讽,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亲切,语调温和。虽然他很不礼貌地盘膝坐着对客人讲话,却没有人觉得他的态度倨傲,反而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凛然气质,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众人之上。
半兽人布森在旁边提醒:“这位就是光明王殿下,我军的最高领袖。”
人类军官们如梦初醒,纷纷敬礼。紫川秀只是轻轻一点头,就算还礼了。他故意表现得傲慢点,先在气势上压住这群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这样才方便跟他们交涉。
人类军官纷纷介绍自己的身份。他们一共是三个人,都是师团长的级别。一个叫李勒,一个叫梅罗,还有一个叫杜亚风。紫川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三位的职务是师团长,那么在紫川家时候,各位的级别都应该是旗本吧?”
三人面色一变。紫川秀的话,触到了他们心底深处最痛的伤口。一朝身为叛逆,永世不得翻身。
杜亚风师团长含糊其词:“我们是远东事变以后才任职的,原来并不是旗本……”
“哦?那是谁提拔的各位?雷洪副统领?还是各位的魔族主子?”紫川秀微笑着,但他的话语却像是针一样深深刺入几个军官的心头,连旁听的秀字营军官都面上变色。
罗杰向着白川打眼色:“大人频频挑衅,看来是打算要跟他们翻脸了,我们要做好动手的准备。”
几个军官的面色变幻,青一阵白一阵的。梅罗阴沉着脸,李勒气鼓鼓的地嚷嚷着:“龟儿子才想为魔族做事!不要以为我们日子过得舒服!”杜亚风在后面连连扯他衣裳,但李勒还是一个劲地说下去:“有本事,把我们全部杀了算了,何必这么羞辱人呢!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魔族瞧不起我们,家族要杀我们,现在连远东的乡巴佬都瞧不起我们了!我们的苦衷,谁知道啊?”
紫川秀淡眉一轩:“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呸!”李勒一口痰唾了出来:“老子才不跟你这小鬼说!你懂个屁啊!”
“蹭”的一片轻响,周围的秀字营卫兵同时拔刀出鞘,整齐得像是只有一声响,一片刀光耀眼。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紫川秀:只要他一个点头,一个眼神,他们马上扑上去把这个无礼的家伙乱刀砍成肉浆。
紫川秀微笑着摇摇头。
士兵一起收刀。杜亚风松了口气,只觉得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裳。他赶紧出来打圆场:“光明殿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这粗人计较。如果殿下对这事有兴趣的话,让我来说好了。”
“事情还得从七七九年的事变时候说起。那时候,我们几个都还只是小旗武士的职务,各自带领一个大队,隶属于雷洪部下。七七九年的三月份,帝都旗本级以上高级军官会议召开,哥应星统领大人应命前去帝都,临走前命令三位副统领坚守岗位,准备兵马随时应变不测。那三位副统领分别是远东军团的副司令雷洪、参谋长罗波,还有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大人……”
紫川秀打断了他的说话:“你不必从头说起。接下来的就是帝都事件吧?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敢对自己的上司哥应星下毒手?当时是怎么回事?”
白川和罗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那个已经逝世的远东统领对紫川秀影响之深,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世事变幻、天翻地覆,人事已经全非,但紫川秀依旧在楔而不舍地追查哥应星之死的真相。白川看着那几个人类军官,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如果他们几个有份参与当年的事件,想活着出去恐怕很难了。
李勒忿忿地吵嚷着:“当时谁想过对哥大人下毒手,谁就是狗娘养的!我们根本不……”
杜亚风扯了他一把:“够了!让我来说!”他面向紫川秀,缓和了语气:“光明殿下,您不是紫川家的人,我们也不必骗你:我们今天活到这种地步,算是够无耻的了。
但是当年我们也算是堂堂的家族军官,再怎么说也不敢举逆犯上,更不要说对哥应星大人了。”
“那天的半夜里,忽然吹响了紧急军号。我们昏头昏脑地被召集起来,雷洪副统领对我们训话,说帝都发生叛乱,哥应星大人正紧急召集我们,秘密前往帝都勤王救国。
当时的情形非常紧张,到处都在传说杨明华要谋位叛乱,而且又是我们的直属长官、哥应星大人的副手雷洪大人们亲口说的,大家哪里有什么怀疑?”
“我们当晚紧急出发,三万人偷偷地出了瓦伦。行到黄石山一带时候,上面又传来命令,说有一队杨明华的叛军,穿着我们远东军队的制服,打着哥应星大人的旗帜,冒充哥应星大人的亲卫队要前去要偷袭瓦伦要塞。我们听了都很生气:该死的叛军,居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雷洪跟大家说:‘不要冲动,我们埋伏起来,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我们全部埋伏在山崖周边,一看,那路兵马果然都打着哥应星大人的旗帜,穿着远东军的制服。没等他们出山崖地带,雷洪一声令下,我们就拚命地放箭,结果……”
他黯然摇头,李勒“砰”的一拳打在了地上,烟尘飞扬。另外一个一直没出声的梅罗,眼中泪光闪动。
“我们知道大错酿成后,有四个旗本军官当场自杀了,整个营地哭成一片。该死的、那个雷洪,他也在哭,他说自己也是被人陷害,人家用假消息骗了他,而陷害他的人,就是林冰和罗波两个副统领。他哭的伤心啊,连老虎见了都会掉眼泪的。结果我们又一次相信了他,起兵与林冰和罗波两位大人对抗。——当然,也有人不信,指着雷洪大骂:‘叛贼!’,但那些人后来都被雷洪和他的亲信杀了。”
“我们这些中下级的军官懵懵懂懂的,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真相,但那时已经晚了。雷洪跟我们说,我们手上有了自己人的血,家族已经不可能饶恕我们了。回头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他一起干吧,说不定还能寻条活路!”
“我们也是贪生怕死,那时候也没别的路走了,就只好这样一直错下去了……”他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全场一片沉默。直觉地,紫川秀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长久以来藏在心头的迷团终于解开了,由一个亲身参与者口中,他知道了当年的叛行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心中波涛汹涌,表面却是依旧平静。
“那么,各位来见我,有何指教呢?”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杜亚风出声:“殿下,我们是想来向您请求几件事情。
第一,今天我们的军队并没有与您作对,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安全离开。”
紫川秀诧异道:“你们当然可以走啊!没有人拦住你们!”
“谢谢殿下宏恩。只是您麾下的各路军团正在追击魔族的溃兵;还有游击队也在拦截魔族的败兵我们担心一旦碰上他们,会发生什么误会和冲突。想请求殿下您颁发一个手令或者路条,让我们可以向您部下的各路军队、游击队证明。”
紫川秀点头:“这个没问题。”
杜亚风面露欣喜之色:“谢谢殿下!第二件事情,在殿下缴获的辎重车队中,有一部分装备和物资是属于我们部队的,想请殿下开恩还给我们。”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车队里的物资,都是魔族从各地搜刮来的财富,是属于远东民众的,不能给你们。但我可以从里面拨出部分粮食给你们,省点的话,足够你们路上吃。”
虽然要求没能完全满足,但是几个人类军官已经十分满足了,感觉这个光明王虽然有点尖酸刻薄,但总还算通情达理。杜亚风鞠躬道:“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连一直忿忿不平的李勒也说了几句“谢谢”。
“但是,”紫川秀问:“你们打算去哪里呢?”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杜亚风苦笑着:“殿下,我们这两万多人,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只有回魔族。请放心,如果下次与您遭遇,我们一样不会与您为敌的。魔族不值得我们卖命。”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不会有下次了。你们知道魔族是怎样对付逃兵的吗?包在麻袋里,用马蹄活生生的踩死。你们袖手旁观鲁帝军团战败,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军官面露惊惶之色,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紫川秀温和的问:“如果你们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到我这里来怎么样?”
几个人有点犹豫,杜亚风问:“殿下,我们这种身份,贵军肯接收我们吗?”
紫川秀笑笑,扬声:“杜克!”
杜克从众卫兵中出列,站到紫川秀面前:“殿下!”
那三人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杜克,你没死?”
紫川秀微笑:“杜克,你跟他们说。”
“是,殿下!”杜克转向那三人,把自己走投无路后被光明王收留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他还兴奋地告诉自己的旧上司:在光明王军中,自己不但没有被歧视,还由于作战勇敢,已经当上军官了!
“但是,”三人都被说动了,但是还有点犹豫。杜亚风说:“但,我们都还不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
杜克回转头望向紫川秀,紫川秀向他点点头,示意批准。于是杜克凑近那几个人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话。那三个人吃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他们立即下定了决心。杜亚风激动地说:“殿下,请允许我们加入!”
紫川秀静静地站起来:“欢迎你们加入秀字营。如果真相真如你们所说,未来只要你们在对魔族的战争中,奋勇作战,以双手洗清罪孽,有朝一日,我保证会让你们堂堂正正地重返紫川家!但是,你们如敢有任何不轨之心,无论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们,雷洪就是榜样!”他语调森严,冷峻得犹如颠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三人一下子拜服在地:“秀……不,光明王殿下,以后我们的性命,就都交给殿下您了!”
第十六章
第三节
对于紫川家族来说,七八一年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份。远东战败了,但是灾难并没有结束。
七八一年的九月,伏名克行省的一支半兽人游击队遭受凌步虚军团的追捕,走投无路的半兽人士兵向人类的瓦伦要塞方向逃跑,想在那求得庇护。但城墙上的人类守军看着一大群半兽人突然跑过来说:“救命!”后面烟尘滚滚大队的魔族骑兵正赶来,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敢开门。
转眼间,魔族骑兵杀过来了,就在要塞前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在人类军队的面前,他们慢条斯理地将半兽人游击队砍成了肉浆,根本就没把近在咫尺的人类军队放在眼里,一片惨叫和哀鸣响彻瓦伦城头。
近万人类官兵看得怒火中烧,血脉贲张。虽然死的只是远东的居民,而远东全境已经划给了魔族,哪怕魔族把整个远东的居民都杀光,严格来说,也只是魔族王国的内政,但人类官兵们眼看这血淋淋的一幕,看着敌人对自己竟然如此轻蔑,长久以来对魔族的愤怒此刻终于再也无法压抑。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射死那些绿皮杂种!”有人射出了第一箭,士兵们纷纷响应,顷刻间,城头上箭如雨下,暴露在射程以内的魔族骑兵张大了愕然的嘴巴,一个个中箭从马背上栽倒。热血沸腾的少壮派军官甚至打开了城门,冲杀而出,与魔族骑兵激战成一团。
魔族军队目的只是追剿半兽人游击队,并没有想到会与要塞的人类军队冲突,因此追击人数并不是很多。遭受人类军队的突然打击,他们睁大了眼睛,乱成一团,在丢下了三十来具尸体后,就像人类官兵得意扬扬地宣称的那样:“他们灰头土脸地夹着尾巴跑了!”霎时间,城头上人类的欢呼响彻云霄。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十几分钟。当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得到消息:“我军与魔族发生冲突。”而匆忙赶往现场时候,事情早已结束了。参与作战的官兵们争先恐后地向她报告:“大人,看,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更有的官兵高兴地向林冰开玩笑:“大人,什么时候为我们请功啊?”
林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她突然大喝一声:“请你个头啊!”在场的官兵顿时都呆住了。
林冰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一边吩咐下去:“有份参与事件的,自己到军法官那里报到。这次你们闯的祸太大了,我保不住你们了!”她想,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现在,流风霜的四十万大军正聚集在习冰城对紫川家虎视耽眈,光是来自西部的压力就让人喘不过气来。为了防御西部,连家族的头号名将斯特林都到了西部边陲重镇亚特城亲自坐镇。如果因为这次的事件挑起家族与魔族之间的战端,在流风霜大举进攻的同时,魔族也兵逼瓦伦要塞,那紫川家铁定完蛋了。
瓦伦的驻守军法处代表卢真详细报告了事情发生的始末,并在报告的最后请求帝都监察厅追究林冰以及其部下在这次事件中的责任。帝林面无表情地把报告最后浏览了一遍,将目光投向马车的窗外。他的马车夫拚命地想在拥挤的游行人群中间辟出一条路来。
游行的人群正从通向总长府广场的其他路上涌来,反对魔族的口号声响成一片。
卢真的报告来得太迟了,魔族已经采取了报复行动。瓦伦要塞的一个巡逻分队遭到了魔族的包围伏击,一个小旗武士和七十多名士兵被俘,他们经受残忍的折磨后,已经不成人样的尸首被抛在瓦伦要塞的城墙下。
这件事情被报纸报导了出去,惹起了轩然大波。记者们很聪明地对先前远东军首先攻击魔族的事件只字不提,整件事情在他们笔下看起来就像魔族蛮横又不守信用地首先破坏了二月停战协议,“残忍地杀害了家族的优秀战士。”报导中最煽情的一段是记者对阵亡的小旗武士母亲的采访录。在他们笔下,这位不幸的军官拥全世界美德于一身,忠、孝、礼、义兼具,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
九月事件在民间激起了滔天大波,民众愤怒了:“魔族崽子占了我们的远东不说,还不讲信义,卑鄙地杀害了我们的战士!”要求对魔族开战的游行和示威在各地接连举行,连帝都都受到了这股好战风潮的影响,元老会连续三天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因为死了一个小旗武士,于是紫川家遭受了重大而不可修复的创伤?”帝林微笑着跟哥普拉说,嘴角轻轻下撇。
哥普拉也笑了,很委婉地说:“他死的时机太好,恰好是在节骨眼上。”
帝林望着窗外激奋的人群,轻轻地感叹说:“是啊!现在,群众的情绪就像一个炸药包似的,他怡好就是那根导火线。你看,卢真报告的这件事情,我们怎么批覆好?”
哥普拉想揣摩帝林问话的真正意图,却发现上司英俊的脸上全无表惰。他只好放弃了揣摩帝林意图的打算,斟字酌句地说:“如果单从事件本身来说,尽管不是出自林冰的命令,但她御下不严,导致轻启战端,身为瓦伦要塞的负责人,她是有责任的。”说完他偷偷瞄了帝林一眼,发现这位上司微笑的面上依旧看不出一点线索,他只好自己说下去了:“单从案子本身来说,这件事情并不难处理,按照纪律对林冰撤职、训诫、或者军事法庭查办都可以。但结合当前的形势,就有点难了。”
帝林转过头来,叹气说:“是啊!如果我们对林冰的违规不加理会,那罗明海会大叫大嚷:‘监察厅失职啊!’但如果我们对林冰加以处罚,罗明海也会煽动元老会来找我麻烦:‘魔族是我们紫川家的最大敌人,林冰副统领杀敌何罪之有?监察厅究竟站在哪边?’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错。”
哥普拉不出声了。过了一阵子,他小声地建议:“或许我们可以报告总长,让殿下裁决?关于这件事情,殿下是什么意思?”
帝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总长的意思是没意思。”
哥普拉顿时明白。紫川参星那只老狐狸老奸巨滑得很,这件事情如果照规定处置的话,肯定会激怒元老会和民众,他才不想惹这种麻烦上身。相反的,他恨不得帝林跟罗明海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在一边坐享其成。
到了总长府门前下了车,帝林迳自走向大门,大群的保镖护在他身边,挤开人群为他开路。示威的人群聚集在总长府门前的大广场上,人山人海将总长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举着手呼喊着口号:“打倒魔族,报仇雪恨!”、“出兵远东,拯救我们的同胞!”
帝林暗暗好笑,远东的半兽人什么时候又成了他们的同胞了?记得大概一年前,远东叛乱刚起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这么一批人喊着口号:“将远东的贱民斩尽杀绝!”
又一阵口号声传进帝林的耳朵里,令他全身一震:“军队开到远东去!”、“军队无能,辱权丧国!”帝林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现在,民众愤怒的矛头已经指向了军队。帝林开始为斯特林担心,他太忠直了,不懂应付。到时候元老会若要平息民愤的话,肯定要找一个够分量的人来做替罪羔羊的。而现在军方的负责人正是斯特林,他的处境很危险的。
大批禁卫军如临大敌地排成人墙挡在大门口,帝林向带队的禁卫副旗本出示了证件,禁卫军士兵让开了一条路,等帝林一走过,他们立即又合上了缺口,彷佛生怕群众中藏有无数的亡命之徒。
在总长府门前的候见厅里,帝林意外地见到一个人。他惊喜地喊出声来了:“斯特林!”
斯特林独自站在一个角落里,听到帝林的喊声,他转过了身来,面上露出了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帝林一把揽住斯特林的肩头:“你不是在亚特镇的吗?什么时候回帝都的?怎么样,流风霜那个女魔头没把你吃掉吧?”
“我今天早上才回来的。”斯特林微笑着,紧紧握住帝林的双手:“殿下吩咐我回来准备参加新年的阅兵仪式——到时候你也要参加的。”
“我是没什么问题的,”帝林仔细地端详着斯特林。比起出发前,他瘦黑了很多,神情更稳重沉静了,才二十六岁的人,隐然已经有种让人安心的大将风度。帝林笑着说:“反正监察厅是个闲职,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我们的斯特林统领大人,您一身负国之重任,没有你坐镇西部,明辉恐怕应付不了那个女魔头吧?”
斯特林淡淡地笑着:“监察厅是闲职?恐怕没有这个说法吧?”他环顾一下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在身边,才压低了声量跟帝林小声地说:“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流风霜并不在军中。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她。”
帝林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小缝,也压低了声量:“哪里来的消息,不会是她故意放出来的烟幕吧?”
“应该不是。我们在风霜团中也有人,通过几个管道查证过,流风霜确确实实不在军中,连大督军流风路都不见了。据说流风西山的儿子间出了点问题,他们回远京调解了。”
帝林轻轻“哦”了一声,放下心来。连流风西山的弟弟,大督军流风路都不在军中了,这确实不像是故弄玄虚。流风路并不是以能征善战闻名的名将,他的才能是在政治领域,擅长折衷调解,在流风家内很有威望,自从流风西山重病不能理事以来,他在流风家的实权派人物中排名第二。如果流风霜要耍什么花样的话,没必要连流风路也一起失踪。看来流风家内部确实是出问题了。帝林心中窃喜:敌人的不幸就是自身的幸福。
流风家迟一天进攻,紫川家就多一天时间准备,力量就增强一分。
看到帝林欣喜的样子,斯特林心里一阵苦涩!显赫一时的紫川家竟然沦落到这么可怜的地步了?整个帝都都被流风霜那巨大的阴影笼罩,压得喘不过气来,从家族总长一直到军务统领、总监察长,就为了一个女人的动向而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实在太讽刺了。两年前,家族还是处在强盛如云的颠峰时期,五大主力军团齐全,兵力鼎盛。要是在那个时候,自己早豪气十足地放声:“流风霜有胆尽管放马过来!”但现在……唉…
…
“你要来见总长吗?怎么不进去?”
斯特林撇撇嘴:“罗明海在里面。”帝林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两人低声讪笑起来,感觉又回到了军校时代,两个军校生正在背后谈论自己讨厌的教官似的。
一阵巨大的声浪传进候见室里,把他们带回现实中来。那是示威群众的口号:“军队无能,辱权丧国!”
斯特林就像突然挨了一句耳光似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在他的思想里,对军队怀有坚定不移的信念。正是因为对军队的热爱,他非常厌恶这些狂呼乱叫的群众,更对军队如今蒙受的屈辱非常愤怒。但这个愤怒却没有一个可以宣泄的具体目标:怪谁呢?
怪元老会?怪总长紫川参星?总统领罗明海?或者,怪自己?好像谁都没错,但是军队却被至于这样束手无策的屈辱境地,无法摆脱。
他对帝林说:“你看到国内发生的事态了吧?”
帝林点点头:“我看到了高喊着反对军队口号的群众游行。”
斯特林难受而烦恼地回答道:“还不止。整个国家都处于极其动荡的局面。我巡视了西部几个行省,各地的官兵纷纷要求发给他们武器,出兵远东,洗雪耻辱。有的地方,正规军的士兵甚至参加了群众的游行,参与演说。在洛克辛威行省,驻军的武器库被游行的群众哄抢一空,几千官兵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没有人加以阻挡;在都灵行省,一个驻军旗本被暴民殴打成重伤,他的住宅被焚烧了,这一切就只因为他劝说游行的群众们保持克制和冷静。地方政府和警察竟然在一边袖手旁观,不加干涉。这样下去,局势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帝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监察厅分驻各地的军法处也负有监视当地政府和维持社会秩序的职能,局势已经发展到几乎要丧失统治秩序的地步,各行省的各个军法处却没一个向帝都报告的,可见就连一直以来被视为如磐石般坚定可靠的军法官们,也自觉或者不自觉地靠向了群众一边。他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危机。
斯特林非常愤怒:“他们搞得太过分了。并不是动机良好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不能因为爱国,我就可以去打劫银行。”
帝林阴沉地笑笑:“可能他们感觉正是这样的。这样下去,不用等魔族或者流风霜过来,家族就先毁在这群爱国者手中。还记得七七九年年末的那场骚乱吗?这次的事件如果不赶紧平息的话,后果将会比七七九年的骚乱严重一百倍。既然地方治安警察已经不能控制局势,那就应该出动纪律部队!”
“不行。”斯特林幽幽地说:“总长不会同意的。”
帝林原想问“为什么”,但略一思索,他也明白了。自从远东战争失利以后,紫川参星在民众中间的威望降到了最低点,元老会几次传出风声要弹劾他。虽然最后还是让他过关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绝对不敢去招惹元老会,更不要说出动正规军去镇压民众。天知道到时候那些人会不会举着血衣,在元老会大堂里诉说自己受到了残忍的迫害,声泪俱下。
斯特林望望左右,压低了声量:“其实我有点事不明白,总长何必那么在乎元老会呢?我紫川家人丁稀少,如果撤换了参星大人,那元老会想让谁来当总长呢?宁小姐年纪还小,驾驭不了局面的。”
帝林冷冷一笑:“斯特林你太天真了。元老会并不是想找一个能驾御局面的,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听话的傀儡。像宁小姐这种年纪轻轻、不懂事的正好,到时候元老会说什么她还不是照办什么?你千万不要小看元老会的势力,他们把持着家族的经济和政治命脉,在地方拥有莫大的权力。如果总长与元老会决裂的话,我敢打赌,家族的五十六个行省中,跟总长走的不到十个。”
“但军队会跟随总长的。”
“军队方面更惨。家族的正规军已经在远东伤亡殆尽了,在正规军重建之前,我们只能依靠各地的地方贵族武装和民兵来支撑局面。那些部队是受谁控制的?元老会。”
帝林压低了声量:“何况,我们家族虽然姓紫川的少,但拥有紫川血统的可不止参星殿下与宁小姐二人啊!你忘记了,我们还有那几位公爵呢!”
斯特林一惊,小声问:“我不在帝都期间,那几位公爵有什么异动吗?”
“呵呵,何止异动啊,简直上窜下跳了!天天跑到元老会发表演说,抨击现任总长无能丧权辱国,又到街头哭天抢大叫大嚷说是要发动民众,弄得从河丘过来的商贸代表团问我:‘监察长大人,请问帝都怎么这么多疯子?’好像天底下爱国的只有他们几个,看他们忙碌的样子,像是总长府下个月就轮到他们坐了。”
斯特林皱紧了眉头,缓缓说:“我不认为参星殿下是完美的统治者,但在这种风雨飘零的危急关头,也只有他才能驾驭得了局面。那几个公爵恐怕只是在痴心妄想,他们没有这个魄力与才干。”
“嗯,这个你知我也知,但元老会怎么知道呢?他们只知道看谁叫得大声、谁骂魔族骂得狠、谁的演说精彩、谁的燕尾服漂亮、谁给他们许诺得多,他们就支持谁。至于紫川家的死与活、存与亡——去你妈的,谁有空想那些东西啊!”
学着元老会马克议会长的西部方言,帝林俏皮地骂了一句,神态语调惟妙惟肖。
斯特林不禁失笑,随即愤慨:为什么权力总是在那些不配拥有的人手上?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人沉默了下来。“咯吱”一声,候见室的门打开了,一位身材高大、服饰漂亮的禁卫军军官进来了:“监察长大人、统领大人,总长殿下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他穿过了一个走廊,走向紫川参星的办公室。到达的时候,罗明海刚好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哥珊幕僚长。斯特林对他们微笑点头问好,罗明海有点生硬地点了下头,哥珊则很友好地还以微笑,小声说:“总长在里面等你。”随即大步地走开了,对帝林视若不见。帝林则连正眼都没瞧罗明海一下,只当一团空气在面前飘过。
斯特林暗自叹息:帝林也好,罗明海也好,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他们都绝非无能之辈。但这些英明神武的政治人物,一牵涉到个人恩怨,立刻变回原形,跟幼儿园小朋友争糖果没什么两样。
帝林先进去汇报。在紫川参星面前,他简单地把瓦伦要塞的九月事件讲了一下,把正式的报告递了上去,然后一言不发,不加任何评论。紫川参星不得不出声问:“这件事,你们监察厅是什么态度呢?”
帝林很严肃地说:“林冰阁下确有违纪之处,然当时情况特殊,似乎也情有可原。
究竟该如何处置,还得请总长殿下圣心默断。”他外表一本正经,话却说得很滑头:你紫川参星不是想置身事外吗?那我就把这个皮球踢还给你好了。
紫川参星不出声了。两人都保持沉默,房间中的尴尬气氛像是在考验他们的耐力似的。最后还是紫川参星长叹一声说:“你把报告放这里吧。”
帝林肃容回答:“是。”接着起身告辞,他心里有数,林冰的九月事件就到此为止了。
出来时候,他向候在门边的斯特林扮个鬼脸,斯特林笑笑,接着推门进去。紫川参星从宽大的桌子后面站起来欢迎他:“斯特林,还好吧?”
斯特林端正地行了个礼,不出声地端详着总长。与自己三个月前离开帝都时候相比,紫川参星的精神好了很多。见到得力的大将,他的兴致很高,很详细地问了斯特林一路的见闻,感慨说:“斯特杯,看你,又黑又瘦,这一次西部巡游把你累得够呛吧?”
斯特林起身轻轻一躬身又坐下:“臣不过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而已。”
客套完了以后,他马上进入正题:“回禀殿下,我们先前所得到的情报可能有误。
西部边境一带目前风平浪静。流风霜所部并没有异常动向,流风家并没有进行战争动员,边境部队也没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根据明辉大人的报告和我的实地考察,流风家近期进行大规模入侵的可能性不大。”
紫川参星神情为之一振:“好!这是个好消息!如今对我们来说,和平的时间比什么都可贵!”他又自言自语道:“那先前的情报又是怎么回事呢?哥珊并不是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啊!”看到斯特林迷惑的表情,紫川参星笑笑:“说起来有点好笑。你知道是谁向我提出流风家有可能大规模入侵的吗?不是边防军,也不是军务处的情报科,反而是统领处的后勤部。”
斯特林微微惊讶:“哥珊阁下?她是怎么得来的情报?”
“她是推测的。她发现,在九月份,正是秋粮丰收的时节,市场上的米价不但末降,反而比五、六月份升了二十五个百分点,而黄金的价格比往年的同期下降六个百分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斯特林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人在用黄金暗中收购秋粮!”
“嗯,哥珊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又调查了几个行省今年以来的物价数据,结果发现了些很反常的现象:自从远东沦陷以来,我们的矿材、稀有金属等原料因为少了来自远东产地的供应,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同样,因为少了远东这个大的消费市场,我们的粮价自七八0年的三月份起就一直低落。
但从七八O年的六月起,这种局面开始改变了。粮价开始回升,普遍上涨百分之十七到二十七,在有的月份甚至超过了战前。而且价格上扬的不单是粮食,连武器、战马、布料、药品、日用等与军事相关的产品价格都开始大幅度上扬,达玛行省的兵器产业一片兴旺,大小工厂和作坊忙不过来,连哥珊去采购后勤装备都被告知缺货。同时煤、铁等原料和黄金的价格却开始了下落。这并不是个别行省的情况,东部的二十七个行省和西部的二十九行省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只是有的地区比较明显,而有的地区比较轻微,甚至连中立的河丘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各行省的长官对此都没加留意。”
斯特林震惊:“殿下,您的意思是说,有人一直在暗中囤积战争物资?”
“是的。”紫川参星很肯定地说:“最有可能的是流风霜。她通过地下交易,暗中从我们家族处收购粮食。如果哥珊的说法正确,她从去年六月起就开始准备了,用心险恶啊!昨天,我已经让罗明海向元老会递交了提案,建议实行战略物资禁止自由流通,元老会如今正在讨论中,估计通过是没问题的。”
斯特林强忍住笑。紫川参星不懂经济,哥珊是军事上的外行,他们都不懂后勤。虽然自己也不懂经济,但对军事后勤方面却非常熟悉。根据自己的情报,流风家至今还没有动员预备军,那他们要那么多的武器装备根本就没有用,因为他们的正规军团都已经装备齐全。而且以流风家的军事工业能力,似乎也没必要从紫川家进口。紫川家今年粮食丰收了,但流风家同样也丰收。而且从六月份就开始囤积粮食,但到了第二年的一月底都还没有开战的迹象,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如果从现在才开始行动,等到部队集结完毕,那粮食早发霉了。
如果说像紫川参星所说的,流风霜用黄金、铁和煤矿来购买紫川家的战略物资,那斯特林只能说,她发疯了。战争一起,纸币贬值,只有黄金是硬通货,徵集军队也好,维持经济也好,稳定物价也好,都要依靠黄金。而铁和煤更是工业原料,流风霜把工业原料送给紫川家,换去的却是制成品,又给了家族大半年的准备时间,只会造成一个后果:紫川家的军事工业越来越发达,生产的武器会越来越多。
实行这种禁止物资流通的法律,对经济损伤极大。而且,还没调查清楚,就凭几个价格数据贸然下了决定,紫川参星和哥珊太冒失了点。但斯特林没有出声,因为这不是他管辖的领域,不好开口。
他没想到的是,在远东的某人,开始大吐苦水了。
发生在远东地区的大叛乱以及七八一年三月科尔尼会战中的魔族军队惨败,快一年过去了,消息一直都被远东总督鲁帝牢牢地封锁,不让国内得知。他惶恐不安:神皇陛下对于败军之将是从不留情的,特别是先前自己已经拍胸膛保证说,起义已经完全被平息了,不到几个月时间又屁滚尿流地改口:“大事不好了!我们不行了,快派增援来啊!”
想想被欺骗的陛下会有什么反应?鲁帝打了个寒战。宽恕从不是神皇陛下的特点,神族对于失败者是残酷无情的,特别是自己在科尔尼会战中偷偷丢下部队逃跑的这件事情,等陛下知道了真情,自己的脑袋如果还能保住那可真是奇迹。
他封锁了远东与魔族王国之间的边境,检查来往信件,断绝消息。为了掩盖事实,他甚至暗中派出杀手,暗杀了西南大营司令凌步虚派往国内的信使,反正兵荒马乱的,这笔帐就赖在了叛军游击队的头上好了。卡顿亲王几次表示想来远东巡视,也都给自己以各种理由回绝了:“大雪封道,道路不通。”、“殿下,远东如今正流行瘟疫,您千金之躯,不宜涉险。”但快一年过去了,真相越来越难以掩盖。云浅雪那个家伙已经有点怀疑了,开始在和卡兰嘀嘀咕咕,随时可能上报陛下,请求对远东进行巡查。现在摆在自己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以自己的实力迅速将叛乱镇压下来,纵然将来事情败露,但毕竟是赢了,在陛下面前也比较好说话。
但事与愿违,不到几个月时间,光明王的军队已经拿下了十多个行省,军队发展到了数十万,而自从科尔尼一战之后,魔族军的几次反攻统统宣告失败,魔族在远东的驻军屡战屡败,实力大受重创。鲁帝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单靠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对起义军进行任何行之有效的镇压。现在,分散各地的魔族驻军担心自己的皮毛都来不及了,要镇压叛乱,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这也就意味着要向国内请求增援,势必再难隐瞒自己败战的事实。
鲁帝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痛苦不堪。凶猛的罗杰军团正如同山洪海啸般猛攻特兰要塞,试图打开通往远东东部行省的通道,魔族的军队正苦苦坚守着最后一条防线,苦不堪言。一旦这条防线失守,魔族王国的本土就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远东叛军的面前。
上一次游击队对王国本土的骚扰,被自己以“盗贼闹事”的名义搪塞过去,但既然几百个抗着土制标枪、大刀的半兽人都敢冲进王国本土烧杀掠夺一番,那在击败自己的军队之后,面对着赤裸裸、毫无遮掩的魔族王国本土,复仇心切的光明王军队有什么理由不杀进去?一旦由光明王的军队发动大规模攻击,战火烧到王国的本土。无论输还是赢,自己的脑袋却是先掉定了。
绝望之下,鲁帝曾做了最后的努力。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除了自己的守备军团以外,魔族在远东还有另外一支强大的力量,那就是驻扎在伏名克行省的凌步虚军团。这支军团并没有与叛军正面交战过,是一支可怕的力量——二十八个团队近十万的王国正规军保持完好。现在,叛军主力已经被自己吸引到东部的特兰要塞周边,只要凌步虚从西部的伏名克行省出兵,直捣叛军的老巢明斯克行省,那局势肯定立即改观!因为叛军的主力,几十万的半兽人军队大多是从明斯克行省招募的,当那些半兽人士兵得知家乡已经被魔族重新占领以后,他们的军心必然动摇,一定会从特兰要塞城下撤退的。那时候,局势肯定就会大大好转。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凌步虚与鲁帝是多年的夙敌,凌步虚肯帮这个大忙吗?
凌步虚不肯。派往伏名克行省的信使已经回来了(为了防备一路上的叛军和游击队,鲁帝一共派出了持自己亲笔书的五路信使,结果只有一个人回来。),使者的话断绝鲁帝爵爷最后的希望。尽管使者已经哀求得几乎涕泪交加了,而凌步虚的反应只是冷冷地说:“下官的任务是防御来自瓦伦要塞的人类威胁,而维护远东的秩序与安定,那是鲁帝爵爷的职责,下官不敢越俎代庖。何况,在没有神皇陛下旨意之前,部队更不能擅离防区。”
听到这个消息,鲁帝彻底地绝望了——虽然他本来也没在凌步虚身上抱多大的希望。
当晚他准备好了毒酒和匕首准备自尽。但他怕痛、更怕死,怎么样也鼓不起勇气来喝下那杯酒,就这样犹豫着拿起杯子又放下,反覆无数次,长吁短叹地呻吟了一晚,最后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在天色才蒙蒙亮的,近卫军官冲进来兴奋地叫醒了他:“爵爷,好消息!特兰解围了!”
鲁帝一下子整个人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黎明时分,特兰要塞派来信使,向鲁帝报告说:围攻特兰要塞多达数十天、铺天盖地的叛军部队,已经于昨晚入夜以后潮水般退去,去向不明,原因不明。但鲁市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特兰保住了,东部六行省就保住了,王国的本土就保住了,自己的脑袋也保住了!他欣喜得简直想放声高歌。但鲁帝和他残余的部下们怎么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看胜利已经在握了,光明王的军队为何突然撤离了战场?
第十六章
第四节
七八二年一月,远东,科尔尼城。
天空灰蒙蒙的,寒风凛冽。白川和她的随身卫队兵马从西门进城。穿着崭新制服的半兽人城门卫兵很认真地看了她的证件以后,对她肃然一个敬礼:“大人!”
白川点头还礼,看到那个半兽人眼中闪烁的惊讶与敬佩,她心中隐然升起一阵自一豪。这一年来,白川旗本作为北路军司令,一路征城伐地,所向披靡,作为光明王麾下最能征善战的三大重将之一,她的名声随着光明王的神奇传说一同流传于远东大地,广为远东各族所知晓。但很少人知道,这么多神奇传说的主角、远东义军中屡建奇功的北路集团统帅,竟然是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
白川一路策马慢步行走。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街面依旧繁荣。道路扫得乾乾净净,连一点积雪都没有。街道上人流往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旁边大小店铺林立,建筑华丽,整个景象洋溢着一派喜气扬扬的气息。白川不禁佩服明羽的能耐,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一个本来饱受战火摧残的城市恢复得如此迅速,已经超过了战前水平。看着现在和平繁华的景象,谁能想像新生的远东政权正处于与魔族王国的战争之中?为了捍卫这个脆弱的政权,几十万远东军队还在边境上与魔族军队征战不休?
迎面跑来一队人马,白川远远地就认出来了,最前面的骑兵就是罗杰,他在使劲地挥着手,在他后面一点的是明羽。她惊喜,策马上前迎接:“罗杰怎么也过来了?”
三人聚头,纷纷跳下了马。没等白川站稳,罗杰已经向她张开了臂膀,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扑进了他怀抱,紧紧拥抱。她知道,在罗杰热情的拥抱中,并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想表示对久不见面的战友的那份热烈感情。昔年存在的那种朦胧好感,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后,现在已经升华成为一种更高尚、更纯洁的感情。现在的关系,以其说是战友情,不如说像兄妹情。
“好久不见了,明羽!还好吗?”白川微笑着对明羽打招呼,后者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现在却故意抬头望天,撇撇嘴:“好什么?奸夫淫妇,看得我怒火中烧,简直想杀人放火啊!”
话没说完,白川已经一把抱住了他:“来来来,我们也抱一个,省得你在那边吃乾醋。”两人拥抱时候,她顺便轻轻在明羽的额头亲了一下,问:“这下心理平衡了吧?”
“喂喂,白川,你不能差别待遇啊!你刚才没亲我啊!”罗杰在后面大声地嚷嚷着。
“哈哈哈!”三人一阵大笑,异口同声地问:“一年没见了,大家都还好吗?”
沿着科尔尼整洁的街道,三名将军一边走一边聊。白川向明羽感叹说:“这座城市的变化好大啊!一年前攻占下的时候,我记得这里并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人口也没这么多,更不要说这么繁华的景象了!”
明羽笑笑:“是啊!科尔尼是我们的行政中心和军事的大本营,总得有个首都的样子吧?这座城市现在已经成为远东中部、我军控制区的商业和物流中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白川却知道,能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取得了这样的成果,明羽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她暗暗感叹:人有各方面的才能,有的人擅长破坏,有的人擅长建设。这一年时间里,明羽虽然没有像自己与罗杰一样亲临第一线作战,但他的存在却对胜负起着关键的作用。他在后方招募、训练新兵,整编新生的增援部队开往前线,为起义军制定纪律、建立秩序,汇集、整合起义军有限的力量,安排新占领区的统治与秩序,为军队筹集补给,组织民夫、车队开往前线。那些琐碎而繁杂的事务,在他的指挥下,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连自己也能感觉到,起义军越来越壮大,也越来越正规。在行政筹划方面,明羽的确是个天才。大人挑选他来担任行政和后勤幕僚长的职务,那真是人尽其才,再合适不过了。
白川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呢?”
“很简单,就是减免赋税,这样,商业自然而然就发展起来了。相比魔族那边的横征暴敛,我们的赋税简直是天堂。这样,远东各地的商人自然来投靠我们。”
“但减免税以后,我们的财政收入不是减少了吗?那我军的开支怎么办?”
明羽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我军的开支?我军有开支吗?白川,你什么时候给你部下的半兽人士兵发过工资了?”
白川笑了。这是起义军后勤上的一个大优势,参加起义军的各族民众为了自由、解放、独立等崇高的理想而来,并不在乎个人的得失。于是紫川秀趁机说:“现在是困难时期,我们要共度难关!”把起义军士兵的薪水给省掉了。憨厚的半兽人们一心只想打倒魔族,也不跟他计较。白川忽然想起,应该给紫川秀换个名字,叫他“紫川剥皮”更合适点。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罗杰也产生了兴趣,插嘴说:“但有一些开支是少不了的。比如说粮草损耗、武器的损折补充、辎重装备的购置、药品、日常用品。这些东西虽然不起眼,但计算起来,那可是一笔了不起的数目啊!”
明羽想了下说:“其实我们有其他的收入。主要收入是家族内地与远东之间商品价格利润差。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在远东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内地产品供货商。
我们虽然不对商人徵收税,但是只要我们把产品价格稍微往上那么一提……”明羽做个手势,意味深长地笑笑。白川和罗杰都明白过来了,也笑了:“敢情你是明兔暗收?”
明羽接着说:“另外,中部行省的十六个金矿、九个钻石开采点,还有十几个煤矿和铁矿现在都已经落在我军控制之中,产量一直不错。”
白川插嘴问:“谁去开采?”她知道,人力资源的短缺一直是远东起义军的最大困扰。轻壮年男子都上了前线,后方只剩下妇孺老人,生产力必然会下降。
“白川,单在科尔尼一战中,我们就抓获了上万的魔族俘虏。大人说了,在交换俘虏之前,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们去干活吧!不但开采矿山,他们还得种田——忘记跟你们说了,就用这批魔族的俘虏,我们新开辟了上万亩的军田,九月份已经收获了一次。那次收获的粮食,我们全部分给了附近的百姓。”
罗杰不解:“为什么?军队也很需要粮食啊!”
“大人说,我们与魔族的战争是一场长期战争,我们必须把目光放长远,不能竭泽而渔。明斯克行省连年征战,民众饱受战争的摧残,损失很大,很多家庭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民众是我们起义军的根基,如果老百姓都给冻死、饿死了,即使我们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那也是暂时的。而且我们子弟兵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该行省,这批粮食等于是发给他们家属的。无论从稳定军心的角度,还是从争取民心的角度来说,这都是必要的。现在,大人在民众中的威望很高,四面八方的群众都对我们拥护得很,一说起光明王,到处都是一片‘万岁’声。”
“等到今年的五月夏粮收获时节,那时候军田的粮食就全部归我军所有了,再加上从民间徵收的部分粮食,我们就连粮食也可以自给自足,不必从家族内地进口了。到时候,大人打算用省下来的钱购买家族内地的机器和聘请技术人员,在远东兴建我们自己的兵工厂、医院。”
听明羽侃侃而谈,想到远东军团的未来一片光明,罗杰和白川都不禁精神一振。
一行人走过了商业区,远远的,长街的尽头一楝雄伟的建筑物出现在视野中,明羽指点说:“看到了吗?那原来是紫川家的总督府,后来变成了魔族的司令部。现在,那就是我们的指挥中心了,我们都叫它‘大本营’。”
三人进了那楝建筑物,两边的卫兵肃立敬礼:“大人,”白川注意到,在这座楼前面站岗的土兵不是普通的半兽人兵,而是秀字营的特种兵。显然,这楝楼是远东起义军严加保护的大脑部位。
明羽领着他们俩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装饰得很华丽,宽大的真皮沙发和楠木的大办公桌,墙壁上挂着名贵灯饰。看到两人异样的眼神,明羽笑笑:“别误会,我可没有挥霍公款、假公济私。这是大人的办公室。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接收魔族驻军司令的,并没有花钱。”
俩人才恍然。白川张望左右,却没看到紫川秀的身影。她惊讶:“大人呢?是他叫我们回来的,他人呢?”
“你们先坐下。”明羽招呼他们坐下以后,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白川旗本,罗杰旗本,从现在起,你们听到的都是机密,绝不能向外泄漏,明白了吗?”
“是!”两人同时站起立正。
“坐下,坐下。”明羽挥挥手,有点迟钝地一字一句地说:“大人此时并不在远东,他已经返回家族内地了。”
“什么?”俩人再次跳起:“这……这,怎么可能?”家族悬赏十万要紫川秀的人头,他还主动往里面跳?。
罗杰愤怒:“明羽,你明知道大人干这种蠢事,为什么不阻止他?如果大人有个什么闪失,那怎么得了?”
白川说得更是尖锐:“你作为幕僚长严重失职,还假传军令,我代表前线的将士要追究你责任的!”
“你们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明羽把手一摊:“我怎么阻止他?他根本就没跟我说,只留下封信就跑了!信上说,在他不在期间,由白川你来担任代指挥,如果有重大决定,由我们三人共同商讨后决定。我看事情重大,我一个人不敢擅做主张,才召你们两个回来商议的。”
说着他递过来一封信,已经拆开口了。急性子的罗杰三下、两下抽出信纸,匆匆读了一遍,又递给了白川。白川一接到信就认出来了,这确实是紫川秀的笔迹。上面说他有事情要离开一阵,由白川代为指挥,重大决定由三人共同商讨。信末签署的日期是五天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川的口气缓和了很多,她已经冷静下来,确实不能怪明羽,神出鬼没的紫川秀一直喜欢玩失踪游戏,谁也防备不了。又问:“大人并没有说他返回家族啊!”
“事情还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明羽,我们恐怕有麻烦了!”紫川秀轻描淡写地说。
明羽吓了一眺。他知道,以自己上司那不动声色的性格,哪怕孤身一人面对上万魔族装甲兽,他也不过说:“一分钟乏内,如果我们跑得不够快的话,就会碰上点小麻烦了。”
“怎么回事,大人?”
“最新的《帝都日报》你看了吗?”紫川秀说的“最新”,其实已经是十天以前的了。虽然秀字营在帝都的眼线,每天都很尽职地搜集各类精报,通过古奇山脉的小道送往远东,但由于路途遥远,当消息送到时候,往往己陉失去了它的时效性。但紫川秀仍然对这些情报投以极大的热情进行研究。他常常说:“新闻事件只是现象,而我研究的是现象下面隐蔽的规律和趋势。”
明羽拿过来一份报纸,在标题栏匆匆一阅:“《蓝都商场今天特价大优惠》、《中心公园惊现暴露狂》、《治部少破获特大盗窃团伙案》、《无知少妇的血泪心声》、《元老会讨论通过战争物资限制自由流通法案》……战争物资?”
紫川秀在旁边很耐心地解释说:“包括大米、小米、小麦、谷孑、制式军刀、制式长枪、战马、锁子甲、护心轶甲、长程强弓、骑兵式便携折叠弓、箭、马刀、鬼头刀、刺枪、布匹、医药用品。”
“这不几乎是我们要的全部东西吗?”明羽惊叫道。
“嗯,帝都元老会己陉通过了《物资法案》,宣布紫川家进入了战时状态,三十四种物资被列为战略物资,禁止流通和买卖。被禁止商品中包括了四种可食用粮,还有我们同样急需的药品、武器、战马等物资,统统都被列入了被禁止自由买卖的目录里头。”
明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身为主管后勤的幕僚长,最为了解远东军团的后勤储备情况。武器还好说,虽然自己制造的简陋一点,但还能凑合着使用。最要紧的是粮食和药品。现在,科尔尼粮仓的储粮己挖空,距离今年的夏粮收获还有三个月时间,起义军唯一的出路就是靠家旌内地的粮食进口了。为了向家族内地的商人购买粮食,早在几个月前,明羽就做好了准备,往云省和加来省等六个行省的金圹里输送了大量的战俘,还有发展铁、煤矿、锡等矿材的生产,产量每个月都在稳定的递增中,谁知道……
“购买粮食的黄金,我们好不容易筹集起来了。现在我们有黄金,却买不到粮食!
第二天,大人就离开了,只留下了那封信。”
明羽结束了讲述,屋子一阵沉默。谁都知道,在一场持年月久的漫长战争中,失去了后勤供应,那就意味着一败涂地。现在,支持远东起义军的唯一供应命脉已经被人掐断了。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那几个佐伊族的将军,布森和布兰,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还不知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大人吩咐不要扩散,以免动摇军心。”
“元老会为什么要订立这个法案?家族要和流风全面开战了吗?”白川问。这种限制物资流通的情形会对商业造成极大的损害,除非是非常紧迫的全面战争期间,一般不轻易使用。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紫川家刚刚从远东战败,立即又要在西部开始一场全面大战了吗?
明羽摊摊手:“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白川问:“这个法案主要针对谁的?是否针对我们?”
明羽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想了下,他补充说:“其实我们在帝都一直都安排有线人,但他们对这个法案的订立也是一无所知。实施禁止法案以后,粮食商人只能把粮食卖给军方和各地的民政专卖部门,不许出售给私人了。”
“明羽,大人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里?”
明羽摇头说:“没有。但我猜,他这次的失踪一定与我们短缺的粮食有关系。”
白川想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明羽,我们现在的存粮还能支撑多少时间?”
明羽低头盘算了一阵,说:“如果没有大规模行动的话,节省点用,加上各地的库房余粮,我们还能支撑四、五个星期。”
白川心头一阵揪紧:也就是说,在一个月之内,事情若没有转变的话,军队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三个旗本讨论了一阵,很快做出了几个决定:一、不知紫川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为了谨慎起见,从现在开始各部队必须要节省用粮了。
二、为了节约用粮,就要缩短战线。各部队停止对外进攻,等待粮食危机解除。因此,罗杰对特兰要塞的围攻要停止,罗杰军团从特兰城下撤军。
三、全军调整进攻的方向,由原来主攻东部,变成向西北方向发展。因为在西北行省区域,有两个行省是产粮的大省。
由于匆忙做出这么大的调整,各个军团之间有许多需要协调、衔接的细节问题待商议。会议由下午一直开到深夜一点才结束。在走出办公室时候,看着紫川秀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白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明羽:“大人这次回去,带了多少护卫?”
明羽一愣,说:“一个也没带。他自己走的。”
白川“哦”了一声,隐隐明白紫川秀的用意了:人多了反而会引起注意。而且,十万金币的悬赏毕竟太动人了。万一在随行的护卫中有人经不住这个诱惑,而去告密的话,紫川秀处境反而非常危险。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上路是最安全的选择。她心思一动:紫川秀平时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大而化之性格,实质上他是个非常小心而警慎的人。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大人,愿你尽快平安归来!”
第十六章
第五节
头顶是纷纷扬扬的白雪,越来越大,脚底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道路,越来越难走。紫川秀不住地叹气:自己还真倒楣。长途跋涉了整整六天,眼看距离帝都已经不足二十公里了,自己的坐骑却在路上的冰窟窿里折了前足,损了一匹好马不说,那一跤跌得还真疼得回味深长啊,走出了足足五、六里路,屁股上还在隐隐作痛。
他抬起头,从风雪斗笠的帽檐下面看去,天地一片皑皑苍莽,鲜红的一轮日头挂在西边地平线,天色已经近黄昏。今天是到不了帝都了,雪那么大,入黑以后路更难走,今晚得找个地方过夜了。看到路前方的丛林中好像有座孤零零的房子,他精神一振:过夜的地方有着落了!
但走近一看,他又失望了。那屋子破破烂烂的,门板虚掩着,一推就开,显然已经荒废了。
“有人吗?”紫川秀叫喊几声,无人回应。他走进去,一股微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门外昏弱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房间里到处是乱七八糟的垃圾,显然这房子的主人早已把它放弃了。看来,一切都只有靠自己了。
野外露营,对过习惯了军旅生活的紫川秀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他点着了火摺子,打量下房间里的东西,肮脏又破烂,没一样用得上的。紫川秀动手扫开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落脚,从房子外边的林子里面抱回来一堆柴火,在房间里的厨房中搜索一下,发现了一个没了把手的铁茶壶。他用雪把里面的圬垢擦了下,发现里面居然还不怎么脏。这让他精神大振,扣上房门挡住风雪,把地板上杂乱的东西清扫开,搭起了一个简单的炉架,把茶壶放上去,到外面地上找了一捧雪放进茶壶里,用火摺子引燃了柴火。树枝大多被雪浸湿了,忙了好久,柴火才总算点燃。
望着跳跃的火苗,紫川秀满意地长吐一口气,把随身的行军毯铺开在火堆旁做了个被卧,舒坦地伸直了长腿躺下。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雪下得更大了,凄厉的寒风呼啸得让人心寒,屋子里面却是暖洋洋的。劳累了一天终於可以休息,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躺在这里,等着水烧开、喝茶和吃干粮,光是这种悠闲的感觉让紫川秀舒服得不得了。
望着黑黝黝的窗外,紫川秀在出神。荒山野岭的野地、荒芜的破旧小屋、闪烁红亮的膏火,粗糙得难以下口的干粮。在自己不到二十二岁短暂的生涯中,曾经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连自己也记不清了。自从童年时代起,自己就一直在戎马中度过。同龄的孩子还在享受父母关爱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拿起马刀上战场砍杀了,杀不完的敌人,流风家、魔族、叛军。从西部战线一直到远东,自己的足迹踏遍了整个家族领地,见识到了许多常人无法想像的景观和奇迹,却惟独缺少一个常人都能拥有的家。
家啊!紫川秀轻轻感叹,眼角已经湿润了。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亲人,没有牵挂。自己在远东的事业已经扎稳了根基,在别人面前,自己是威风显赫的光明王,叱吒风云的英雄,追随自己部下以数十万计,但是当深夜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份落寞和孤独却无人能解。他蓦然想起,那么多年了,唯一让自己有家的感觉的,是在紫川宁家中度过的那段不到一年的日子里。
分别已经两年了,紫川宁是否已经改变了呢?得知自己叛国的消息后,她是不是很伤心呢?会不会相信呢?紫川秀不敢去想了。被祖国抛弃的日子里,紫川宁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正在胡思乱想着,水咕噜噜地烧开了。他爬了起来,俐落地用随身携带的行军壶和茶叶泡了一壶茶,然后把干粮放进了壶里,看着肉干、小米在沸腾的开水里面翻腾着,他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心里却是喜悦的。
突然,他停住了手:外面的风雪声中夹杂着某种异样的声音,有东西踩在枯枝上面的清脆裂响声。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大的风雪,就是野兽也不会出来觅食的,怎么会有人到这个荒废的野外小屋来?但随即,声音更清晰了,有人正在朝这个小屋过来。
紫川秀的反应迅疾如电,一瞬间,搁在毯子边上的“洗月”刀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刀鞘尖灵巧地向前一挑,恰好把搁在火上的茶壶给挑到了地上,动作迅疾又平稳,茶壶里满满的汤水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他正要把火扑灭,忽然停止了动作,哑然失笑:自己过於紧张了!这次从远东秘密归来,由古奇山脉下的都灵行省到帝都,一路没露过痕迹,紫川家不知道自己回来了,更不可能有人来追捕自己。他摇头苦笑着:没办法,身为紫川家有史以来最高悬赏金额的通缉犯,自己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稍有风吹草动就风声鹤唳。
他把茶壶又放回了火堆上,将刀子往风雪蓑衣里一藏,刚开门,迎面就是一阵狂风夹杂着雪团打来,让紫川秀睁不开眼睛。
雪好像更大了,风中隐约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呼救声:“救命!”,紫川秀翻起了眼帘,在林子外面的茫茫道路上发现了渐渐变大的黑点,有人正在朝这边过来了。虽然双方距离还是很远,但以紫川秀的眼力,已经看得出是一群男人正在追逐一个逃跑的女子,一追一逃,双方正朝自己方向来,快要进入林子了。
知道事情与自己无关,但紫川秀好奇心大发,反而迎着他们掠了过去。他的动作迅疾却没发出丝毫响声,一边前进一边藉着树木隐藏身形,就像猫一样安静又诡异;再加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那一追一逃的双方竟都没有发现迎面有人在接近。紫川秀藏身在一棵树后,看着他们从前面跑过。那群男子一个个身形彪悍,杀气腾腾,即使在急速奔跑之中,他们的呼吸也并不显得急促,想来武功也不会很差。为什么劳师动众地来追杀一个女子呢?
被追杀的女子穿一身秀已经扑入了他怀中,膝盖狠狠地撞进了他的小腹。这一撞带着紫川秀一冲之势,力道好不凌厉,撞的又是人体的脆弱部位,那个人高马大的杀手当即倒在地上,像虾米似的缩成一团,口中不住地呕吐着胆汁。
耳朵边风声响动,紫川秀听风辨形,立即知道一左一右同时有人夹攻。两个杀手反应也算是快了,紫川秀刚收拾了一个他们马上就攻上来,嘴里“呀呀呀”地怪叫着,黑色的大刀带着尖锐的风声落下,看似凌厉,但在紫川秀这种用刀的大行家眼里,他们的动作简直慢得像乌龟打劫蜗牛,处处是破绽。
紫川秀突然一侧身,双手在空中画个玄妙的半圆,一牵一引,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啊、啊”两声惨叫响起,血花飞溅。那两个杀手明明是用尽全力对着他劈过去的,刀子却在半空莫名其妙地改变了方向,砍到的却是自己的同伴!没等那两人倒下,紫川秀突然纵身倒退,一个手肘凶狠地打在身后杀手的肋骨处,骨头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晚听得清清楚楚,让人牙根发软。那个企图从身后偷袭的杀手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双方的实力实在差得太远了,这群杀手的实力顶多比一般的魔族士兵好点,对曾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紫川秀,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对付他们,他连刀子都没拔,赤手空拳、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四个。他拍拍手,笑容可掬地望着杀手们,意思十分明白:你们不是我对手,不要无谓送死。
杀手们吓得从他身边四散走开。
黑虎帮老大黑虎拔出了刀,却不敢上前砍杀,脸上神色阴晴变化不定:对手武功十分古怪。他的力道倒不是很大,关键是速度,忽前忽后,腾挪翻飞,每一个变化都让人无从把握。现在己方已经倒下了四人,可是看对方轻松的样子,他根本还没用真正的实力。黑虎明白了:这次自己是碰上了真正的高手。这次十三个人出来,有三个死在暗器之下,现在又有四个一击即倒,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六人无论如何不是对方的对手。若在平时,自己早就下令撤退了。只是这次实在关系太大,如果事情泄漏,自己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活路。
他喊道:“请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为何要强出头?”
紫川秀噗哧一笑。他自己对这些江湖切口一窍不通,但秀字营中多有来自三山五岳的豪杰之士,跟他们混得久了,紫川秀也学到了一点,也明白对方是在询问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出来多管闲事。
他笑笑:“我是谁不用你管。只是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人,我看不过眼。”
黑虎仔细地打量他一下,连说几声“好、好、好”一抱拳:“阁下武功高强,我们不是对手!算我们栽了,我们可以走吗?”
紫川秀点点头。
黑虎老大抱拳很恭敬地说:“谢谢阁下不杀之恩,日后江湖相见,必有回报!”他转身叫道:“弟兄们,我们——”
与此同时,一个女声尖叫:“小心!”
“——杀!”说到最后一个字,黑虎陡然提高了声量,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他突然转身,像豹子似的整个人扑起,挥刀直取紫川秀面门,刀势又快又狠,“杀”字刚出口,那泛着蓝光的刀锋已经到了紫川秀面前,劲风惊人。
紫川秀看黑虎说了这么多场面话,加上心里对这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物确实也有点轻蔑,也松懈了。不料黑虎突然扑近身偷袭,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紫川秀就地一个草驴打滚,狼狈地躲开了那一刀,长刀带着尖锐的风声从他耳边惊险万分地掠过,几条被削断的发丝顺风吹起,刀锋冰冷的劲风吹得紫川秀皮肤生痛。
他狼狈不堪地就地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黑虎知道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不能让紫川秀缓过气来的,扑上去又砍了第二刀。紫川秀躺在地上,根本无法躲避,眼前那片湛蓝的刀光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等待那无法躲避的结局。
一声脆响,那一刀迟迟没有砍下来。只听见黑虎长长地惨叫一声:“啊——”接着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几个杀手惊慌地叫唤:“老大!”、“老大,你怎么了?”、“老大死了,点子太硬,风紧扯乎!”
紫川秀心知有变,睁开眼睛爬了起来,只见剩下的几个杀手正仓皇向外跑,连那几个被自己打伤的人、也连滚带爬地逃。黑虎老大仰面躺在距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紫川秀戒备着走近,才发现他脸上的右眼只剩下了一个血洞,黑血从这个洞里不住地往外流,嘴巴大张着,那只完好的左眼鼓鼓地凸了出来,面上蒙着一股黑气,脸上肌肉扭曲,显得十分狰狞。
暗器!紫川秀立即明白过来,有人用剧毒暗器打中了黑虎的右眼救了自己!想起刚才那一刻他仍旧心有余悸,汗湿重衣:太险了!就在那一瞬间,自己的事业和理想、数千万远东民众的解放,一切的一切差点就成了泡影。如果自己死在这个三流的强盗偷袭之下,魔族会笑掉大牙的。
他转头向倚靠在门边的女子,打个手势,先进了小屋。那女子跟在后面进去。
紫川秀朗声说:“这位女士,救命恩情,实在无以回报,敢问您芳名?”
那女子倩倩地鞠躬还礼:“您太客气了,我姓林,名雨。应该是我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才对,如果没有您,我今天定难幸免他们毒手。您武艺高强,收拾这几个毛贼本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是您太过仁慈了,不防那些小人狡诈。”
那女子语调温柔而斯文,若不是亲眼看见,紫川秀真的不敢相信外面有四条大汉是死在她无影无踪的毒辣暗器之下。那个女子十分明白男人的心理,几句感激的话让紫川秀听得心里喜孜孜的,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一头栽倒地上:“大叔,请问您尊姓大名?”
紫川秀啼笑皆非地摸着自己多日不刮、已经长出黑黑胡子渣的下巴,没去纠正对方,只是说:“快把门关上。”外面的寒风夹杂着飞雪不断地卷进来,让屋子里的温度降低了许多。
(紫川秀心里叫苦:“大叔?”英雄救美的梦想破灭了,自己没戏唱了。)
林雨说了声:“谢谢”,转身关上了门。她在火堆旁边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是无意还是出自女子天性的警觉,她选择坐在紫川秀的对面,与紫川秀之间恰好隔着一个火堆。两人都没有说话。林雨风衣上积着白白的一层雪,进入了暖和的房间里被火一烤,融化的雪水一滴滴地溅落在地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响声。
紫川秀忍不住说:“快把大衣脱下,不然雪水浸进衣服里,会生病的。”
林两“啊”一声,仿佛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紫川秀猜测她的身份可能是来自某个富贵人家的千金,不然怎么会连这么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懂。但世家千金之女,怎么会使用这么狠毒的暗器?
她犹豫了下,还是照着紫川秀的话把罩在外面的风衣和头罩掀下了。
整个房间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紫川秀惊呆了: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子!
白玉般皎洁的瓜子脸,淡淡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毛,高挺的鼻子,完美的轮廓线条。紫川秀越看越觉得漂亮,越看越有韵味。他尤其注意的是她的眼睛,眼波像笼罩着烟一般的薄雾朦胧,仿佛在其中隐藏着无穷的心事。
看到她,紫川秀才算明白,什么叫倾城倾国,什么叫红颜祸水。自己见过的美女并不算少,像英姿飒爽的白川,风姿卓越的林冰副统领,高贵典雅的卡丹公主,俏丽的林秀佳,还有自己的心上人紫川宁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了。但若与眼前这女子相比,她们全部给比了下去。眼前这女子不但是天生的美,她还具有一种独特的、让人难以揣摩的朦胧气质,十分有女人的韵味,就像一朵乍开的、还带着清晨露珠的玫瑰,正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她兼备十八岁女孩的容貌与成熟女性的韵味,与之相比,林冰副统领就显得过於成熟,而紫川宁则不过算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紫川秀想,如果她走到大街上,可能会引起道路堵塞。这样一个美女,可以让那些热血的小伙子心甘情愿地为她从帝都的城墙上往下跳。不过,紫川秀早已过了那种热血沸腾的年代。他给下了个结论:“很漂亮。不过,也仅仅是漂亮而已。”对於这个美丽的女子,他也仅仅是抱着欣赏的眼光赞叹一番而已,赞叹造物的神奇,就像惊叹大漠落日的感动,或者流星掠过夜空的灿烂,心里并没有泛起一丝的涟漪。
他自己也奇怪,美色当前,自己竟能这样的无动於衷。是时代已不流行一见钟情了呢,还是自己不再是一见钟情的年纪?大叔?
林雨放下心来。这个男子与旁人不一样。他有高度的自制能力。在乍看到自己相貌的那一瞬间,跟别的男人一样,他的眼神中也出现了迷惑和赞叹,但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神立即清澈了下来,整个人都很平静——并不是那种当面假装若无其事,趁自己不注意时候却在偷看自己的假道学,他是真的能很自然地看着自己。
她暗暗庆幸:看来今晚的安全应该没问题了。她主动地开口问:“大叔,您叫什么名字呢?您是住这的吗?”
紫川秀正要说:“不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说:“我叫张阿三,是个流浪汉,住这里。”
女子环视着周围破烂不堪的东西和脏兮兮的墙壁,露出骇异的表情,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在这么肮脏、简陋的地方生活下去。紫川秀也觉得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圆谎说:“这个小屋是我暂时住的,因为很久没来了,有点脏了。”
紫川秀在暗暗猜测着对面人的身份,这个女孩子容貌秀丽,气质高贵,应该是某个富商或者高官家的闺秀,但奇怪的是,他又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种深闺小姐不应有的沧桑感觉。好奇心差点把他给吞没了,但他还是忍住了自己:她就是再美、再漂亮也不关我事,正经事情要紧,白川他们还在等我找粮食回去下锅呢!
锅里的食物“呼噜呼噜”地煮开了,紫川秀把茶壶从火上拿开,揭开壶盖。他从随身的包里里找出一个小碗和勺子,从里面倒了一份小米粥出来,递给对面的女子。女子摇摇头,轻声说了声谢谢,却没有接过碗去。紫川秀犹豫了了一下,还是把碗放在她面前。他自己拿起了还很烫手的茶壶,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粥,他感觉到,对面那双很亮的眼睛一直灼着自己,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三下两下扒光了自己的那一份,看到女子对面前的小碗连碰都没碰,紫川秀感觉大为后悔。但这时也不好意思说:“您不吃的话,还给我吧。”只得把饥肠辘辘的感觉忍了,在墙角为自己打扫了一处地方准备睡觉。把行军毛毯递给了对方,没等那个女子推辞,他已经把毯子往她身上一丢,说:“火炉就交你看了,记得放柴进去。”地大摇大摆地躺下,伸个懒腰,不一会已经传出了轻微的鼾声,睡着了。
女子哑然失笑。自己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行事像个小孩子似的。但是幸好,他还算是个君子,没有对自己罗罗唆唆问个不停,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印象中,第一次有男子这样对自己无动於衷,这倒让她对他产生——好感和好奇。
窗外寒风凄厉,风从门板中的空隙中灌进来,刮得挂在墙上的蓑衣沙沙作响,火苗不安地摇晃着,火堆里的枯枝燃烧,发出轻轻的“啪啪”声音。仰面睡着的紫川秀,半边脸被映得通红,他睡得十分安详,表情恬静。
林雨凝视着紫川秀,她这才仔细端详紫川秀的样貌。乌黑的头发,俊朗的外形,嘴唇处和下巴上有粗黑的胡子渣,她忽然发现,就是这胡子使得自己把他判断成了“大叔”,其实仔细一看,这个人还是个年轻小伙子。
这下可真是失礼了,她想,等他醒来时候要跟他道歉才是。但这个人,可真怪,让人琢磨不透。一进来她就发现了,这个人一直在努力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但还是处处露出破绽。他的衣服很脏,蒙满了风尘,一点不起眼,但放在行家的眼里就看出这衣服的料子是很名贵的毛皮,整件衣服价格不菲;他的皮肤很白皙,手指修长而灵活,这根本不是双流浪汉该有的手,倒像个贵族或是艺术家;其次,他搭的那个炉架,简单又实用,几根木柴就把茶壶支撑得稳稳当当的,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种手法只有军队中那些最有经验的老兵才会。他那笔挺的身材,是久经训练的结果,举止中有意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阳刚的、硬朗的气质,锐利的目光,那把带鞘的刀被习惯地放在右手边最方便拿到的地方,还有他的身手,那并不是一般江湖人的身手当然更不可能是能靠打猎锻练出来的身手。
她回忆他刚才打斗时候的动作,没有什么招数,动作干脆又直接有效,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击就能让敌人彻底失去战斗力,这种简练、明快的战斗模式往往只能通过血腥的战场砍杀,千锤百炼得来。
可以肯定,这个人曾经受过长期的、严格的军事训练,而且经济状况良好。这样一个人,在这风雪之夜要赶路往哪里呢?
林雨突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强盗?不会,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邪气,不像那种蛮横的亡命之徒。而且他的江湖经验太差,心也太软,这么容易被人偷袭,若是行走江湖,不到三天就要了他的性命。紫川家的军官?有可能。但他为什么没有随从和车马队伍?如果说是军官,他太年轻了,简直还是个大孩子,但他的眉目间却有种饱经风霜的感觉,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他形迹落魄,躲藏在一个小屋里,但举止、应答却那么自然,给人种平和感觉,这正是那种贵族世家子弟的天然气质。他也非常懂礼节,若是普通的男子,难得救了个美女,早凑上来问个不休了:“小姐贵姓芳名?哪里人?家里住址?那群人为什么追杀你?你爸妈妈是干什么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一个人出来走夜路呢?那群人为什么追杀你?为财?为色?他们是强盗吗?哎呀呀,今天好在有我,不然你真的很麻烦了。”
为了应付盘问,就在进屋之时,林雨已经准备了大堆说辞。谁知道这个人救了自己后,竟然连一句话都没问,美色当前,他也没有丝毫动心的表现。他仅仅向自己的援手道谢了一声,吃饱了就睡。
“简直像猪一样!”林雨不满地嘀咕说。
女孩子就是这样,碰到一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她会非常讨厌,但碰上自己感兴趣的人这么沉默寡言,对自己不理不睬,她也会感到像是受了轻视。林雨不满地嘀咕两声,忽然发现肚子也在一起嘀咕着。她犹豫一下,宛尔一笑,端起了面前的小碗,轻轻喝着粥。
不知是不是肚子饿了的原因,这碗粥吃得特别的香甜。吃完后,她把碗轻轻搁在地上,靠在墙角,把毯子一盖,和衣渐渐也睡去了。
第十六章
第六节
清晨,紫川秀醒来。他爬起来,发现柴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那个女子按昨晚的姿势轻轻倚靠在墙壁边上瞌睡,还没醒。打开门,只见眼前雪光耀眼,一片白茫茫。这是一个大晴天啊!想到距离帝都只有二十里路了,紫川秀心情大好,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和包裹准备上路。准备就绪以后,他看到那个女子还一直靠在墙边睡,叫了她一声:“林雨小姐,天亮了!”
林雨轻轻呻吟了一声,声音很痛苦。紫川秀心生疑惑,走近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林雨小姐,醒醒。”
林雨低沉地呻吟一声,闷声说:“我。我头痛得很。好渴。”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额头热得烫手。这个女孩子正在发着高烧:不过紫川秀想想,这也很正常: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半夜在风雪天里赶路,不生病才怪!
紫川秀再次推推她:“小姐,醒醒,你发烧了,我们得赶紧看医生去。”
林雨睁开了眼睛,昨晚明亮的双眼此刻浮肿、黯淡,她又闭了上了眼睛:“不要管我,我想睡。”
紫川秀叹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真是想不管她,但说归说,自己是做不到的。放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病倒在荒山野外不加理会,万一自己走了,昨晚被赶跑的杀手卷土重来,那她就死定了——紫川秀忽然发现做女人真的很占便宜,这个世界会亏待很多人,但是绝对不会亏待美女。比如说,像今天这种情形,如果换成了个臭男人,自己连扫一只眼睛过去的工夫都不会有,说不定还会趁他人事不清时候摸走他钱包去。
紫川秀放下了行李,他又到外面拣回枯枝,架起炉子生火,烧开了水。像他这样过着长期野外生活的人来说,风寒发烧药品是必备的。等一切都忙完了,他轻轻地把林雨扶起来,把药碗端到她嘴边:“来,吃药。”
女孩子高烧得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当紫川秀喂药时候,她忽然伸手搂住紫川秀的脖子,凑近他面前使劲地喊:“爸爸!爸爸!”
一瞬间,紫川秀呼吸急促:如软玉般光洁的面颊近在眼前,温香在抱,如兰的幽香扑入鼻子,他的眼前一阵眩晕。他毕竟也是个健康的年轻男子,荒山野林的小屋,孤男寡女。这个女孩子发着高烧,如果自己有什么不轨企图的话,她是绝对没有抵抗能力的。
紫川秀用力地扳开了她的围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她喝了下去,然后赶紧退到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中去,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这个女孩子实在太漂亮了,再来一次那种诱惑的话,自己实在没什么自信抵挡得住。听着林雨睡梦中低沉的呻吟声,他实在忍受不了了,跑出门去,像鸵鸟似的一头埋进雪堆里,藉着冰雪的寒冷让自己冷静下来,暗暗骂道:见鬼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凡是男人都会动心的!神啊?你明知道我不是正人君子了,又何必用这样的诱惑来考验我呢?
过了好久,等翻腾的心情恢复了平静,他才进了小屋,躲在屋子里距离她最远的角落里,盘膝练功,努力平心静气,只是心神一直不能平静,过好久才进入境界。
在他不知不觉时,外面又下起了雪。
当林雨清醒过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肮脏的墙壁、快腐朽的梁木、昏暗的炉火,身上的毛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你醒了?好点了吗?”耳边传来声音,林雨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双灼人的眼睛,一个长着胡渣的汉子正站在面前,样子有点面熟。她低声呻吟了一声:“你是谁?”
紫川秀一呆,随口答道:“我是李阿五。你发着烧,不要多说话。”
女孩子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认出来,这就是昨晚救了自己的流浪汉。
“我睡了多久?”
紫川秀看看窗头已经变黑了。他笑了下:“一天一夜了。”
女子动容:“这么久了?”秀眉微蹙,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情,放在她脸上,竟然也美得无法形容,让紫川秀不觉心跳加速。
女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到了地上的药碗,记得恍惚中,有人给自己喂药。她明白过来了:就是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落魄汉子,为了自己特意逗留下来,照顾了自己一天一夜。想到在这个风雪郊外,如果没人照顾的话,那后果……
她轻轻长吐一口气,幽幽说:“先生,您两次救命大德,小女子实在无以回报。”
紫川秀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而已,林小姐不必太客气的。你好点了吗?”他嘴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在嘀咕:自己身负重任,几十万远东军队群龙无首,正焦急地等待自己回去指挥,自己却有空为路上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耽搁了时间?你真是个蠢货,紫川秀。
风寒发烧之类的疾病,症状来得凶狠但去得也快,往往出一身汗就好了。经过紫川秀一天的照料,加上药物对症,林雨感觉头已经不痛了,烧也退了,只是还有种大病后的无力感。她的脑子已经清醒过来,虽然紫川秀说得平淡,但林雨观颜察色,看出地眉宇间努力隐藏的一丝焦虑。她心念一动:这个人跟自己一样在这种大风雪天赶路,肯定是有要事在身。但为了自己,他耽搁了整整一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不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一下好像很对不起他似的:“这位大哥,我是帝都人氏,家父是帝都的商人,昨晚与家人前往东部的达玛行省探望朋友,不料路上遭遇上大夥盗贼。我匆忙之下与家人失散,幸好得大哥您援手,不然我弱小女子一人孤苦伶仃沦落荒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林雨一边说着,连自己也感动了,眼角湿润,摸出了手帕擦着眼泪:“大哥两次救命恩德,让小女子如何回报好呢?”
紫川秀很用心地听着,一边“嗯嗯嗯”地点着头,摸摸鼻子:如何回报?你的病赶紧好了就算是报答我了。他忽然发现林雨对自己的称呼,已经由昨晚的“大叔”变成了“大哥”,少了点尊重,却多了份亲近,这算是进步还是退步呢?
听林雨说完,紫川秀斟字酌句地说!“林小姐,关於你的身份来历,还有与昨晚那些人的恩怨纠葛,我并没有问。如果不方便,您并不需要向我说明的。”
林雨睁大了无辜的眼睛:“那怎么行呢?大哥您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怎能在大哥您面前有所隐瞒呢?”
紫川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亏她还有脸提什么“救命恩人”,刚才的那堆话,没一句是真的。首先她绝对不是帝都人氏,她的口音与帝都口音有点像,但在紫川秀这个土生土长的帝都人耳里,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了:那绝不是天生的帝都口音,而是后天学来的,带有点西部腔。何况,如果帝都有这样的美女,那一定是很出名的人物,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一个商人的大小姐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暗器和那么高明的暗器手法?他还记得昨晚那几个杀手与她的对话,细细一想颇有意味:“杀了她,赏金十万!”
“你们竟敢这样对我,不要命了吗?”
“大人,您权大势大。”
“放她括着出去的话,我们没一个能活命的!”
昨晚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强盗团。他们的身手很不错,之所以不堪一击,是因为碰到了自己这个超级高手。她也绝对不是一介普通的平民,她被人悬赏十万,与自己平等。紫川秀还记得,她昨晚说的:“你们竟敢这样对我,不要命了吗?”那并不是普通的威胁,话语中透出的那股凛然威势、冰冷的自信,就连旁听的自己也是心中一寒。如果不是那种习惯於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尽在我手的人,绝对没有这般的威势和自信,这是装不出来的。
自己已经够委婉地告诉她,关於身份来历,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必要编造假话来骗人的。但她还是没醒悟。
紫川秀一瞪之下,林雨也有点做贼心虚,讪讪地住了嘴,脸微微一红,吐了吐舌头——不知怎么,紫川秀觉得这份小女孩的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叫肉麻,放在林雨身上就叫可爱。过了一阵,她轻声地说:“对不起。”
紫川秀淡淡地说:“没关系的。”
林雨为隐瞒身份而道歉,紫川秀也体谅她的苦衷。一个“对不起”、“没关系”之间,两人已心照不宣。林雨惊讶於紫川秀的精明,更对他的体贴大度怀有一份感谢之情。她暗暗想:这个人很有自尊,揭穿自己是为了表明他并不是受人愚弄的笨蛋;但他也很有分寸,行事、言语都非常委婉得体,并没有让自己当场难堪,更没有对自己的来历盘根问底。这种成熟宽容的为人处事方式,让她对他很有好感。
“这位大哥,请问您的真实姓名?”
“啊?我不是说我叫李阿五了吗?”
“可是昨晚你又说你是张阿三!”
紫川秀又摸摸鼻子,发现自己刚刚露了个破绽。他强辩说:“我早上叫李阿五,中午叫王阿四,下午叫张阿三。”
林雨给逗得扑哧一笑:“胡扯!”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不愿意向自己透露真实身份。本来自己也是隐瞒了真实身份的,对方这样做倒也公平。但不知为何,她心头还是一阵难受。
“那现在该怎么称呼您呢?”
“嗯,现在是晚上,我就叫张阿三吧!”
“张先生,您是去帝都的吧?”
紫川秀微微一笑:“林小姐,叫我阿三吧!先生什么的太难听了。”
林雨又扑哧一笑:“那您又叫我林小姐?”她柔声说:“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雨。”
“阿雨。”紫川秀喃喃念着,不知为何,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脑海中出现的却是紫川宁的倩影。
“三哥,你是帝都人吧?是回帝都的吗?你是干什么的?”
紫川秀一愣:这丫头还真是会攀交情,现在已经管自己叫“三哥”了。他不想多说,淡淡回了一句:“是的。”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口气太冷,他又补充说:“我回帝都是探亲。”
“探亲?探什么亲呢?”
紫川秀笑而不语,林雨恍然大悟:“三哥,你是回去看嫂子吧?”
紫川秀笑着摇头:“我们还没结婚呢。”
“那就是说女朋友——不,应该是说是未婚妻喽?”林雨笑得灿烂,但不知为何,当得知紫川秀已经有了未婚妻,她的心好像什么地方被刺了一下。
紫川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笑:“我们并没有婚约。两年没见,也不知她是不是有了别的人了。”
林雨凝视着紫川秀,两天以来这是她第二次仔细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剑眉星目,神情俊朗,下巴和脸颊边上有点黑黑的胡子渣,让他本来俊秀的瓜子脸上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但让她坪然心动的并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的气质。这个人的气质绝对不同寻常,那种经历杀伐、常常处於生死边缘中的人,所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洒脱,还有那种应该是久经风霜的中年人才有的成熟与宽容,形成了他独特的男人魅力。不知为何的,一到他身边,自己就觉得非常的安心。当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时候,自己心头竟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觉。
“不会的。”林雨的声音很诚挚:“像三哥您这么优秀的男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舍得放弃的,您女朋友一定在等着您的。”
紫川秀轻轻说:“谢谢。”
“三哥您是干什么的呢?”
紫川秀笑笑:“你看呢?”
林两犹豫了一下:“我看,三哥有这么好的身手,您恐怕是军人吧?”想了一下,她又开玩笑地补充说:“要不是就是强盗?”
紫川秀并不感到意外。自己身上军人的特徵太多了,这个女孩子又这么冰雪聪明,实在也无法遮掩。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副很沉重的表情:“既然都被你看穿了,事到如今,我就只好实话实说了。”若是换了熟悉他的白川在这里,马上就知道接着从他嘴里出来的话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信。
林雨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焦切地等待着。
“其实俺张阿三是很有名的强盗,匪号‘草上飞’独往独来,劫财又劫色,纵横七省从无敌手。正好今天还没开张,碰上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嘿嘿嘿……”配合着阴森的话语,紫川秀狞笑着慢慢地向林雨伸出了“魔掌”。
林雨夸张地双手护在胸前,装出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草上飞大侠,不要!救命啊。”眼中净是盈盈笑意。
“来,小姑娘,乖乖跟俺回去做押寨夫人吧!荒山野岭的,你叫也没有用,不可能有人来的。”
话语刚落,紫川秀神色一凛,收敛了笑容:他听到了外面有大片的马蹄声正急速向这个小屋接近。
林雨看见他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赶紧问:“怎么了?”
紫川秀张望下四周,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他若无其事地对林雨说:“你到厨房去。我没叫你,你不要出来。”
那些人马十有八九是冲着这个女孩子而来。紫川秀暗暗后悔,昨晚心应该再狠一点,不该让那几个杀手跑掉,现在他们又找帮手过来了。而且听蹄声,数目还相当多,恐怕有上百人之谱。这次应付起来就相当麻烦了。
林雨正要问“为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她也听到马蹄声响了,就在这一刹那,蹄声又近了很多,显然那些骑手赶得相当急。
她脸色一下子煞白,急切地说:“三哥,这件事情与您无关的,嫂子还在等着你回去。等下您不要插手,让我来应付。”
紫川秀摇摇头:“昨晚我打了他们的人,那就与我有关系了。你快进厨房去吧。”
林两感动地望了他一眼,一瞬间,千言万语的感激已经透过眼神传递过去了。昨晚的出手,还可以说是一时路见不平的义愤,现在眼看敌人聚众而来,势所难敌,这个人依旧这么坚定地维护自己。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美色;不顾凶险,目的就是为了维护一个弱质女子不受欺凌。一时间,林雨只觉得一股热流胸中滚烫:虽千万人矣,我独自前往!这才叫侠义的英雄气概,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她轻声说:“我不走。”不知不觉的,她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紫川秀温暖的手,心里有一句滚烫的话不敢说出口:“我与你同生共死。”
紫川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释然:随她去吧。厨房并不是什么隐蔽的场所,藏与不藏并没有多大区别。至於被她抓住的手,他并没有抽出来,他只当她小女孩心里害怕了,总得找一个依靠。
屋子里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留神倾听外面的声响。蹄声由小变大,越来越接近了。在风啸马鸣之间,隐约夹杂有一阵阵的狗吠声。紫川秀的心一下子凉了:敌人带有狼狗,自己想带林雨趁混乱脱围逃跑的主意就很难实现了。
这下得拿出真本事了!紫川秀冷笑着,心冷如铁,右手轻轻按上了洗月刀冰冷的刀柄。
马蹄声在门外停住了,外面传来了繁杂的人声:“这儿有具尸首!”
“这儿也有!是黑虎帮的人!”
“大夥散开来找!”
“大人,这里有座屋子。”
“你们几个人进去看看!”
紫川秀听说话声,那些人大多是西部的口音,一个个中气充足,内力很不错的,比起昨晚的那批人强得太多了。他越想越是奇怪,林雨小小年纪,怎么会惹上那么了不得的仇家?
“叩、叩、叩!”门口传来剧烈的敲门声。紫川秀并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站了起来,一手握刀,身形在黑暗中站得笔直,那傲然的男儿气概让旁边的林雨看得枰然心动。
“砰!砰!”眼看没人开门,敲门声变成了粗鲁的撞击。“砰”的一声,屋子的门被踢开,有人闯了进来,外面冰冷的月光洒了进来。
但在同一瞬间,屋子中出现—一轮更耀眼的明月!冰冷如雪,凌厉如风,凶狠如雷,迅疾如电,即使是天上的雷突然打下来,也不比紫川秀的刀更让人震撼:洗月刀一出鞘,那凌厉的刀气已经笼罩了从门外进来的三人。纵使他们三人全都无一弱者,但在那一瞬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他们连闪避、拔刀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张大的瞳孔里满是那一轮圆月般耀眼的刀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死!
“住手!”
刀光嘎然而止,突然消失,铮的一声脆响,紫川秀已经收刀回鞘,他诧异地望着林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喊停。
林雨歉意地说:“他们是我的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有点不畅。刚才带着那刀给她的印象太强烈了,她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啊!”那三个进来的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从鬼门关里转回来了!他们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来人啊!大人在屋里!有人劫持了大人!”
衣袂风声响动,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团团围住了小屋,到处是一片惊喜的呼叫:“找到小姐了!找到小姐了!”
有个威严的苍老声音在下着命令:“破墙!攻进去!”
那群人轰然应答,接着,四面墙壁都响起了猛烈的敲击声音,整间屋子簌簌发颤。
紫川秀一不动,安静地看着林雨:“他们是你的人?”
林雨点点头,平静地说:“下命令破墙的那个人,是我的叔叔。”
紫川秀凝视着林雨美丽的脸。不知为何,他觉得一阵不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搔搔头发:“可惜了,这房子很不错的。”
话语刚落,“哗啦啦拉”一阵杂乱的响声,一片墙壁已经给外面推翻了。人影绰绰,大群的武装人员站在外面冰冷的月光下,燃烧的火把将雪地照得一片明亮,十几副弩弓对准了紫川秀。一个很威猛的声音喝道:“大胆狂徒,竟然冒犯我家小姐!快把小姐放出来,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紫川秀一愣,林雨一笑:“再好的房子,也有坏的那天,不是吗?”看在紫川秀眼里,她的笑容竟有几分凄苦。她轻轻抓住紫川秀的手,把一个圆形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紫川秀低头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圆形玉佩。紫川秀看得出来,这方玉石温暖圆润,玉色苍翠,乃难得一见的极品,价值一定不菲。他正想推辞,林雨却把玉佩塞进他手心,坚决地把他的手合上。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嫂子的,三哥。日后如果有空的话,记得到河丘的听雨咖啡馆来找小妹啊!”林雨说完,正要离去,紫川秀在背后叫了一声:“请留步。”
林雨一震,转过身来。紫川秀看看自己身上,也没什么比较拿得出手的东西。最后只得把洗月刀拔了出来(外面的弓弩手们一阵紧张),把刀鞘双手递了过去!“这副刀鞘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做工还算不错,上面嵌的宝石说不定也值几个钱的。收下做个纪念吧。”
林雨微微一笑,也没有多加推辞,双手接过。
“那么,祝你一路顺风了,阿雨小妹!”
“嗯,也祝你和你爱人早日团聚,三哥!”
林雨深深地一鞠躬,转身向外走去。外面的人看她出来了,一起弯腰鞠躬,齐声问好:“小姐安好!”
林雨只是点头回礼,她和一个老者轻声说了几句,那老者不住地点头,然后向紫川秀走来:“张先生吗?”他牵着一匹马过来:“雪夜行路没有坐骑很不方便,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用这匹如何?”
紫川秀连忙推辞:“那怎么好意思呢?”
“先生不要说这种话。先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区区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紫川秀正要推辞,却见远处的林雨正目光炯炯地望向自己,神情哀怨。紫川秀一震:这种悲伤的眼神自己好熟悉啊!是在哪里儿过呢?
老人见紫川秀不出声,微笑着说:“那就祝先生一路顺风了!”
林雨看到紫川秀收下了马,嫣然一笑,娇容如花。她深深地凝视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把他的形象牢牢地铭记心中,转身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大群人马紧跟在她后面,一行人,逐渐消失在月光下寒风冷雪的夜色中,蹄声轰隆,渐渐变得微弱,终不可闻。
紫川秀看着他们绝尘而去,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若有所失的怅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林雨那明亮的眼睛。
第十六章
第七节
七八一年二月十五日,帝都,今天是紫川家开国元首紫川云的诞辰,被定为家族的国庆纪念日。天空纷纷扬扬地下着小雪。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受检阅的军队,一望都是褐色的人群,一排排的马匹,佩带着各种号码肩章的年轻士兵冻得通红的脸。穿着镶金边制服的禁卫军士兵,比普通部队的士兵要高出一个头,站在队伍中,他们鹤立鸡群。
在宪兵警戒线的外面,站满了穿着节日盛装的群众,他们冒着雪观看这规模盛大的阅兵式。望着部队那庞大的军容,他们一个个轻声地发出感叹:“天啊!”视力好的观众,可以看见检阅部队后面的高台,那里,紫川家的巨头们齐聚。
今天是家族的国庆日,按照惯例,家族要在这个日子检阅军队。往年只是应景似的从城中的卫戍部队中抽调几个师团过来,在广场上走一圈就完事了,但今年的检阅仪式搞得特别的隆重,不但帝都城中的中央军和禁卫军全体动员,还从瓦伦要塞和西部战线上抽调了部队回来。原因是很明显的,在家族刚刚战败、强敌环伺的形势下,用紫川参星的话来说:“这是展示我强大力量、恢复民众对军队信心的机会,顺带还对那些觊觎我家族的外敌发出警告,这可一定要隆重,不可简慢!”
“就像病人膏肓的病人却偏要强调自己肌肉饱满一样。”帝林暗想:“依靠检阅和授勋来恢复民众对军队的信心?家族军队在战场上失去了尊严,却想在检阅场上挽回?这简直是笑话了,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过看着下面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看着群众们赞叹得张的大大的嘴,眼睛里满是惊叹,帝林忽然发现,紫川参星的这个笨法子还是很管用的,世界上毕竟还是蠢人比聪明人多得多。只是不知道紫川家的“外敌们”——比如说流风霜或者魔神皇——会不会被这个“警告”吓倒,这就很难说了。
下面的人群中响起了欢呼“万岁!万岁!”,禁卫军的受检阅队伍过来了。一个师团排成三个方阵,队列整齐得犹如用刀子切过的一样,士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正步摆手前进,脚步声轰隆作响,闷雷似的回荡在整个广场上。在他们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向下沉。当他们走到主席台正前方时候,前导军官尖锐地一声喝令:“敬——礼!”
“哗”的一声,士兵们齐齐举起了手,转头向主席台方向,袖口上的金边齐刷刷地成一直线,脚下步子丝毫不乱,动作整齐得赏心悦目。群众中又一次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以紫川参星为首,高台上所有的家族高级军官一齐起立还礼,连没有穿制服的文官幕僚长哥珊也起身肃立致敬。当队伍走过以后,大家又坐了下来。看看群众们那赞叹的嘴脸,帝林忽然觉得他们都是一群白痴,竟然会为这种空有架势的方阵操列式赞叹。任凭帝林绞尽脑汁,他也想像不出这种整齐的方阵队列在战场上究竟有什么用。如果真有哪个指挥官会把队伍会排得整整齐齐,操着正步来冲锋的话,那,帝林想: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白痴。
斯特林掉过头时候,刚好看到了帝林面上的诡笑。他凑过头来:“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我在想,这种队列在实战中究竟有什么作用?他们操列得那么卖力,竭尽全力地做了件对谁都没有好处的事情。”
斯特林露出了笑容:“别当真了,必要的仪式总是需要的。昨天的《帝都日报》看了没有?”
“你说的是哪篇文章?”
“题目叫什么我忘了,一个叫哥斯拉的疯子写的,说我们丢了远东二十三省反而在战略上更加有利了,阵线更巩固了。——这是什么的胡说八道,就算是拍政府马屁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帝林板着脸:“哥斯拉是我的笔名。”看着斯特林吃惊的表情,他笑说:“开玩笑的啦!这文章是我部下写的,不过我确实很赞同这个观点:远东对我们是一个大包袱,对我们而言,有害无益。”
“大哥,你在开玩笑的吧?”
“呵呵,我是说真的,我。”帝林忽然停止了说话:紫川参星不满的目光朝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人扫来,两人赶紧停止聊天,帝林小声地说:“仪式结束后,今晚你有时间吗?喝杯咖啡去?”
“天,没想到这个狗屁仪式竟然搞了那么长!”
夜幕降临,便装坐在温暖的咖啡屋里,通过玻璃橱窗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上雪花飘荡,帝林小声地发着牢骚。
斯特林淡然一笑,没有附和帝林的说话:如果让帝林继续说下去的话,十有八九一定会把罪名扯到罗明海身上。斯特林已经发现了,在帝林眼里,哪怕就是路边有只青蛙叫,那也一定是罗明海指使的。罗明海是世间一切罪恶的根源,如果没有他,那魔族绝对不会侵略过来、流风家早就被铲平了、远东压根就不会叛乱、军队也不会打败仗、物价也不会上涨。
斯特林不得不提醒帝林回到正题来:“大哥,刚才,你说的那个观点,失去了远东反而对我们更加有利吗?”
“没错。”帝林一脸理所当然:“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叛乱初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应该彻底放弃远东——但那时统领处没接受我的提议,最后还是放弃了,还得赔上了黑旗军和远东军,差点连你和中央军也给赔进去了。幸好,现在还不是太迟,我们终於摆脱了那个包袱。”
斯特林听得一头露水:“大哥,你说的是什么?什么包袱?”
“嗯,斯特林,你有没有想过,就总体实力来说,我们比流风家要强,但两百多年与流风家的交战中,我们输多胜少,每打十场仗,我们往往就输了七、八场,甚至还出现过流风军长驱直入到帝都城下的事情,为什么呢?你先不忙插话,这不关流风霜的事情。其实就在流风霜时代以前,这种局面就已经开始了。”
斯特林思考了一阵,回答说:“这恐怕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吧?”
“为什么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论总体实力,我们比流风家只强不弱!”
没等斯特林回答,帝林把手一挥,飞快地说下去了:“问题就在这了,就在远东:其实当年紫川云进军远东,根本是个错误!为了在魔族嘴边保住那二十三个远东行省,家族绝大部分的军事力量都给死死地捆在那里了!十年前,流风西山围攻帝都,眼看我们都快完蛋了,哥应星竟只能派阿秀带几百童子军回来救援。那个时候,如果把分散在远东二十三行省的驻军全部集合起来,我们可以拥有超过一百个师团,不要说击退流风西山,就是扫灭流风家,纵横整个大陆,那也足够了。”
“每次与流风家作战,人家是动员倾国之军杀过来,我们却把上百万的军队闲置在远东,绑着一边手跟人家打,怎么可能赢呢?而同样的,在远东这边,我们与魔族的对抗也是处於挨打的被动状态。我们是两面作战,两面都挨打。我奇怪历代的家族总长怎么就没想过这个办法呢?彻底放弃整个远东省份,只用少量军队——比如说十几万步兵就够了——守卫着瓦伦要塞,那魔族就休想寸进,然后我们把从远东调集回来的军队加上我们原来的边防军、中央军、黑旗军等部队,统统朝西边杀去,嗯,我就不信流风霜真的三头六臂!”
帝林说到后来,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讥讽。斯特林听得悚然:从单纯军事的角度上说,帝林的计划确实是有可能击败流风家的。但是家族历代总长,其中不乏足智多谋、雄才大略的人物,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想到这个办法呢?他随即明白过来:这个计划实施的第一步是先要主动放弃二十三个富裕的远东省份,可是有哪个总长舍得把好好的领土割舍呢?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保住这片领土,根本没动过要放弃的念头。帝林能想到这个,无非是因为他旁观者清罢了。
斯特林点头赞成:“你说的是道理。”他有点黯然:“但现在,远东已经丢了,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不要灰心嘛!”望着玻璃窗外白雪皑皑的长街,帝林有了点感慨:“历史早就证明了,一个民族如果被击败,只要不是被彻底摧毁,两三代人以后,这个民族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我们会重新强大起来的,我对此确信无疑。”
斯特林微笑说:“两三代人?希望我们能看得到吧。”他举起了咖啡杯,整个人忽然一震,手中的咖啡竟然洒了一点出来,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长街。帝林马上警觉地望过去,顺着斯特林视线的方向,长街上空无一人。
“怎么了?”
斯特林回过头来,面色古怪:“刚才我在街的转角处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是谁我不知道,但她拿着三弟的洗月刀!”
帝林猛然起立:“追!”两人旋风般地从咖啡屋的门口冲了出去,老板慌忙追出门口,却只见到两道小小的人影已经消逝在长街的尽头,只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淡淡的足迹。他不由感叹道:“操!现在吃霸王饭的水平真是高多了!”
寒冷的风在耳朵边刺耳的掠过,两边的景物急速地向后退。寒冷的冬夜里,长街上空荡荡的,正适合使用轻功急速奔驰。两人运起轻功,全力急冲之下,同时到达了百米左右距离街角。两人对视宛尔一笑,都知道对方武功又有精进。
斯特林笑容一敛:“刚才她就在这儿的,怎么现在一个人都看不到了?”他低头看地下的足迹,只见雪地后的大街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泥泞的雪水和泥浆混杂,哪里找得到一个人的脚印?
帝林想问斯特林!“你真的看清楚了吗?”话到嘴边,他又吞咽下了:斯特林为人行事素来沉稳,如果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出口的。他望了下四通八达的街道,提议说:“咱们分散找一下吧。他是个什么人?”
斯特林沉吟道:“也好。对方是个年轻女子,身材高佻,外穿红色风雪披风,遮住头脸。她腰间挂着三弟的洗月刀,一眼就能认出来了。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你长啸一声通知我。即使动手也好,一定要把她留下来。要弄清楚三弟的下落,关键就落在她身上了。”
帝林很乾脆地回答:“好!”两人击掌一下,帝林向左,斯特林向右,开始分头寻找。
斯特林一路奔来,心头也有疑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呢?刚才那个女子从街边经过时候,他马上就觉得她身上有什么突兀的地方,可就是反应不过来。等到她走了过去,斯特林才猛然想起:那个女子腰间的配刀,就是紫川秀的洗月刀!
因为他跟紫川秀相熟,一眼就认了出来。据他所知,洗月刀是紫川秀先祖传下来的,他对此非常珍惜,现在,这把刀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女子身上了呢?难道,阿秀已经……
斯特林驱散了心头不祥的疑虑,专心搜索,心下奇怪,怎么不到几分钟,那女子竟然走得无影无踪了呢?他沿着长街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醒悟,一下子跃上路边房子的屋顶,站在堆满积雪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观察四面八方。忽然,他看到远远的一个淡淡身影在街道两边的屋顶上面一起一伏地跃动,飞檐走壁有如平地。斯特林一惊,随即醒悟过来:那是帝林。看他现在的速度,比起刚才奔跑时候的速度又快上了不少,显然刚才他还没用全力,可能是怕会伤斯特林的自尊心吧!
斯特林失笑,心想:“大哥,其实我刚才也没用全力啊,”他不再理会那个身影,转过了头,了望周围的街道,空无一人。他不甘心地再跃上另外一个屋顶,忽然看到了对面的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一个人正在下面走着,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的女性。
斯特林大喜,连续跃过了几家屋子,从巷子顶上飞身跃下。黑暗中,一女声尖叫:“非礼啊!有采花大盗啊!”顿时,整条街上的民房窗户都亮了起来,不知从哪儿涌出大群手持棍棒的群众,只听见人声鼎沸:“采花大盗?在哪里?”
“看!在那哪!他要逃了!快追!”
“哎呀,他飞上屋顶了!这家伙原来是个飞贼!”
“快派人去报告治部少!我们这里发现飞贼了,请他们快派高手过来!”
斯特林狼狈不堪地跳上了屋顶,一口气飞檐走壁地逃出了几条街,直到听不到后面那一片喧杂,他才敢停了下来,趴在积满了厚厚白雪的屋顶上轻声的喘气,只觉得心脏跳的“扑通扑通”做响:幸好巷子里很黑,估计没人看得清自己的面容,不然的话,明天《帝都日报》的头条准是:“中央军统领竟是采花大盗!”那自己可真的没脸见人了。
他抬起头,天空乌云密布,冷月无声,雪光耀眼,冬夜的帝都城沉浸在一片宁静中。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慌不择路之下,已经来到了城西方位。下面的街道并没有人,斯特林轻轻地跃了下去,落地无声。今晚接到警报后,估计治部少会派高手四处巡查“飞贼”,自己再这么在人家屋顶上转来转去,万一给逮到了那可太冤枉了。他想起了帝林,暗暗偷笑:“要不要通知他呢?当那些巡逻的治部少发现自己逮到的人是帝都的宪兵长官时,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样想着,他转过一个街口,猛然愣住了:走在前面一个穿风雪披风的婀娜女子,从背影看,正是自己在咖啡馆看到的人!不过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斯特林不敢再贸然地上前,他加快了脚步,想赶上对方,却不料对方的脚步也跟着急了起来,距离反而拉开了。斯特林沉不住气了,开始奔跑了起来,一边喊:“前面的小姐,麻烦您停一下!我不是坏人,只是有点事情想请教。”
那位女子并没有停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一个劲地快步走。斯特林运起轻功,转瞬便追到了对方的身后,出声说:“小姐,请留步。”伸手拍向她的肩膀。
“嗤”的一声轻响,光芒一闪,一剑从旁边突然出现,无声无息地斩向斯特林拍过去的手腕。斯特林大惊之下来不及缩手,翻腕食指一弹,“叮”的一声轻响,正好弹在剑的侧面上,将长剑一下子荡开。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嗤”的又一声轻响,第二把剑又出现了,刺向他的喉咙,剑气犀利,招式狠毒,凝聚着强大的气势。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剑手对自己剑法有着充分信心!但他眼前一花,剑刺了个空,斯特林竟然消失了!
剑手一愣才发现,仓急之下,斯特林突然使了个铁板桥,整个身子从膝盖处弯了下去,凶险无比地躲过了这一剑。没等第三剑出来,他就地一滚,虽然狼狈一点,却总算和敌人拉开了距离,一个鱼跃起身,这时候他才看清了敌人。
敌人一共是五个。正中间是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子,她始终没有回头,斯特林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身材高跳,身形和气质都很俊雅,直到这时候斯特林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否就是刚才从咖啡屋中见到的人。
旁边的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手中长剑闪烁,刚才正是他们偷袭斯特林。另外两人手拢在长长的袖子里,看不出有没有武器,透出一股神秘莫测的味道。四人服饰各不相同,都是普通的平民服饰,外面套一个防风雪的斗笠,面容隐藏在斗笠之下看不清楚,不过眼神都很亮。他们四人先前在街上分散地走着,斯特林早就看到了他们却没加留意,没想到他们竟然与那个风衣女子是一夥的。
提剑的青衣女子发出一声惊叹:“咦?”,她对斯特林竟然能在那种情形下逃生十分惊讶。斯特林内力之强、反应之敏捷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仓促之下竟能以手指弹开剑锋,见势不妙就迅速不顾身份的一个打滚,脱出了包围圈。看他先前所展露的武艺,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大高手竟然会用这么失身份的招式。
斯特林心中恼怒: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这般狠毒?自己不过问个话,他们就想杀了自己?若不是自己的武功高强又反应迅速,早成剑下鬼了。但表面上却不露分毫,冷静地先看了下四周:身后出现了七个穿平民服饰的人,先前斯特林以为他们是过路的行人,但看到这边打斗后,他们并没有离去,反而缓缓地围了上来,所站的方位恰好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而正面又有五个同样用风雪斗笠隐藏住面目的人出现,站到那个穿红色披风女子的身边。
“前面十个,后面七个。”斯特林有点紧张了:居然整条街都是敌人,而且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更强的高手潜伏。如果这些敌人都有和那两个剑手有相同,或者近似的水准的话,这一仗实在没法打了。
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斯特林有所疑惑,但立即释然:自己虽然从军从政多年,但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并没有结下那种深仇大恨的私仇。就算有人对自己不满,也是因为公事,没必要到取命的地步。况且想像中的那几个人也没有能力动员这么多的高手来暗杀自己,他们更不可能预料到自己会在深夜出现在这个偏僻的街道上。这一切很明显是因为自己追赶那个女性才引起的,纯粹是出於偶然。对方这种不发警告就出手要命的乾脆作风,让斯特林想起了职业杀手,或者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
他们所护卫的这个女子是什么人?斯特林疑惑。
雪花静悄悄地落下,地面上一片积雪的反光相当刺眼。
双方僵持着,十几股刺冷的杀气已经将斯特林笼罩,前后左右,敌人那环窥的眼睛就跟狼一样发着光。双方都没有通报姓名,对方似乎忌讳斯特林内力强劲,没有上来动手。
突然,斯特林放声大笑,声音中蕴含内力,爽朗的笑声远远地传开了去,回荡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对面几个人一错愕,一个沙哑的男声低沉地说:“他在召唤帮手!”
刚才向斯特林出手的那个女子出声说:“小姐请先走,这里交给我们处理。”那个穿红色风雪披风的女子听话地向前走。斯特林不由着急喊:“小姐,请留步!”
话音刚落,后面响起尖锐的破风之声,衣袂风声响动,不用回头斯特林就听出来了,有三把剑同时分取自己的后脑、后颈和后背三处要害,又快又狠,都是一流的剑法。
斯特林心下恼怒:“大家并没有什么仇怨,你们下手怎么这般毒辣?”
他也不回头,突然向后斜斜滑步一退,恰好躲过了那几剑。影子一闪,不知怎么的,他已经到了那三个剑手的中间。剑手们大惊失色,连忙想向四面分开。斯特林“嘿嘿”一笑,也不用看,两手左右一分,准确地抓到了左右两个剑手持剑的手腕,后脚踢出,“蓬”的一声正中第三个敌人的胸膛。那人“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后飞出去了,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的摔雪堆里。紧接着,清脆的“喀啦、喀啦”两声,让人听得牙根发软:斯特林恼恨那几个剑手下手太过狠毒,已经折断了他们的手腕,寒冰真气顺势一冲,又将他们整个身体的穴道都给封冻住,他们俩顿时僵立原地,手中长剑脱手,“叮叮”两声落在了地上。斯特林手指轻轻一点:“倒吧!”两个剑手带着一副痛苦的神情,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蓬蓬”两声砸在雪堆里。
他轻松地拍拍手,像是不过完成了一件很轻而易举的小事似的,抬头微笑道:“还有谁来的?”他赢得看似轻松,其实十分凶险。他兵行险着,不进反退,突然贴近身去,才打了对手个措手不及。如果真要正面一招一式地开打,单是那三个剑手联手起来已经是非常难对付,如果再有新敌人加入的话,那就危险了。所以斯特林故意做出这么一副游刃有馀的样子,震慑敌人。
但他很丧气:那个女子已经走得远了,听到这么激烈的打斗声,她连头都没回一下。跟自己对峙的那几个人也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低眉垂目,对自己的挑衅恍如不闻。斯特林突然明白过来:对方的目的只是把自己拦在这里,不能去追赶那个女子。看来,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女子身上。
想通了这一点,他清啸一声,整个人向前冲去。
“叮叮”的金属响声连续不断,面前的敌人纷纷拔出了武器,作势阻拦,后面衣袂风声响动,后方的敌人也在急速地扑过来。斯特林身形忽然平地里一拔,前冲的势头突然转变了方向,人已经跃上了道边的屋顶,踏着屋顶上的积雪飞驰而去,瞬间已经脱出了包围圈。只听到身后人声鼎沸,那群人正大呼小叫地追赶而来:“站住!”“我杀了你!”但他们绝对已经来不及了。斯特林在屋顶上一个跃身,向着那个神秘女子斜斜地掠过去。那女子身边空无一人,这是最好的机会了!斯特林下定了决心,这次非得一睹她的庐山真面不可。
他从半空中直扑而下,犹如神鹰天降,人没到,慑人的气势已经把那个女子锁住,右手探出擒拿对方的左肩,出手中带着强烈的气旋,激得对方身上的风雪披风呼呼作响,空中的雪花被劲气激荡,回旋四转。
眼见斯特林凌空而下、声势惊人,那个女子不出声地前冲一步,随即旋风般转身,身上的披风旋成了一朵鲜红的大花,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剑,剑锋反挑斯特林的落足点。
斯特林暗暗赞叹:这向前冲再转身的一步大有学问,她避开了斯特林从半空而下凌厉一击的锐气,随即立即反击,不让斯特林占丝毫上风。对方的剑法确实不错,又快又准,但在斯特林这种高手眼里,还不能构成威胁,他更欣赏的是对方那种临场机变的敏捷和迅速判断的准确。瞬息之间,她能看出斯特林人在半空时,最薄弱的一处就是他的脚,眼光老辣独到,即使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大有不如。对方面目隐藏在风衣的头罩里面,无法窥知她的真面目。他特别留意她的腰部,凝神一望,可见半截黑色镶银丝的刀鞘,那独特的样式,正是紫川秀的配刀!
斯特林心头震撼,身法却丝毫不乱,右脚尖前探,点向对方的剑锋。
但没等他点到,那女子突然变招,“飕”的一下划破空气的急响,剑锋已经改成斜指斯特林的腹部,速度比先前那一剑不知快了多少,若斯特林继续这样落下的话,无遮无挡的小腹必然先中剑!
斯特林脑子里轰的一下:“上当了,这婆娘先前在隐藏实力!”对方身为女子,竟使用这样下流的招式!情急之下,他急运气聚於右手,狠狠一掌朝对方的剑上劈去。“啪”的一声轻响,对方长剑应声拍开,斯特林也觉右手一阵剧痛。双脚踏实,人已经落地了。
从屋顶落到地面的这一短短过程中,两人极尽本领,招式变幻多次。斯特林虽然武功远胜对手,但那女子却是极富狡猾机变,使计让斯特林判断失误,交手之下,斯特林竟吃了个小亏。他气怒交加,使出了真本领,一个劈空掌遥遥劈去,“砰”的一声闷响,那女子“哎呀”惊呼一声,已经被掌风扫中,整个人向后抛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虽然斯特林的掌力并没及身,但此时的斯特林一身内功之强,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一掌击出,掌风凌厉有如实质。先前两人比拚招式,那女子还可以凭机敏占上风,但现在斯特林使出了劈空掌,这是绝对的内力比拚,一点都取巧不得,那女子立即就抵挡不住了。还是因为斯特林顾及她是女性,又想留下活口、追追问紫川秀下落,不然光是这一掌已经要了她性命。
他正欲扑上去揭开她头罩时候,身后衣袂响动,尖锐的破风之声直追自己后脑,那几个护卫已经追上来了。斯特林不得不回身先应付他们。那个女剑手喊道:“这家伙打伤了小姐,不能让他活下去了!”声音凄厉。随着喊声,护卫们奋不顾身地围攻过来,气势疯狂。
瞬时间,斯特林眼前到处是一片剑光闪烁,对方不顾江湖规则,以多打少,哇哇怪叫着要拚命。斯特林叹了口气,使出了绝技,劈空掌连发,“蓬蓬蓬”连续响,又有三个护卫被应声打飞出去。被斯特林那雄厚的气劲所压迫,围攻过来的护卫们没有一个能近身的,但他们仍旧在奋不顾身地扑上,前赴后继,就算是被打飞的那几个也很快地爬起了起来,吐着血再战。在五个剑手不顾死活的围攻之下,即使以斯特林之能也应付得手忙脚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剑手,上去扶起了受伤的神秘女子,在其馀的护卫们拥护下逃向长街的尽头,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中。
斯特林正着急,逃走的人却同时停下了脚步:街道尽头的路口出现了一个高佻的身影。他漠然地注视着几个神秘来客,面上全无表情,目光比街上的积雪更冰冷,显得冷漠、孤傲,正是帝林。斯特林大喜,叫道:“大哥,拦住他们!这夥人有问题!”
一个护卫低沉地喝道:“让开!”帝林冷笑一下,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那凛然的杀气压得几个护卫呼吸不畅。他们相顾骇然: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一步之间也不见如何作势运气,怎么就能产生如此可怕的杀气?
一个护卫闷喝一声,如豹子般向前猛然跃出,闪亮的一道光芒划过黑夜,一剑刺向帝林的眉心,又快又狠,确实已经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平。
帝林哼了一声,右手慢慢在空中划个***,左手一迎,电闪雷鸣间,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冲出去的那个剑手一声惨叫,整个人倒飞回来,“蓬”地刚好摔在他冲出去的地方,手中的剑莫名其妙地深深地插在他自己的眉心处,手脚抽搐两下,已经断气。
那群人齐齐后退一步,目光中流露恐怖之色:这是什么手法,如此恐怖?望着地上的尸首,帝林缓缓摇头,慢慢地说:“他不该在我面前使剑的。”语气中一点炫耀的味道也没有,却带有种说不出的疲倦和萧条,仿佛只是说出了一个很浅显的事实。
斯特林虽然身处围攻之中,却还能注意到帝林那边的情形,看到帝林一出手就杀了人,心下大是不愿,叫道:“大哥,留活口啊!”
“知道啦!”帝林没好气地回答说,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众人,挑选下一个下手的目标,那眼光,简直是黄鼠狼在打量一群小公鸡似的。
蒙面客们见势不妙:后面的那个小流氓(他们以为斯特林是那种调戏女性的小流氓)武功高得出奇,自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面前又堵着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手,举手投足都能杀人。这下大大的不妙了!
一个老者沉稳地发号施令:“阿迪,你跟小姐先走,这里我们来应付!”
“知道了!”那个女护卫低声答应一声,搀扶着受伤的神秘女子就要离开,帝林“嘿嘿”一笑:“走得那么容易吗?”闪身正欲阻拦,“哧哧”的剑气响动,五把剑同时刺过来,四剑分取自己的头、颈、胸、腹等各处要害,另外一剑凝在自己身前几步,含而不吐,剑气却如毒蛇吐信似的将帝林笼罩。
帝林大吃一惊:这些剑客单打独斗,谁都不是自己对手。但他们一旦组织起来,却非常的有默契,攻者攻、守者守,显然是一套训练有素的剑阵,能使得他们组合起来时剑上的威力成倍增加。这刺来的几剑已经笼罩了所有能进击的路线,即使以帝林也无法从中找出破绽反击,他只好一个旋身又回到了原处,心下恍然:难怪连斯特林也无法把对方留下。他打起精神,一边小心周旋,一边观察对方的招式,寻觅机会破阵。
黑夜的长街上,风雪飘舞,两处生死搏斗正在进行,紫川家青年一代中最出色的两名高手遭遇来历不明的神秘剑手,双方激战正烈。只听见剑气纵横“嗤嗤”连响,低沉的的拳风劲气“蓬蓬”有声,漫天的雪花被劲气激得在空中来回飞扬,迷漫不见人。双方打得天昏地暗,不见日月,奇招妙式层出不穷,如果有人在旁边观看的话,肯定大叫:“精彩,过瘾!”双方当事人却都在叫苦不迭:这场仗打得可真是冤枉了。对手身份不清楚,砍杀的理由不清楚。一方是做贼心虚:“哪里来的这两个高手找我们麻烦?我们暴露了吗?”另一方却觉得很委屈:“我只是想问句话而已,你们何必大打出手呢?”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完全是出自一个小小的误会。但历史却常常是由各式各样的“误会”构成。
几分钟过去了,还是帝林首先脱出困境。他卖个破绽,引得四个敌人同时攻击自己踢出去的右脚,等到他们招式使老,帝林的脚忽然“飕”的收回,四人都刺了个空。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帝林长啸一声,左脚就地一铲,大片的雪花像烟一样在他脚下散开,一时间,空中雪粉弥漫不能见物,四人一惊,生怕被帝林偷袭同时后跃,合击剑阵不破自散。等到空中雪粉散去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第五个剑手已经倒下了,他的长剑到了帝林手中。
一剑在手,帝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睛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嘴角泛出狞笑。没等剩馀的四人重新组合,他已经如射出的箭般直冲了过去,杀招连续使出,剑光如闪电般划过黑暗。“啊、啊、啊”连续三声惨叫响起,三名敌人同时倒地,绯红的热血洒在皑皑的雪地上。
帝林轻松地把玩着手上的长剑,望着面前最后一个剑手——就是这位老人发令说:“阿迪带小姐先走”。帝林知道他是个头目,特意留他活口下来问话的。帝林什么也没说,嘴角含笑。
那老人明白他笑容中的意思:你们五人联手已经被我破,单你一人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住手吧!”那边围攻斯特林的几个人听命地退开,奔了过来,个个身上带伤,口角鲜血直流。其实如果斯特林想杀他们,早就可以办到了,只是斯特林想擒拿几个活口,才让他们支持了那么久。几人在那个老人身后站成一行,虽然伤残战败,却仍有一股不屈傲气。斯特林也跟着过来,站到帝林旁边。
老人把手中长剑抛下,翻手揭开头上的风雪斗笠,露出满头的苍苍白发和一双很亮的眼睛,面上皱纹纵横,感慨说:“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剑法,如此武功!老朽也是学武之人,栽在二位阁下手里,算心服口服了。只是到现在还不知二位阁下尊姓大名,死不瞑目。请问阁下何人?”他声音苍老沙哑,透出一股莫名的沧桑味道,神色间透出一股凛然气势,毫无畏惧,气势丝毫不像战败的人。
斯特林感慨於这位老人的气度,肃然回答:“这位是家族监察总长帝林阁下,在下斯特林,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几人齐齐“哦”了一声:紫川家的斯特林与帝林,已经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了,可谓家喻户晓,无人不知。老人眼睛一亮,旋又恢复平静:“老朽何其荣幸,原来碰上了紫川家的两位顶尖高手,我们输得心服口服了!至於我们几个手下败将,贱名实在有辱尊耳,不提也罢。”
帝林冷笑一声:“这只怕由不得你了!”语气中透露森森的寒气。
老人淡淡说:“帝林大人的手段,老朽也是略知一二的。监察厅的三木之下,何言不能求?”
帝林冷笑不语,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架势。老人又望向斯特林:“斯特林大将军,您以孤军弱旅力抗魔族不屈,扬我人类威风。纵然我们是敌人,但对您,老朽是神往久已,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足以告慰平生了!”
斯特林不安地谦虚道:“不敢,老人家你太过奖了——不好!”那老人手中寒光闪动,不知何时已经暗藏匕首,斯特林与帝林同时飞身扑上,却还是迟了一步,老人狠狠把匕首往心头一刺,刀锋深深插入,已是无救。
帝林反应得十分快!“活口!”马上又扑向老人旁边的那个蒙面人,刚一碰到他身躯,却已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嘴角黑血直流,身体却已经冰冷了。其他几个同样一声不吭地倒下。帝林掰开其中一个下巴,只看了一眼就恼怒地一脚将尸身踢得高高飞起:“他们嘴里藏有毒!”
斯特林也想起来了:“那边还有几个被我打伤的!”两人快步跑了过去,走到雪堆那里,只看那两个被斯特林用寒冰真气封住穴道的人,也已经咬破了嘴里的毒囊、七窍流血死了。
第十六章
第八节
空荡荡的长街上摆着十几具尸首。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斯特林只觉得心头很烦乱:只为了问一句话,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帝林小声地骂了两句:“***!”望向斯特林,关切地说:“你手上受伤了!”
斯特林低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鲜血直流,疼得厉害。仔细一看,他松了口气,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帝林从地上拣了把剑,把衬衣里子割了一截下来给斯特林包扎伤口。
街边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扫雪的清洁工推着小车、抗着箩筐慢慢走近街口,看到了满地的尸首、鲜血和站立的两个人,他吓得整个人从地上跳了起来:“杀人啦!救命啊,快来人啊!杀人啦!”丢下了车子和箩筐,头也不回地逃跑了,一边跑一边叫:“来人啊!杀人啦!”
帝林狠狠地骂道:“吵个屁吵?再吵我连你也杀了!”
斯特林试着活动一下受伤的手掌,说:“等一下治部少会来人的。我们是不是把这些尸首交他们处理,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帝林摇头:“不。还是让监察厅来收拾吧。他们比较有经验,说不定可以找出些线索,我们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说归说,其实两人都清楚,这夥人准备得如此周密,连嘴里的毒药都准备好了,这种人身上绝对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可以追究的。帝林从怀里掏出个哨子放到唇边使劲地一吹,刺耳的警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远远地传了出去。
过了一阵,远处回响起了同样尖锐的哨子声。
帝林一个个翻开尸体上的斗笠,查看他们的面容,却沮丧地说:“一个都不认识。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好手了?”他喃喃自语:“他们是夥什么人?”
这也正是斯特林心中的疑惑。他问帝林:“你看到了那个女的了吗?怎么样?”
帝林凝神思索了一下,点头说:“我没看到她面目,不过确实有个八、九分把握,她身上那把刀确实是阿秀的。你跟她交过手了吗?”
斯特林点头:“略为接触了一下,她的武功不错。”想了下,他又补充说:“很不错。”
“三弟的刀为什么会在她身上?”
帝林面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没答话。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莫非紫川秀已经死了?
帝林缓缓开口说:“我有个想法,但现在脑子里很乱,你帮我整理一下。”
斯特林很有默契,立即说:“好,你说。”
帝林急速地在原地走了几步,犹豫地开口说:“第一:三弟是在远东沦陷区失踪的。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是说如果,那很有可能是魔族下的毒手。那他的刀,应该也落到了魔族的手上。”
斯特林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如果三弟是死在魔族手上的话,因为我们与魔族之间已经断绝了交通,这刀是不可能出琨在这里的。”
帝林沉吟着缓缓走近那堆尸体,突然说:“那老家伙的话,你都听清楚了?他说你力抗魔族,他很是佩服。这是不是说明他并非魔族一方的人?刀落在这夥人手里,也就说明三弟肯定没有死在魔族的手中!关键要找出这群人的身份,才能查下去!”
斯特林不断地点头,想了一下,他说:“我发现,有件事很奇怪:那群蒙面人都是吃毒药死的,只有那个老人是拿匕首自杀。若是想保守秘密的话,他为什么不吃毒药呢?那样比较简单,痛苦也少得多。”
斯特林说到一半时候,帝林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那老人的尸体前蹲下,掰开他的嘴巴仔细查看,然后搜那个老人尸体的衣裳,动作非常的熟练,连每一处暗袋都没放过。结果只找到了一叠钞票、一把指甲刀。他仔细辨认了指甲刀,发现是帝都生产的,表情有点失望。过了好一阵子,他就着路边的雪擦手,站起来冲斯特林点头:“你猜得没错,他口中没有预备毒药。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嘴里准备了毒药的人是敢死队,而这个老人并不属於敢死队的一员,而是属於受保护的人物,身份比较尊贵?”
斯特林惬意地点点头,他发现跟帝林谈话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的思维机敏,很多事情自己心里只是有个模糊的念头,稍微一提,他马上就能很有条理地接下去。
帝林接着说:“也就是说,连这样尊贵的人物也不得不留下来,最后还得自杀,目的就是为了掩护那个女的撤退;也就是说,那个女的身份比他更为重要?或者说,那个女的身份如果暴露了,后果会非常严重,甚至严重於他的生命?”
斯特林不住地点头:“对,我想的就是这样的!那么说……”他忽然发现自己又想不下去了,只能冲帝林尴尬地一笑。
帝林大踏步地在尸体边上急速地走来走去,像位陷入重围困守孤城的将军。他停下了脚步,直视着斯特林:“斯特林,失踪了一年多后,三弟的刀突然出现,这绝对不是偶然的。俗话说,‘看到熊的足迹,那熊也就在附近不远了’。我有个感觉,三弟说不定已经回到帝都了!”
斯特林一惊,他知道帝林的直觉非常灵敏。在很多次危机中,他往往是靠着本能而不是靠头脑来应对的。他说出来的话,一般都有几分把握。想到紫川秀有可能已经回帝都了,斯特林一阵欣喜,但随即又疑惑:紫川秀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自己呢?他还有什么顾虑吗?难道,他真的……
斯特林不敢——或者说不愿意想下去,但脑子却不受控制:“难道,阿秀一年多迟迟不回,真的已经投靠了魔族?那他千里迢迢地从远东回到帝都,又是为了什么?是刺探人类的内部军情?在家族境内布置魔族的情报网?勾结紫川家的某位手握重兵的大将与魔族里应外合?”
斯特林几乎笑出来了:若是最后一个可能的话,自己与紫川秀的交情最好,是他勾结的最好目标了。可是明明没人找过自己啊!
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帝林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不关我事哦!”
两人一起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弯了腰。这实在太好笑了,自己竟然能想到那一步去,素来以忠诚耿直的中央统领斯特林与杀戮魔族无数的监察总长帝林竟然可能是魔族的内应!这个可以当做今年的年度最大笑话了,即使是恨帝林人骨的罗明海听到这个罪名时候,恐怕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三弟的刀子怎么落到她手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们没想通的的关键。现在线索太少,斯特林,我们现在还不要乱下结论。”帝林沉吟着说:“这件事情,我们先不要向外说。”
斯特林心悦诚服地点着头。
“那边的两个人,站住不要动!”远远的传来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长街尽头的黑暗中,大批点亮的灯笼正在急速地接近。斯特林望向亮光的方向,皱皱眉头:“治部少的巡夜警察到了。”
“他们把我们当成嫌疑犯了。真过分,难道我们看起来很可疑吗?”
帝林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斯特林几乎笑出声来了:漆黑的午夜、白雪皑皑的长街、横七竖八的尸首、凝结的鲜血、一轮惨淡的明月、尸首边上大笑的两个男子——半夜里突然看到这一幕,想不得心脏病也难。如果说这还不算可疑,那世界上就没有可疑份子了。“嫌疑犯”还说得太轻松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两人正是不折不扣的凶手,而且是当场抓获,证据确凿。
“斯特林,等下你不要出声,一切让我来应付。”帝林微笑着,眼中浮现出孩子般的顽皮。
斯特林立即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不要玩得太过分哦!”
“放心吧,怎么会呢?”
脚步声杂乱,四面都是刺眼的灯笼包围着二人。看到地上尸积累累,治部少的警察们吓了一跳:这两个家伙极度危险啊。喊道:“两个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手举在头上!”
两位家族重臣相视一笑,帝林把手中的长剑一丢,两人高举起了双手。警察们如虎似狼地扑了过来,一下子反剪了他们双手,将他们制服。一个胖胖的警察头子威风凛凛过来,先一脚踢在斯特林身上,劲头十足,斯特林只当是给自己挠痒。
“这些人是谁杀的?说!”
被两个强壮的警察夹在中间,帝林微笑道:“报告长官,有一些是我们杀的,有一些是自杀的。”
警察们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有这样杀人犯吗?一问就招了。
那个警察头子一愣,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帝林慢条斯理地回答:“这个个说起来就话长了。”轻轻一挣,身边的两个警察立即像泥捏纸糊似的倒下了。警察头子大声喊道:“敢拒捕的话,当场格杀勿论!”警察们纷纷刀剑出鞘,扑上去就要动手。
斯特林皱皱眉,心想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正要出声解释,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头,抬头一看,在警察们身后几步的黑暗中,大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宪兵就如融化在夜色中的幽灵一般突然出现,正悄然无声地接近,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包围了现场。
斯特林随即明白过来:宪兵们肯定是在警察刚到时趁混乱过来的。不然他们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躲过自己的耳目。
那个警察头子也发现身后有点不对劲了,转身一看,惊讶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理他。一个身材高大的宪兵军官越众而出,以标准的正步走到帝林面前,肃立敬礼:“报告大人!监察厅特别行动队前来报到:请大人指示!”
“太慢了!”帝林表情严厉:“接到警报反应如此缓慢,竟然连巡夜的警察都比不上?你们丢了监察厅的脸!今晚的值班军官是谁?责罚二十军棍,官职降一级!”
“是!”值班军官面如土色地出来,就地趴在雪地里,两个土兵上去行刑,只听到一五一十的数数声和“辟辟啪啪”的军棍声,连续打了二十棍。军官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鲜血从咬紧的嘴角流了下来。
帝林带兵的风纪竟然如此的严峻!斯特林不禁心头感叹,心想:“各人有各人的风格。若是自己,在这种情形下,最多是等回去以后再训斥就是了,没必要当场行刑。”
周围的警察都看得面色发白,看着那个品序不低的宪兵军官,只因为眼前这个“杀人犯”一句话就被打得血肉模糊,就算是白痴也看出来了,这个斯斯文文的便装年轻人绝对不是一般人。那个警察头子敬畏地看了下周围那群宪兵冷峻的面色,心里打起了小鼓,只盼望等下自己不要也“以下犯上,责罚二十军棍”。
“劈啪劈啪”的响声很快结束了,行刑过后,那个军官脸色灰白,居然还没有昏过去,行刑的土兵将他架了起来拖着走。他忽然出声喊:“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讲!”帝林负手傲然挺立,冷峻得犹如站立於顶峰上的众神。
“报告大人,因为今天的大雪,西河桥已经给压断了,我们只能绕道下游的兰桥跑步过来,所以延误了时间。很抱歉,大人!”
帝林这才转过去深深望了他一眼:“刚才为什么不说?”
“报告大人,失职没有理由。”
帝林大笑:“好一句‘失职没有理由’!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报告大人,我原来是红衣小旗,降了一级后是小旗武士!”
“我现在越级提拔你当副旗本!”
那个军官挣脱了士兵的搀扶,忍着剧痛单膝下跪说:“谢大人栽培!”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帝林点点头,挥手叫来几个士兵:“你们把他抬回去护理,好生照料。”
看帝林现在的煞气已经少了一些,那个警察头目小心翼翼地上来,陪着笑脸:“这位大人,刚才真是多有失礼了。我们真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帝林冷然一笑,旁边一个宪兵出声喝道:“混帐东西,这位是家族重臣,监察总长帝林大人!”
警察们顿时僵硬得如木头人一样,齐齐举手敬了礼。那警察头子的面一下子变得惨白:家族境内,谁没听过杀人魔王帝林的名字?此人位高权重,心狠手辣,他连对自己人都那么狠心,来迟一点就把人家打得半死,自己竟然惹到了他的头上?即使罗明海出头都未必罩得住自己,恐怕自己有性命之忧了。吓得他一个劲地哀求、恳求、道歉,吓得连话都说不俐落了:“帝林大人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这些小人计较。我……我……”
帝林微微一笑,指点还被几个警察反剪住双手的斯特林,和蔼地问:“你可认识他?”
警察头子迷茫地望过去,摇头:“不认得。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是统领处委员,以中央军统领兼任军务处长官的斯特林阁下……对,就是你刚才踢了一脚的那个人。看,他屁股上还有你的鞋印呢!”
警察头子双脚一软,整个人吓得像团泥似的瘫下了。斯特林於心不忍,上前搀扶住了他。
警察头子面如死灰,声音发颤:“大。大人,我该死,我该死!”
斯特林微笑着说:“那位是监察总长帝林大人,我是斯特林,都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这是我的证件。”
“是是是。我们该死,冒犯二位大人。”
“今晚的事件另有蹊跷,不是一般的治安刑事案件。我的意见是让监察厅受理,治部少就不要插手。”
“是是是。我们遵命。”
“至於贵官,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吧。等案件有进展以后,我会向贵上司哥珊大人和欧阳阁下通报情况的。”
“是是是。谢谢大人。”
“这么晚出来,你们也辛苦了,走好。”
警察头子他如临大赦,感激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了:斯特林等於是救了自己一命了。他仿佛生怕斯特林等下又改变主意似的,带着一队人跑得脚下生风,一溜烟就不见了。
帝林也没空理会他们,转过头命令自己的部下:“把这些尸体带回去好好检查,看能不能查出他们的身份。”
宪兵们轰然应答,那些专门的刑事宪兵开始有模有样地查看尸体,查看脚印、搜查钱包和衣裳,一个个煞有其事的,显示他们的重要性。帝林心下雪亮:家族境内,凡是用剑的好手没有自己不认识的,现在突然冒出来了这么多不明身份的死士,其中必然有蹊跷。这群人行踪诡秘,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他们甚至能视死如归,那他们自然有把握不会在尸首上泄露秘密了。
他拉拉斯特林的衣裳边角,斯特林会意地跟他走到人迹偏僻的边角:“大哥,怎么样?”
“斯特林,现场就让我们来料理好了,你就先回家休息,有什么进展我马上通知你。你这么晚没回去,李清该怪我把你带坏了。”
斯特林想了一下,帝林说得确实也是道理。他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这里就辛苦你了,大哥。”
看着斯特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帝林的双眼中少见地露出一份温暖,心想:“斯特林,你还是忘记了,除了我们以外,在帝都还有一个人跟三弟的关系十分密切。”但当他望向部下们的时候,眼神重又变得冰冷如刀:“没用的东西,平时一个个自吹如何了得,现在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饭桶!”
宪兵们低着脑袋,不出声地挨训。
“哥普拉来了没有?”
哥普拉应声出列:“大人?”
“今晚,你带队跟我去办点事情。”
“遵命,大人!不知要多少人手?”
“这里的人就足够了。”帝林冷冷地说:“上次回帝都时候,我夜闯宁小姐家中,虽说是事急从权,但这毕竟大大冒犯了小姐,不合臣下对君上的规矩。今晚风清月朗,难得机会这么凑巧,我跟你一起过去,当面向小姐道歉。”
哥普拉点头应声:“是!”转过头去向着宪兵们喊:“留十个人下来处理尸首,其他人跟我走。”他心下奇怪:已经是午夜了,漫天的风雪飞舞、乌云密布,这个时候既不适合访客,更不适合“道歉”。
“等下,”帝林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一身军装沾泥带血的,这样过去太失礼了,会吓着小姐的。给你们三十分钟,你们统统换成便服,再跟我过去。”
哥普拉愣住了,不明白帝林打什么主意。他试探地问:“请问大人,要什么式样的便服呢?”
“什么式样都无所谓,关键是脸上要记得蒙上块布,省得你们的丑脸吓着小姐了。还有啊,等下跟我过去的人轻功要好、身手要棒,不然粗手笨脚的碰坏了宁小姐家里古董,你们赔不起的。”
哥普拉恍然,心下好笑:帝林你的“道歉”方式,就是带着大队人马,再闯入宁小姐的家一次吗?只不过上次是公开闯入,这次则要偷偷摸摸的了。上次闯入宁小姐家中是为了魔族的公主卡丹,这次帝林又想干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和斯特林一起去呢?
因为这次行动有很大风险,帝林不想让斯特林也连累进来?
或者是,帝林打算要采取什么行动,是斯特林不可能赞同的,他要瞒着他去进行?
都有可能。哥普拉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帝林那张无表情的脸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