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节
七八二年二月十五日深夜,在帝林与斯特林分手的同一时间,在帝都某个漆黑的巷子里,一个年轻女子在急速奔跑。她身子前倾,脚尖点地急速地移动,速度快得像整个人不沾地似的飞。两边房子中的居民从视窗中只是看见影子一闪,她已经去得远了。
在巷子里一座不起眼的房子前,她停住了脚步,回头张望一下,进了门道里,在铁皮门上轻轻敲打了三声,等了一下,又敲打了两声。
“咯吱”一声,铁皮门轻轻地打开了,林雨站在门口。看到门外的人,林雨松了口气,把她迎进来。
“阿迪,怎么样?”她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切。
姬文迪摘下了斗笠,没有说话。
林雨后退了一步:“二叔他们?”
“宪兵已经封锁了现场,到处是监察厅的宪兵,里面高手太多,我不敢走近。他们用担架抬出来了很多人,一共……”姬文迪担心地望了望林雨:“一共十四副担架,都是用白床单蒙着面的。”
“十四副担架……”林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然胸口撕裂般的巨痛,抑制不住的”阵剧烈咳嗽。自己的肺腑已经受了内伤,今晚遭遇那个神秘人物,武功高得出奇,直是自己己生平罕见,掌力尚未及体,掌风便已重创了自己。
房间中一片寂静,随便扔在墙边的风雪斗笠上面积着白白的一层雪,进入了暖和的房间里,融化的雪水一滴滴地溅落在房间地板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响声。她缓缓走到窗边,打开窗口,一股新鲜的空气夹杂着冰冷涌了进来。林雨顺手揭开了头罩,露出了清丽脱俗的容颜,仰望着深邃的星空,她闭上了含泪的双眸:“二叔,你难道就这么去了吗?”
林雨喃喃自语,也不期望谁能回答,紧闭的双眼中,抑制不住地泪水长流。帝国历七八二年二月十五日的深夜,在紫川家族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们取得了对流风家的空前大胜利。流风家的第二号人物,当代家长流风西山的弟弟,流风家军队的总参谋长兼任远京卫戍司令、习冰城大督军流风路,在陪同流风霜秘密潜入紫川家腹地进行实地侦察时候,突然遭遇神秘的高手狙击,丧命于帝都城内。与他一起阵亡的,还有流风霜卫队中的十三名高手。不但如此,紫川家在这个晚上的辉煌业绩还包括重创了紫川家族最大的敌人,号称当世第一名将的流风霜。
这成了长久困扰流风霜的迷团:究竟我们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那两个神秘的高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追赶我们?即使以流风霜冠绝当代的智慧,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震惊:这次自己暗自前来紫川家的行踪十分机密,居然被人伏击,还有人要悬赏十万要除掉自己!是谁那么大胆敢对自己下毒手?
如果自己死掉了,对谁最有好处呢?流风霜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明白,除了紫川家之外,自己背后还有隐藏着可怕的敌人。她唯一的线索就是:此人必然在流风家身居高位,否则无从得知自己的行踪。
自己的大哥流风清?二哥流风明?或者是三哥流风波?流风霜在脑海里一一排除,觉得都不像。她知道,他们三个都嫉恨自己,自己身为女子,却拥有罕见的军事才华;但他们更怕自己,自己掌握着流风家最大也是最强的实战军团,权势骄人,一旦事情败露,阴谋者必死无疑。他们应该知道,自己没有继承权,对他们不构成威胁,而且他们无论谁继承家业,都需要自己来帮助他们巩固政权,抵御东部紫川家的威胁。冒着巨险做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他们三个都不像这么蠢的人。——但也难说,有时候人的愚蠢真是不可理喻的。
父亲重病卧床,无法理事。在远京城内,三个哥哥各拥实权,时时明争暗斗,远京城内一片乌烟瘴气。以前每次冲突闹得不可收场的时候,都是叔叔流风路赶回去调解的。现在叔叔去世了,谁来担任这个调停缓和的角色呢?
上次回远京的时候,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眼前的父亲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每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样子就活像是一个饿死的人。衰弱的父亲倚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劝说、劝喻三个强壮的儿子:“要团结,流风家族只有团结一致才能生存下去。你们是骨肉亲生兄弟,手足不应相残。流风家要依靠大家共同的努力。无论谁掌权都好,你们的妹妹是流风家的支柱,要相信她……”
目睹这一情景,流风霜热泪盈眶。这是自己的父亲吗?八年前,他率领少数军队,从多仑湖一直打到帝都城下,险些一举覆灭了整个紫川家,令世界震惊。现在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真的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英姿飒爽,浑身光芒四射,号称“流风狐狸”的当代名将吗?
然而父亲的用心并没有被儿子们所理解,三个儿子倾听着,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些荒诞不经、滑稽可笑的言论,不过是一个老人临死前的胡说八道罢了。他们很敷衍地答应:“知道啦!”然后匆匆忙忙逃跑似的下去,剩下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垂死的老人面面相觑,泪水纵横。
父亲真的老了,流风霜想,早该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了。三个哥哥中虽然没有特别优秀的人才,但即使随便从他们中间挑选一个出来独掌大权,总也比目前这种三人割据似的局面好啊!自己已经想好了,在大举进攻紫川家之前,自己和二叔必须先回一趟远京,把这事情跟父亲好好地说清楚,向他保证,无论是挑选谁当权,自己都会忠心地辅助他,希望这样能帮助父亲下定决心吧。但没想到的是,二叔竟然这样莫名其妙地丧生帝都城内!
这打乱了流风霜的计划。每次自己出征,往往都是由二叔为自己全盘料理后方。二叔虽然没有出类拔萃的军事才华,但他做事踏实、一丝不苟,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辈分高,在族中素有威望。有他坐镇后方,几个哥哥都老实了很多。但在二叔已经不在了的现在,流风家内部的势力均衡已经被打破,一个大的动荡即将到来。如果不先找出背后的敌人清除掉,被这么虎视耽耽地窥视着,自己实在无法安心出兵紫川家。
“糟糕透了……”流风霜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今晚卫士中唯一的幸存者,姬文迪忍不住安慰流风霜说:“事情未必就那么坏,十四个担架里面说不定就有那两个家伙的尸体,有可能是大督军打败了他们,然后……然后……”姬文迪说不下去了: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若自己人能逃脱,自然早该来这个秘密的落脚点聚集了。他们到现在还没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已经全数战死了,二是可能已经被抓了。而以流风路的身分来说,活抓比战死更惨。
“大人,您千金之躯,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我们马上返回吧!这样太危险了,帝都城中高手太多,您已经受伤,单我一个人,实在没把握保护小姐您的安全。我们马上出城去与大队会合吧!那里还有席亚和英木兰两位大人在,可以保证您的安全。”
“大人,您……您有没有在听呢?”
“咯咯咯”两人同时转过头去,门口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敲门声,先是三声,停顿了一下,又是两声,正是预先约定的暗号。
“去开门,姬文迪。”流风霜吩咐说,右手握在了剑把上。
姬文迪小心翼翼地把门一拉,立即问到了门后,手中的武器已经出鞘。
两个穿黑衣的男子进了屋。看到了流风霜,一个男子深深地一鞠躬:“大人。”他年轻,宽肩窄腰,身材矫健,动作相当地灵活,一看就知道是很不错的高手。他是流风路的卫队长英木兰。另外一个却只是随便点了下头,懒洋洋地说:“大人。”他个头很矮,留着稀疏的小胡子,长着一双明亮而冷冰冰的黑眼睛,有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走起路来像只大猫,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他冷嘲似地瞧了姬文迪一眼,却没说话。不知怎的,姬文迪很讨厌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讨厌。他叫席亚,是流风霜的秘密组织十字军的高手之一。
“不知大人深夜召集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路大人已经去世了。”流风霜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英木兰震惊万分:”这不可能……啊,抱歉,大人。但……”流风霜做个手势,姬文迪站出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做了个说明。
英木兰流出了泪水:“下官失职了,没能保护好大人……请大人责罚。”“你没有错,”流风霜感伤地说:“犯错的人是我。”
风呜呜地从窗边吹过,吹拂了她身上的白衣似雪。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纤细的身影彷佛融入了乌云密布的夜色中。身后几个部下都没有说话,望着流风霜的背影,一瞬间,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笔挺纤细的背影实在太憔悴了、太疲惫了。传言中,她号称流风家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军事家和统帅,听起来好像神乎其神的人物,但实际上,她毕竟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压在她肩头上的担子实在太过沉重了。
“席亚,十字军这次来了多少人?”
席亚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把门一拉。姬文迪轻轻惊呼出声:“啊!”
门口的门道上,四十多个汉子站成了整整齐齐的四排,他们有高有矮,服饰、衣着各异,有点穿蓑衣,有的披风雪披风,有点戴着斗笠,统统是普通平民的打扮。从外形看,他们一点都不引人注意,是属于那种走在街上没有人会注意的类型。这群人样貌不同,服饰各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个人都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目光又亮又冷,那种冷静、沉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尽管外面雪下如麻,近在咫尺就有可以遮蔽风雪的屋檐,但没有一个人进去,任凭刺骨的寒风吹在面上,雪花在身上积了薄薄一层,纹丝不动。房间的门突然在面前被打开,出现了自己的首脑和长官,他们却毫无反应,没有丝毫的喧哗和动作,彷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流风霜看着他们,目光中流露赞赏之色。这就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十字军,冷若冰霜,坚如磐石。她点点头,席亚一声不出地把门又关上了。
流风霜望向英木兰:“英木兰,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英木兰深深一鞠躬:“实在不胜荣幸。请大人尽管吩咐!”
流风霜从窗前转过身来说:“流风家已经死了一个人,以血还血,紫川家也应该死一个人。”
“小姐!”姬文迪惊呼。紫川家的总长府有重兵驻守,禁卫森严,而且中央军的大营就在左近,要打紫川参星的主意,无疑自寻死路。她却不敢出声劝阻,流风霜一旦做出了决定,邵是绝无更改的。
英木兰同样吃惊,看了席亚一眼,发现后者冷冰冰地全无表情,黝黑的眼珠里流露嘲讽的味道,彷佛在问:“怕了吗?”
他沉稳地回答:”帝都是敌人的大本营,大人您身负我族兴亡,下官实在不放心大人您身边只带少数护卫留在此地。请大人您先行一步,杀紫川参星为大督军和诸位弟兄报仇的事,请交给下官来办吧。”流风霜轻笑,笑容中带有几分温馨:“有胆色,不愧是我叔叔一手带出的人。你搞错了,我并没有打算让你刺杀紫川参星。帝都总长府的防卫周密,就你们几个人过去,那是白白送死。”
“大人,您的意思是……”
“除了紫川参星以外,还有一个具有紫川家纯正血统的人,而她简直是不设防的。”流风霜望望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感觉胸口有一股血气在上涌,像是有一股火焰在灼烧着。她轻轻咳嗽一声,拿手帕捂住了嘴,转过身去摊开雪白的手帕,那手帕却已经染成了殷红。她不动声色地将它放进了口袋里,转身对席亚说:“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无声飘着的细雪,时断时续。躲在城门旁的小屋里,守卫的士卒很惊讶地望着这个浑身是雪的深夜来客,一边检查他的身份证明,一边看着他说:“听说您是从瓦伦那边过来的,这么大的雪,路一定很难走吧?”
紫川秀抖掉了积在蓑衣上的雪,一边微笑地回答:“还好吧!”通过了城门卫兵马虎到敷衍的检查,他漫不经心地走在帝都的街道上。大雪下面的帝都街道,满目萧条。店铺都早早地关了门,路上的行人稀少,来往匆匆,就连巡夜的治部少员警都把头缩到了厚厚的棉大衣里面,没有人来对紫川秀多看一眼,更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披着蓑衣、神态悠闲的年轻人,会是紫川家有史以来布下了最高悬赏的通缉犯。
看到了大雪下皑皑的熟悉街道,立里年时候走过的亲切石板街道,物是人非,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涌上心头,似悲似喜,说不出的滋味。
他闲逛了一下,看到路边的一个小旅馆还开着门,进去订了个房间。很快的,他又出来了,已经洗了个澡,把旅途上风尘仆仆的脏衣服给换下了,换上了一身洁白的长衫,照旧被着风雪蓑衣,带着遮脸的斗笠。
出了旅店的门口,他先去找斯特林。在他家的门梁上,贴着“白头到老、百年好合”字样的红对联,那红纸已经有些发黄了。紫川秀轻轻感慨:卡丹嫁给了云浅雪,斯特林终于也还是结婚了。天意总爱作弄有情人。只是不知他的新娘子是不是李清呢?顿时,一种世事沧桑变幻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犹豫一下,敲响了斯特林的房门。敲了好久,才有一个皱纹满面的老头打开了房门,看到外面那个披蓑衣的陌生人影时候,他眯起了警惕的小眼睛:“你找谁?”
以前到斯特林家时候,没见过这个老头。紫川秀轻轻把蓑衣的领口松开一点,露出了一点面容和雪白的牙齿:“请问斯特林大人在家吗?”他故意把声音说得含含糊糊的,模仿着乡村人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时候那种怯生生的神态。那老头的神情一下子傲慢起来,吊起了嗓门说:“你是谁?”
“我是他乡下一个亲戚……是他七姑姨妈三舅六嫂岳母娘的儿子……”
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老头已经把门“砰”地关上,门缝里丢出一句话来:“老爷不在家!”紫川秀急忙后退一步,鼻子险些被突然关上的门打扁。对着红漆的门板,他哑然失笑,转身离去,却没有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幕。
李清穿着睡衣出来:“王伯,什么事啊?”
老头转过身来,恭谨地回答:“小姐,是老爷乡下的土亲戚,说是老爷七姨妈什么的表弟。那些乡巴佬,太过分了,老是来这里打秋风……”王伯是看着李清长大的老佣人,李清嫁给斯特林以后,他跟着来了斯特林家,尽管李清已经嫁为人妇了,他却习惯地照旧称呼她为小姐。
李清秀眉微蹙:“王伯,这么大雪的天,你把远道来的客人赶走了,他回来会生气的。快把人请回来。”
王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哦。”打开了门口,却只见白茫茫、空荡荡的一片雪地街头,已不见了来人踪影。他又回去报告:“小姐,那人已经走了!”李清微微惊讶:“走了?”她想起来了:斯特林出身帝都军官世家,和他结婚都一年了,没听过他有乡下的亲戚。她抬起头凝神思考:刚才那声音有点耳熟,记不得是谁的了。
“王伯,那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了?”
“小姐,那人穿着蓑衣,遮住面目了,我也看不清楚他的面貌,牙齿很白的,声立很嫩,估计也就二十来岁人吧!人又高又瘦,大概有————”王伯比划一下:“大概有这么高!”随即又为自己己辩解:“那人样子有点鬼祟,躲躲藏藏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李清秀眉微蹙:行踪神秘,年轻,高瘦,来找斯特林……她霍地站了起来,面色变幻,她记起这个声音了!这个大叛贼,他居然敢回帝都来,胆子真是不小!李清的第一反应是立即出门去总长府,但又犹豫了:丈夫和此人情同手足,自己与紫川宁的交情深厚……但若是知情不报,自己又愧对参星总长对自己的信任。
定定站在原地想了好久,李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王伯!”
看到少奶奶如此神色紧张,老佣人大气不敢喘,肃立待命,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烧洗脚水,我要睡觉了!”
离开了斯特林的家,紫川秀又想去找帝林。但距离帝林的庄园门口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巡夜的宪兵已经拦住了他:“站住!再往前是禁区了,你是谁,找什么人?”
紫川秀只有报以苦笑,说:“抱歉,我走错路了。”走出了很远,他还是感觉到,身后那几个宪兵怀疑的目光就像钉子似的停留在自己背上。
怎么办呢?紫川秀在雪地里急切地来回兜着***。
他此次回帝都,目的不光是为了粮食,还有药品和武器,这些东西都属于军事物资,同样列入了禁卖名单。前段时间与魔族的大战之后,产生了很多的伤员和病号,急需大量的刀伤药品和治疗器械。由于缺医少药,随军医生们连一些常见的创伤都无法处理,伤病员们在营帐中由于疼痛发出了可怕的吼叫和呻吟,一点点的衰弱、死去。想到这场景,紫川秀心如刀割般的疼痛。他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求在军中两位极有势力的兄弟帮忙了。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连想见他们一面都如此困难。以前是大批人马前呼后拥的副统领时没有感觉,这次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了身为无权无势的平民的痛苦。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找第三人帮忙,把话传给斯特林和帝林二人。不过这个第三人可不好找,第一是要可靠,第二此人的地位要够高,能方便地见得到斯特林和帝林二人。
紫川秀想来想去,想去又想来,最后只想到一个人:紫川宁。其实一开始他就想到了她,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自己以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出现在紫川宁面前,而且还是求对方帮忙,他实在是不愿意。再说了,知道了自己叛变的消息后,紫川宁是不是相信呢?见面时,她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待自己呢?内心深处,他隐隐有点恐惧,不敢面对这个事实。若是有可能,他会尽量拖延自己与紫川宁见面的时刻。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再无选择。
紫川秀叹了口气,大步开走。到达紫川宁的庄园时候,已经是午夜一点了。透过纷纷扬扬的雪雾,他看到了矗立在庄园中紫川宁的小楼,心头有一种急切、哀伤的感觉。他想起,幼年时候,他躺在窗后自己的卧室里憧憬着未来,微风吹来茉莉花的幽香,犹如爱人呼出的一股气息。
童年时候,庄围那高耸的围墙,在他看来是那么的雄伟高大,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坚固堤坝,他隔着庄园的高墙仰望着她,确实就像眺望着一道堤坝。现在一看,不知是否自己长高了呢,或者是围墙缩小了,这道高墙看起来并没有想像中邵么高,以他现在的身手,可以很轻松地翻越了。但精神里的堤坝却是依旧保持着,自己无论干什么,无论处于什么环境中,都无法从心底消除这种童年时的感受,也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从小房间里眺望着府邸高墙后面、梦境中的迷人公主时的感受。
可是现在,那个公主的近况如何呢?她是否已经寻觅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了呢!紫川秀摇摇头,把一切杂乱的思绪抛开脑后。他没有惊动在大门打着瞌睡的看门人,从围墙那里翻了墙进去,正好落在花园里。他很熟悉庄园的地形,在黑灯暗火中,藉着密集的树木掩护,轻松地往紫川宁居住的三层小楼直掠而去。来到那熟悉的小楼前,紫川秀一阵惆怅,又有点激动: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就在里面。他记得紫川宁是住在二楼,而这栋楼的顶层有一间空置的客房。他打算今晚就在那客房先睡下,明天一早再出来与紫川宁见面。看下周围,庄园内的建筑群黑灯暗火的,没有一个人影,紫川秀轻松地一跃,上了二楼,脚尖在楼的栏杆处轻轻一点,借力又往上一跃,手已经抓着了三楼的屋檐,手臂用力一拉身体,整个身子已经翻了上去,就地一滚,将上来的冲力给卸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顺利流畅,紫川秀心里很是满意:自己的武功恢复得很快啊!紫川秀站在楼顶的平台上,脚下一片冰凉,那是楼顶的积雪,冰冷的夜风掠过肌肤,俯瞰着大雪下沉睡中的庄园,树木、房屋、花园、小道,一切的轮廓在雪空下呈现朦胧之感,空旷又寂寥,脚下是广袤无边的大地,彷佛整个身躯都在夜空中随风飘荡,渐渐地融入了明月、繁星和飘雪构成的深邃夜空之中。无意中感受到这动人的境界,紫川秀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慢慢体会、享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衣带破风声传入耳中,紫川秀睁开了眼睛:在刚才自己进来的树林边缘处,此时又出现了大群黑衣的人影,正在向住宅区快速地移动接近,队伍散成扇形,隐隐对整个住宅区形成包抄。在黑衣人的腰间,有着亮晃晃的金属反光。这群人一路弯腰伏低了身子前进,步子急速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显然无一不是好手。在他们影影绰绰的身影中,凝聚着有如实质的可怕杀气。
“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这是紫川秀的第一个反应。他马上趴了下来,只探出了一点点脑袋观察对方,感到很奇怪:自己进帝都以后一点破绽也没有露出,以自己灵敏的感觉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在紫川宁家中。那么,这群是些什么人,敢随便闯进紫川宁的家中?莫非是一伙强盗?
但紫川秀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帝都的黑社会是绝对不敢到紫川宁家中来惹事的,哪怕她家里少了喂猫的碟子,治部少第二天都会把整个帝都城翻个底朝天。那些大大小小的黑社会头目都会被抓回去好好修理,所有的赌场、妓院、走私仓库等见不得人的场所,全部会被扫荡一空,游荡街头的扒手、妓女、赌棍、嫖客、打手也会被统统抓起来痛打一顿,然后关上几个月。这个损失,黑帮是承担不起的。帝都本地的黑社会不但不敢来骚扰紫川宁,就是知道有外地的团伙打这里主意的话,他们也会向治部少方面报告,或者在暗中偷偷阻止。而且眼前这群人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经在雪地上掠过了好几米,这么好的身手,黑帮团伙之中恐怕没有这样多的人才。
“一,二,三……五,六,七……十一,十二,十三……”紫川秀清点着对方的人数,像是有所感应,走在前面的三个黑衣人忽然同时抬头,往这边望了过来。紫川秀立即把头压入雪堆里,屏住全身的气息,大气不敢喘,不敢再望:对方全部是蒙面,一个个目光锐利得有如鹰隼,全部是一流的高手。
现在,已经不必怀疑了,对方蒙面前来,肯定是对紫川宁不怀好意。这样的人,即使是自己己在武艺全盛时期,应付起来也很费一番功夫的,何况现在自己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而且他们竟然有几十人之多,怎样才能保住紫川宁的安全?没等他想出来个办法,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音传来:“啊!”
紫川秀心头发紧,忍不住又把头探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观望……
一行五个人的警卫举着灯笼走过花园的边缘,走在最后的一个警卫听得风声响动,转身举起了灯笼喝问:“是谁在那里?”他炯炯的目光直盯着花园树丛目光不能及的阴暗处。
“呵呵,你太过敏了……”走在前面的同伴回身说,却骇异地张大了嘴巴:从树丛的阴暗处,出现了黑衣的人影。只见黑色衣裳飘动,无数身影跃起,悄无声息却飞快地向自己逼近。接着,前面和左右方向同时出现了黑衣的人影。在朦胧的雪雾中,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不知有多少。那些黑影形状模糊不清,散成扇子形状,隐然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巡夜的警卫们纷纷拔出了武器,心中恐惧。这么多年了,虽然帝都动荡不安,紫川宁的庄园却一直十分平静,即使在秩序最混乱的杨明华叛乱时期,庄园也没受过外来的侵犯,他们作为守卫兵,根本没有实战的经验。匆忙中,队长小手指被自己的刀刃削破了老大的一个口子也没有觉察,握刀的手腕一个劲颤抖个不停,于是闪着微光的刀刃也晃个不停。“什么人!”
语音没落,黑暗中几个人影已经扑了上来。队长低喝一声,朝着最靠近的黑衣蒙面人一刀砍了下去。那个人影一闪,已经躲过了这一刀,随即飞起一脚,将队长踢得刀子脱手,斜斜飞出几米一头栽进一个雪堆里。
“啊——啊!”只听得短促的交战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响声,受伤士兵的惨叫,男人们愤怒的咒骂声……战斗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一切又回归沉寂。队长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嘴角流着血。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地面上的尸首,自己的部下已经全部倒在那里,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问:“紫川宁在哪?”
队长抬起头:“你们是什……什么人!这里是宁……宁大人的府邸,你们不怕……怕杀头吗?”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他个子不高,但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杀气,那种可怕的压迫力使得没有人敢轻视他。他右手一抬,一把锋利的长剑直指着队长的喉咙,剑锋上冰冷的锐气将队长逼迫得喘不过气来。那个蒙面人一字一顿地问:“说,紫川宁在哪?”
队长大点其头,蒙面人把剑一收,队长立即跪倒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音。蒙面人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催促:“快说!”
“我说,我说……”队长一边喘着气,一边慢慢地说:“宁小姐就住在……”他突然放开了声量大吼:“警报!刺客来了……”
“哧”的一声轻响,他叫不下去了,那把冰冷的长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矮个子把剑一抽,带出了大蓬的血花。队长双手捂住了喉咙,“咯咯”响动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指缝间大量血液仍旧不断地涌了出来,将地上的白雪洒得猩红。他的身子慢慢地、一点点地躺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彷佛怕冷似的,蜷缩成一团。蒙面的席亚漠然地看着,轻轻吹拂下手中的长剑,任凭剑上的血迹在寒风中渐渐滚落。
英木兰走上来,轻轻把队长趴着的尸体翻过来,那双圆睁的眼睛,彷佛仍在凝视着什么东西。他摘下了面具,叹息一声,轻轻把死者的眼睛给抚上,抬起头说:“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孩子,究竟有什么本领,教人为她心甘情愿地赴死?”没有人回答。队长临死前的惨叫声惊动了整个庄园。远远近近的窗口一个个亮了起来。有人从窗口里探头探脑地张望,有人在喊叫。其余的警卫们从沉睡中被惊醒,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奔出来。传来了皮靴踏雪的声音,同样一身黑衣蒙面打扮的姬文迪从后面走上来:“席亚,你们把事情办砸了,惊动警卫队了!”她响亮地吹了个呼哨,随即,黑暗中响起了回应。
顿时,更多的黑衣蒙面人从暗处窜出来,围成一个扇形展开,形成保卫圈。这时流风霜出现了。她已经除掉了女装,身上披着战士的轻质盔甲,外面罩着一身素白的孝服,面上蒙着黑色的面纱,额头上缠着白布飘带以示哀悼,腰间挂着剑。
她一步步走近,刺骨的北风吹拂她素白的长裳,白衣飘飞如雪,她恍如不觉,一手按剑,娇小的头颅微微昂起,目光平视前方,步伐坚定。虽是纤纤弱质,却是那么的威严、雄壮,飞扬的气势,简直如千军万马正在逼近。黑衣杀手们的保护圈在她身后收拢,护卫着她,密集的队列在快速地接近。
看着她走近,蒙面人们赞叹感动:这就是当代第一名将的风采,是值得自己用生命来跟随的主人!为了她,纵死无悔!
姬文迪的眼中流露迷茫:这时的她,与那个失去亲人无助哭泣着的脆弱女孩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流风霜?
“大人,十分抱歉,我们失手了……”
“不用说了。”流风霜打断姬文迪的道歉,很干脆地下着命令:“改变计划,将刺杀改成强攻。”
“雅思诺,你带人负责排除门口的警卫,然后监视门口,掩护大队撤退————一定要守住门口,起码要守住十五分钟,”
“格罗,你负责庄园中残余的警卫力量,消灭他们!注意,封锁所有出口,不要让一个活口跑出去!”
“是!”雅思诺和格罗同时站出一步,挺直胸膛应答,随即回头一声低喝:“雷组,跟我走!”“风组,跟我走!”
望着大批黑衣人的背影涌向庄园中的楼群,流风霜眼中流露复杂的神情,但随即恢复正常:“英木兰、姬文迪、席亚,你们这组跟我走。”“大人,我们还没查清紫川宁的确切住处……”
流风霜望了姬文迪一眼,大步地向前走了。
后者赶紧跟上:“大人?”
“姬文迪,要学会观察。”流风霜边走边说:“观察整个庄园的格局,哪个建筑的视野风景最美,哪个建筑安静又精致,从群落的架构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哪个是主房————”她指点着远处的一座三层小楼,那栋坐落在花园边上的小楼并不是庄园中最高的建筑,却十分的精致,正面面对整个花园,与周围的建筑物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那栋小楼的周边布置得特别的整齐。
流风霜慢慢说:“如果我是紫川宁,我会选那里。”
周围远远近近的,不时传来女性的尖利惨叫声立和凄厉的“救命”声。正值午夜,往日平和宁静的美丽庄园,已经变成了一片杀戮的修罗场。四周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声音,从睡梦中醒过来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叫声震天动地。手持锐利兵器的黑衣杀手们突然破门而入,逐屋逐屋地搜查,对着熟睡着的人乱刀砍下,追杀着逃跑的佣仆和护卫们。他们从黑夜中突然出现,恍如索魂猛鬼,人数虽然不多,却十分的凶悍,一个黑衣人就能迎战四、五个护卫,又冷酷无比,即使面对手无寸铁的女性和孩子,他们也会毫不留情地举起刀子,直劈而下。
活着的人惊恐地尖叫、四处逃散。但慌乱逃难的人群中,偶尔也会出现几个只穿内衣、一手提着刀子一手抱着棉被的汉子,这是守卫庄园的武装警卫们,他们从睡梦中突然被惊醒,慌慌张张地出来了,安抚着惊慌的人群:“不要慌!刺客在哪里?”他们逆着人流方向而上,三三两两地投入了战斗,勇敢地迎击入侵者。但这种抵抗毫无用处,就像大海涨潮时候溅起的一个小浪花似的,交战总是很快就结束了,仓惶迎战的护卫们完全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们,他们一批一批地被利剑刺死在花园的林荫道下,被刀子砍倒在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尸身被抛进漂亮而雅致的喷水池里。目睹这一场景的佣仆们,更是惊骇万分,尖叫着四散逃跑。在一滩滩鲜血和尸首之间,黑衣蒙面的杀手们来回梭巡,寻找着下一个目标。花园中,如同真人大小的紫川远星的雕像,还有旁边家族历代总长的雕像,都给沾染了斑斑血迹。
雕像们瞪大无生命的石质眼睛,慈祥地、高瞻远瞩地、宽宏大量地微笑着,目击这片屠戮和死亡。
望着远处黑暗中那一片跳跃着身影,耳边听着凄厉的呼救声,一直没有出声的英木兰忍不住说了:“大人,请恕我冒昧,但这种屠杀完全没有意义。”周围的霜组成员对他怒目而视,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我觉得,今晚行动完全没有必要。”
流风霜不动声色:“英木兰,你忘记了大督军的血仇了吗?’“大人,我时刻不忘为大督军报仇雪恨。但,请原谅,直到现在我们还不能肯定大督军不幸遇难是否真的出于紫川家的阴谋。即使真的是那样,有像大人您这样的无敌名将和我流风家族的强大军势,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击败紫川家,讨回这笔血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这样偷偷摸摸地窜进一个女流家中,对平民大加居戮。这种卑劣又可怕的行径:请原谅,但我不得不说:这种行为是有损大人您的声望和尊严的。暗杀的恐怖行动是卑鄙的,尤其是针对一个没有参与政治活动的孤儿,她根本没有参加紫川家的政治活动。”
周围一片寂静,流风霜静静地望着英木兰,黑暗中,她的眼神亮得灼人。英木兰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我同意你的看法。”她静静地说:“暗杀活动是卑鄙的。但我有这样做的理由,作为流风家在此地最高级别的指挥官,我对你下命令如此:英木兰,你是否服从命令呢?”
英木兰面色煞白,微微行了一礼:“大人,我服从命令。”
流风霜微一点头,大步向前走。之所以走得那么急,是因为她不敢面对英木兰苍白的脸色,她害怕会动摇自己的决心。这是个正直的人,她心里想,但他不明白事理。二叔死后,流风家的势力平衡已经被打破。前来接应自己的二叔丧生于帝都城内,这给了敌人攻击自己的理由:“就因为流风霜你的任性妄为,导致我族元老丧命……”
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个过失,而最好的结果就是杀一个紫川家血统的人。这样,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辩解说:二叔死了,但紫川家也死了一个,我们完全够本了——这种逻辑看似荒谬,但在实际上却很管用,可以平息后方的怒火。
远处传来了厮杀和惨叫的声音。另外一组刺客正在收拾驻扎在庄园门口的警卫中队,顺便为自己望风断后,阻拦紫川家的增援人马。一个气喘吁吁的雷组成员飞快地跑过来:“禀告大人,已经问出紫川宁的住处了!就在花园边上那栋小楼里!”
顿时,周围响起一片轻微的赞叹声。姬文迪心悦诚服:“大人英明,您料事如神。”
流风霜笑笑,心想如果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我怎么统帅军队?由流风霜领头,黑衣人排成一个扇形的队列,直扑紫川宁的小楼而来。
第十七章
第二节
“不好啦,刺客来了!”黑暗中的楼道里响彻一片恐怖的叫声。贴身丫鬟冲进房间里,叫醒了紫川宁。
睡得正香的紫川宁迷糊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嚷着,“哗”的一下,一杯冰冷的凉水已经扑到了她的脸上。她尖叫一声坐直了身子,茫然地望着丫鬟:“你干什么!”
“小姐,不好了!有刺客来了!”
“刺客……”紫川宁喃喃自语,水从她头发间直往下流。过了几秒钟,她尖叫一声:“刺客!””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说:“快去通知警卫们过来!”“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朝这边过来了!”丫鬟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紫川宁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丫子几步“腾腾腾”地走到窗口边。透过紧闭的窗户,隐隐可听见一片凄厉的“救命”声音和惨叫声。她从视窗望下去,马上又把头缩了回来,心里打了个突:楼前边空旷的雪地上,一群黑衣人正朝这边猛扑而来,杀气腾腾。在自己的小楼前,残余的卫兵们匆匆集结,组成了最后一条防线。黑衣人们猛扑过来,卫兵们拚死抵挡,空中到处闪烁着兵器的金属亮光,兵器交击和咒骂的声音,激烈的交战中,警卫们一个又一个地被杀掉,那一阵阵的惨叫裂破夜空,雪地上流淌的鲜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花。剩余的警卫正在仓皇后退,蒙面的黑衣人们正在大步前进,已经逼近了小楼前。
紫川宁看得面色发白,她第一次目睹这种大场面的厮杀和血腥,那种血淋淋的残酷,与平时的风花雪月有着太大的差距,一瞬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被男人世界中野蛮的残酷所震撼,她失去了思维的能力,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人,我们必须马上撤离!”门口传来一个粗壮的男声,紫川宁慌忙转过身来。一个壮实的男子站在门口,他赤裸着上身,手里提着一把刀,脸部受了伤,鲜血直往下流。紫川宁竟没能立即认出他就是自己的警卫队长。
“大人,我们得马上撤离!他们杀过来了!”队长把话又说了一遍,说得又急又快,呼吸急速。看着紫川宁发呆的样子,他发怒地大声喝道:“大人,快走啊!弟兄们顶不住了!”
紫川宁如梦初醒,跟着队长冲出了门口,丫鬟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走廊里烛火通明,还有三个卫兵手持利剑站在外面,看到紫川宁出来,他们匆忙地行了个礼。“怎么样了?”队长问。
“报告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庭院的前门外围!”
“刺客是什么人?”紫川宁不禁插嘴问。
队长望了她一眼,很短促地回答:“还不知道!”于是紫川宁明白了,现在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砰砰砰!”楼下的大门响起沉重的敲击声,铁器在撞击着大门,叮叮当当乱响,一个很粗鲁的声音在嚷着:“开门!快开门!”
紫川宁和警卫们相顾失色:敌人来得这么快!防守正门的卫兵已经全部阵亡了吗?
“战斗!”队长大喝一声。两个卫兵冲下楼梯守在正门前,第三个挺身而出,独自守住了楼梯口,剑举得高高的。队长一把拉着紫川宁往下走:“跟我走,大人!”
“我们这是去哪里?”
“正门已经给敌人封锁了,我们从后门撤!”
跟在后面的丫鬟尖叫说:“但是后门说不定也有敌人啊!”
队长身形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赌一把!”
紫川宁顿时明白过来:大门处的出口已经被敌人所堵死,虽然正门是用很坚固的楠木造的,但是照敌人这么猛烈的撞击法,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的,绝对拖不到援军到来。前门撞得这么厉害,后门处却是悄然无声。现在的情况,干坐着等肯定是完蛋的了。现在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像队长说的那样,赌敌人可能忘记封锁后门了。如果运气好,后门没有敌人的话,可以从那里出去,躲进庄园中的花园里,从庄园的后墙可以逃生。
她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时候,只听到巨大的“砰、砰、砰”巨响,门口的撞击声简直震耳欲聋,随着每一次撞击,彷佛整个房子都在震动着,墙壁上的白粉不住地“簌簌”往下落。紫川宁经过正门处时匆匆望了一眼,倒吸一口气:钉在墙上的门链承受不住巨大的撞击力量,几乎已经给扯了出来,只剩下一点点钉子还卡在墙壁里。守在门口的两个卫兵慌乱地搬着桌、椅子等家俱过来顶在大门处,连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处。
“能不能守住?”队长厉声喝问。
“我们一定守住!”站在中间一个眼睛大大的、很英俊的小伙子斩钉截铁地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紫川宁,冲她灿烂地一笑,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紫川宁努力回应他一个笑容,心头惨痛:为了掩护自己的撤退,争取时间,他们必须坚守在此,可以预料,这个小伙子的生命最多只剩下几分钟了。就这么一个命在顷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灿烂的笑容呢?
队长大步地冲向后门处,紫川宁和丫鬟跟在他后面,却跟不上他的步子,落后了一大截。队长一边拔门闩一边回头叫:“大人,快过来啊!”
“来了!”紫川宁一边跑一边应道:“我就到……”
“啊———!”队长一声惨叫,他刚打开了后门一条缝,光影一闪,一把利剑立即如同毒蛇般从打开的缝隙中突然刺入他的胸膛,那猛烈的劲头将他整个人刺了个对穿。
“砰”的”下,大门豁然洞开,外面的阴暗中影影绰绰的,不知有多少人。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僵立在原地的紫川宁,手中的长剑上,殷红的鲜血还在一滴滴地溅落。
一瞬间,时间凝固了。紫川宁彷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呆滞地站在那里。那个黑衣人的眼神中闪烁着可怕的凶光,正是那种杀人如麻、出生入死的亡命之徒的眼神,他盯着紫川宁,彷佛盯着青蛙的蛇。对于一向养尊处优的紫川宁来说,这种可怕的眼神实在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在他的注视下,紫川宁浑身发抖,一动也动不了。
“小姐,快走啊!”僵立原地的丫鬟清醒过来,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守护在正门的两个卫兵拿着剑扑杀过来,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大叫:“混帐!”将剑举得高高的,挥剑直取刺客的面目。
就像从梦里忽然被叫醒来似的,紫川宁猛然醒悟过来,转身就往楼上跑。守在楼梯口的卫兵眼见情形危急,从楼上跑下来增援自己的同僚,他与紫川宁擦身而过,对着紫川宁喊了声什么,但紫川宁却只看到他张得大大的嘴巴,耳朵里一片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身后传来巨大的交战喧嚣、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警卫们撕心裂肺的喊杀声、濒临死亡人的惨叫声。
杀手们蜂拥而入,卫兵拚死地抵抗。黑暗中只见武器寒光闪闪,四处飞舞。进攻者们人多势众,砍倒了小楼底层最后的三个卫兵,但死守的卫兵们仍像疯狗一样在地上挥舞着武器,跟杀手们纠缠了好一阵子,最后统统被砍成了肉泥。“上,紫川宁在上面!”席亚第一个冲进屋子里,气势汹汹。刚才就是他杀掉了警卫队的队长。他正欲追上去,却忽然感觉腿下一紧,已经被那个受伤的丫鬟紧紧抱住:“你不能去,我不能让你过去……。”
席亚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嘴里嘀咕声:“真烦人。”手中长剑一插,一声惨叫,长剑已经将那丫头从背心一直到前胸,捅了个对穿。
“怎么回事?”第二个蒙面人走进客厅里。
“这丫头挺烦的。”席亚低下头来用力掰开那双抱着自己的手,但那手抱得是那么紧,死了都没办法解开。席亚弄了好一阵子还是解不开,最后只得向同伴求助:“基罗,帮我搞开这个!”
叫基罗的蒙面人外面披一身风雪蓑衣,他淡然地看了看,出刀砍下,鲜血飞溅。那两条至死不休的手臂终于和身体分开了。席亚终于可以挣脱了,他低头看着裤子上溅上去的血点,抬头说:“你搞脏了我的裤子!”
“是你叫我的。”基罗冷淡地说。
“嘿!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基罗?你小子……”
“不要吵了,紫川宁在哪?”后来进来的姬文迪插话进来。
“刚才还看到她的,结果给这个该死的丫头挡了一下,我……她现在上楼去了吧?只有一个出口,她跑不掉的。”
姬文迪一挥手,十几个黑衣人蒙面人从后门处冲入,涌上楼梯。在一片急速的脚步声中,听到姬文迪冰冷的声音:“搜查每一个房间!见到紫川宁,不必留活口,把她脑袋带回去就够了!”
“是!”蒙面人们轰然应答。
听着那轰雷般的脚步声,紫川宁脸色惨白。
“世间险恶人心难测,你将以女流之身掌管整个紫川家族,权势倾轧更是凶险莫测。”紫川宁想起了卡丹临别时候的赠语,不禁悚然:没想到这句话应验得这么快!今晚的场景,紫川宁恍惚中觉得竟然有点熟悉的感觉。她记起来了,自己父亲还担任总长的那一年,帝都暴动,大群凶神恶煞的暴民冲进了家中,侍卫们都吓得逃光了,六岁的自己吓得躲在被窝里直哭。
是谁横剑当胸,把守门口,彻夜不眠?
从被子里的缝隙偷偷望去,那个瘦削的背影,坚定、沉稳,从此深深地铭刻在女孩的心头,永难磨灭。一恍已经十二年了,女孩已经成为了青春勃发的少女,但她心底里的那个背影,却依旧清晰如同昨日,彷佛就在眼前。
果然就如卡丹预言的一般,权力之路凶险万分。可是她预言那个会一生保护我的人,那个可让我依靠的坚定背影,现在可在哪里了呢?今天晚上,还会不会有人横剑当胸,为我把守房门,就如同十二年前一样?那个并不宽厚的背影,一直为自己遮挡了世间所有的风雨。和他在一起,即使走遍天涯海角,面临风霜雨雪,枪林箭雨,哪怕深下地狱魔境,自己也不会有半点恐惧。紫川宁心头刺痛: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个人,已经是家族的叛徒、人类的叛徒了,受到悬赏通缉,他是不可能出现的了。今生今世,自己恐怕是再难,也无颜再见他。
客厅里的应答,自己听得清清楚楚,那群人确实是想要自己的命。现在,自己真的走投无路了。他们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杀自己?那个女声是谁?这些自己都不知道,实在死得很冤。
紫川宁环顾卧室,里面并没有多少可以躲藏的地方。自己是不是该躲进床底或者衣柜里呢?紫川宁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二楼处一共才四个房间,敌人一个个地搜过来,肯定能找到自己的。与其狼狈地被人在床底下乱刀砍死,还不如堂堂正正地正面迎战而死。自己毕竟是紫川远星的女儿,家族的未来继承人,就算死,也要表现出堂堂的气魄给他们看。
“人总是要死的……”紫川宁这般安慰自己,但心底里却在无声地呐喊:我不想死,我才十九岁,我正青春年华,我有无限美好的前程……我实在不想死啊!“不要慌,不要慌……”握着长剑冰冷的剑柄,她镇定了少许。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一手握剑。在她面前,黑衣人们正沿着楼梯蜂拥而上。见到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口,黑衣人们停住了脚步,随即一阵欢呼:“找到她了!找到紫川宁了!”那声音,如同一群饿狼在嚎叫。
“我就是紫川宁!”右手紧紧地握着没出鞘的长剑柄,望着下面一双双狼一般择人而噬的眼睛,已经放下一切思想,紫川宁一字一句地说:“紫川远星的女儿、紫川家族的继承人!阁下是谁?与我有何仇怨?为何深夜闯入我家,大肆杀戮无辜?”紫川宁语带铿锵,在她身上,带有弱质女流身上所罕见的凛然气质,让人不敢轻视。被她堂堂正正的气概所震慑,一时间,杀手们竟然逡巡不敢上。愤怒而不失礼节,看似柔弱却十分坚韧。己方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多少壮汉刚才一见之下已经被吓得软倒在地了。她却一点没有被这种气势所压倒,还能毫无畏惧地侃侃而谈,堂堂正正,一瞬间,她高贵而凛然的气势竟然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凶悍杀手们压制了,这真的是传言中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吗?
流风霜站在黑衣人的中间,无声地感慨:胆色和勇气,真的是天生的吗?这种气质,自己那三个不成器的哥哥没一个具备。看到紫川宁,她感受莫名的熟悉,就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紫川家真的是好了不起啊,历代明君名将辈出,就连一个小女孩也如此地出色。但也因为如此,她更加坚定了杀紫川宁的决心:此人不除,将来等她接任后,必然是我流风家的大患。
慢慢排开众人,流风霜越众而出,向紫川宁拱手行了一礼:“紫川宁小姐吗?今晚来得失礼了。我们与你并无任何私人仇怨,但我们与紫川家有仇,抱歉,我要你的命!”
紫川宁眉头一挑,下面那个蒙面的女子就是要杀自己的人?她身披素色外套,面上用黑纱蒙面,只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秋水流动,相当有神。紫川宁嫣然一笑,说:“我不知阁下与我家族有何仇怨,但无论男女,我紫川家绝无不战而降的懦夫。想要我性命,恐怕还得劳烦阁下亲自动手了!”“噌”的一声脆响,她已经拔剑出鞘,剑锋斜斜前指,眼睛凝视着剑锋,正是紫川家正统剑法的起手式。
流风霜缓缓点头:“那就得罪了,宁小姐。”心头暗暗遗憾,不知怎的,紫川宁气质里有某种很让她喜欢的东西。眼看这么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现在要自己亲手将她毁灭,那种感觉就像毁坏一件名贵的古董瓷器似的。
“若不是彼此的立场不同,我们可能会成为朋友的。”她对自己说。
姬文迪掉头做个手势:“上!”黑衣人们蜂拥而上,由于楼梯处并不宽敞,只能容三人并行,所以黑衣人们只能分批投入作战。在大家料想中,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懂什么剑法,抱着那把剑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最多一、两个回合,她很快就没命了。
最先攻到一个黑衣人单手持剑,正面一剑狠狠刺向紫川宁的前胸,剑招狠辣,但取的部位却很轻浮。紫川宁秀眉一蹙,向上一挥剑,“噌”的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两剑相格,溅出了点点火花,黑衣人的剑竟反而被格得向上荡开。抓住空门,紫川宁立即反手一剑刺他额头,又快又疾,那黑衣人慌忙向后一跃,险险躲过了这一剑,面颊边却已经给刺出了一条血痕。他虽然躲过了这剑,却忘记了自己身后就是楼梯,一个落地不稳,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滚皮球似的“骨碌骨碌”顺着楼梯摔了下去。
下面有人喝彩:“好剑法!”正是流风霜的声音。
紫川宁回剑,嫣然一笑:“过奖了!”长剑如雪,貌美如花,说不出的风姿飒爽。
眼看自己的同伴一剑就滚下了楼梯,黑衣人们无不悚然,纷纷收起了对紫川宁的轻视之心。又有两人上去抢攻,紫川宁奋力阻挡。一时间,剑光闪耀,剑气纵横,楼梯口处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热闹。
这次上去的两人身手比刚才那个的要高得多,以一敌二之下,紫川宁剑法虽然不错,但由于她缺乏实战经验,立即就落在了下风,应付得艰难无比,只是凭藉着居高临下的地势,倒还能勉强支撑。她气喘吁吁,却是死死把守着楼梯关口,寸步不退,但也因为这样,她应付得更加为难,有时候明明只需要向后一跃就可以躲避的杀招,她却只能跟对方硬拚死格,不敢用那些灵活闪避的身法躲避;若是楼梯口失守,敌人可以蜂拥而上,群起围攻,自己的处境将会更艰困。
不一会,肩头、手臂、小腿……紫川宁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雪白的睡衣上,处处是溅落的鲜血,就像是睡衣上点缀的红花似的,尽管如此,她兀自在孤力奋战不休。为这个女孩子的顽强坚韧,黑衣杀手们看得悚容屏息,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格声立。
过了一阵子,站在后面的席亚排开人群越众而出。
“让开!”他冷冷说。
正在与紫川宁交手的两个黑衣人听命地收剑,退开一步,让出位置给席亚上前。
紫川宁趁机大口地喘着气,握剑的右手已经麻木了,她把剑换到了左手,右手捂着肩头上的伤口,感觉一阵阵锥心的疼痛,心里在绝望地祈祷:增援啊,你们怎么还不来?
眼前新上来的这个黑衣人与刚才的那几个有点不一样,凭直觉紫川宁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有一种猛兽般的凶残气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绝对不会与这样的对手交手,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再无退路了。
席亚站前一步,已经到了楼梯的最上面一格了,却没有出手,只是冷冷地睥藐着紫川宁,那冰冷的目光中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轻蔑。紫川宁看得火大,抢先出手,一剑朝他眼睛刺去:“先废了你这双可恶的狗眼!”
席亚冷冷一笑,随手一挡,两剑在空中相格,凝住了。紫川宁大叫不好,对方剑上有一股奇怪的黏力,一碰之下,自己的剑不是应声磕开,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沾住了似的,被对方的剑缠住了。紫川宁立即想回夺,席亚也不见如何动作,手中长剑一转一搅,口中轻叱:“去!”紫川宁的剑立即应声脱手,向空中飞去,“叮”的一声刺在横梁上。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涌来,她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一屁股跌倒在地,心下惨然:这下可是真的完蛋了……
席亚一招击败紫川宁,正要上去结果了她,忽然感觉一股锐利的寒意袭向自己的后腰。饶是他反应迅速,立即将身子一扭,避开了正中脊椎部位的要害,“哧”的一下,后腰的左肋下方一阵冰凉,一样尖锐的东西刺了进去,一阵钻心的疼痛。
席亚闷哼一声,反手一摸,伤口处湿漉漉的,全是血,却摸不到什么暗器的影子。回头望去,身后一色的黑衣蒙面人,全部是自己的同伴,正愕然地看着自己。他心下惊骇:那暗器是从哪里射出来的?暗器上有没有上毒?愤怒之下,他倒也十分机灵,立即从楼下跳了下来,避进了人群中,免得对方继续发射暗器,大声嚷嚷说:“有人偷袭!”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人同时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席亚却不回答,一个一个地环视众人。当他那狼一般恶狠狠的眼光盯在身上时,尽管在场的无不是流风霜军中的精选好手,却都感到一股寒意从骨髓里冒了出来,就像有一条蛇在自己背上爬行似的。特别是他眉宇间的那股阴森之气,叫人不寒而栗。
“谁干的?给我站出来了!”他嘶哑地嚎叫道。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眼中透露出迷惑,没人明白席亚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众人眼中,席亚刚刚大展神威,一招击败了紫川宁,随手再补上一剑就可以将紫川宁给杀了,他却莫名其妙地自己怪叫一声跳了下来,叫什么“有人偷袭”?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谁接近过他啊?
席亚凶狠地盯向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刚才正是他站在席亚的身后:“蒙雷,可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蒙雷吓得两手连连摇晃,人高马大的他,看起来竟对小个子的席亚怕得厉害:“席亚大哥,不关我事啊,弟兄们都可以帮我作证的啊!”
几个人附和:“是啊,蒙雷刚才动都没动过,我们都看到了。”
席亚恶狠狠地盯了蒙雷一眼,转向另外一个人。那人没等席亚开口就连忙表白了:“席亚老大,小弟跟你没仇,没必要做这种事的啊!”
“哼!”席亚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还想继续查问下去,流风霜突然出声:“够了!席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席亚愤怒地回答:“大人,有人用暗器从后面偷袭我!”对流风霜,他的态度好了很多,但却依旧掩盖不住那种桀骜不驯的狂暴气质。
“什么暗器?”
席亚反手伸手在伤口处摸了两下,奇怪的,却找不到暗器的痕迹。他迷惑不解:当时明明感觉伤口处一阵冰凉的啊?看到他把手伸到背后摸啊摸啊摸,却拿不出什么东西,面上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有几个人“哧”地轻笑起来。
流风霜放柔了声音:“席亚,你太紧张了,会不会是错觉?”
“错觉?”席亚陡然提高了声量,几乎到了尖叫的地步了,刺得人人耳膜发痛。他把手一摊,手掌上鲜血淋淋,全是血:”这个也是错觉?”
几个人倒吸一口气。流风霜镇静地点点头:“确实有人偷袭过你,不过这个回去再查。罗威、叶森,你们上去先把事情了结了!”
两个黑衣人应声而出,提着武器就要上去动手,席亚却抢着说:“让我去收拾她!”抢在那两人面前,他几步就上了楼梯,大步逼近瘫坐楼梯口走廊处的紫川宁,眼里露出狰狞的凶光。
“哼”的一声闷哼,席亚忽然猛然转身,身子一晃,左手反手捂住右手的胳膊。这次,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在他右手胳膊的动脉处,斜斜插着一块锐利的冰片,手臂上鲜血直流了。这下大家才恍然,明白刚才他为什么找不出暗器来:冰片被热血一激,当即就溶化了,哪里找得到暗器来?
流风霜急速地叫:“罗加文、基罗、辛严峻、布拉、潘海、德龙!你们上六个,立即放下武器,上来!”从席亚上去时候,她已经开始提防了。但纵然以她的好眼力,也只能看得一道微弱的淡淡线影在空中一闪而逝。循着暗器发射的线路逆向望去,正对着楼梯口转折,而那里,自己带来的六个部下正挤成一团地站着,偷袭者只可能来自他们中间!!
站在边上的基罗马上应声:“是!”解下了腰间的配刀,双手捧着上前。但其他的五名黑衣人蒙面人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彷佛没有听到流风霜的命令似的。
流风霜命令再重复了一遍:“罗加文、辛严峻、布拉、潘海、德龙,你们五个,立即上来:”声音中已经多了一种威严的味道了。
五个人却依旧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这时候,其他人也知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靠近那五人的其他黑衣人退开了一步,对着他们拔出了武器。没有人知道那五个人为什么突然抗命,莫非是想反叛?但这是很没有理由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跟随流风霜征战多年的老部下,对流风霜的忠心是毋庸置疑,怎么会突然出现五人一起抗命的事?
流风霜统军严厉,抗命只有死路一条。如果真的反叛的话,一场厮杀是免不了的了。除了留在庄园门口望风断后的伏兵,在场的霜组成员连流风霜、英木兰一共十九人,大家曾并肩作战多年,都了解彼此的武艺水平,今天跟流风霜过来的人,无一是弱者。除了他们五个,剩下的人还有十四个。虽说自己占了绝对上风,但如果真打起来,就算能除掉他们,己方恐怕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一种紧张的诡异气氛压抑着众人。所有人的注音心力都集中在那五人身上,那五人相互紧紧挨着,姿势很怪异。只等着流风霜一声命下,血肉横飞的厮杀就要开始了。
流风霜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说:“姬文迪,你去缴了他们兵器。”
“是!”姬文迪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大步向那五人走了过去。四个人跟在她的身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接近那五个姿势怪异、紧紧挨在一起的黑衣人。
一米外,姬文迪站住了脚步,把左手向辛严峻伸了过去:“奉大人命令,严峻阁下,请把您的武器暂时交由我保管。”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警戒地蓄力待发,盯住了对方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对方的眼神十分怪异,有点茫然,又像是在凝视着什么东西似的,呆滞、惊讶、充满血丝。听到姬文迪的说话,他连眼珠都没往她这个方向转一下。
近距离观察下,姬文迪顿时生疑:辛严峻的这种眼神,倒像是……她突然欺近身去,出手如风,伸手一揭便把对方的蒙面纱给揭下了,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呻吟:辛严峻的鼻下有两道长长的血迹,嘴边溢血,鲜血已经凝固了。他表情十分怪异,脸部肌肉扭曲着,像是在笑,又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似的,十分惊骇。姬文迪颤抖地伸手轻轻一碰,发现对方的肌肤早已经冰凉。
“他已经死了。”姬文迪喃喃说。身后四人发出了一阵惊疑的叫声。姬文迪迅速把另外几个人的面具揭了下来,发现他们也都死了,死状一模一样,显然是在同一种手法下丧生的——其实就是不用再看,姬文迪也知道,他们肯定都死了。
是谁杀了他们?
突然的,姬文迪猛然转身,朝站在楼梯处双手捧着武器走上去的基罗叫:“基罗,把你的面具摘下!”
基罗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缓缓伸手摸向面具
就在同时,几个人一齐喊出声来了:“霜大人,小心!”
基罗摸面具的手突然闪电般下移,谁也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一瞬间,他已经握刀在手,几乎在同一时刻,长刀已经出鞘,就如邵闪电划过长空,闪亮的刀光灼伤了所有人的眼。
“啊———啊————啊!”连续三声短促的叫喊,听起来就跟一声拖得长长的惨叫声似的。两名黑衣杀手同时中刀,惨叫着从狭窄的楼梯处滚了下来,基罗直扑站在楼梯中段的流风霜。但黑衣杀手们的反应亦是一等一的快,一瞬间,有两人立即挺身挡在了流风霜面前护卫,四把剑同时拦截,一剑从下而上狠狠刺向基罗的脑袋,又有一剑砍他的双脚。基罗一个纵身跃起,避开了所有的攻击,脚尖在楼梯扶手上一点,人已经跃上了二楼,身子还没站稳,身后风声响动,席亚已经从后面袭来了。他头也不回,准确地反手一刀,“叮”的一声火花四溅,恰好挡住了席亚那满怀仇恨的复仇一剑。没等席亚发出第二剑,巧妙到颠峰的一脚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在席亚受伤的腰部。他连喊叫都来不及了,整个人连被踢得一下子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又将正要冲上来的两个黑衣人绊倒。毫无意义的惊叫声音,咒骂声,肉体碰到了墙角的沉重回声、伤者的呻吟声,下面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
流风霜惊魂未定,后退一步,刚才的混乱中,那个基罗朝着自己猛扑而来,气势汹汹,幸而身边的部下们十分英勇,两个人挺身而出地挡住他,都吃了一刀,倒了下去————他的刀快得竟看不见!但这时别的部下也涌过来了,这个基罗可能是害怕被围攻吧,立即放弃了流风霜,纵身向上面跳去,摆脱了被包围的危险,随即将软倒地上的紫川宁一把挟起,顺着楼梯往三楼方向逃逸,转瞬已经消失,只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头顶一直响个不停。
“追!”流风霜已经恢复了镇定,迅速地下命令:“上面没有通道,他们绝对逃不掉的!”
黑衣人们都是能应付任何突发事件的精锐好手,虽然突然之间事发巨变,但他们反应也十分之怏,流风霜命令刚下,除了几个受伤的,其他的人立即如狼似虎地跟着追了上去。
“你是谁?”紫川宁问抱着自己的黑衣人。刚才只是风声响动,眼前黑影晃动,一股大力涌来,自己就已经身不由自己地双脚离地,被这个蒙面人像挟着一个棉花包似的抱着走了。那姿势,让她怪不好意思的。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沿着楼梯向上狂命地奔跑,可以听见,面具下面他在“呼哧呼哧”地轻微喘着气,奔跑时候全身热力放射,在他怀中的紫川宁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让她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奇怪的,她却并不是十分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了一股亲切而熟悉的感觉。尽管她连这个人的面目都没见过,却感觉到,这样在他的怀抱中,是十分安心的事情。
那蒙面人没有在第三楼停留,迅速又上了第四楼的楼梯。紫川宁不禁出声说:“上面是平台了,没有路了!”
蒙面人没有理会,直奔而上,奔到顶端时候,一道木门挡住了去路。他放紫川宁站了下来,很快打开了门闩,把门一拉,一股寒冷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平台上的雪光耀眼。
出来平台上,站在冰冷的月光下面,紫川宁这才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三楼以上的楼层都没有点灯,一片漆黑。而在黑暗中,那个黑衣人能毫不困难地找到上四楼的路,而且在飞快的奔跑中能避开一些路上那些磕磕碰碰的小障碍,没被绊倒,还能那么迅速地在黑暗中打开四楼平台的门闩:这都显示这个人对屋子中的环境相当熟悉。
紫川宁不禁问:“你是我的朋友吗?我们见过吗?”伸头过去想看他的眼睛(她不敢揭开他的面具),可是黑衣人却故意偏过头来,不让紫川宁看。
这时候急速而杂乱的脚步声音已经响起,追兵即将赶到了,黑衣人做了个手势,示意紫川宁马上躲到一边去。紫川宁明白事情紧急,自己在旁边对这位身份神秘的救星是个妨碍,马上退到了距离门口远远的平台上,凝神观看,心脏紧张的“怦怦”直跳,今晚自己是否能得救,就要看这位神秘的高手是否能将来敌杀退了。平台上积雪厚厚,寒风呼啸,但只穿了睡衣的紫川宁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意。
“基罗”一人巍然站立在四楼平台的门口处,等候着追兵的到来。下面第一批追兵,三名黑衣的杀手,已经赶来,看到基罗站立在这个险要的位置,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平台的门口处相当的狭窄,只能容一人上去。这种地形,他们的人数优势根本无法发挥。
紧接着,流风霜带着五个人又赶来了,看到这种局面,她也有点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姬文迪又带着四个人从下面赶了上来,一边叫道:“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谁死了?”
“罗加文、辛严峻、布拉、潘海、德龙他们五个人全都死了!都给基罗给杀了!”
“留守屋子外面警戒的四个弟兄也给干掉了!”
“他不是基罗!”不知什么时候,刚才滚落楼梯的席亚也地赶到了,他怒气冲冲地挤开众人上前,额角青一块肿一块的,刚才的那一跤跌得可真是不轻:“用内家手法突然截脉,杀人于无声无息,基罗可没这么好的身手!”刚才跌下去时候,他已经顺便看了下尸体。
不知不觉的,局面又恢复了刚才的状态,黑衣人从下往上攻,防卫者居高临下地把守着楼梯口狭窄的出口,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有同一个感觉:这个防卫者可比刚才的紫川宁麻烦得多了!所有人望着居高临下地把守在楼梯口的基罗。席亚站前一步仰起头喊:“喂,朋友,现出面目吧!这么好的身手,做个无名鬼太可惜了!”
披着基罗的风雪蓑衣的年轻人发出了轻微的笑声,他轻轻地把黑色蓑衣和斗笠的纽扣解开,随手脱下一甩,刚好落在了站在他身后的紫川宁面前的平台地上。脱下了蓑衣后的白色宽袍,迎风鼓动,发出猎猎的响声,在夜幕中显得格外耀眼。二十一岁的俊俏高手,身形高挑,前额上覆着长长的黑发,露在面具外的双眸明亮如星。他站在楼梯的最高处,构成了背水一战的阵势。一轮满月就在头顶,他整个人就站在青白的月亮光轮里,双手下垂,双足微微叉开,有如猛虎临川似的站立着。
仰望着对方临战前那迅疾而漂亮的动作,流风霜不觉惊呆了。对方并没有摆出什么厉害的架势,只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几个动作,就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无法与之对抗的感觉。不用动手,她已经被对方的气势所慑。对方那自然站立的姿势,就彷佛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外表极其平静,但只要自己稍微一触摸,便会立即被切断手、刮断肉。对方的浑身上下,都是锋利的刀,但表面上却极其自然而平静,就如同树林一样的寂静。
“这是个高手。”一片寂静中,只听到席亚在小声地嘀咕。众人已经明白了,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杀掉了真的基罗,穿着他的衣服混进了黑衣人的队伍,再在队伍的后面一个一个地把自己的同伴收拾了。想到这一点,每个人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果刚才是自已落在了后面,如果刚才他选择的人是自己……
“暗青子招呼!”姬文迪下令,霜组的杀手们轰然应答。一瞬间,空气中金光流动,无数的金钱镖、梅花针、飞羽石、铜币、粉笔、小石块齐齐向挡在门口的紫川秀飞去,紫川秀往门边一躲,所有暗器全部落空。身形一闪,紫川秀又再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挡住他们的去路。
杀手们一个一个鱼贯冲上。第一个冲到紫川秀面前的是一个同样拿单刀的中年汉子,人还没到,逼人的刀气已经将紫川秀笼罩。他选取的部位也非常地巧妙,利用自身比紫川秀地势低的特点,挥刀砍削紫川秀不易防守的双足,想把紫川秀逼得向后跳避,那他就有机会抢占门口了。
紫川秀没有动,眼见那刀光已经逼近了自己的双脚了,他的右脚忽然一动,动得迅疾无比,一下子就把那刀子踩在了地上,就像捕蛇人忽然出手捏住了毒蛇的七寸,那猛烈的一刀一下子停顿住了,一动不能动。中年汉子大骇,用力回夺刀子,却不料紫川秀这个时候忽然松开了脚,那汉子用力过猛,所站的只是狭窄的楼梯,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啊啊”惊叫一下,整个身子向后仰去,手臂使劲地在空中像是游泳一样胡乱的挥舞着,险险刚要站稳,紫川秀微笑一下,伸出脚尖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去吧!”
“哎呀!混蛋,哎哟……你给我记住了……哎哟……”那汉子一边往下面滚一边嘴里一边不住地咒骂着,伴随着“哎哟哎哟”之声和脑袋不住磕碰楼梯棱角的声音,他像个大冬瓜似的一路滚了下去,顺道又把几个同伴也绊倒。
骨碌骨碌的声音回响一直到了第三层才停止住,那汉子爬了起来,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怒气冲冲,不知怎的,看起来却很是怪异。众人纷纷探出脑袋,看着那个人到底滚了多久,不禁面面相觑,面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突然的,不知是谁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彷佛放开了某个闸门,“哈哈哈!”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有人甚至笑得前仰后伏,笑得弯了腰。这么滑稽的一幕出现在惨烈的血肉厮杀中,让人很有一种不协调的错愕感,越想越是觉得难以抑制。姬文迪笑得咯咯出声,就连严肃的流风霜也不禁宛尔。紫川秀笑着招架第二个进攻者的进攻,那个黑衣杀手一边笑着一边狠狠挥剑猛刺紫川秀下腹,又快又狠的连续七剑,却给紫川秀快刀连挑,连削带打,反手一刀削向对方的脑袋,笑着砍下了他的耳朵和半边面颊。那人笑得直喘气地一头栽了下去。
接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杀手上去,却都战不到几个回合,都一个个地给紫川秀击败,狼狈不堪地退下来,个个身上带伤。望着那个高佻的身影,流风霜怒意涌上心头:霜组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自己亲自挑选而栽培的亲卫高手,他们忠心耿耿又英勇善战,是自己最为之骄傲的子弟兵。现在,竟然在一次这么简单的行动中莫名且一妙地至少损折多人,都是给这个家伙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暗杀的。她现在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带弩箭一起过来呢?自己先前把这个任务看得太轻松了!
旁边的姬文迪已经恨恨地痛骂出声:“卑鄙!”旁边的霜组成员也跟着一阵叫骂:“无耻的家伙!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有种的下来,真刀真枪跟爷爷我大战三百个回合!”
那些粗鲁的汉子们更是粗言秽语骂个不停,完全不顾身边就有两名女性同伴在场,词汇之极其表现力、想像力之丰富,让同样出身军旅生活的紫川秀也大开眼界。
让紫川秀啼笑皆非的是,深夜里黑衣蒙面地闯入别人家园,滥杀无辜妇孺的这群人,十几个围攻自己一个,居然还可以振振有辞地骂自已“卑鄙”?明明是自己不敢上来一对一地动手,却在那叫嚣“有种的下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而且叫得这么理直气壮,让紫川秀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无耻的家伙。一时间,紫川秀不禁对对方的“强悍”有了新的体会:他们的嘴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实力,而且他们坚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坚信不疑,坚信所有的错误都是对方造成的,就像侵略者说的:“如果他们不试图抵抗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流风霜感觉自己进退维谷。眼前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手连连击败自己麾下的好手,又恰好堵住了唯一的入口;但自己一方今晚死了这么多的人,实在也不容退缩。但是再不走,拖下去,万一紫川家的增援大批赶到,自己真的很麻烦了。
旁边的席亚低声说:“那个家伙很怪……”
姬文迪精神一振:“怎么说?”
“他击败我们的人都是依靠借力打力的巧招,几乎没有硬拚过。他的刀法巧妙,但并不怎么凌厉,也不够凶猛,似乎是内力不足的原因?他的刀法远在他的内力之上,似乎内功是他的薄弱点……但这很没有理由的,能使这样刀法的人,内力不应该这么差劲的……”
姬文迪听得不耐烦:“简单说,怎么才能干掉他?”
“跟他拚内力,逼他死拚,消耗他的体力!听他的喘气声,他快顶不住了!”
姬文迪马上醒悟,下令:“大家不要急噪,慢慢跟他缠斗!古罗,用劈空掌对付他!”
“是!”古罗应答一声,沉闷的声音在房间里激荡起阵阵回声。他巍然如山的身形一步步踏着楼梯逼近,每走一步,整个楼梯都在簌簌颤抖着,楼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彷佛承受着千斤的重压。这个古罗的个子又瘦又小,估计连五十公斤都不到,但他身上那股凛然沉岳如渊的气势,让紫川秀觉得自己彷佛面对着一个恐怖的巨人。他骇然:此人内力之深厚,比起紫川家的第一名将斯特林来,恐怕也只是稍逊一筹。究竟是哪里来的神秘组织,竟然拥有这么多的高手?
紫川秀调整着自己急速的呼吸,心中暗暗叫苦:那个矮个子的眼光很高明,自己受伤一直没能完全恢复,现在丹田里的内力还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激战良久,自己内力早就消耗殆尽,几乎到枯竭的地步了,只是靠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犀利的刀法在支撑。但面前的这个敌人,绝不是一两成的功力所能对付的。逃跑又是绝无可能的———不,即使可以跑掉,但紫川宁却仍将留在此地。为了保护她,自己必须和眼前这个人,还有他身后的无数高手硬拚到底。
他紧紧咬紧的牙缝里发出了轻轻的喊声:“来吧!”
在紫川秀的剑距之外,古罗扬声吐气,“喝!”一掌击出,掌中带有闷闷的风雷之声。
“砰!”的一声闷响,紫川秀只觉得心口如被一把铁锤重重敲击了一下,全身一震,身不由己地退后了两步。他缓一口气,正要冲近身去,“砰、砰!”第二、第三掌连连攻到。他再次后退了五步,一时间,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吸困难,全身乏力。
他心一横,用刀柄朝自己胸口狠狠一戳,随着钻心的刺痛,“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全部吐在了遮面的面纱上,殷红一片。胸口的那块堵着的东西随着鲜血一起被吐了出来,那种郁闷的感觉好了一点。
紫川宁在后面看得清楚,惊呼一声要跑过来。
紫川秀厉声喝道:“不要过来!”他苦笑:劈空拳、劈空掌这种武功练得既辛苦用处也不大,自己一直是不屑一顾的,还常常笑话埋头苦练的斯特林:“练这种武功的最大用处是跟牛顶架。”谁知道在今天这种避无可避的狭窄地形中,就是这种看起来粗笨无用的武功让自己吃了大亏。
耳边一片喧嚷,杀手们在欢呼:“他受伤了!他受伤了!”紫川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震退了五、六步,已经离开了那个平台的门口。杀手们正从楼梯处蜂拥而上,紫川秀急忙冲上去想抢回那个要冲的位置,但平时灵动的身子此时沉重得像灌了水的沙袋似的,动作笨拙又缓慢。刚跑过去,敌人已经抢先一步到了,两刀一剑同时向自己杀来。他急忙后跃一步,心中叫苦:完了!敌人已经抢夺了门口,再也无险可守,在这么多高手围攻下,纵然明王亲至也难免一死。
月光照耀下,天台上的积雪在反映着冰冷的光辉。敌人缓缓地围了过来,一共是十个人,他们充满杀意的瞳孔在月光下灼灼发亮,彷佛月光下的狼群。
紫川秀后退一步,横刀当胸,护在了紫川宁的身前。身受重伤,内力耗尽,支持他站立的,仅仅是他坚强的毅力和燃烧的斗志而已。一定要保护紫川宁的念头,支撑着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但放在风霜组的高手眼里,谁都看得出他只是强弩之未了。此时的他,跟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两个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要动!”席亚叫嚷道,他冷笑着瞄着紫川秀,又看看颤抖着的紫川宁,心头涌起一种使得全身热血沸腾的快感:在他面前进行着软弱的抵抗和挣扎的,不过是两个可以任意宰割的对象。只要他雷霆一击,他们两个都将毙命。但是他还不想这么快让他们死,特别是那个蒙面的高手,他暗中偷袭自己,让自己蒙受了难忍的耻辱,一剑捅了他还太便宜他了!他要让他经受各种痛苦和折磨后再杀了他。
姬文迪皱皱眉头:“席亚,干脆点!”
“知道啦!”席亚杀气腾腾地向紫川秀走去,长剑轻浮地扛在肩头,轻蔑之意表露无遗。
没等他走近,紫川秀闷声一喝,一刀劈下,但放在席亚眼里,现在的紫川秀已经与刚才迥然两人了。这刀已经再无先前的杀气和灵动,软绵绵的根本构不成危险。他哈哈一笑,长剑从肩膀上“擞”的弹起,轻松地一格就挡住了紫川秀的刀。紫川秀抽刀,但刀子像是被剑黏住了似的抽不回来。这正是席亚的拿手好戏“缠剑”。
看到紫川秀惊慌的神色,席亚十分得意,闷喝一声:“脱手!”长剑一绞一扬,旁边的紫川宁看得惊呼出声:刚才她就是被这招打得武器脱手的。果然,紫川秀的长刀应声向上荡起,席亚正得意,瞳孔猛然缩小:被荡起的长刀突然像活过来似的闪电般劈下,他只来得及一侧身,左手从胳膊起被一刀砍下了,鲜血大片地喷洒在雪地上。
席亚倒也十分硬气,被砍了一手后,他叫了一声:”这家伙耍诈!”右手剑闪电般还击,紫川秀急忙后跃,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他外衫从胸口到左腰处被划了长长的一道裂痕,险些便是开腔剖腹之祸。“叮”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他被划破的衣服口袋中掉了下来。
“杀了他!”席亚一声怒吼,身子摇晃两下,软软地倒下。这个惊变实在出人意料,众杀手看得目瞪口呆,这时才反应过来发一声怒吼,齐齐持兵器围逼近。
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了,众多的敌人在自己眼前只剩下一个个朦胧的活动影子,手脚的感觉已经迟钝了,身子像灌了铅似的,难以挪动。全身失去了力量,紫川秀知道自己也到了极限,现在的自己,便是勉强站立也十分困难了,手一松,浸湿了汗水的刀柄再也拿捏不住,“叮当”一声掉了下去。
他情知已经无望了,“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在转瞬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他显得十分轻松,身子一点点地软倒。他仰面朝天,视线中,那轮苍白的圆月孤独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那银白的轮廓一点点地扩大,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
霜组的杀手们大气不敢喘,他们还不敢相信这个可怕的敌人终于倒下了。这会不会又是他的诡计?
站在最前面的英木兰抓紧了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近,看到紫川秀没有动静,他又接近了一点,举剑就要刺下。
“等一下!”紫川宁跑过来挡在昏倒的紫川秀面前,出声道:“你要杀的人是我,跟他没关系。放过他吧!”
眼见紫川宁如花般娇艳的容貌,英木兰持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回头望向姬文迪,姬文迪缓缓地摇头。英木兰垂下了眼帘,低声说:“紫川宁小姐,我很遗憾。”他抬起了剑,正要出力……
“等一下!”
英木兰的剑僵在了半空中,他回头诧异地望着流风霜:“大人?”
流风霜快步上来,在紫川秀脚边的雪地上拣起了一个绿色的玉佩,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她蹲下身来看着昏迷中的紫川秀,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过了好一阵子,她又走到紫川宁的面前。两人目光交会,紫川宁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流风霜细细端详着紫川宁的容貌,眼神中闪烁着里一样的神采,喃喃说:“怪不得……”
她突然出手,食指突然点了紫川宁的麻穴。此时紫川宁根本就没起反抗的念头,身子一颤,身子扑倒。
旁边的姬文迪看得不耐烦,催促说:“大人!”
流风霜轻声说:“我们撤。”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姬文迪出声惊问:“小姐,我们好不容易……”
“我们没时间了。”
彷佛是为流风霜的话语做注解似的,远处响起了短暂而急速的呼哨声。这正是负责掩护断后的队伍在示警。紫川家的增援已经来到了,比原来预计中提早了十几分钟。
“把受伤不能行动的弟兄们扛走,英木兰,你背席亚走。其余的人,在后面负责掩护。快,动作俐落点!”
流风霜不停地催促着部下们,语调急速。各人精神恍惚,像是在梦游一般:好不容易杀了进来,死了那么多的弟兄,最后眼看紫川宁就在眼前却放过了她?但远处的警哨一声比一声急促,显然外面的情形已经非常危急了。此时也不容他们多发问,所有人急匆匆地下了楼。
庄园中一片红亮的光芒,正门附近的楼台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劈啪啪的爆裂声、求救声和哭号声,响成一片。刚才一直在鸣响的警哨声已经停止了,影影绰绰的,无数的黑影从那个方向朝他们蜂拥而来。大家心头骇然:从楼上下来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布置在大门,力量不弱的掩护队伍已经给消灭了?
流风霜也不多说,领着众人朝刚才进来的花园后墙方向逃脱。突然,两个蒙面人从正面方向的道路冲了出来,“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英木兰和姬文迪一声不吭地迎上去,举刀就砍。对方两人灵活地向后一跳,随即回击。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响成一片。眼看对方大群人马正在蜂拥赶来,姬文迪一边打斗一边叫道:“大人您先走!这里我们来应付!”
流风霜也叫:“就交给你们了!赶紧跟上来!”她暗暗诧异:紫川家的增援来得好快。她事先已经做过调查的,紫川宁的住处距离最近的保卫部队也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就算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即赶来,加”集合部队的时间,起码需要二十五分钟。这样自己就有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安全撤离,但事件从一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大批人马就赶到了现场,而且都是好手。
“他们简直就像一直躲藏在旁边等着看热闹似的!”这是哪支部队的增援?为何这伙人同样也是蒙面?他们怎么来得如此迅速?流风霜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但是现在没时间来思考了。敌人是从正门杀进来的,还没有完成对整个庄园的包围,流风霜领着部下们从进来的围墙处翻了出去,没入了那一片黑暗中。
看到流风霜已经安全撤离了,英木兰和姬文迪两人打个眼色,在大批敌人纠缠上以前,呼啸一声齐向后退,转身就跑。一对一之下,他们虽然收拾不下对手,但是却稳稳地占了上风,说退就退,对手毫无办法。看到身后的两人大呼小叫地追来,他们相视一笑,逃往与流风霜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很快地将对手甩开了。
第十七章
第三节
七八二年年初的二月十五日午夜,家族的未来总长紫川宁遭遇大批不明身份杀手袭击,整个庄园几乎惨遭灭门,遇害的护卫和佣仆多达一百一十三人,偌大的一个庄园,几乎仅紫川宁一人幸免于难,震惊整个帝都。
为了二.一五事件,总长紫川参星大为震怒:就在家族国庆之日,帝都之内,家族的继承人差点被人灭了门,家族威严何存?脸面何存?
帝都治部少长官欧阳春红衣旗本以“治安不靖,玩忽职守”的罪名被逮捕;
负责帝都城门保卫的中央军副统领秦路被连续降三级处分,从副统领一路降到副旗本;
中央军统领斯特林受到训斥并且停薪一年处分,留职查看;
统辖治部少的幕僚统领哥珊被降级为副统领,暂时以副统领身份主持后勤部工作;
总统领罗明海也受了牵连:虽然不是他主管帝都的日常治安,但治部少是属于哥珊统辖的,而哥珊又是他推荐的幕僚统领———他被下令停职反省三个月,罚薪一年(其实只闭门不到两天。罗明海既然被罚离职了,紫川参星只得亲自主持统领处,但统领处的事务又实在大繁琐了……两天之后,几个禁卫军军官将罗明海从家里抓到总长府中,在那里,他被紫川参星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命令:“明天你给我滚回来!”);
统帅宪兵部队,也负有维持帝都城内治安职责的监察总长帝林——呃,他没事,被下令嘉奖。在这次事件中,他亲自带队,以快得出乎意料的速度第一批到达了现场的(当治部少和中央军的指挥部才刚刚得到消息:“紫川宁小姐家中遇袭!”时,帝林已经带着大批宪兵杀到了现场),而且杀伤杀手多人,抢救出了家族继承人紫川宁殿下。奋勇作战的监察、官旗本哥普拉因此被晋升一级,任红衣旗本。至于帝林本人,因为监察总长职务实在已经位极人臣,升无再升了,紫川参星送了他另外一样奖赏:“监察厅负责调查此次袭击事件的真相,授予其最大的权限。无论案件牵涉到谁,通通一查到底!”
对于紫川参星的这份厚礼,帝林感激得几乎没流下眼泪来:这可是很了不起的大棒!他持起袖子,举起这根棍棒大干起来。仅仅在二月十八旦天时间里,在帝都就有一百一十二名高级官员被英明的帝林大人发现与这次的袭击有关,他们通通遭到了逮捕;在军队中,六十六名副旗本以上的高级军官被发现有嫌疑,他们同样遭到了肃清。
罗明海本人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的党羽已经给翦除一空。
肃清活动不只限于帝都地区,各地的监察厅、军法处闻风而动,采取霹雳手段,那些平时一直奈何不得的仇家,这下都有难了。
“经调查,您涉嫌参与‘二.一五’事件,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用的藉口了,为了方便,军法官们干脆把这句话印上了传讯书上,看谁不顺眼就发一份。
当然,那些当事人会大叫“冤枉”的,他们会极力狡辩说自己与“二.一五”事件根本没关系,证据是七八二年的二月十五日,自己还身在偏远行省,怎么可能跑到帝都去杀人放火呢?但聪明的军法官们可不听你狡辩,反驳说:“谁说不在帝都就不能杀人了?说不定你能飞剑万里之外杀人呢?”这个反驳真是有力得很,听了这话,没有一个当事人不浑身颤抖、脸色发白的,有的甚至口吐白沫,一头昏了过去了。当然,这更是作贼心虚,铁证如山了。
根据那一年末监察厅的统计,“一.一五”事件总共有九千六百三十一名策划者,他们遍布于家族境内的五十六个行省,年龄从十六岁到六十岁。以至于后世的唐川感叹:“从莽莽丛林一直到戈壁沙漠,这近万里的阴谋分子究竟是怎么聚到一起策划的呢?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一时间,监察厅侦骑四出,所到之处便带来一片哭号和哀求。整个帝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里,人人自危。谁都没想到,罗明海与帝林之间长久以来相持不下的政治斗争,竟然因为这样一个意外事件而得到了结局。帝林方面大获全胜,顺带着,整个监察厅跟着扬眉吐气。而罗明海派系遭到了沉重打击,站在罗明海一边的官员给横扫一空,剩下的不是战战兢兢地担心自己的皮肉,就是赶紧思量着改投门庭。
一连七天,帝林家中宾客盈门,官员们一批批来了又走,几乎排着队过来向监察总长大人表示效忠之意,顺带着送上了黄金、珍宝、巨款,甚至连罗明海身边的秘书方秋旗本都在半夜里偷偷摸摸地跑了过来表示:自己对帝林阁下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没机会表白……
帝林哑然失笑:“抱歉,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方秋尴尬万分。看到帝林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咬咬牙,告诉帝林,自己并不是空手过来的,虽然自己没有带来钱财和珍宝,但却带来另外一份无价的“见面礼”。
“无价的见面礼?”帝林扬扬眉头:“是什么呢?”
方秋支支吾吾了,言语变得闪烁其词,吞云吐雾,意思暗示:“某人一直冥顽不灵,不知死活的跟我们英明的监察长大人过不去,虽然大人您胸怀宽广,不跟他一般计较,但我们这些正义之士却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要大人您一声令下,我们就……”他在脖子处做了一个虚切的动作,笑了一下:“以此来证明我对大人您的忠诚吧!”
帝林的表情凝重起来。他知道,像方秋这种罗明海身边的近人,想杀罗明海的话,确实有很多机会的。情形居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彷佛自己一点头,最大的仇家性命就要归天了,这是帝林事先没有料想到的。
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很客气地将那个聪明过头的旗本送走了,既没有许诺,也没有暗示,只是说:“有事我们多联络。”
方秋心领神会:这等于要求自己在罗明海身边担任帝林的探子了。只是他不明白,帝林神情间对杀罗明海这件事显得兴趣缺缺,这是为什么呢?罗明海可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帝林的命啊!难道世界上真有这种圣人吗?
在窗边,帝林目送那个旗本消失在花园中的小路上,冷冷地一笑。他回过头来指示哥普拉:“这个家伙极其危险……有机会的话,你找个藉口除掉他。”
哥普拉立即回答:“是!”
他犹豫了一下:“大人,难道大人您觉得叛逆者都不可靠吗?可是您不也接受了雷宾、杜丘等很多位官员的投诚了吗?为什么惟独不能接受方秋旗本呢?他在罗明海身边,依下官愚见,这个人应该对我们很有用的。”
帝林微微一笑:“虽然我讨厌叛逆者,但保护自己本就是人的本能,在官场斗争中,当靠山倒了以后,另投门庭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值得耻辱的。但方秋不同,他的目的并非保护自己,而是不顾一切地往上爬,甚至不惜将一直栽培自己的恩人的脑袋拿来献宠,作为自己晋升的台阶,不顾廉耻、不论生死、不择手段,这种人是最危险的。趁现在他没成气候赶紧消灭他,绝不能让他坐大!”
哥普拉叹服。帝林沉思着,其实他没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在方秋旗本的眼中,他看到了勃勃的野心。他十分震惊,那双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眼神,几乎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就在那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绝不能给他机会发展下去。这个世界上,一个帝林已经太多了,容不下两个!
至于罗明海,帝林心里有数:尽管罗明海一心一意要自己的命,但他的存在对自己却是相当必要的。长期以来,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相持的平衡状态。如果自己彻底地击垮了罗明海,局面就会演变成为自己一人独尊的状况。帝林可不傻,他可记得当年杨明华死后,紫川参星是怎么对付有可能坐大的哥应星的。只有让罗明海留下来牵制自己,紫川参星才会对自己放心,不会那么急着消灭自己。
“一百一十三名保卫者遇难,三十一名刺客阵亡,这是绝对不能置若罔闻的事情。”帝林监察长大人吩咐哥普拉说:“一定要彻底查下去:”
在铲除罗明海势力的同时,除了应付紫川参星的任务外,自己确实也有很大的兴趣,帝林下了大力气来追查当晚事件的真相。但是当晚虽然有三十一名杀手阵亡,但己方却连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从尸体上也无法查证刺客们的身份。当晚的事件实在太过复杂,误会加误会,巧合加巧合,事情的因果关系就像是一团掉进了襁糊里的毛线球,太过错综复杂。当晚的各个当事人,流风霜也好,帝林也好,紫川秀也好,紫川宁也好,谁都没有办法完全掌握整件事件的来龙去脉。每个人都只能掌握一部分的真相。
当事人之一紫川宁是这样陈述的:
“二月十五日晚上,我突然被小英叫醒————小英是谁?哦,小英是我的丫鬟。她告诉我,大群蒙面人杀了进来。我们在后门遇到了大队蒙面人刺客,小英被他们杀了。”
紫川宁的陈述到这里尚且算是条理清晰,但是接下来:“第一个进来的蒙面人杀了小英,还想杀我,第二个进来的蒙面人救了我,他杀了第三、第四、第五个蒙面人,还把杀了小英的第一个蒙面人打伤了。接着第六、第七、第八、第九个蒙面人一起上来,又把救了我的那个蒙面人打伤了,但救了我的那个蒙面人又把杀了小英的那个蒙面人砍了一只胳膊,他自己昏了过去。杀了小英的蒙面人同伙的蒙面人想杀那个蒙面人,但杀了小英的那个蒙面人又被另外一个蒙面人制止了,那个蒙面人说不行,突然点了我的穴道让我动弹不得。接着又来了大队的蒙面人,接着这队蒙面人就和那队的蒙面人打了起来,接着那队的蒙面人打不过这队的蒙面人,接着那队蒙面人就跑了,接着这队的蒙面人上我的小楼来,有一个蒙面人抱走了被杀了小英的那个蒙面人打伤的那个蒙面人,接着他们又走了,接着又来了……”
负责记录的调查员无力地呻吟一声:“接着又来了一队蒙面人?”
“不,接着是你们来了。”紫川宁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无辜地说。
对于这份笔录,帝林的评价是:“称得上简单明了。”
他笑着说:“看起来像是宁小姐在家举行蒙面派对,大家走马灯似的轮流登场亮相。”部下们唯唯诺诺,如此惊天大案,总长府三头两天地来文催促,监察长阁下竟然还有余暇开玩笑,这份镇定实在人所难及。
帝林心中有数:当晚最后到的那一批蒙面人其实是自己的部下,自己本打算偷偷搜查紫川宁的府邸,却没想到碰到了刺客。当时情形尴尬,若是亮开身份的话事后反而难以解释,干脆就下令蒙着面与刺客们交手。等刺客一退,他马上出去转了一圈,把面具一摘又回来说:“微臣监察厅帝林护驾来迟,请小姐放心,刺客已经被我等击退!”
他心里在暗暗嘀咕:死了上百个护卫和仆役,三十一个刺客被杀,正主儿紫川宁武功差劲,运道却实在不错,硬是一根毫毛没损。他感叹:紫川家的人可真是邪门啊!难道,冥冥中真有一股超乎人类力量之上的力量帮助紫川宁化险为夷?
一片漆黑无边无际,黑暗之中又出现了血红的光线,到处都是狰狞的鲜血和残缺不全的尸体,那些尸体都在厮杀着,无数的刀光剑影正向自己涌来,漆黑中,幽灵的眼神像狼一样发着亮,一层又一层地包围着自己,渐渐逼近……
“啊!”的一声惨叫,紫川秀坐了起来,身上的冷汗已经湿润透了睡衣。头脑中一片混乱,脑子像是被十万头骆驼踩过似的。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一双温暖的手关切地按住自己肩头。
紫川秀不禁喊叫出声:“大哥!”
“清醒了吗,阿秀?”虽然帝林还是不动声色,紫川秀却能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掠而过的喜悦:“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酸痛……”紫川秀顿住了,忽然惊叫出声:“大哥,阿宁非常危险,有人要杀她!”
“六千禁卫军保护着宁小姐,比你安全得多。”
紫川秀睁大了眼睛:“她伤得很严重?”
帝林沉痛地拉下了脸,看着紫川秀惊骇的面色,他偷笑:“她掉了几根头发!严重吧?”
看到紫川秀如释重负的样子,帝林笑笑:“多亏了你啊,我带队到的时候,阿宁已经被点穴昏倒了,一个蒙面人躺在她身前,没想到却是你。”
紫川秀也笑,暗暗庆幸:好在第一批赶到现场的是帝林而不是别人。但他疑惑:当时自己已经昏过去了,在自己昏迷以后,到帝林赶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那群蒙面人为什么不对紫川宁和自己下毒手?
“大哥,那群蒙面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对宁小姐下毒手?”
帝林抬起头来:“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帝林嗤嗤地吸着冷气:“这下麻烦了,我还以为你清楚他们的身份呢。我说阿秀,你杀了他们好几个人,却连他们身份都没搞清楚,太糊涂了吧?”
紫川秀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反讥道:“监察长大人,您身负国之重任,帝都城内安全监护您是有责任的,对家族首脑如此大规模的行刺行动您竟然毫无察觉,您未免有点……嘿嘿!”
“别有事没事学元老会那群流氓的下流话。告诉我,这两年你都死哪去了?”帝林随手拉过来一张椅子在紫川秀床头坐下。
紫川秀吐吐舌头:“怎么,监察总长大人要审查了?”
“对!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帝林板着脸,眼睛里却满是盈盈的笑意。对于紫川秀在失踪两年之后突然出现,他是由衷的欢喜。紫川秀忽然有了点内疚:为了自己的失踪,帝林足足担心了两年,自己其实应该找机会给两位兄长报个信的。
“大哥,我没有投靠魔族。”
帝林淡淡地说:“自始至终我都不相信你投靠魔族,他们那边又没有美女。”
紫川秀捧腹大笑。两年没见了,帝林的幽默感越发进步了。他有那种天赋,可以煞有介事地把那些很搞笑的话语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让人搞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事情要从七八0年的帕伊围城开始……”紫川秀正要开始自己的叙述,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紫川秀吃了惊,条件反射地把手伸向腰间摸武器,却抓了个空。
帝林笑笑:“不必那么紧张,这里绝对安全。————哦,忘记告诉你,你的刀,我已经从现场帮你拿回来了,就挂在床边,只是怎么找也找不见刀鞘。”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开了门,紫川秀听到斯特林的声音:“大哥,你有要紧事找我?”
“对,有点事。你跟我过来。”帝林把斯特林让了进来,顺手把门给关上了。斯特林走进屋,第一眼就看到了倚躺在床上坏笑着的紫川秀。
他惊呼出声:“二弟!”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看帝林,后者微笑着点头,像是在证实:“对,这就是我们的三弟,他回来了!”
斯特林欢呼一声,扑上来一把紧紧抓住了紫川秀的肩头,像是怕紫川秀突然凭空消失了似的,捏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以致紫川秀一阵疼痛。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笑着反手抱住斯特林的肩头,两位兄弟紧紧地拥抱。
用什么言语来描绘斯特林见到紫川秀时的惊喜和激动都是不过分的。
最疼爱的小弟、那个已经失踪了两年,在自己想像中早已不存生存希望的兄弟,不知多少次,他深深地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让紫川秀独自一人在帕伊留下,以为那一见已是诀别了。现在终于见到了他,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斯特林的喜悦再也无法抑制,英雄眼里滚滚流着热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嘴里反反覆覆地,只会说这么几句话。
在斯特林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紫川秀同样的泪流满面。那些生与死的考验,九死一生的危险,困难的艰辛,不为人知的委屈,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独自一人孤独战斗的寂寞,这一刻,彷佛都随着泪水静静地流淌出来。
“好了,两个大男人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真是难看。”帝林走过来拍拍两人的肩膀,只是不知为何,一向被世人看作恶魔和冷血狂人的他,此刻也同样的眼中晶光闪动。他开口了:“三弟,你这两年,都去了哪里?我们没有你的消息,都很担心。”
紫川秀微微笑,他知道帝林所言的“担心”,并不单只是对他生命安全的担心,其中还包含着另外一个含义:你是否变节了?
紫川秀一五一十地将情况慢慢地说了一遍,从与斯特林在帕伊城分手说起,当说到他一人伪装前去杀雷洪时候,斯特林与帝林同时惊呼:
“哦!”
“天!你疯了!”
谁都想不到,看似柔弱的紫川秀,竟然有这样的胆色和气概!
斯特林霍的站了起来,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动。他站住了,目光炯炯地望着紫川秀:“雷洪死了?这可是天大的喜讯!这为家族消除了最大的威胁!三弟,你干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雷洪曾担任紫川家的高级军官多年。自从得知他在魔族军中以后,主管全面军务的斯特林一直为此忧心不已:有雷洪在,他对瓦伦要塞防御的弱点和缺陷了若指掌。他一死,魔族军立即失去了指路的棍子,等于成了睁眼瞎子,来自东方的压力大大地减轻了。
“阿秀,你杀了雷洪以后,魔族怎么会让你活着出来?”
紫川秀笑笑:“我杀了雷洪后,卡顿亲王下令拿我。但魔族的高手们当时都没有武器在身上,反倒给我杀了个措手不及。我杀了他们几十人,劫持了魔族的卡丹公主脱身。”
斯特林与帝林长吸一口气。紫川秀说得轻描淡写,但两人知道,当时情形定然凶险万分。内有魔族高手齐聚,上万大军包围中间,紫川秀孤身一人竟把素以强悍的闻名的魔族高手杀伤数十人之多,还能在众多高手眼皮底下硬生生地劫持了公主,这份武功和胆色实在人所难及。
帝林大笑:“阿秀是卡丹命中注定的克星吧?两年前,她给你俘虏了一次,靠她,我救了你们俩。这次,她又被你劫持一次,又救了阿秀一次。这个公主还真是与我们紫川家有缘啊!啊?哈哈哈哈!”
趁帝林不注意,紫川秀飞快地瞟了斯特林一眼,看到当提到卡丹名字时候,斯特林脸上一闪而逝的哀伤和牵挂。帝林放声大笑,两个心中有鬼的小弟偷偷对视一眼,也跟着讪笑起来,一个笑得勉强,一个笑得苦涩,连泪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个时候,帝林也好,斯特林、紫川秀也好,紫川家族的三杰都不知道,在帝林刚刚的笑话中,隐藏着某种真实的残酷。
“阿秀,我有个问题。”帝林问:“你说杀了雷洪,可有什么证据吗?比如说,雷洪的首级或者那些魔族将军们的首级?”
紫川秀无奈地摊摊手,表情苦涩。当时魔族高手环伺,情形如此紧张,自己险些连脱身都不得,哪里有空暇拿雷洪的首级?
帝林皱皱眉头,继续问:“那,有没有人可以为你证明这段经历的呢?”
紫川秀再次报以苦笑。
“那,问题就有点难办了。”帝林的神情十分凝重:“我相信三弟所说的每一个字,但魔族十分狡猾,已经伪造了假象来陷害阿秀,先入为主的印象是很重要的,这时候,事实的真相如何倒并不怎么要紧,要紧的是它看起来是怎么样的。这样一无证据二又没有证人的情况下,我们如何去说服统领处和参星总长,为阿秀洗脱冤情!”
斯特林缓缓说:“大哥,你的意思是?”
“现在阿秀还不能公开露面。”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紫川秀明白:帝林说得完全正确,想说服统领处和紫川参星,单靠自己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在统领处还有个对帝林虎视眈眈的罗明海。
第十七章
第四节
从七八0年的帕伊围城开始,紫川秀接着讲述自己两年多来的经历:伪装投诚,刺杀雷洪、威慑魔族中军、幸运脱逃、布鲁村藏身、秘密练兵、圣庙之行、远东起义……这其中的波澜起伏,让一向习惯于不动声色的帝林也不禁悚然动容:紫川秀的这一连串经历,每一件都是可以震惊世界的历史性事件。这两年多来,魔族西南大营封锁了一切来自远东的消息,紫川家对远东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在紫川秀口中,他们得到了最详实的第一手资料,很多以前冥思苦想不得结果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斯特林十分惊讶:“远东人跟魔族干起来了吗?我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场发生在万里之外、目前尚未有人知晓的战争,将给紫川家族如今举步维艰的困难处境带来一线希望和转变的契机。如果真的能实现远东种族的自立的话,那对紫川家族将是极好的战略屏障,目前看得到的最起码好处就是,家族立即可以从东部抽调十个到十五个师团的预备队调往西部,倾力加强西部的防御。
帝林分析道:“不奇怪。魔族在瓦伦要塞正面设立西南大营,他们封锁了一切来自远东的消息。不管怎么说,远东的起义对我们是个好消息,如果真的能实现远东种族自立的话,那将在人类世界与魔族之间建立起一个战略缓冲带。”
“这是难得的机会,这个时候我们该和远东的民众联手,一同打击魔族。在远东军团被魔族的优势兵力消灭之前,我们必须尽快插手!这下,收复远东有望了!”斯特林统领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对远东大起义的很多细节反覆追问、确认:魔族在远东的兵力配置、起义军的实力、双方现在的兵力对比、起义军所占据省份和城市、要塞。紫川秀凭着超人的记忆力,给他做了很详实的回答。两人一问一答地说得投机,却忘记了旁边还有个一直没吭声的帝林。
帝林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的!家族的好处未必等于自己的好处。他出自本能地感觉到,必须要将这件事情继续保持机密,才能保持自己的情报优势。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这个情报,从中获利,更加巩固自己的地位呢?他还没想好。但看着斯特林双颊通红,和紫川秀讨论得眉飞色舞的那种投入样子,令他很是不安。这不应该是一个身负重任的家族决策人员应有的心理。他应该第一要冷静,第二要冷静,第三要的还是冷静,而斯特林现在的表现,太过于狂热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啊!”帝林这才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有几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奇怪。照你刚才的说法,自从去年三月的科尔尼会战以来,你们就一直跟鲁帝的军队在作战。但这么长的时间里,鲁帝连战连败,为什么还没有新的将军来接替他呢?而且魔族也没派新的增援军队到远东来?你对魔族比我熟悉得多了,应该知道魔族军法是十分残酷的,这位鲁帝大人在科尔尼打了败仗还率先逃跑,结果直到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王国上层的反应太迟钝了,这很反常!”
“第二,在你刚才的作战计划中,我发现你好像忘记了伏名克行省的凌步虚。他统帅十几万魔族正规军,素来以行动迅速果敢闻名。如果我是他,从伏名克行省出发,急行军的话,一个星期就可以打到你们的大本营明斯克行省。你的主力正在东线外围跟鲁帝纠缠不休,在西线和大本营并没有配置重兵。你们的士兵大多来自明斯克行省,一旦得知家乡被占领,他们将士气尽丧,你的基地和后勤网络将顷刻瓦解,全军将不战自溃。”
“虽然根据你说的,凌步虚与鲁帝不和,但是一旦鲁帝的军队崩溃,他还会不会继续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呢?虽然凌步虚的主要任务是防卫瓦伦的人类守军,但他毕竟也是魔族派驻镇守远东的两大重将之一,如果让你就这么拿下了远东,他如何向魔神皇交代?到那个时候,他参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你要做好两线作战的准备。”
犹如冰天雪地里突然被人泼了一头冷水,紫川秀浑身一阵寒慄。远东大起义是自己生平的得意之举,但在人类世界却没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功绩,有个机会把这件光荣的业绩讲述一下,自己不免得意,带有几分炫耀的味道。但给帝林这么一分析,紫川秀才猛然发现其实自己是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上,险得不能再险了。平时军务繁忙,再加上屡战屡胜,自己不免有点托大了,根本没有抽身出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处境。部下那些头脑简单的半兽人更是对自己盲目地崇拜,自己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一个劲地鼓掌:“说得好!不愧是光明王殿下!”潜移默化之下,自己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永远正确的了。听得帝林分析,他背后冷汗涔涔直下,恨不得马上飞回远东去提醒白川他们。
看到紫川秀目瞪口呆的样子,帝林淡淡笑笑:“依阿秀你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到这些的,只是一时可能有点疏忽,我不过白提醒一句罢了。”
紫川秀向两位兄长请教:“西边有凌步虚,东边有鲁帝,那我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呢?”
两人笑了。帝林笑说:“阿秀,这么谦虚,可不像你的风格哦!”
“当然是先击破凌步虚。”斯特林分析说:“当前,鲁帝的残兵败将对你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对你威胁最大的是凌步虚西南大营。那里陈师十万,一个星期可以直捣你腹地,是你的心腹之患。如果不在魔族王国的增援军队到来之前除掉凌步虚,你就变成两面受敌,处境会很艰难的。”
“主动进攻?”
“对,主动进攻!”斯特林坚决地说:“当鲁帝垮台以后,凌步虚军团已经成为魔族在远东最大的军事力量了,你与他之间一场大战势不可免。与其让他攻进你的领地里内线作战,倒不如你趁现在兵强马壮先去外线攻他,这样可以避免民间的损失。如果是在伏名克行省交战的话,凌步虚还得顾忌背后的瓦伦要塞,不敢全力对付你。”
紫川秀沉思良久,慢慢地问:“如果我出兵攻打凌步虚军团,瓦伦守军能否出兵从后面牵制他的部分兵力?不瞒你们说,凌步虚是魔族王国首屈一指的名将,手中兵力雄厚,靠现在的远东军想要吃掉他,恐怕有些困难。”
家族的总监察长和中央军统领对视一眼,面有难色。紫川秀立即明白了,马上望着窗外笑说:“今晚的雪好大啊!”
斯特林叹了口气:“阿秀,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们刚刚从可怕的毁灭战争中挣脱出来,损失惨重。如今,流风霜一百三十个联队的庞大军队集结在西部边境对我们虎视耽耽,我们的压力非常沉重。现在的这种情形下,总长恐怕是不会同意我们再在东部与魔族开战的。”
像是为自己的话感到难为情似的,他补充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给你帮点小忙的,比如说提供你们装备、粮食、武器,我还可以向林冰下令,配合你的进攻搞一次军事演习,发动佯攻来吸引魔族的注意力,分散他们兵力。当然,这要经过瓦伦的军法官同意才行。”他望向帝林。
帝林点头笑说:“军法处对此无异议。”
紫川秀真诚地说:“谢谢。”
他真的是很感激。在家族如今的艰难处境下,自己提出的要求实在也太过冒昧了。斯特林虽然谦虚地自称是“帮点小忙”,但紫川秀知道,即使以斯特林中央军统领兼军务处长官的身份来说,那些“小忙”也是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在瓦伦城与西南大营之间的两军相邻地区本来就是高度敏感的危险地带,紫川军在这个地方进行军事演习,必然会与魔族的巡逻队发生摩擦冲突,一旦冲突失去了控制升级为战争的话,斯特林就要为此负全部责任。他为了自己,轻描淡写地甘愿冒如此的风险。
斯特林想起个事情:“阿秀,有个事情我想问你的。二月十五日的晚上,我们碰到一个女孩子,她手持你的洗月刀……”想起这件事情他头都要大了,望向帝林。
“我们向她询问,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我们攻击。为了自保,我们不得不杀了些人。”帝林很简明地当晚的事情概括成几句话斯特林不得不佩服帝林的概括能力:给他这么一说,自己好像一点错误都没有。
“洗月刀一直在我身上啊:”紫川秀惊讶说:“我一直随身带着的。”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看见她挂在腰间的……”
斯特林诧异地望着紫川秀,后者以同样的表情望着他。两人异口同声地出声:“你说的是什么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位,”帝林慢悠悠地说:“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斯特林,你先把我们这边的情况说一下吧。”
斯特林开始说,他从咖啡屋的闲聊一直说到了长街的喋血。至于帝林为什么会带兵到紫川宁家中来,他很客气地解释说:“我们都认为,既然你的配刀出现了,你也有可能回来了。而如果你回来,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宁小姐的府邸了,所以……”
紫川秀脸色越听越难看,尽管斯特林说得客气,他还是隐约猜到了当时他们的想法。他冷冷问:“进紫川宁家来找我,需要这么多的兵马吗?”
斯特林望了帝林一眼,目光中略带责备,回头向紫川秀歉意地笑笑:“带兵马在身边,是我的主意。是为了防备罗明海的突然袭击,没有别的想法。阿秀你不必多心。当时我们想,如果发现了你,身边没多点人马护卫的话,恐怕难以保证你的安全。”
“没必要假装。”帝林摇头说:“阿秀,我当时确实是有这个担心,担心你真的变节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定会亲手杀了你,绝不让你死在那些三流货色手上。”
他正视着紫川秀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你是我们的兄弟,所以我要亲手杀掉你。”帝林这种狗屁不通的逻辑并没有让紫川秀生气,反而莫名其妙的一阵感动。在帝林一针见血、毫不掩饰的锋芒言语中,他感觉到了那种热血男儿的坦诚:若你背叛,你不但背叛了紫川家,你更是背叛了我对你的信任,侮辱了我们的兄弟之情。背叛人类投靠魔族的紫川秀不再是真正的紫川秀了,那只是一具顶着你名义的行尸走肉而已。作为你的兄弟,我有责任将这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彻底的埋葬。
他点头:“我明白了。”
帝林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会明白的。我们都只是凡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有些错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被原谅的,一旦犯了,纠正的方法只有一个。”
他打开窗户,一阵新鲜而冰冷的冬天气息涌进屋子。冷漠地望着飘雪的夜空,帝林疲惫地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当犯错误的人是我,我希望来纠正这个错误的,是你们。”
紫川秀平静地凝视着帝林漂亮的眼睛,那眼珠彷佛黑色宝石做的,一片漆黑。就犹如帝都流血夜那晚的感受一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大哥的感觉,好陌生。但很奇怪的,他又能毫不怀疑帝林对自己感情的真挚。
当自己被围困在帕伊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救援自己的,是他。
当自己被怀疑叛逆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辩护的,也是他。
但是苦自己真的投降魔族时候,紫川秀相信,第一个出来杀自己的,也一定是他。
这是种很奇特的感受,紫川秀莫名的一阵感动:残酷与温情,热血与冷酷,这些极端矛盾的性格竟然可以如此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的体内。
帝林提出了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让大家心头沉甸甸的。斯特林笑着出来打圆场:“阿秀不是好好的吗?大哥,你是白担心了。”
帝林笑笑,承认:“是的,我性格多疑。”他马上转换了话题:“那天晚上我们杀伤了三十一个刺客,却一个活口也没抓到,受伤的全部服毒自尽了。这种手法与街上碰到那个神秘女子如出一辙!————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同一伙人!”
紫川秀心神一震,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那晚袭击紫川宁府邸的就是林雨和她的部下。因为斯特林说看到了自己洗月刀的刀鞘,而自己的刀鞘正是送给了林雨。
他犹豫一下,说了自己的经历:进帝都来后,访二人都扑空了,来见紫川宁时候却碰到大群蒙面刺客正在行凶,为保护紫川宁一场血战之后,自己力不能敌昏倒,醒来却是莫名其妙的安然无事。不知为什么,他故意隐下了自己遇见林雨一行人的经过。
“……从那晚幸存者的口供中,我们得知当晚袭击宁小姐府邸的足有几十人。以阿秀的武功,等闲几十人是奈何不了他的,但那晚他罄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对方,这说明,跟你交手的那些人,身手一定很不错吧?阿秀?”
“啊!”紫川秀回过神来,点点头。帝林继续说:“这么多的高手,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定是出自某个强大的势力。斯特林,他们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家族军队中的高手?”
斯特林沉吟一下,回答说:“军务处的资料里没有这些人的记录,他们肯定不是正规军。有没有可能是某个大权贵的私人秘密武装,比如说,罗明海的?”
“不可能是罗明海的部下。”帝林一口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罗明海的部下有些什么货色,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被我盯得严严实实,连放个屁我都知道,更不要说这种大事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魔族方面派出来的高手?听说他们中间有所谓的皇族高手,跟我们人类长得一模一样的?”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紫川秀,关于魔族的事情,他是最有发言权的。紫川秀心不在焉地答道:“也不可能是魔族方面。魔族的皇族数目并不多,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只有百来个,一次派出了几十个壮年的男子过来,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们的武功虽然很不错,但还是跟皇族的高手差了一大截了。”
“那么说,”帝林一五一十地翘着手指头说:“不是我们紫川家的,不是魔族的,不是阿秀你的,那只可能是————”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用目光暗示他的两位弟弟,现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斯特林沉吟道:“流风家出动了吗?他们想故意谋害宁小姐?为什么呢?L
没有人能回答他。帝林陷入了沉思:紫川宁虽然是家族的继承人,但她平时行事比较低调,很少出头露面,而且到目前为止,她也没表现出什么值得让流风家恐惧的才干,如果流风家目的是要刺杀紫川家的重要人物使得家族内乱的话,那他们选择的目标也差得太离谱了。即使他们刺杀成功,那造成的后果顶多也就让元老会忙活个把星期,从那些远系的公爵们当中再挑选一个继承人罢了,达不到让紫川家混乱的目的。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流风家会不择手段地谋害紫川宁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子。
“想不通啊!”他叹气着摇头。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嫂子的,二哥。日后如果有空的话,记得到河丘的听雨咖啡馆来找小妹啊!”美人的轻声软语犹在耳边,紫川秀心头翻来覆去出现的,全是林雨那双明亮的眼睛,心潮翻腾不定: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是冷血的流风家凶手?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隐隐地,他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愤慨,却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下次见面时候,自己与她也许就是生死相拚的敌人了。
帝林问紫川秀此行回来帝都的目的,紫川秀照实说了。
帝林和斯特林一愣,帝林指着紫川秀大笑:“暗中收买我们粮食和武器的人,原来就是你?”
紫川秀尴尬地笑笑。斯特林也笑:“阿秀,你知道吗,你弄得我们从总长一直到军务处全都心神不宁……”
帝林插嘴说:“幕僚长哥珊还要求监察厅出面调查这件事。”
“对,大家都说,这是流风霜要进攻的前兆。哈哈,没想到却是你干的!”他渐渐收敛了笑容:“嗯,我明白了。现在,你碰上麻烦了吧?”
“对。”紫川秀简单地回答。两位义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尤其是帝林,反应机敏,思维严密,跟聪明人说话就有这个好处,可以节省很多口水。
“你想好了什么方法了吗?”
“有几个打算。一是你和斯特林帮忙,出面劝说总长大人取消这个法案……”
“这个很难。”帝林说:“法案是总长提议、经元老会通过了,实施才不到一个月又马上要取消,我们缺少一个能说服元老会的理由。至于总长,他拉不下这个面子,我总不能跟那群老头子们说:老家伙们,你们搞错了,暗中收买战略物资的不是流风霜,而是反抗魔族的远东战士们……不会有错的,那是紫川秀亲口跟我说的,对,就是那个紫川秀,向魔族投诚的那个紫川秀,他回帝都来亲口跟我说的————你猜猜,我的下场会怎样?”
紫川秀揉揉鼻子:“我的名声不会那么臭吧?”
“和新鲜狗屎一样香。快说,你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呢?”
“我也想好了,如果正面解除法案不行的话,我们就偷偷摸摸地来干。物资法案中授予军方部门以购买权,我想斯特林用中央军的名义代我购买,当然,费用我出。”
斯特林想了一下:“你需要多少?”
“目前最紧迫的是粮食和药品,这两种物资我们的需求最大,需要购进三百吨粮食,大米、大豆、玉米、小米、大麦……什么品种都可以,能填饱肚子就行,除了供食用以外,我们还需要来年春天可以播种的种子和喂养战马的干草。至于药品方面,我们急需可治外伤的药品、医疗器械、消炎药。还有,我需要至少五百名战地救护医生:一场仗打下来,我们死在伤病下面的战士比死在魔族兵刀剑下的还要多,我们在武器和装备上面的需求也很大,需要组建一支强弓部队来抵挡魔族的高速龙骑兵,至少需要一万把上等的强弓和五十万捆箭。还有,希望你能帮我们采购五千匹辛加地区的战马……还有……”
紫川秀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了下来,看到斯特林被吓住了似的、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的要求,不算很过分吧?”
“你说呢?”帝林反问。
紫川秀只得承认:“是有点过分。”
“按照阿秀你的要求,三百吨的粮食足可以供应十万人的军队食用将近一个多月了,如果斯特林帮助你大量的购买后勤物资的话,那就很令人奇怪了:‘斯特林大人,您只有不到十万人的部队,却要了二十万人的粮食和武器装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川秀笑了:“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他给两位义兄解释了自己的办法:斯特林不只是中央军统领,他同时还是家族的军务处长官,统管家族的所有军队后勤,每日经手的财物数目极其庞大而繁琐,他可以暗中把军用物资卖给自己,至于帐面上的空缺,他可以用紫川秀提供的黄金向地方上的商人再购买一批物资来填补上,那样无论谁都看不出破绽了。
斯特林陷入了沉思,紫川秀的方法看似简单却非常有效,只要没有人故意来查的话,应该是不会露破绽的:应该说是天衣无缝的,因为家族监察系统的最大头目正坐在身边,与自己合谋。但是,这样做就意味着要欺骗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参星总长殿下,与自己一贯的诚实原则相违背。
他轻声问:“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我们可以跟总长好好谈一下,跟他说明阿秀是冤枉的……”
“这个你最好想都别想。”帝林一口打断:“阿秀的叛贼身份是总长一手指定的,现在又要否定,等于是他自己要打自己的耳光,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他都要死撑到底!一旦阿秀身份暴露,如果他没有给当场一刀宰掉的话: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他脑袋值十万————那他就要面临军事法庭的叛国罪审判了。如果想证明自己是无罪的话,你要拿出证据来————阿秀,你不妨去找魔神皇殿下,问他有没有空帮你出庭作证。”
斯特林苦恼地说:“我知道事情难办,但是这样欺骗总长殿下……不好。”
帝林从鼻子里发出了响亮的“嗤”声。他想,欺骗总长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更大逆不道的事我也做过,为了从元老会贵族的手中保护你,我杀了十几个红衣旗本级的高级家族官员,结果那老狐狸紫川参星照样被我哄得服服贴贴。当然,这番话是不能跟你斯特林说的。
“斯特林统领,”帝林用一副很庄重的语调肃然说:“当前形势下,对我紫川家安全构成最大威胁的,一是流风世家,二是魔族。阿秀在远东浴血奋战,与魔族殊死抗击,这舒缓了我紫川家的东部压力。远东的战争与我紫川家安全息息相关,远东的战争是为了我紫川家而战,拯救远东就等于拯救我紫川家,保卫远东就等于保卫我紫川家,您身为国之上将,知道怎样做选择才是对家族最好的。真正的志士,应时刻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才是真正的忠诚,至于个人原则啊,那只是小节。”
帝林的声音很低沉:“斯特林统领,家族的安危存亡,与你一人的荣辱名声,何者为轻,何者为重?”
“当然以家族安危为重,但是,这……”斯特林回答,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渗出,顺着消瘦的脸庞流下来。
帝林站了起来,双手压在斯特林肩头,居高临下威严地注视着他,严肃地说:“斯特林统领,本官以紫川家现任监察总长的名义命令你,接受紫川秀副统领的提议,着手援助远东的起义军!”
“遵命!”斯特林条件反射似地跳起来立正敬礼。随即,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苦笑得像刚吃了一只苍蝇。
帝林坏笑着,他已经摸清了斯特林的心理习惯了。先用雄辩的长篇大论使得他方寸大乱,突然改用强硬的口吻命令他,这时候斯特林那种惯于服从权威的军人习性立即出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说出“遵命”以后他才发现事情不妙,但这时已经不好改口了。
他坏笑着跟紫川秀说:“阿秀,我早发现了,我们的老二是个天生的贱胚子。你要好好跟他商量什么,那他一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什么事情都难办。要他帮忙,你非得板起脸来给他恶狠狠地下命令,他马上什么都一口答应你了!”
斯特林抗议:“大哥,别把我说的那么笨。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认为这样对我家族有利……”
“斯特林统领!本官命令你脱光衣服绕房子跑一圈!”
“遵命……啊,阿秀你这个混蛋,你敢阴我!”
“斯特林统领听令,本官命令你跑到门口学三声狗叫!”
“混蛋,你们去死吧!”斯特林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一头将帝林和紫川秀撞倒在床上,“光明王很臭屁吗?老子照打……哎呀!”
“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秀字营战无不胜!哎呀,大哥你偷袭,太卑鄙了!”
“呸!不要以为监察厅的好汉怕了你们统领处的……哎哟,斯特林你敢下手那么重!”
三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扭打成一团,像几个小孩子在打架似的,最后再也打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平时道貌岸然的统领大人、监察长大人面上都是青一块肿一块的,忽然同时放声大笑。紫川秀笑得尤其响亮。解决了回来的头等任务,他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笑得特别开心。和两位意气相投的兄弟在一起嬉戏打闹,他感觉有种时间倒流的感觉,彷佛回到了六年前那无忧无虑的军校时代。
接着,三人开始商议计划执行的具体问题。斯特林深得总长紫川参星信任,掌管统领处的军务部门,而统领处的来往帐目又都是归帝林的监察厅监督,由他们二人联手作假,被人查出来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但帝林的心思比较细致,他要尽量把水弄浑,让人想查都无从下手。他提出,如果紫川秀的后勤物资都要通过斯特林来购买的话,来往手续太多,实在太过烦琐,倒不如紫川秀自己光明正大地去购买,方法也很简单:
在军务处起个虚拟的名字和番号,比如说,家族预备军第五十三师团,或者是洛克辛威行省国民自卫团,名字越含糊越好,这些部队都是属于二线的筹备军队或者地方民兵武装,不会引人注意。在结束不久的远东战争中,大批的二线武装部队的实际力量已经被魔族歼灭了,那些部队剩下的就只有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和还没来得及删除的番号而已。而现在,家族的国防系统又正在重建,整个家族境内从东到西都正在徵集新兵,大批的新部队正在筹建中。帝林认为,这种混乱的状态是有机可乘的。没有人有空去检查军务处帐本上的那些部队番号是否真的存在。
然后,紫川秀的五十三师团可以开工了。第一步是先在各行省设立后勤办事处,该办事处的职责是专门负责“为家族预备军的五十三师团采购粮食、武器、装备等后勤物资”。这个部队的采购量非常庞大,这肯定会引起当地的军法处注意的。但是,如果某人有个在监察厅当总监察长的大哥,这就没问题了。各地的监察厅和军法处会得到指示,今后凡是五十三师团的物资,一律免查放行。
但还有个问题,说不定地方政府也可能有不识趣的官员感到好奇:“这个五十三师团究竟是属于哪个部门管辖?他们究竟驻扎在哪里?”接着,他就要寻根刨地地追查———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是没有。但他只要查到军务处,那就一切完结了。在那里,帐本上赫然标明了———预备军五十三师团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家族军队,番号都具体的列在本子上呢!但您还想知道该部队的驻地和人数吗?这个……
这时候,深得总长信任,以正直、中心诚为全家族所景仰的斯特林统领大人出来了,很严肃地告诉他:“预备军五十三师团是属于家族的秘密部队,该部队的一切情况是属于军事机密,贵官最好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一般来说,斯特林大人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训话已经足以将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吓得魂不附体了,但说不定有个把胆子特大的,一时还吓不倒他,还是不停地追查,那可怎么办呢?
“不必担心,”帝林监察长微笑地说:“监察厅会解决的。”
斯特林和紫川秀望着自己大哥眸子中隐而不露的杀气,脑子里想起辣椒水、老虎凳、血迹斑斑的夹棍,锋利的竹签和铁丝、黑衣的杀手……于是齐齐打个冷颤。
“不要那样看我,”帝林扬扬秀美的眉毛:“监察厅没你们想像中那么暴力,我们做事是讲法律、讲原则的,一切按照法律程序办事,严格依法行事!”
紫川秀试探地问:“比如说……”
“哪怕在路上吐过一口痰,我都判他三十年监禁!”执掌法律的监察总长是这样说的。
“阿秀,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直接收购物资,不必那么麻烦地又要做假帐,又要搞暗中交易,提心吊胆的————你觉得怎么样?”
紫川秀由衷地说:“这实在太好了,比我预先希望的还要好得多!”他知道,对于帝林的这份厚礼,自己无论怎么感谢也不会过分的。在先前的黑市交易中,因为担心被发现,自己受到了诸多限制,价格上也大为吃亏。现在用军方的名义来交易,很多事情都方便了,价格上肯定也能享受优惠,对于资金紧张的远东起义军来说,那真是雪中送炭了。
“你先别高兴,”帝林的神情很严肃:“这有条件的!”
紫川秀一愣:“什么条件?”
帝林莞尔一笑:“跟我去见一个人。”
第十七章
第五节
雪后的中午,三个披着风雪蓑衣的年轻人走在雪后一片泥泞的街道上。旁边的两人雄行阔步,气宇昂扬。若有人能透过斗笠看清他们面目的话,定然会感到十分的惊讶。
“我们是去哪里啊?”被夹在中间的紫川秀小声地问着。
帝林冷“啍”一声,掉过头“慈祥”地看着紫川秀,于是紫川秀乖乖地不作声。走过一条熟悉的道路,紫川秀认出来了:“大哥,你该不会是……带我去见宁小姐吧?”
“对!”帝林很干脆地回答。
紫川秀面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笑说:“军情紧急,我不能离开太久。远东军成分比较复杂,各种种族都有。我不在的话,恐怕白川他们压不住阵脚……紫川宁那里,我还是以后再……”他转身想偷溜,帝林恶狠狠地骂道:“晚回去一天地球会怎样吗?要真的魔神皇杀过来了或者军队兵变了,那你回去顶个屁用!来,乖乖跟我进去!”
“不要!”紫川秀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但帝林和斯特林不由分说,一边一个地夹住了他,拖着他走。
前面就是紫川宁的府邸了。经过二月十五日晚上袭击事件,家族对紫川宁的保护严密了很多。大队的禁卫军守卫着门口,另外还有便装和军装的巡逻沿街穿梭于附近。望着那森严的警卫们,紫川秀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泄得一干二净:“我看,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废话!”帝林摸着脸上的青肿骂道,一早他就看出来了。阿秀外表洒脱,但在紫川宁的问题上,他有比较重的自卑感。对紫川宁尊贵的出身,他常常自惭形秽。他对紫川秀此时的心理非常了解:虽说他在远东闯下了不小的事业,但比上紫川宁那种正牌的名门贵族来说,他说得好点是一方起义军领袖,说得难听点不过一群流民草寇的头目,而且身上冤屈未洗,他不想以这样的身份去见紫川宁。
“阿秀,女孩子是需要呵护,需要哄的。当年我们三个追林秀佳,怎么你们两个没追到只有我得手了呢?不是因为我比你们优秀————当然,我确实比你们优秀那么一点————”
斯特林小声地嘀咕:“这家伙皮痒了,敢提这件事情!”
“就是!”紫川秀趁机挑拨:“给他死算了!”
“————而是因为我比你们会哄,什么甜心啊,亲爱的你是我的生命啊,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啊……我张口就能来!女人是最感性的动物,她不在乎你是否名门出身,不在乎你有没有本事、官职高低,甚至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她都不管,她只看一条:你爱不爱她!只要你是爱她的——不,只要你能哄得她相信你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哪怕你十恶不赦也没关系,至于身份高低那更是小事一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秀?”
紫川秀眼睛睁得又大又亮:“不明白!”
帝林狠狠骂一声“笨蛋!”自己这个三弟虽然在战场上叱吒风云,但在感情方面,他幼稚得像个小学生。男人要感动女人,并不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有时一句不经意流露的话语或者一个轻轻拥吻,便能打动女人的心。但紫川秀却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丰功伟业”以后再去向紫川宁“报惊喜”,他期盼的是那种百战英雄载誉归来后,在万众瞩目下将美人轻轻拥入怀中的场面,功业不成他就无颜回见紫川宁。这实在太愚蠢了!惊天动地的功业往往需要时间,与魔族的战争不是十年八年能结束的,而红颜易老,女人大多没有这个耐性,而且“惊天动地”感动的只是天地,感动不了女人。紫川秀实在傻得要命,即使他能够拿下了远东,那又怎么样?当年的远东统领也不过紫川家的一介家臣而已,身份的差异依旧没有改变。如果真的等十年八年后战争结束了才回来,恐怕紫川宁早已经嫁为人妇,那就只能握着她手默默流泪不出声。
看来,这件事自己不插手是不行的。
碰巧,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官是斯特林的老部下,斯特林跟他打了声招呼,解释说:“监察长大人要向宁小姐了解案情。”
得知是家族的两大巨头驾到,那禁卫军官肃然起敬,虽然不知道与斯特林和帝林大人一齐前来、戴斗笠的那位年轻人是谁,但谁敢上来查问?两旁的卫兵们立即让开了一条路,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庄园。
入得庄园内,三人都小小吃了一惊。昔日紫川宁的庄园绿树成荫,小楼流水,楼台亭榭,幽雅美丽,是帝都有名的一景。但现在,眼看往日的楼台处只剩一片赤地黑瓦的废墟,那些茂密的梧桐树只剩下了大火焚毁过的一截截黑黝黝的树桩,夜里还没有发觉,但现在这一切赤裸裸地曝露在日光底下,分外刺眼。
紫川秀默不作声。他慢慢地走近那棵老橡树,在那残缺的、被烈火烧得黑黑的树干上,自己童年时候用小刀刻下的痕迹依稀可见。就在这个庄园里,自己度过了童年时代。对他来说,紫川宁的庄园并非仅仅意味着美景。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面墙壁上,都深深地刻有自己成长的痕迹。现在,这一切都化成了废墟。
紫川秀听见斯特林在向负责守卫的军官提议:“在现场整理完全之前,是否可以让宁小姐另找别的住处歇息呢?让她继续住这里,触景伤情,怕宁小姐接受不了。如果一时找不到方便的住处的话,我是很欢迎宁小姐暂住我家的。”
那个军官恭敬地回答:“禀报统领大人,总长殿下也曾邀请宁小姐住进总长府,但是宁小姐坚持说要住这里。如果大人能劝说宁小姐暂时搬离这里的话,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勘察现场和安全保卫工作都轻松很多。”
斯特林点点头,望见紫川宁的小楼附近没有遭到火灾,他指着问:“宁小姐是否还住里面?”
“正是。是否需要下官事先通报一声?”
斯特林摇头:“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李清是紫川宁的手帕交,自己与紫川宁一向熟呢,来往之间都是不拘束礼节的,而他今天还有意给紫川宁一个惊喜。
三人走进那小楼。小楼附近虽然守卫有不少的禁卫军士兵,但眼见自己的上司陪着这几个人进来,谁也没有过来盘问,结果一行人不受阻拦地进了小楼里,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那里,会客室的大门正虚掩着。
眼看小楼里空荡荡的,斯特林随口问:“佣人呢?都去哪里了?”
禁卫军旗本的脸沉下来:“很不幸,都遇害了。”几个人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斯特林大人,帝林大人,先请进去稍候,我上去通知一声宁小姐。”
“麻烦你了。”斯特林一边说边推开了会客厅的大门,突然间,他像是被蛇咬了似的向后猛地一跳,脸上表情震惊莫名。
“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斯特林想阻拦,但紫川秀和帝林二人已经进去了。
房间里有一男一女,但这一瞬间,秀过敞开的房门,紫川秀只看到了自己朝思慕想的女孩子。
两年多没见了,紫川宁依旧是那么漂亮,比他多少次在梦中见到还要漂亮。两年的时间足以把当年略显稚气的少女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此刻,她脸上洋溢着甜蜜、温馨的笑容,开心得如鲜花般绽放。这种笑容是紫川秀非常熟悉的:只有在自己的面前,她才会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
紫川秀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他彷佛已经听到了那甜蜜的呼唤:“阿秀哥哥!”在看到这笑容的一瞬间,所有的顾虑、打算、忧愁,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唯一想的就是大步向前,张开宽广的臂膀,将心爱的女孩子一把揽入怀中。
突然,他僵住了:紫川宁并没有望向这里来,她也不是对着自己笑,她一直仰面望着旁边的一个男子,笑容如花。两人低头窃窃私语,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门口。他呆呆地下移视线:紫川宁洁白无瑕的小手被握在那个男子的手中。
犹如九万个雷同时打在自己头顶,紫川秀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一片空白。房间里彷佛有十万只蜜蜂同时飞舞,耳朵边嗡嗡直响。面前的一切是那么虚幻地的真实,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面前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的翕动,奇怪的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努力想看清楚,但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诗歌,反覆地鸣响:“皇图霸业,转眼空……”
发现门口有人在,紫川宁一声惊呼,挣脱了那男子的手跳了起来。那男子也转过头来,喊:“外面的是谁?”
斯特林平静地走了进去,紫川宁顿时满脸通红,随即迎上来笑道:“斯特林大哥!好久没见你过来了,最近很忙吗?清姐还好吗?”
斯特林缓缓点头:“李清还好……”跟在他后面,帝林也进了房间。
紫川宁惊讶道:“啊,监察长大人,你也来了……”
“打扰了,小姐。关于那晚的袭击,本官受总长委托,想向宁小姐您询问几个问题。”帝林回答着紫川宁的问题,眼睛却是盯着紫川宁旁边那个身材英挺、相貌端正的那个男子——不止是他,三双如刀子般的眼睛都在盯着那个男子,目光中蕴涵的森森的杀气,锐利得简直能杀人!被如此逼视,那个男子却显得很坦然,好奇地看着进来的几个人。
一片寂静,屋内的男女和门口的三人面面相觑。
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紫川宁尴尬地笑笑:“我来介绍下,这位是马维公子……马维,快过来。这位是斯特林大人,这位是监察长帝林大人。”
斯特林面上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和帝林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他本来还保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紫川宁能解释,希望一切都是出自误会。但现在,紫川宁那种熟不拘礼的亲热口吻、那眉目中隐藏不住的风情、那面上荡荡的甜蜜笑容————这已经解释了一切:这并非误会。
那男子走近来伸出手:“是斯特林大人和帝林大人吗?我是马维,久仰两位的大名了,今旦见,果然风采照人,不愧我家族扬名天下的名将!”
斯特林看得清楚,这人相貌不错,声音低沉而沙哑,带有种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的磁性,身材高挺,服饰光鲜,谈吐和风度都很优雅,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出身。帝林和斯特林都觉得,这家伙有几分像紫川秀。
面对马维伸出的手,斯特林没有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紫川宁,目光中流露丰富的感情:诧异、痛心、惋惜、愤怒、谴责……
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笼罩着一阵难堪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紫川宁惊讶地问。
没有人回答。寂静得令人尴尬,也许一根针掉地上也听得见了。
马维看看这个:斯特林的脸阴沉得像快要下雨的云;看看那个,帝林冷笑着,薄薄的嘴唇扭曲着成了一条线。若是帝林的部下、那些即使最久经沙场的老兵,看到帝林这个表情都要吓得魂不附体了:在帝都流血夜的那个晚上,帝林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紫川宁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低下了头,眼睛直盯着地下,都不敢瞧人了。
自己伸手过去,对方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面对这样的羞辱,马维有点难堪。只是顾忌面前二人位高权重,尤其是帝林更是以心狠手辣出名,让他无法发作,一阵冰冷的气息从面前暗暗涌过来。他竟然无法分辨这敌意的来源:是那个严峻的斯特林,冷笑着的帝林,或者是他们二人后面那个一言不发的神秘男子?虽然他不清楚紫川宁与面前几个人的关系,但花花公子的直觉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他耸耸肩头:“你们有事情要谈吗?那么,我还是先走吧?”
还是没有人出声,房间里的空气彷佛都冻结了。过了好久,紫川宁小声地说:“嗯,马维,你先走吧。我们要谈点事情。”
马维轻松地吹着口哨踱往门口,斯特林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出了门,转身对紫川宁一个飞吻:“拜!明天再来找你!”
紫川宁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了。
马维呵呵一笑,转身欲行,身后传来帝林低沉的话声:“请留步。”
马维转过身来,微笑着:“监察长大人有何指教?”
“再让我看到你到这里来,我杀了你。”帝林淡淡地说。
马维诧异地望着帝林,若有所思:“有意思。”
他笑笑:“我是家族元老会元老,而杀害家族元老————”他放缓了声音:“可是重罪,监察长大人。”
尽管很讨厌他,但紫川秀还是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个家伙。面对杀气毕露的帝林,他竟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难怪紫川宁对他有好感,此人果然有其过人胆色,花花公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帝林冷啍一声,马维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帝林眼中的瞳孔缩成了针眼似的。放在熟悉他的斯特林与紫川秀眼里,知道他此刻杀机已动。
第十七章
第六节
“放了他吧,没必要跟元老会过不去的。”紫川秀出声劝说帝林。他站前一步,脱下了头上的斗笠,站到了紫川宁面前。
“啊!”紫川宁惊呼一声,退后一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阿秀哥哥!”
紫川秀深深地一鞠躬:“好久不见了,小姐可安好?下官紫川秀向小姐您请安。”尽管他已经被驱逐出了紫川家,但他却依旧像以往一样称呼紫川宁,尽管语调安详,但苍白的脸色已经暴露了他此刻心情的激荡。
比起临别时候,紫川秀身材更高了,肩膀更宽了,当年略显稚气的柔和面部线条,被岁月如刀子般将其雕刻,如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不变的是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清澈,顾盼之间,目光如电。
冷静,挺拔,削瘦,俊美,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英气逼人。英俊的容貌,久经风霜的沉稳气质,成熟的魅力,潇洒的风度,自如的气质,比起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如今的紫川秀,已经是一个令女性倾倒的成熟男子汉了。
一瞬间,紫川宁的面色苍白如纸。她呆呆地看着他,心碎欲绝。自己朝思慕想的心上人终于回来了,她多么想扑到他宽阔的怀抱里痛哭,诉说离别后的痛苦,那些思念的日日夜夜,看着黄昏月落的寂寞。靠在他怀中,呼吸着他气息,感觉他胸口怦怦的心跳,温馨的体温,无比安心。
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阿秀哥哥……你还好吗?”
“托小姐福,一切都还好。”紫川秀伸手进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双手递过去:“这是我给小姐您带回来的一点小小礼物,希望您能喜欢,就权当————”他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权当贺礼吧。”
“什么贺礼?”紫川宁一愣,随即明白:“婚礼的贺礼。”她想辩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接过了小盒子,打开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圈:盒子中,一颗硬大的蓝钻石发出绚丽的光芒。这是非常罕见的高纯度蓝钻石,非常名贵。若是过去收到紫川秀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会欢喜得跳起来,但现在,那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在他眼中,与一颗小石头没什么两样。
“对小姐您刚刚遭遇的劫难,下官也深感难过。请允许下官对你表非最诚挚的慰问,还望小姐您节哀顺便,坚强起来。————时候已经不早了,下官不敢多打扰小姐您,还请小姐您尽早歇息。祝愿您早日康复。”紫川秀深深又一鞠躬,转身向外走去。帝林跟着他向外走。
“阿秀哥!”紫川宁追了出来,紫川秀的身形顿了一下。
紫川宁吞吞吐吐地说:“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
紫川秀转过身来,温和地笑笑:“阿宁,祝你幸福。”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帝林冷冷地看着紫川宁哭丧的脸,低头朝着烫金线的华丽地毯恶狠狠地吐了口痰,跟着也出了门。
站在门口望着紫川秀的背影渐渐远去,紫川宁一阵难过,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内心处,她明白自己犯了不应该的错误。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她一阵悲伤,后悔自己一时的软弱和糊涂,心头充满了深深的负罪感和内疚。悲从心来,她放声大哭。
“宁小姐。”
耳边传来斯特林沉重的声音。紫川宁抬起头,泪眼朦胧:“斯特林大哥,你……你也要不理我了吗?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知道你们怪我……但……但那个时候,阿秀哥哥不在,大家都说他已经死了啊!”
斯特林静静地听着,心头翻起了波浪。自己既不是紫川宁的长辈,又不是她的男朋友,没有资格来教训她,而且,严格来说,她又做错了什么?正如她说的,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既然男朋友已经失踪两年多了,不是叛国就是投敌,那她另外找一个伴侣,有什么错呢?她已经等了两年了,难道真要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守一辈子活寡吗?
他又想起了紫川秀:年轻的战士,为了保卫祖国,在远离故乡和亲人的地方,他面对强大而残酷的敌人,忍受着耻辱和冤屈,孤军奋战。当他做出辉煌的成绩浴血归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他心爱的姑娘却已经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命运啊,你对紫川秀是何等的残酷啊!
这是谁的错呢?好像谁都没有错,但结果却是让痴心的人承受了世间最大的苦难。斯特林感觉深刻的痛苦,他想起了自己与卡丹的相聚、相爱、离别。冥冥之中彷佛有个命运之神,他就像个顽皮的孩子,总爱作弄那些相爱的人们。
“宁小姐,”斯特林慢慢地说:“也许你没有做错。但,你还记得二月十五日晚上的事情吗?一个蒙面的男子,为了保卫你不落在刺客们的手上,与刺客誓死周旋,舍生忘死,英勇抵抗————你还记得吗?”
紫川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不解。她不明白斯特林为什么要说这些看似与现在毫无关系的话。
“那人就是阿秀。”斯特林懊恼地皱皱眉,转身向外走。他不知该怎样往下说了,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紫川宁那双含泪的双眼。身后,屋子里响起了紫川宁凄凉的哭声。
“那些日子,你许下心愿,未来日子相见……牵牵手一放已是多年,沧桑容颜……”
紫川秀慢慢地走在帝都的街头,口中轻轻地吟唱着一首童年学过的歌。雪后的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身边经过,没有人有对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小夥子多看上一眼。他呆呆地站在街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和平的景象,看着这生气勃勃的男人和女人,彷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和物。
感觉有人正走到他身后,紫川秀也不回头:“大哥吗?”
“是我。”帝林走到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紫川秀的笑容惨淡:“你让我过去,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吗7”
帝林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听过一些传闻。”
早在半年以前,监察厅安排在紫川宁家中的卧底早就向帝林报告了:“帝都几个出名的花花公子正在拚命地追求紫川宁小姐。”
一接到那个报告,帝林立即知道大事不好。由于紫川宁家族继承人的特殊身份,又是罕见的美女,哪怕白痴都知道:谁能娶了这个女孩子,绝对有莫大的好处。那些野心家会不遗余力地奉承她、讨好她。虽然紫川宁秉承了紫川远星的血性和智慧,受过良好的教育,形成了她优秀的品性。但她毕竟还是女性,帝林深知,女性出自天性的爱慕虚荣,意志软弱。比起男人用理性考虑问题,而女人考虑问题却是依靠感情。她们容易被一些耀眼夺目却毫无价值和内涵的东西所吸引:无边无际的鲜花、舞会、华丽的衣棠、美丽的钻石、绚丽的焰火晚会、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赞美的话……涉世未深的少女,哪里经得住那些欢场老手们的花言巧语?
帝林知道这个危机,但他却无能为力。紫川秀失踪了两年多,谁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要不就是叛变了。在情郎已经不在了的情况下,刚刚进入十九岁的紫川宁正是少女情怀,如何忍受得了这种寂寞?紫川秀出现后,帝林意识到,必须让他们俩马上见上一面。即使他们暂时还不能在一起,但只要知道紫川秀还活着,紫川宁会马上把那些花花公子们像鼻涕一样甩到一边。
但他想不到,紫川秀还是回来得太晚了。
“阿秀!”斯特林跟在后面匆匆地赶来,一把抓住了紫川秀:“你……没事吧?”
紫川秀笑笑:“我很好。”
“但……这可能有点误会的,宁小姐现在也很后悔,我想你们应该好好地谈一下————对,冷静一下,好好谈一下,事情可能还有转机的……”
“斯特林!”帝林低沉地咆哮一声:“别出馊主意了!难道你还想让阿秀握着那对狗男女的手,默默流泪祝他们幸福吗?”
“但是……”
“阿秀,记住,男子汉要坚强,要有尊严,我们生来就是忍受痛苦的。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和回忆。只要挺住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阿秀,宁小姐始终是爱你的,她不过一时糊涂,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紫川秀呆呆地望着长街上的人流,对两人的话恍若不闻。适量的痛苦使人喋喋不休,真正的痛苦却使人沉默。此刻,紫川秀的思想已经进入了一个超越凡人的境界。
帝林、斯特林与自己亲如手足,但他们难以理解自己对紫川宁的那份感情。从孩提时代,自己就被灌输信念:“守护紫川,守护宁小姐”。小小年纪,自己曾发下誓言:“要一辈子守护在宁小姐身边。”对他而言,紫川宁的存在不单是他心爱的女孩子,还是他心目中最纯洁的偶像,不可侵犯的神祉。
对紫川宁的爱,是促使他奋斗的人生信念,是他生命的全部。在远东艰苦战斗中,在那些出生入死的日日夜夜里,支持他的只是这个信念:“建立不辱她身份的功业,与她相聚”。
但突然,大地在脚底下裂开了,整个世界都在崩溃。自己率领军队在远东孤军奋战,折死抗击魔族的时候,她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一切的梦想和憧憬,希望和理想,都被无情地粉碎。那些雄伟的业绩和辉煌的功勋,已经再无意义。
在这一瞬间,紫川秀真切地感觉到了斯特林失去了卡丹公主时的痛苦。他难以比较,是哪种痛苦更为深切呢?相爱的人远隔万里只能在心里默默想念,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变心投入别人怀抱?斯特林比自己幸运,没有了卡丹公主,他还有另外一个支柱,那就是他的事业,他效忠家族的理想。他把所有的痛苦都深埋心底,全心全意地扑到了事业上,以此来化解悲痛。而没有了紫川宁,自己就像个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一无所有。
笼罩帝都多日的云层已经消散,温馨的太阳从雪后探出了头。冬日里看到久违的阳光,人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喜气洋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路边的饭馆里传出了烤肉的香味,一架马车从他身边驶过,激起的雪泥溅了他一身,车音辘辘,车夫探出头来对他做了个鬼脸,叫嚷几声,一匹拉车的马在放声长嘶,于是车夫的声音便消逝在马的嘶鸣中了。人们脚步匆匆,那种人群独特的气氛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生活的气息是那么的鲜活。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竟然有人会悲伤,会难过,会伤心落泪,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好大的雪,今年又该丰收了。”紫川秀喃喃说。
帝林和斯特林面面相觑,脑子里转着同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失心疯了吧?
紫川秀转过头来:“我要回远东去了,补给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斯特林。具体的事情,负责后勤的明羽会和你联系的。”
“请放心吧。”斯特林点头,有点不放心地试探着问:“那……你没事吧?”
紫川秀笑笑:“我很好。”
三人一路走回了帝林的府邸,收拾了包裹和行李。二人送他,一直送到了帝都的城门口,一路无言。天空又下起了雪。
“那,就在这里分手吧。”
帝林点头,出声说:“保重。”随即压低了声音:“战况不利的话,赶紧逃回来吧。我会安排人手在瓦伦接应你的。”
斯特林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紫川秀。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让他很不放心。
紫川秀郑重地道谢:“谢谢。那么,你们也要多保重啊!”牵着马走了好远,回过头一看,那两个身影依旧立在城门下,遥遥地望着自己。对着身后的人影,他深深地鞠躬下去,轻声说:“谢谢!”
远远的,他们也向他鞠躬还礼。
不知不觉的,紫川秀已经热泪盈眶。他翻身上马,向着日出的方向飞驰而去。他老是用马刺踢马,好像想逃开在后面追逐着他的惊恐、悲哀和痛苦。黑马像旋风一般地向前疾驰,鬃毛迎风飞舞,吃力地喘息着,张大了鼻孔,喷出一阵阵的热气。马越跑越快,扑面而来带着冰冷气息的寒风吹刮着他眼角的泪水,这使他感到神清气爽。两旁的景物在飞快地后移,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他兴奋。
当时,他听到了紫川宁哭泣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看她,因为没有必要。爱情不是依靠哀求和怜悯得来的,纵使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但总还留下了尊严。他知道,他已经将生活的热情和以往对她的爱慕通通留在了她脚下。他相信自己再也不会获得激情,再也燃烧不起男女间的情火,再也不会痴迷狂热。如今他的心境,清澈而冰冷,就像那天空落下来纷扬的白雪。
他默默地说:感谢上苍,你解除了我的精神枷锁。如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我了。我今年二十二岁,就已经是远东的光明王,已经远东军队的统帅。哪怕就是显赫一时的流风霜也不曾拥有这么庞大的军队,这么多的精锐士卒。有了这支军队,自己即将横扫远东全境,满可以封疆裂土,傲视当世!如此风云际会,岂是当年小小的紫川家副统领所能祈望?
第十七章
第七节
帝国历七八二年的三月一日,光明王紫川秀从家族内地返回远东。在布卢村留守的秀字营军队的护送下,三月八日,光明王回到了大本营明斯克的科尔尼城。他风尘仆仆,立即召集将领们开了一次核心会议。所有还留在科尔尼的高级将领都参加了,他们是明羽,白川,半兽人布森,半兽人布兰,半兽人德布,蛇族索斯,矮人鲁佐,龙人门罗,还有精灵怪的代表————到现在紫川秀也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在我离开的时间里,情形怎么样了呢?”紫川秀问。
没有人回答,看着将领们那哭丧着脸的表情,紫川秀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了。刚刚从前线归来的布森和布兰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面目憔悴,那浓浓的毛发暗无光泽,目光黯淡。
“总的来说,情况不妙。”布森干咳一声:“鲁帝已经开始反攻了,他从边境的省份抽调了守备军,重新又组织了十五个团队的重兵。主力出现在得亚行省东南,前锋已经强渡了蓝河,直接威胁到我们的明斯克行省了。我们拿下不到几个月的得亚、杜莎等多个行省,现在又被魔族军夺了回去。”
“蓝河是条天堑,渡口的守备军队为什么不加抵抗?”
“殿下,我们抵抗了!”蛇族的索斯哭丧着脸:“我们拚死抵抗了,三十多名哈特族的小伙子们都死在了阵地上。但敌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坐着小船,密密麻麻地涌过来。我们没吃没喝,足足打了一天一夜,又累又饿,弓箭都消耗光了,还是不见援军的踪影!没办法,我们只能撤退:我们是在英勇战斗给予敌人重大伤亡后才光荣撤退的!”
尽管索斯自称是“英勇战斗”,但是紫川秀一听就听出了毛病:如此险要的地势和关卡,蛇族只死了三十多人就弃守了,估计他们所谓的“英勇战斗”也不过是拿着弓箭对渡河中的魔族军狂射一通罢了。
他问明羽:“为什么不派增援过去?”
明羽面露尴尬之色:“殿下,那时候我手上的唯一的军队就是秀字营了,而您交代过的,没有您的命令,谁也不准动秀字营。”
紫川秀想起来了,他确实是下过这样的命令,目的是将秀字营这支精锐力量尽可能完好地保持下来,一来是为了隐藏实力,二来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在将来与魔族的关键性会战中充当致胜的决定性力巨里。
“那别的部队呢,佐伊族的团队,还有龙人团队……”
“除了秀字营以外,其他团队已经被我分散了,派驻到了各个乡村和城镇去。所以,命令的传达和军队的集结都需要时间,等我们集合了三个团队的步兵时候,渡口已经失守了……”
白川举起了手:“大人,抱歉,我的部队也分散了——我只保留了秀字营的军队和远东第一团,其他的部队都暂时分散了。”
紫川秀震怒:“为什么干这种蠢事?自动分散军队,那是自寻死路!”
白川轻轻地说:“大人,我们没那么多粮食啊!”
紫川秀恍然,他皱起了眉头:“有这么糟糕了吗?!”
将领们阴沉地点着头。紫川秀若有所思地托起了下巴。
接下来,由白川进行敌情的介绍:鲁帝亲自统帅的军队主力,约十一个野战团队的兵力——已经占领了得亚行省。那里,罗杰军团正藉助沿途城池的防御尽力抵抗,且战且退。但同样因为粮食问题,本来作为起义军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的罗杰军团也变得衰弱了,无法与魔族相持,正在逐步后退。
魔族的塔杰总督率领塔杰的守备队,从明斯克行省的东北方向沿着培杰公路向明斯克逐步逼近,新任命的伊里亚总督巴特率领三万骑、步兵朝科尔尼前进,沿途一路汇集小股守备部队,剿灭起义部众,烧杀掠夺,手段十分凶残,但他的进军速度比较缓慢,很有可能打算在明斯克行省的西北部与塔杰的守备队会师,然后在鲁帝拖住起义军主力的时候,他会直冲远东军的大本营科尔尼。但也不排除他会突然迂回,对后撤中的罗杰军团形成合围的可能。
另外,南方出现了新的魔族部队————白川怀疑他们是加来和古迪撒两行省的魔族守备队的残余力量:他们夺下了起义军曾占领的加来行省,切断了起义军主力和瓦格行省布卢村后勤基地之间的联系,主力位于加来行省首府,但按兵不动,估计他们是想等候北方的魔族军团南下时候才与之呼应,一举围歼起义军主力。这支部队虽然实力不强,但他们所处的位置十分险要,威胁着起义军的后勤补给线。
等白川说完,明羽站起来补充说:伏名克行省的游击队已经发来报告,凌步虚军团最近部队频繁调动,大批骑兵部队连夜拔营不知所踪,其动向十分可疑。他提请紫川秀要考虑到这一点,不要放松了对西边的警戒。
“大人,您是否在听呢……”白川看着紫川秀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提醒他。
“啊,啊……”紫川秀回过神来:“刚才你说到什么了?”
白川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发现,这一次回来,紫川秀的精神状态似乎差了很多。
紫川秀在思考着,情形确实十分危急,起义军正处于最衰弱的时期,魔族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步步进逼,从四面八方对起义军的根据地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包围圈。并且,他们吸收了上一次科尔尼会战中鲁帝因为孤军深入而失败的教训,这一次的进攻明显是经过周密策划和准备,各魔族部队的行动相当有默契。最糟糕的是,起义军如今太衰弱了……
“情况比您想像的还要严重,”明羽沉重地说:“大人,我们的粮食储备差不多已经枯竭了。现在,我们把绝大部分的粮食都给了罗杰军团,因为他要抵挡魔族的主要攻势。至于其他的军团,我们只保留了那些最主要的部队,别的部队只能暂时把它拆散,让士兵散落到各个村镇去,化整为零比较容易找到食物。————大人,我们知道这个主意很蠢,但是我们只能用这么个办法了。不然的话,早一个星期前我们就撑不下去了。”
其他的将领们七嘴八舌地赞同:“确实是这样的,我的部队也走了一大半了。”
“没办法,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小伙子们现在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了。”
布卢村的半兽人德布举起了手:“我的部队还是保持完好的,但有半个月得不到粮食补给,骑丘都已经开始宰杀战马充饥了,军官无法阻止他们。”
精灵怪的代表也举起了手:“报告光明王殿下,我们的药品已经用完了,现在,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对伤病人们进行治疗:情形十分危急,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伤员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亡。”
“大人,弓箭队的箭矢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实在没办法再投入作战了。”
“禀告殿下,为了找食物,昨晚佐伊族的步兵洗劫了都兰城……”
大家议论纷纷,将领们吵吵嚷嚷的,互相抱怨,会场越来越喧杂。
“目前的困难,我已经了解。粮食缺乏、药品短缺、武器短缺,这些困难都是暂时的,将很快得到解决。”在紫川秀低沉的声音里面,蕴涵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他声量并不高,但喧哗立即停止了,会场变得鸦雀无声,宛如荒山野林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抬起头,以严峻的目光环视全场。
“明羽!”
明羽肃立起立:“是,大人!”
“不要吝啬你的库存了,通通清出来,立即发到各个部队去!”
明羽犹豫了一下,大声回应:“遵命,大人!”
“将军们,立即行动起来,目标只有一个:彻底、完全地把魔族赶出远东,消灭他们!”
“是,殿下:”各族将领齐声回答。看到光明王如此信心十足的样子,他们通通给鼓起了劲,一扫刚才晦暗低落的情绪,会场的气氛变得昂扬起来。
在紫川秀的引导下,起义军的高层达成了共识:坐等消极防守是没有出路的,只会看着领地被魔族逐步蚕食、越来越小。紫川秀提出:在近期,必须要组织一个相当规模的反攻,将魔族的进攻势头给打下去。魔族四面合围,看似气势汹汹,但其实正给了自己各个击破的机会。
蛇族的索斯提出,是否可以集结手上的预备兵力,对敌人那些兵力比较弱的部队比如南面的加来守备队,或者塔杰守备队,进行一次打击。但这个提议被紫川秀否决了。消灭那些小股部队对改变整个战略形势毫无帮助;即使南面的加来守备队被击败,但北边的巴特军团照样会前进,那样起义军就要面临连续作战的困境。敌人最强的地方也正是最弱的地方,只要自己打一个胜仗,在鲁帝的主攻军中消灭三到五个魔族野战团队,敌方主力将丧失大半战斗力,无法再进;而其他的呼应部队没有了主力的配合,他们绝不敢单独向起义军的根据地发起进攻。这样,围攻之势自然就被化解了。
紫川秀引经据典,又是兵书,又是谋略、战法,讲得头头是道,各族将军们听得心悦诚服,纷纷赞同:“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光明王殿下!”
时间到了中午,会议暂时休息。紫川秀单独把明羽和白川两个人类将领叫了进来。明羽惶恐地道歉:“大人,实在抱歉,下官自作主张……”
“不,大人,是下官提出的主意,明羽不过执行罢了。对不起大人,当时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能把部队拆开了,分散到各个郡县去,那样比较容易找到粮草供应……很抱歉,下官愿意接受大人惩罚。”
紫川秀笑笑,他知道其实两人其实上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慌张,不过是博取自己的同情的手段了。在粮草紧张的情形下,把不在第一线作战的部队解散,那是减轻粮食消耗的一种办法,但太消极了。紫川秀知道,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比较积极的办法。
“为什么不考虑以战养战呢?”紫川秀心平气和地问:“记得我离开的时候,部队还是有战斗力的,既然我们缺粮,那就向魔族要去!主动进攻,击败他们的军队,夺取他们的城池,拿下他们的辎重和补给——这样不也可以解决问题的吗?为什么要那么消极地干等着呢?”
俩人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明羽干咳一声:“大人,我们也考虑过了,但是不行,当时实际的情形不允许。”
白川点头。当时他们三人确实也讨论过这个方案:是否在粮食消耗完之前与魔族来一场决定性的会战来决定胜负?但结论是否定的。她想,这就是紫川秀的价值所在了。如果他在的话,那就会有一场正面会战。光明王鼓舞人心,有他指挥,土兵和将领们都信服,认定他是伟才,他们便能一鼓作气。但无论自己也好,罗杰也好,尽管都是通晓军事的骁将,却没有紫川秀那种威望和鼓动力,那些桀骜不逊的异族将领们未必买自己的帐。连最基本的上令下行都办不到,这种情况下与魔族决战等于找死。
紫川秀看着局促不安的两名部下,若有所思。他想,这就是临时留守政府的局限了,他们缺乏那种大刀阔斧敢于决断的魄力,不敢采取比较冒险的措施和手段。比起一个人的独断专行,三人联合决策讨论出的结论往往倾向一个比较中庸的办法,不可能是最好的,但也不会是最坏的。他们倾向于把局面维持下来:不过这不正是自己安排他们三人联合决策的用意吗?
“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们商量。”刚才会议时候,当明羽提出已经把部队解散了,紫川秀在震惊之余,马上就醒悟过来了:破而后立,这不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吗?
“我军的现状迫切地需要改革,”紫川秀缓慢地斟字酌句地说:“我们的军队结构庞大而臃肿,人数虽多却形成不了战斗力,一年前的科尔尼会战中就看出来了,各个嫡系各自为战,虽然号称四十万大军,却被六万训练有素的魔族军打得鸡飞狗跳。军队庞大而迟钝、动作缓慢、毫无效率、战斗力低下,武器装备差——在过去的一年间,科尔尼会战之后,我军曾多次向魔族发动进攻,却进展甚微,这就是原因所在。
“而且,我们庞大的军队也给后勤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可以说,我们如今的困境就是过去毫无节制地扩军带来的恶果。我们一手训练出来的秀字营和原来的佐伊族第一团、第二团都是很精锐的部队,但是过于庞大的民军云集和大批没有经过训练的老百姓加入,给我军的运动带来极大的不便,我们努力筹建的正规兵马最终沦落为行动不便的乌合之众。”
他总结说:“从长期战争的角度来考虑的话,供养一支过于庞大的军队,对整个国家都是一场灾难,特别是现在的远东,正处以青黄不接的贫濯时期。即使是在远东经济鼎盛时期的哥应星时代,整个远东地区也不过供养八十万军队而已,而现在单以明斯克、云省等数个省份的经济要供应四十万军队,实在无法长期坚持。从实际情况来看,我认为保留十五到二十万比较精锐的常备军就足以抵御魔族的进攻了。”
白川和明羽长期在第一线作战,对紫川秀所说的弊病深有体会。军队的装备落后、战斗力差,往往只能靠着人海战术来抵御魔族的少数但精锐的军队,每次征战下来损伤都非常严重,于是不得不从地方上抽取更多没有经验的老百姓加入,于是军队的素质又进一步下降,这几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了。他们也曾苦苦思索解决的办法,但始终没有结果。现在紫川秀提出了办法!裁军一半,重新进行军队的组编,组建一支人数较少但更精锐的军队,这份破而后立的魄力让他们不得不佩服。
听得两人连声赞同,紫川秀笑笑,开始一一讲解自己的计划。
白川安静地倾听着,心下赞叹。她提出建议,裁减下来的兵员可以成为地方民兵,可以让他们回到地方上去一边生产一边训练,自行组建地方武装,以游击队、乡镇自卫队等形式配合正规军,在必要的时候随时成为正规军的预备力量。
紫川秀对这个主意大加赞同。他提出了自己的改编方案!组建三个大的军团作为军队的作战主力,每个军团由十八个团队组成,取消目前这种各个团队都是由单一种族构成的状况,改编后的各个团队由各种族混合组成,每个团队都是半兽人占百分之五十五,蛇族占百分之二十,龙人族战百分之十,精灵怪、矮人等种族占百分之十,人类占百分之五。每个军团安排一个大队————约一千人的秀字营骑兵充当军官教导大队,该部队是全军团的特种突击力量,独立组编,由军团首脑直接掌握。
此外,在三大军团之外,组建了光明王亲卫军团,由紫川秀亲自带领。该军团囊括了远东军中那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秀字营的主力骑兵师团、佐伊族第一团、佐伊第七团,还有龙人族的五个团队、蛇族的两个强弓团队。
明羽和白川两人听得心驰神摇。
改编的最大好处就是削减了带兵将领们的自主权,建立了中央首脑的权威,远东各族将领们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拥兵自重。比如说,蛇族的首领索斯担任一个团队长,他亲信的蛇族子弟兵已经被分散到各个军团、各个团队去了,而分配给索斯指挥的部下大半是半兽人、龙人的士兵。在这样的牵制下,如果索斯再想像以前那样桀骜不逊地反对光明王殿下,那是不可能的了,他的部下大多都是异族的士兵,不可能听他煽动。
白川心下赞叹:“各种族混合在一个部队里,互相监视,互相牵制,军队中无法组织任何的阴谋活动。这种制度防止了忠于私人的亲卫军队出现。各族将领们只能指挥部下们作战,却无法带领他们作乱。更妙的是,作为紫川秀亲卫军的秀字营在各个军团中都保留有整编的部队作为纪律部队,这支绝对听命于紫川秀的精锐部队由军团首长亲自指挥,可以随时镇压任何反叛的苗头。这么高明的主意,那个小白痴怎么想出来的呢?”
到下午的军务会议上,紫川秀突然抛出了军事改革的方案,整个会场“哗”的轰闹起来。在这次的改革方案中,蛇族的军队、矮人族和精灵怪的军队变动最大,以上几个种族的军队通通被拆散,分配到了混合部队中。索斯和鲁佐他们吃了哑巴亏,紫川秀打着精简人数、提高素质的大旗,大刀阔斧地削减了他们的实力,他们有苦还说不出。
紧接着,紫川秀宣布了改革之后的军团领导人名单,他很客气地自称这是“供大家讨论参考”,但谁都清楚,光明王的主意已经拿定了。第一军团长官分别是布森,副长官罗杰,参谋长是蛇族的索斯,第二军团长官是白川,副长官是布兰,参谋长是龙人族的门罗;第三军团长官明羽,副长官是半兽人德布,参谋长是矮人族的鲁佐——表面看来,似乎非常合理,每个军团的领导阶层都是各个种族组成的。但是白川和明羽知道,紫川秀策划已久,不把对手屠个精光他是绝不会罢手的。果然,在接下来的军队领导分工职责中,军队的实权都给军团长和副军团长们掌握,留下给参谋长的唯一工作就是给各个团队送草纸。他们连哪怕调一个巡逻队去看门口的权利都没有。
在团队长级别的名单中,人类和半兽人占了绝大多数。担任团队长的半兽人多数是出身布卢村的半兽人,或者是远东大起义之初紫川秀军官培训班的学员。原来担任指挥官的其他种族的军官们,都给调离了掌握军队的实权部门,紫川秀把他们高高地提拔,慷慨地分封他们一个又一个好听的官职:“军团掌旗官”(打仗时候扛着旗冲在最前面的家伙,敌人最喜欢瞄准的靶子)、“军团掌剑官”(可以扛着一把八十公斤重的大剑)、“工程兵总指挥”(专门负责挖战壕的)、“军团特别行动队队长”(赶马车的车夫)……
“不对,这样不对!”蛇族的索斯还在做挣扎,他隐约知道这样不妥,但到底如何不妥法又说不出来:“这样咱们哈特族的种族部队都没了!咱们吃大亏了!”
紫川秀笑咪咪地说:“这次改革是很公平的,对各个种族都一样。佐伊族不也一样没了自己的种族部队吗?”
坐在旁边的布森、布兰、德伦、德布等一排的半兽人立即点头表示赞成,姿势整齐得像事先排练过一样。他们心里有数,这次改革,除了紫川秀的秀字营以外,他们是最大的得益者。在改编后的各个混合部队中,由于人数众多,半兽人士兵占了每个部队的绝大多数,相对之下,其他各族的士兵都处于少数弱势,这下自然而然的佐伊族势力将掌握军队的控制权。
“我反对!”矮人族的鲁佐的声音又低又沉:“矮人族的士兵拒绝改编!矮人族战士不愿意和其他种族一起混合作战,我们要保持我们种族的纯粹性!”
紫川秀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那也随便你。但因为粮食紧缺,大本营决定只对那些接受改编的部队发放粮草。如果不愿意的话,各位随时可以离开。”
鲁佐目瞪口呆,他知道他如果再坚持的话,紫川秀真的会顺势将矮人族的势力从新生的远东政权中排挤出来。于是他乖乖地不作声了。
白川坐在会场的一角,不发一语。她知道紫川秀已经与斯特林、帝林等家族巨头秘密达成了协议,粮食危机将很快得到解决。但紫川秀却将这个情报秘而不宣,藉此机会大刀阔斧地搞“屠杀”。如此善于把握机会,化危机为机会,她不得不佩服紫川秀的机敏。
“各位请放心,”紫川秀安抚众人:“军事改革只是为了提高我们的作战力和改进指挥方式,我们的宗旨和理想并没有变化:解放远东,各种族平等。大本营一直关心各族的利益,将不偏不倚地对待各个种族,这次改革也将如此。新生的远东是所有种族的远东,绝不是某个种族、某个人的远东,关于这点,请各位尽管放心。”
看着紫川秀微笑的脸,白川第一次有了种畏惧的感觉:这个工于心计和权谋的光明王,真的还是自己熟悉的紫川秀吗?对于这次的帝都之行,紫川秀守口如瓶,只是说:“还算顺利。”但放在熟悉紫川秀的白川眼中,他变了很多。外表上,他依旧那么春风满面,笑得更从容了,但骨子里他更坚毅了,温和的眼睛中多了些与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利如刀锋。在他轻描淡写的话语里面,杀机暗藏。
在紫川秀如簧之舌的演说下,再加上远东最大的种族半兽人对紫川秀毫无保留的全面支持,光明王的提议得到了通过。
帝国历七八二年的三月九日,远东军队的第一次改革开始了。通过这次军事改革,紫川秀巩固了他在远东军队中的领导权力,建立了一支受其绝对控制的远东混合军队,光明王踏上了争霸之路。
第十七章
第八节
帝国历七八二年的三月九日,远东军队的第一次改革开始了。通过这次军事改革,紫川秀巩固了他在远东军队中的领导权力,建立了一支受其绝对控制的远东混合军队,光明王踏上了争霸之路。
三月二十三日,从家族内地采购来的第一批粮食运到了瓦格行省的布卢村,这批用黄金购买来的粮食包括了大米、大豆、玉米、小米、大麦等多项品种。粮食被分散,村村寨寨的半兽人们齐齐动员,用推车、牛车、人扛、马拉,躲开了魔族的封锁,从大路和密林中的小道上将粮食迅速地送到了军队手中。这批物资到的真是再及时不过了,各部队已经开始断粮。紫川秀指示,集中全部补给,先让疲惫的白川军团得到补充。在随后的日子里,从家族内地输进的粮食、武器、药品、装备、补给……
源源不断地输进了远东。
四月十日中午,埃罗平原。正午时分,阳光照不进来,阴森的寒意笼罩着树林。
风吹动乌云,天空的气像瞬刻万变。远处的风声隐隐传来了两军交战的可怕喧嚣。
临时指挥部设在林子里面。紫川秀躺在网床上,闭目养神。军官们一边在轻声低聊着,心头暗暗担忧:这种阴暗的天气,一场大雨会让自己苦心谋划的会战化为泡影。
“能做的一切我们都做了,如果真有大雨的话,那是天意要让我们失败,也是没办法的事。”紫川秀淡淡说,翻个身把棉被又盖上。
到了中午一点钟时候,天色明朗了一点,于是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一个人类传令兵快步跑进来,低声报告:“来了!”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纷纷跑到了树林边缘的草地上,隐藏着趴在草地上观看。从远处望去,败退的蛇族队列零零落落地沿着小道过来,半兽人的队伍稍微稠密一点,他们在慌张地越过一道红土沟,继续向前进。没有军官出来维持队列,队伍大群大群地通过,士兵们惊恐万分,手中的武器和旗帜丢弃了一地。
紫川秀担心地摸摸头发。罗杰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自己的命令,甚至做的比自己要求的更多,如果自己是魔族方面的指挥,也同样会相信这是一支已经给彻底打垮了的部队。现在自己反而担心他是不是扮失败扮得太出色了,搞不好会弄假成真。在等一下的伏击中,罗杰部队还要充当预备队的角色,他希望该部队的实质损伤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重。
大队大队的溃败军队通过以后,平原上一片寂静。远处的荒草在随风摇缀,风呼呼地刮过。三十分钟后,东边传来隐约的兵马喧嚣,鲁帝的军队压了过来,越来越近。一片潮水似的绿色人海中,可以看清楚了,魔族士兵头上飘扬的旗帜和五颜六色的羽毛,那是他们军官的标志。在队伍的头顶,闪烁着一片金属的明亮反光,刚刚取胜的这支魔族队伍十分凌乱,骑兵和步兵们混杂在一起前进。可以听见,魔族兵那刺耳的嘈喧,像一群麻雀。
紫川秀安静地屏息观看,等待着。他相信白川,这个女孩子有着过人的判断力,她能敏锐地准确抓住那转瞬而过最有利时机。
魔族队列渐渐放慢了速度,大概他们的指挥官也觉得这个地形实在危险,两座高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埃罗平原。从队伍中分出了十几个骑兵,他们分别向两旁的高地策马前进,想来是派来侦察两旁高地的侦察兵。
紫川秀皱皱眉头,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必须提前发动了。
此时,魔族军队伍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喧嚣,大军出乎意料地继续前进了,速度加快,派出来的侦察兵也立即转向,向前冲去。远远的,紫川秀松了口气。按照他的命令,罗杰部队在后撤中故意撒落了大批的黄金和钻石。这批战利品被魔族军发现了。
当走在最前面几个士兵拾到了闪亮的钻石和金条时候,周围士兵眼都红了。
“前面有大批的金银财宝!”消息瞬间传遍了队伍,贫苦的魔族士兵们激动万分,争先恐后地前进。与刚才的追击不同,追击是与敌人赛跑,而现在却是与自己的同伴赛跑。魔族士兵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冲,冲!超过自己的同伴,财宝就是属于自己的了!顿时,混乱像水的波纹一样迅速传散开来,骑兵挥起马鞭驱赶挡在自己面前的步兵,所有人都发狂似的向前奔跑,前军疯狂地、毫无秩序地前进,军官们无法阻止这种狂热的混乱。后面的部队不明所以,眼见前面的部队开动了,他们很自然而然地跟了k去。
当魔族军队伍的中段进入了夹口处,“呜————”长长的军号鸣响,一瞬间,从南面长满枯草的高地上,突然出现了大军,出现了太阳的旗帜,出现了明亮的刀光剑影。
“光明王万岁!”从半兽人宽阔的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呼喝声响彻平原,地动山摇!兵马奔腾向前,势如风暴!进攻开始了!
白川部队采取的是波浪式进攻,在光明王的太阳旗帜下面,二十道散兵线居高临下地从山上直冲而下,冲向魔族的队列。灰色的人群海浪般扩展开来,汹涌冲击。
在不可能出现军队的地方出现了敌人的预备队!魔族的队伍骚动起来。军官们大声地嚷嚷着:“结阵!结阵!”但在急速的行军中,要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体系并非易事。步兵和骑兵们混杂,各个部队交错,相互妨碍。士兵们昏头昏脑地跑来跑去,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战马急躁地踢打着蹄子,狂热地奔走,将上面的骑兵摔下来……保持完整的一队弓箭手被匆忙地调往前沿,还没等他们进入阵地,冲在最前面的半兽人掷矛手已经接近了!
“嘿唷!”三千名半兽人士兵们扬声吐气,一起投出了手中的标枪。这阵标枪雨带着可怕的力道落入了魔族密集的人群中,带出了一阵恐怖的惨叫。
投掷出了标枪的半兽人们拔出了砍刀,冲近身去。在他们后面,第二排半兽人士兵又开始投掷标枪,掩护同伴的冲锋。接着,又是第三排,第四排……蛇族的弓箭手已经抢入了贴近的位置,开始与魔族对射。密集的标枪和利箭雨点般一阵又一阵地落入魔族的阵头,令他们损失惨重。措手不及之下,魔族在接近战中吃了大亏。而更令他们恐惧的话,素来以力大无穷、善于近战而闻名的半兽人战士几乎不受损伤地扑近了!
行进中措手不及之下,突然遭遇敌人,魔族军乱成一团。没等他们组成最拿手的方阵防御了,恐怖的呼声已经近在耳边:“干掉绿毛鬼!”半兽人士兵的呼声犹如山洪海啸,一阵高过一阵,明晃晃的刀剑已经近在眼前!第“波汹涌的人浪正面冲入了魔族的队列中,激起恐怖的厮杀,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魔族长矛兵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半兽人士兵,但那个濒死的半兽人士兵却狂吼一声,用身体卡住了长矛,死死抱住了他。在那个魔族长矛手绝望的叫喊声中,跟上的半兽人兵用狼牙棍将他的脑袋砸得粉碎,但随即又被后面的魔族刀手砍得血肉模糊……场面残酷而惨烈,到处是漫天挥舞的长枪和砍刀,武器的金属光芒在阳光下闪耀,热血在喷洒,倒地的士兵在惨叫,受伤的战马躺在地上惊慌地嘶叫,混乱的脚步在匆忙地移动。
半兽人成功地冲破了魔族的阵势,双方陷入混战,就像两个势均力敌的巨人在进行着生死厮杀,他掐着他的脖子,他咬着他的喉咙,不死不休。
“白川干得很漂亮,我们也要开始了。”紫川秀站起身子来,摆摆手。一瞬间,五千黑衣的人类骑兵从魔族军侧后的密林中扑出来,猛扑魔族防线的背后。
“掉转头,敌人在后面!”魔族军官凄厉地叫唤道。
魔族庞大的队列开始摇晃,士兵们犹豫着回头,仓皇地掉转了长矛。密密层层向前伸出的长矛阵势匆匆忙忙地转身,没等他们准备好,一阵恐怖的号嚷撕裂空间:“天,这是黑衣军!”
科尔尼会战中,八千秀字营骑兵破魔族军两万余人,自身损伤却少得惊人。那些死里逃生的魔族士兵无不在偷偷宣扬着这支神秘人类军队的可怕:他们全部着黑衣,迅如风,侵如火,势如狂飙!他们是从地狱里来的死神的代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能与他们为敌:尽管没有正面遭遇过,但是“黑衣军是最可怕的”这种观念已经深深在魔族军头脑里留下了可怕的烙印。突然遇到这支传说中的死神部队,魔族军军心大乱。
“万岁!”骑兵们猛砍猛杀,五千把亮晃晃的马刀如同金属的潮水一般卷杀而来,他们已经扑上了魔族军侧后,一片刀光似雪、耀眼夺目,马蹄轰隆。
“黑衣军来了!”魔族阵头响彻一片恐怖的呐喊,看到秀字营骑兵那如虹的气势,没有人敢在秀字营的进击路线上做抵抗。士兵们掉转枪头,丢弃盔甲,连忙往两边闪。魔族军本就混乱的阵列顿时像水一般散开了。
几乎没受到有效的狙击,骑兵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了魔族军的后背,将魔族军切成了首尾不能呼应的两截。白川眼见机会,立即投入了手上的预备队,对着魔族的前军重点进攻。
在队列的后方的中军内,讨伐军总司令鲁帝狂吼连连,叫得像挨宰的猪一般凄惨。在去年的科尔尼会战中,他已经见识到这支神秘的人类军队的可怕了。这支军队士兵无一不能以一当十,虽然只有数千人,但即使以数万大军也末必能稳胜他们。对上他们,一般的魔族兵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弓箭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偏偏弓箭队又给调到了前面对付半兽人,无法回转。而且现在所带的部队也不过是仓促拚凑的各地守备队组合,虽然人数众多,但无论从战斗力还是纪律,这支部队都不能与一年前科尔尼会战时候所统帅的塞内亚野战精锐相比。现在,各个部队都已经陷入混乱中,士兵无心迎战。在去年科尔尼会战中,他率先逃跑,这令得他在军中的威望一落千丈。尽管他狂吼连连,但士兵也好,军官也好,无人遵从他。
队伍的前军首先开始溃乱,败兵就像洪水缺口一样不可阻挡,人们丢盔弃甲,军官找不到部下,部下也找不到军官,许多士兵为了逃命,连武器都丢光了。人人都在逃命,谁都知道,魔族军落入圈套,失败已经不可避免,混乱就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死亡的魔鬼在败兵身后紧紧追逐,而这个魔鬼在人间的代表就是那群穿着黑衣的人类骑兵,他们所到之处,魔族兵便大片大片地淹没在可怕的血泊中。
军队一旦崩溃就很难挽回。傻傻地看着这个凄惨的场面,看着自己的部下如同羔羊一样被敌人屠杀,看着自己苦心筹划的军队一败如水,一瞬间,鲁帝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绝望。”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败退中的罗杰军团转过身来,也参加了围歼行动。魔族军的防线全面溃散。紫川秀抬头看天,看着天上白云变幻莫测,云朵飘浮得那么温柔,他的表情安详。
四月十一日,在东南战线上,位于得亚行省西部一个叫埃罗的小平原上,在光明王指挥下,罗杰军团、白川两军团悄悄地集结重兵,出其不意地开始了反攻,击败了企图趁起义军虚弱之机夺回明斯克行省的鲁帝部队。一万八千多名魔族兵战死沙场。
紫川秀静静地立在山冈上,在他身后的,是今天会战的主力功臣,强悍的白川军团。在他面前,凯旋的军队一队接着一队,士兵和旗帜布满了整个平原,犹如一张巨大的地毯,看都看不到尽头。当紫川秀披着普通的铠甲、骑着黑马在三军列队的平原上出现时,各路团队欢呼雀跃,向他们的领袖热烈地致敬。追击溃敌的半兽人骑兵归来了,血染征衣的半兽人军官骄傲地把魔族王国的黄金狮子帅旗摔到了紫川秀面前,摔到了那一堆小山似的敌方旗帜上面,缴获的武器和辎重堆积如山。
在明媚的阳光下,千万人的瞩目之下,光明王宣告:“士兵们,今天的胜利仅仅是个开始!我们将继续讨伐魔族,彻底解放整个远东:”
在紫川秀煽动的演说下,士兵们的狂热再也不受控制。在那海洋一样的人群上空,欢呼声犹如山洪海啸的呼啸,掀起了一个又一个高潮,无数的帽子给甩上了天空,无数的刀枪朝天高高举起,钢铁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士兵们泪流满面,胜利来得太艰难、太珍贵了!魔族王国依然强大,距离独立之日路途依然遥远,前途艰险,但有生以来第一次,远东人面前出现了自由的曙光!千万人的喝采之声有如雷鸣,有如海啸,地动山摇:“远东————万岁!光明王————万岁:”
“埃罗”会战的胜利在历史上留下了不朽的美名,后世往往将这次战斗和随后一系列战役联系在一起,光明王的“春夏攻势”开始了。
帝国历七八二年四月十一日,在得亚的埃罗平原,光明王殿下主持誓师大会,宣告天下:“讨伐魔族,解放远东!”得亚行省位于远东的中部,地势居高临下,威慑周边的七行省。得亚一失,魔族在远东的统治受到了全面的威胁,东南的十几个行省同时告急。
远东军团分兵三路。同时向东、南、北三个方向进军。西路军明羽旗本留守科尔尼城,统兵五万,威慑魔族的西南大营。
北路军首传佳音。埃罗会战后的第三天,没等部队休整恢复,白川旗本已经兵贵神速地扑向了得亚行省的首府。那时候,留守的魔族军甚至还没得知鲁帝兵败的消息,起义军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到了城墙下,只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城门,冲入了城内与魔族展开巷战。城内的两个半兽人团队立即阵前倒戈,三千魔族守备兵在巷战中全部被消灭。
四月二十一日,在得亚行省境内的落日平原,在一个阴沉的清晨,紫川秀亲自统帅的东路军遭遇了前来堵截的波拉加、伊里亚、杜莎三行省的魔族守备联军。那天清晨,天空先是下着小雨,接着,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在刺耳的雷电和倾盆大雨中,光明王出人意料地发动了进攻,投入了近六万的主力军队,魔族军全军迎战。在那泥泞的泥地上,两军殊死搏杀,士兵们浑身泥浆,地上流淌的分不清楚是血还是雨水。
两军你进我退,成胶着状态。到黄昏时分,秀字营终于出动,五千铁骑猛烈突击,贯穿敌阵,一举将疲惫不堪的魔族联军击溃。波拉加总督果森战死,滥杀平民和妇孺、以凶残闻名的魔族军的总指挥————伊里亚总督巴特将军被俘,经过了迅速的审判后,他被吊死在一棵大树上。在那个血红的夜晚,两万魔族兵人头落地。
五月十一日,光明王军队占领伊里亚行省的首府。随即,四方义军云集响应,三天之内,该行省已经再没有一个活着的魔族了。光明王军队乘胜追击,五月二十日平波拉加行省,麾下军队数目增加到十万,兵锋直指魔族在远东的指挥中心:杜莎行省。
五月十三日,南路军在加来行省与该省的魔族守备队激战。战斗持续四个小时,秀字营的骑兵军突然冲击,破阵杀将,魔族军队的指挥官、新任命的加来总督被南路军统帅罗杰旗本斩杀于马前。魔族全军溃散,被南路军一路追杀,死伤无数。留守行省首府的三千蛇族步兵向起义军投降献城。起义军重新收复了加来行省。
五月二十日,南路军平瓦格行省,与留守布卢村的秀字营士兵会师。至此,秀字营的后勤基地已经与光明王的占领区域已经联成了一片。交通线恢复了,来自紫川家内地的大量后勤物资源源不尽地输送往作战的最前线。
五月二十一日,白川旗本率领北路军入塔杰行省,破塔杰守备队,斩杀该省魔族总督,杀魔族兵三千余人。北路军兵锋鼎盛,魔族守备队残部不敢迎战,死守坚城不出。但纵使六米多高的坚城也无法抵挡光明王的军队。三百多名秀字营特种兵飞墙走壁地跃上了城头上,突袭魔族的守备队,抢占了城门。半兽人起义军一涌而入,魔族守备队即刻投降。北路军迅速占领了塔杰全境。
五月二十五日,东路军收编了叛乱的蛇族皮索军团,东路军攻占社莎行省,占领魔族的远东统帅部。鲁帝不敢应战,率部逃跑,光明王的军队卷土重来,再次兵临特兰要塞城下,直接威胁魔族本土。
至此,远东二十三行省中,已经有十四个行省纳入了光明王的势力范围。一个显赫的名字震惊世界,远东各地的人们正在争相传诵:“光明王!圣庙的代表,给我们带来光明的王者,远东的希望之星!”这位神秘的胜利者英名嘹亮,军威炙人。人们纷纷传诵着他的事迹:传说他是如何神秘出现,拯救了处于危险中的圣庙;如何巧计迭出,挽救了垂于灭亡的起义团队,在魔族的包围圈中进出自如,翻越了高耸入云的奥伦山脉;如何智慧过人,用计谋巧妙地夺取了重城科尔尼。他由一小部分半兽人起义军起家,屡战屡胜,兵力日增。各族义军都投奔了他,他用铁的风纪和手腕驾驭着这支桀骜不逊的远东军团,使这支兵马纪律严明、风纪无匹,越战越强,魔族无不闻风丧胆。
这位光明王是位神秘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出身何处,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甚至连他的种族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切,给光明王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在智慧不高的远东民众心目中,这位光明王正是上天派遣下来拯救万民的使者。
走村窜巷的卖唱艺人唱颂着:“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啊,我们的王已经降临,伟大的光明殿下!”
他们纷纷宣称自己亲眼见过紫川秀:“殿下的人足足有小山那么高大(远东半兽人一向认为人的伟大程度与他的个头成正比),浑身光芒四射,双眼放出闪电,一张嘴就是雷霆震怒,轰隆轰隆直响。他力大无穷,一拳能打垮一座小山头!
“他神通广大,有千万分身,可以在相距千里的几个地方同时出现。他还精通魔法,俺们亲眼见过的,在科尔尼会战时候,眼看俺们的军队敌不过魔族兵马,只见殿下不慌不忙地念咒,黑衣黑甲的天国兵马立即从天上飞奔下来,杀得绿毛鬼血流成河!他部下的将士,个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绿毛鬼一见到他们就跑!”
“来来来,这里我这里有光明王亲笔签名的护身符出售,买一张贴在门板上,只要区区三个铜币,从此保佑你阖家大小出入平安,驱魔辟邪,强身健体,招财进宝,百病不生…………”
一半兽人问:“管治牙痛吗?”
卖艺人(斩钉截铁):“当然管!不光可以治牙痛,连风湿关节炎、膀胱炎、糖尿病、失眠、痔疮、小儿麻痹、伤风咳嗽、生孩子难产、便秘都管用!”
“光明王万岁!”位于远东最东陲的沙加,热血方刚的半兽人、龙人念颂着这个名字,组织成军,不但大刀阔斧地砍杀当地魔族的守备队驻军,甚至冲入了魔族王国境内,烧杀掠夺,震惊魔族朝野。
“光明王万岁!”位于远东最西边的伏名克瓦伦城周边,蛇族、半兽人的游击队不断地袭击魔族的西南大营,截他们粮车,烧他们营帐。对他们,凌步虚大加围剿。
当那些失手的游击队队员被魔族抓获时候,面对着密集的绞刑架,游击队员们视死如归,念着这个名字,慷慨就义。酷刑严惩再不能吓倒勇敢的远东人,后来的人义无反顾,前仆后继。
“光明王万岁!”乡乡镇镇的小伙子都跨上了战马,每个活着的人都拿起了武器,甚至连妇女都武装起了自己,所有人团结得如一个人似的,扑向了魔族的刀剑。
成千上万的各族战士高呼着这个名字,冲入魔族的刀枪剑林,冲向死亡。为了天边那一线微弱的曙光,为了他们崇拜的偶像,他们奋战不休,以血还血。
于是整个远东开始了雷鸣怒吼,“光明王万岁,”恐怖的声浪从沙加一直到伏名克的瓦伦城下,处处激浪翻滚,怒涛汹涌。不甘屈服的各族居民,从此崛起,势如风暴,保卫自己的家园,驱逐魔族的军队。人们心中看到了希望,人们眼中闪灼起了怒火,迄今为止还显得不可摧毁的魔族强敌,在大家心中变得渺小起来。
“光明王万岁!”这个光耀的名字在远东民众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一种代表,象徵着自由、独立、解放、幸福、希望……等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此刻,他麾下的各路军队已经占据了远东的十四个行省,得到各地民众的热烈支持,响应如云。而在其他的行省,魔族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各种游击队、小股起义军在村野间神出鬼没,指挥他们的,是起义军派去的正规军军官。那些战败的紫川家军人先前隐蔽在各处山林间,接到光明大人的命令后,他们也乘时而动,纷纷下山,袭击魔族的粮仓与辎重车队,拉起大旗,招揽人手。
面对共同的敌人魔族,各族居民抛开了以前的一切恩怨,与人类携手抗敌。魔族的守备队只敢龟缩于坚强的城堡之内,不敢外出,城堡的外边,是一片仇恨的汪洋大海。
人们都相信,光明王一统远东的时刻,已经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