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接网络版 第十七章

第一章 愚民暴民(接网络版
第十七章)
  “请进。”斯特林从档案堆里抬起头来。 
  “大人,”秦路从门外探头出来:“紫川宁小姐求见。” 
  斯特林一阵慌乱。尽管他已经结婚成家了,但他还是承认自己不懂女人。在他看来,女人是很麻烦的动物。他知道紫川宁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他宁愿面对着二十个魔族团队也不愿应付一个哭哭啼啼的哀怨少女。他托着下巴,好声气地和秦路商量:“能不能跟宁小姐说,我不在?” 
  “晚了。”秦路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跟她说你在,而且很有空。” 
  “你!”斯特林一时气结,他苦笑。 
  七十三个师团的预备役士兵要转入现役,家族要增添近五十万的军队编制,要给这批部队安置集结点和部署在各个战略要地上;流风霜在西部蠢蠢欲动,流风家的十字军已经开到了多伦湖前线,大兵压境,西部军十个师团的部队面临被包围的危险,明辉统领的告急文书如同雪花般飞来。在瓦伦前线的军事演习中,演习部队又和魔族发生流血冲突,二十一个士兵和三个军官在冲突中阵亡,凌步虚向紫川家正式递交了警告,火药味非常浓烈,第二次远东战争已经近在眼前。 
  同时,各行省驻军发来的报告堆得有小山那么高。行省总督们深通为官之道,为了让自己的档案得到重视,每份信封上都用红字标明了:“紧急!”、“十万紧急!”、“火急!”、“极端重要!”、“危急!”自己哪一份都不敢遗漏,一一批覆,结果大多的报告都只是:“对某某军官的调令的请示”、“缺少一百套夏季服装申请补给”、“驻地营地水涝,请示是否转移驻地?” 
  昨晚自己工作到凌晨三点,早上七点又起床继续干,八点进总长府做简单汇报,九点到元老会答覆关于帝都驻军扰民事件的处理结果,十点视察新组建的部队,听取师团长官们的汇报,中午也不能休息,自己和部下们忙得象狗一样把舌头都吐出来了,而现在…… 
  “给我准备一杯茶,要浓的。”斯特林吩咐进来的秘书,同时站起身跟秦路说:“走吧,一起出门去迎接宁小姐。” 
  “宁小姐大驾光临视察,军务处全体同仁同感荣幸!”领着部属们站在门口,斯特林微笑地欢迎紫川宁,深深地鞠了一躬。 
  尽管已是初春时节了,天气还是很冷。紫川宁静静地站在门口,披着一件洁白的绍皮大衣,缠着红色的围巾,美丽得令人目眩神驰。那些第一次见到她的年轻军官们被这位家族继承人的美丽所慑,不敢抬头正视。她身边没有一个随从。看着斯特林摆出了这般隆重而正式的仪仗,她秀眉一蹙,随即开颜:“斯特林大人大客气了,我只是随便来看看。叨搅各位了?”她望向一边的秦路等人。 
  “哪里,哪里。宁小姐大驾光临,这是我们的荣幸,请都请不来呢!”秦路笑着说。 
  斯特林微笑着不作声,在紫川宁的目光中,他看到了焦急。他和她都明白,这次拜访绝非一次“随便看看”。 
  虽然紫川宁并没有担任任何实职,但她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身份相当于家族首脑,凌驾于任何家族官员之上。斯特林将紫川宁请入了办公室,按照正式的程序,他和一众军官开始给这位前来视察的家族继承人进行汇报。 
  “不知小姐有意了解军务处哪一方面的工作呢?”斯特林问。 
  紫川宁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微笑说:“随便谈谈吧。” 
  斯特林非常了解这个眼神的意思:“斯特林,你这个家伙竟敢和我装傻!” 
  于是他就憨憨地傻笑起来,吩咐秦路说:“老路,给宁小姐汇报一下西部边境的局势吧,那边情况比较重要。” 
  “明白!宁小姐、斯特林大人,众所周知,在西部对我家族构成最大威胁的是流风家族。它是我们家族的死敌!流风家族的军队分为三个系统,国防军系统,十字军系统、还有就是远京卫戍军区。” 
  “一说到流风家就不能不说到流风霜。在流风家族内部,流风霜无疑是首屈一指的重将和权臣。但人们往往不知道,虽被流风西山册封为‘终身护国统领’的荣誉称号,但是就实际宫职来说,她不过是习冰军区的司令,辖地不到三千平方里,论职位,她不过和我紫川家的一个行省总督差不多。但实际上,习冰军区位于流风家与我紫川家和林家接壤的三角地区,是兵家必争之地,流风家族在此地部署了重兵死守。就在习冰军区以及周边邻近地区的防守地域,部署了十字军的主力和国防军系统的一百三十个联队,而且自从流风霜在远京失势来到习冰地区后,得到了流风路的大力支持,她一直致力于流风家军力的加强,自行在三大系统外一手创建新军——风霜团。她所指挥的部队包括了流风家族最强的实战部队,是流风家实质上的“兵马大元帅”。就目前来说,她和她的军队对我紫川家的安全造成了最大的威胁,而且近来的诸多迹象表明,她对我紫川家怀有强烈的野、心……” 
  秦路抓住了机会,从当前形势一直说到展望未来,“我神勇的家族军队必将战胜无耻的冠以流风姓氏的无耻人类败类”云云,说得滔滔不绝。 
  斯特林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表面上,紫川宁听得非常认真,身子微微前倾,不时轻轻点头:“哦,是这样的吗……”、“嗯,对……”但她那双游离不定的眸子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焦急和心不在焉,白皙的手指抓住了衣角,紧紧捏住。 
  斯特林暗叹一声:“何必呢。” 
  汇报进行得又长又臭,接下来军务处所属的几个高级军官分别进行了关于各地区战备工作的汇报,一共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眼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斯特林微笑着终止了汇报会:“好了,大家说得都很好,宁小姐,您还需要了解些什么情况吗?” 
  “啊,”心不在焉的紫川宁回过神来,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犹豫一下,她笑笑说:“斯特林大人,有个情况我想向你了解一下。” 
  斯特林平静地说:“好的。” 
  旁边的军官们识趣地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最后一个人出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看着她,她却局促不安,眼神游离不定。 
  斯特林轻声咳嗽—声。 
  “斯特林大哥,”紫川宁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就直奔主题:“阿秀哥哥,他……他在哪里?” 
  斯特林犹豫一下,还是回答了:“远东。这几年,他一直在远东。” 
  紫川宁猛然后退一步:“啊!难道,他真的……” 
  “情况不是你想的这样。”斯特林站了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园子里,树木已经长出了娇嫩的绿叶。他回过头来,直视着紫川宁,缓慢地说:“阿秀对家族的忠诚,没有谁能比得上。他是个真正的忠贞之士。” 
  紫川宁呆呆地看着他。 
  “事情要从七八九年的帕伊围城说起。” 
  斯特林开始讲述紫川秀两年多的经历:他忍辱负重,伪装向魔族投诚,讲述他英勇过人,于魔族聚会之时将雷洪当场格杀,杀伤魔族将领无数,国家得以惩罚奸逆,洗刷耻辱,魔族嚣张的气焰遭到沉重打击。他凭着大智大勇,经历九死一生的磨难,终于逃脱了魔族的魔掌。但狠毒的敌人不甘心失败,捏造出可耻的谎言来中伤他,让他有家归不得,被迫流亡远东。但就在这种艰难的情形下,紫川秀仍旧没有放弃他对家族的忠诚与坚贞,在远东卧薪尝胆,秘密练兵,苦心积攒力量,终于等到时机成熟,他一手发动了远东大起义,给予魔族沉重打击,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默默地捍卫了紫川家的东方防线。当他从远东归来时候,又恰好遭遇神秘的刺客对紫川宁的行刺,他单枪匹马狙击对方全部高手,力保紫川宁得以幸免于难,自己却被敌人所重创…… 
  紫川宁安静地听着,腰挺得笔直,身形一动不动。尽管知道紫川秀后来一定没事,但听得斯特林叙述紫川秀经历之险,她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紧张的神情。当得知那晚紫川秀为拯救自己受了重伤,她低下了头侧过睑去,以免让斯特林看见她眼中的波光闪动。 
  斯特林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自己心上人非但不是叛逆,而且还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这更让她自己的作为显得难以容忍。 
  “一个人,在远离亲人与朋友的地方,断绝了消息,蒙受耻辱和骂名,默默地战斗。没有得到家族一兵一卒的援助,凭个人的努力,他已经收复了远东国土的大半,这在历史上是从没有过的!此功此业,足可光耀日月,彪炳千秋!可以说,阿秀他完全无愧于当年远星大人对他的栽培,无愧于哥应星大人对他的厚望,也无愧于——” 
  斯特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紫川宁一下:“——宁小姐您曾经对他寄予的期望。” 
  紫川宁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告诫自己要冷静。但听着斯特林平和有力的陈述,不知不觉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起身在房间里急切地走来走去。仿佛发着高烧,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了斑斑红晕,心胸在起伏,呼吸急速,仿佛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苦痛。不敢面对斯特林严肃的脸,也因为双脚已经不能支持自己了,她双手扶着墙,对着墙壁长久地站立。 
  斯特林暗叹一口气,他打开窗户,大量涌进来的新鲜空气中饱含着春天的气息。黎明前下过一阵短时间的绵绵细雨,花园中的泥土被雨水冲过,到处留下了水流的痕迹,园子里,大量的新芽正在干枯的枝头上争先恐后地绽放,雨水洗过的新芽像是泡沫似的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充满了勃勃生机。他听到了身后隐隐传来的啜泣声音,但却故意忽略了。 
  过了几分钟,哭声低了下来,斯特林转过身去,走到紫川宁身边,善解人意地递上手帕。紫川宁没有回过头,低声说:“谢谢。”接过了手帕。 
  当她回转头时候,她已经能控制自己了,除了眼睛有点潮湿相通红外,她看上去一切正常。对着斯特林,她苦涩地一笑:“斯特林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这是你应该知道的。宁小姐,你——” 
  仿佛害怕什么,紫川宁匆匆地说:“我知道,斯特林大哥你是很忙的,我已经耽误你很多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这就告辞了,代我向清姐问好。” 
  斯特林默默地点头,看着紫川宁向门口走去,他突然出声:“宁小姐,请留步一下。” 
  紫川宁的身影僵住了,诧异地回头望来。 
  斯特林有点懊悔地挥一下手,却不知该说什么。为了紫川秀——也为了紫川宁,他只是知道,绝不能让紫川宁就这么走掉。他总想为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做点事情,好挽回这段感情。 
  “宁小姐,以我的身份,也许我不该说,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事情……你也许真应该好好的考虑一下呢?”他皱着眉头在苦苦思索,想找一个恰当又不伤害紫川宁自尊心的方式把自己的真正意思表白出来。 
  这时候,紫川宁反倒是善解人意,她笑了:“斯特林大哥,你是想不是想说,我和阿秀还有在一起的希望?” 
  紫川宁挑破了这层纸,斯特林大感轻松。他道:“正是。” 
  “阿宁,你是家族未来总长,是我的主君,以我紫川家家臣的身份,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但我又是看着你和阿秀长大的,承蒙你不弃,一直称我为大哥,那今天,就允许我逾越一下臣子的本分。” 
  紫川宁柔声说:“斯特林大哥,从小我是一直真的把你当大哥。你想说什么,我大概也猜到了一点。你是想劝说我回头,和阿秀哥哥重归于好吧?” 
  “正是。” 
  “前天早上,我已经和元老会的马维阁下谈过了。”紫川宁欲言又止。 
  斯特林急切地追问:“怎么样?” 
  她嫣然一笑,美丽得犹如海棠带雨:“今后,大家都还是好朋友。” 
  花了足足半分钟斯特林统领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不禁感慨:青春年华的女孩子都能无师自通地拥有和外交官相媲美的言辞,明明是无情的分手绝交,她们却有办法说得那么动听:“我们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吧!”让男人吃了哑巴亏还得扮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样子表示:我不要紧,我真的一点都不要紧,最后还得深情脉脉地祝她永远幸福。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同情是站在那个花花公子的元老议员一边的。 
  他欣喜说:“那就好!宁小姐,只要您……” 
  “斯特林大哥,你不明白的。”紫川宁柔声却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我配不上阿秀。” 
  斯特林诧异地望着她,她笑了,笑得凄婉又坚决:“真的,我配不上他。他是那么高尚,那么勇敢。为了国家,为了人类,他浴血奋战,捍卫国土。面对祖国,面对上天,他问心无愧。而我呢?就在他冒着生命危险,为我紫川家斩奸除逆;就在他九死一生,被魔族追捕的那些最危险的日日夜夜里;在他冲锋陷阵,冒着魔族的刀剑弓箭奋勇杀敌的时候,我没能为他祈祷一声,甚至我还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投降魔族了!” 
  斯特林安慰说:“这并不是小姐您的错,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他的……我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怀疑他,我也应该相信他,坚定不移。何况,斯特林大哥你,还有监察总长帝林阁下——你们始终都相信阿秀,不是吗?而我更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不会死,相信他的忠诚,相信他对我的承诺!” 
  紫川宁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了:“但我没能做到。爱情是对双方的考验,而这个考验,我没能经得住。诚然,我紫川家对阿秀是有所亏欠,但我对他的负义更是超过任何人。从孩提时代起,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多少次,他为我出生入死,但我能回报他的,只有伤心和痛苦。我不是个值得他爱的人,如果没有我,他会更幸福的。 
  “人们常说破镜重圆——但破了的镜子,裂痕还在,始终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斯特林望着她,他想到了阿秀告别时候那悲哀的背影,他理解紫川宁此刻的心情,深深的罪恶感使得她无法坦然地面对他,而紫川秀傲气和自尊更是使得他是不可能回头的——误会已冰消瓦解了,但隔阂依旧存在。彼此思念的两个人依旧不能在一起,感情的事情真是复杂。 
  两人心头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说起。最后,她盈盈地站起来:“斯特林大哥,谢谢你了,我想,我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了,该走了。” 
  “阿宁!”斯特林第二次叫住了她:“你再坐一下,我有些话要说。”斯特林站起来,倾身直视着紫川宁:“宁小姐,以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来看,我不相信世界上没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即使有,纵使凶难临头,纵使形势险恶,作为人类,我们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尽最俊一分努力。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与阿秀的感情遇到了挫折,相互之间存在着误会,但无论什么时候,绝不可放弃希望,绝不可自暴自弃,就权当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头再来,那又怎样?只要我们努力争取,付出真心,事情并非不可挽回!” 
  斯特林语调铿锵有力,其中流露坚定的信心。紫川宁听得霍然动容。她明白了,为什么斯特林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名将。他平时行事并不高调,也不引人瞩目,但无论在如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他都能显示出真止男子汉的气度,他坚定的信心就像阳光一样洒遍左右,给周围的人们依靠,成为人们精神上的支柱。 
  “阿宁,现在他遇到了麻烦,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吗?” 
  “我愿意,哪怕赴汤蹈火!”紫川宁立即回答,随即又有点犹豫:“将来有那么一天,当我——到那时候,我自然会为阿秀平反,恢复名声。但现在,我无职无权,如何能对阿秀有所帮助呢?” 
  “首先,关于阿秀的一切情况,你还不能向外公布。阿秀的名誉还没能恢复,如果泄露了,监察长大人、阿秀本人还有我都会很麻烦的。” 
  “我发誓,在没得到斯特林阁下同意以前,我绝不将今天在这里的谈话内容向外泄露。若违此誓,让我千刀——” 
  “行,行了。宁小姐,没必要发毒誓那么严重,只要你答应就可以了。”斯特林打断,笑说:“要未来的总长向我发誓保证,我还没那么大胆子啊!” 
  “斯特林大哥!”紫川宁娇嗔道,不依地跺着脚,那女儿家的娇态让斯特林看得呆了。他简单地跟紫川宁形容了一下紫川秀的处境:尽管他在远东屡战屡胜,但后勤供给能力的薄弱却限制了他进一步扩展战果。自己与帝林已经想尽办法为他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筹集补给,但总还有存在着一些障碍和阻拦。 
  “军务处这里的事务我可以处理,监察厅的监督帝林阁下也可以解决。在家族的高级官员中,我们唯一顾忌的就是幕僚长哥珊阁卜。她负责后勤部和行政处,全面统筹家族军队的补给和财政开支,是家族的文宫之首。她精干明练,眼光老辣,上次就是她从各行省物资价格的变动中发现蹊跷,最后导致了“战略物资禁止流通法案”的颁布,让阿秀十分为难。我们要长期这样瞒天过海,大规模供应阿秀各种物资和补给,恐怕难以瞒过她。 
  “现在的问题是,哥珊阁下是总统领罗明海阁下的人,在她的后勤部系统内,我们缺少一个够分量的人来配合我们牵制和监视她……” 
  说到这里,斯特林眯起了眼睛,故意停住了话头。紫川宁想了一阵才明白他的用意:“斯特林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斯特林笑眯咪的,慈祥得一面和气。他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据我所知,根据传统,总长继承人在正式接位之前都要到统领处的具体部门工作一段时间,锻链才干,熟悉业务和环境,为将来的正式接位做好准备。宁小姐,您今年已经二十了吧?该做准备了。” 
  他起身和紫川宁握手,送她出门。马车定了好久,紫川宁才理解斯特林的用意。尽管心情郁闷,她还是哑然失笑。紫川家的三杰,果然名不虚传,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就连最以耿直方正闻名的斯特林,在情况需要,只要他愿意的话,也是能要点诡计的。 
  “也好吧。”想到能对紫川秀的事业有所帮助,紫川宁的心里稍微有了点慰依。她细细品味斯特林的话:“就权当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头再来又如何呢?世界上没有不可挽回的事情!” 
  世界上有种人不会轻许诺言,但一旦答应,他做的会比预期的多很多。斯特林无疑就是这种人了。紫川宁心头重又燃起了希望,她默默地想:“阿秀在远东做出了那么大的成就,我也不能光等着。就让我来见识一下,号称“统领处千年坚冰”的哥珊阁下,您到底是如何的三头六臂了不起吧!” 
  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斯特林嘴角浮出了会心的笑容。回到办公室,他开始写信,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记述下来,这封信将通过秘密渠道寄给远东的紫川秀。信中他详细地把今天紫川宁的言行给记录下来。阿秀是个聪明人,他会领会自己用意的。 
  斯特林边写边想:媒人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了。自己是不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呢?但他还是做了。经历过那场无望的苦恋,他深深懂得失去所爱的痛苦,多少次梦中徘徊缠绵,醒来却只剩眼角泪水的痛心,梦中人远在天涯。 
  愿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紫川秀和紫川宁能有个比他们好的结局。 
  “就当是我为他们做点事吧。愿他们知道,生命中最值得他们珍惜的,并非百万财产,更非权势荣华。”放下笔,打开窗户,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仰望东方的天际,斯特林长久站立,眼角早已经湿润。 
  祝你幸福啊,卡丹。 
  ※※※ 
  帝国历七八二年的六月,一阵罕见的酷暑袭击了整个西川大陆。在往常四季如春的帝都城内,最高温度突破了摄氏三十六度。但比起恶劣的天气,更恶劣的却是人间的形势。伴随着远东的沦陷,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了家族本土。这批失去了土地和生产原料的人群一贫如洗,他们露宿街头,在每个城市的周边构成了庞大的难民营和贫民窟,乞丐群到处都是,衣裳褴褛的男子游荡在街头,饥肠辘辘,对城市和乡镇的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刑事案件发案奉直线上升,警察机构疲于奔命。 
  家族的军事力量在远东和西线都遭到挫败,但家族的经济力量——规模庞大的农业、工业产业没有受到损害,他们的生产力量是保持着完好的。在七八二年这罕见的丰收年,农民却因为农业产品价格暴跌处于饥饿边缘——这真是极大的讽刺:一边是成熟的粮食大片大片地烂在地里,一边却是失业居民们被饿得饥肠碌碌。因为失去了庞大的远东市场和原料基地,数以千计的工厂和工作坊因无法忍受高昂的原料产品和维持销路而倒闭,成千上万的工人失去工作,不得不露宿街头,物价却直线上升,低层的政府官员无法忍受低廉的薪水而公然索要贿赂的丑闻不断。 
  就连一向是社会支柱的军队机构也未能幸免。由于军队的大量扩展和经济不景气,很多年轻人,尤其是出身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的年轻人,选择了以军官为职业。他们从士兵口中更深地了解到社会的状况已经到了灾难边缘,这些士兵每当收到家信都会失声痛哭:由于儿子远离,全家人都处于饥饿边缘。而同时,军官们却亲眼目睹了他们的上级:那些出身良好、拥有巨大财富的贵族们生活的糜烂和奢华。面对现状,军队浮躁不安,忠诚度下降。人们迷失了生活的信仰、希望和方向,低迷、糜烂的挫折感弥漫在心头。人们不知道该信仰什么、奉行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仇恨什么。 
  面对着无能和腐败的指责,元老会逢周二、周四的弹劾威胁,统领处虽无能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却善于寻找替罪羔羊。家族统领处宣称:一切都是魔族的错!是魔族强占了我们的远东二十三行省,让农民的产品无法销售!是魔族,强占了我们远东的铁、煤、矿石,让我们的工厂无法开工!更是魔族的侵略,导致了数以百万的难民流入内地,导致我们社会不安定,就业率直线下降!魔族对远东的侵略是我们一切不幸的根本原因! 
  就如猛烈的狂风突然吹散迷雾,在七八二年的年中,炽热的烈风突然袭来,低迷的浓雾一吹而散,人们找到了宣泄仇恨的对象,整个民族异口同声地欢呼:“战争!战争!”——监察总长帝林曾预计紫川家需要十年的时间恢复,他估计得太保守了。耻辱是一个民族成长的加速器,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创伤表面上才刚刚愈合,善忘的民众立即好了疤痕忘了痛,好战的浪潮又一次狂热地席卷家族领土。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喧嚣:“开战!开战!夺回远东!用魔族的鲜血洗刷我们的耻辱!”仿佛在一夜之间达成了共识,从上到下——从家族元老到一贫如洗的乞丐——普遍都认为,只有通过一场战争夺回远东——或者管他什么地方,反正打仗就行——才能对现状有所改善。 
  帝都街头每天都有宣战游行,人数从千人到十万人不等。游行人群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帜招摇地从总长府、元老会和统领处面前经过,口号声排山倒海:“打倒魔族!”、“为远东事变中死难的同胞复仇!”、“为九月事件复仇!”、“直捣黄龙,踏平魔神堡,活抓魔神皇!”游行人群一望无际,他们堵塞了帝都大大小小的道路,治部少的员警们在烈日下徒劳无功地呼喊和指挥,却成效不大。反倒是帝都的市民们对游行的激进分子们抱有极大的宽容心,容忍了他们在街头的墙壁上乱写乱涂,和砸烂“禁止通行”的交通栏杆。 
  由于军事上的连续失利,军务部成为众矢之的。那些热血沸腾的军校学生和精力过剩的小伙子们为发泄胸中燃烧的激情,把军务部当成了魔神堡,斯特林当成了大魔神皇,三天两头地围攻,高呼着“军队无能,辱权丧国”的口号,他们不断地向守卫们投掷石子、瓦片、垃圾、污水袋,用颜料将军务处的大门涂抹得一塌糊涂。斯特林不得不向帝林借调了一个中队的宪兵来守卫门口,当他们回去时,身上伤痕累累,全是斑斑点点的污迹。 
  在六月十一日的一次游行中,游行的队伍和维持秩序的员警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十四人死亡,一百多人受伤。 
  同日,四个后备役军官口袋里藏着折叠的刺刀冲入后勤部,他们要杀死家族幕僚长官哥珊——她反对扩大军队的征召范围,和再增加军队已经极庞大的军费开支——结果由于过于慌乱,其中一人的刀子从口袋里露了出来,引起了值班守卫的留意。他喝住了他们。四人以为事件败露了,立即抽出刀子袭击了警卫,将其活生生地捅死,旋被赶来的其他警卫制服。四人立即被捕。 
  这极其残酷而无视法纪的袭警和谋杀案件,引起了公众极大的关注。在公开审判时候,凶手表达了对那位失去丈夫的员警遗孀的歉意后,公开宣称:“国家状况令人担忧,民众困苦不堪,国防软弱无力,官吏腐败成风”。他和他的同伙对哥珊统领和遇害的员警并没有私仇,他们的目的为“唤醒沉睡的祖国而敲醒警钟”,要除掉“阻碍祖国强大的一切障碍”! 
  哥珊从嘴边轻轻吐出两个字:“蠢货!” 
  旁听的公众全体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在民众的心目中,他们是烈士,是代表民众利益的斗士。对凶手的同情竟然高达这般地步,以致有几万人自发地签名为其求宽恕,甚至有人寄来用血写的请愿书。在元老会最后出面干涉下,本该以谋逆罪处死的四名军官全部判了无期徒刑,预计用不了几年,他们将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还是老规炬:任何采取暴力行为者,如果是为了国家荣誉,都应该特赦。 
  军队竟然发生此种目无法纪的行为,军务处长官斯持林向哥珊幕僚长郑重地书面道歉,并保证将尽量约束军队,绝不会让同类事件再行发生。后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道歉。”哥珊面无表情地说:“局势的发展并非你我能够控制,下一个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了,你应该调一些可靠的部队到身边来。小心啊,斯特林,你是军队最后的一丝理智。如果你死,我们就再也无法遏制军队的盲动了。” 
  斯特林愕然。 
  ※※※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天气非常的好,午后两点,气温高达三十三度,阳光热辣辣的,晒得马路成了一片白地。 
  连那些歇斯底里狂叫口号的激进分子也忍受不了这样的酷暑,帝都街头出现了罕见的平静,人们懒洋洋的悠闲地在绿荫底下乘凉,摇着蒲扇。啤酒店门口五光十色的招牌在烈日下生辉,穿着清凉的美女姿态婀娜、目不斜视地从绿荫道上走过,引起乘凉的小伙子们的一片口哨声。倚靠在奔驰的马车窗口,斯特林望着街景出神,看着那打情骂俏的俊男俏女和灯红酒绿,这使他感到心情轻松。 
  但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处,他的心情被小小地破坏了一下:迎来赶来了两辆马车,在前面的车子赶得飞快,车夫大声地吆暍着:“让路!让路!”马鞭“劈啪”地扬得天响,行人和路边的商贩们赶紧躲避,大街上平静的气氛给闹得鸡飞狗跳。 
  斯特林皱皱眉,对随行的秦路说:“那是谁的车子?街上那么多人,怎么能这么快马,治部少怎么不管?你查一下。” 
  秦路也探出头去窗外观察,转而对斯特林说:“大人,那是监察厅的人,我们管不了。” 
  “喔?”斯特林微微惊讶,再认真看去,果然,那辆马车的车辕上面悬挂着蓝底金色的剑与盾牌的旗帜,表示车上有监察厅的高级军官在。 
  他淡淡说:“知道了。”心头却老大的不是滋味。 
  在二月十五日的紫川宁事件,帝林率领的监察厅立下大功,检查官们的气焰也随即张扬起来,言行嚣张。斯特林一向认为,因为军队身负保卫国家使命的特殊性,它本身是国家内最大也是最强的武力集团,如果失去约束,它成为凌驾于整个社会之上的暴力集团,那些高级军官会堕落成为超越法律和政府的“军队贵族”,所以,监察和军法系统的设置对于军队来说是十分必要的。但事情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负责监督的监察系统变得如此乖张,这绝对不是国家设置监察系统的本意。他决定改天找帝林好好谈一下,劝他约束一下部下。自己的大哥最近把罗明海打得大败,春风得意之下,他有点忘形了。 
  那两辆马车在十字路口来了一个右转弯,上了宽阔的皇都大道,正好与斯特林的马车同向并行。斯特林正琢磨着,这车该不会也是去总长府的吧,正在这时候,惊变骤发。 
  在人行道上闪避的人群堆里突然斜斜窜出一个壮汉来,手持一条长长的铁棍。斯特林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汉子猛虎般扑近了悬挂监察厅旗帜的前面那辆马车,狂吼一声,将铁棍猛然插进了飞速旋转的右边车轮里。 
  “当啷”一声巨大的响声,接着就是像是刮玻璃一样刺耳的铁器摩擦声音、“格啦格啦”连续清脆的铁器粉碎声,右边车轮被铁棍死死地卡住,“砰”的一声巨响,漫天的碎片中,马车的右轮整个飞了出去,右边车厢外皮倾斜擦到了路面上,火花四溅,奔马却仍在死命地往前拉,整个车子没有停止前进,“吱——”车厢摩擦地面的石头路基发出了巨大而刺耳的声音,令人听得牙根发软。 
  “砰!”的一声巨响,马厢碰上了路边花圃的台阶上,倾斜的车厢整个儿翻倒过来。“哎呀!”一声怪叫,马车夫已经从驾驶座给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车子前面的路面上,半天爬不起身来,不知死活。 
  路边的人众中冲出了几个手持兵器的男女,朝着翻倒的马车扑将上去。冲在最前面的青年女子高举着单刀剑,披着一件浅黄色的大衣,嘴里尖声尖气地喊着:“呀——呀——呀!”的怪声,后面跟着四条拿单刀的汉子,沉默地扑杀上前。那个最先冲出来卡住车轮的壮汉也从衣服下面抽出了一把砍斧,一下就将那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车夫砍翻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街道上的行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一个女声尖叫刺破错愕:“杀人啦!”一瞬间,目瞪口呆的行人们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呼声,慌忙四散。 
  冲在前面的女子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冲到了翻过来的马车前,但却无处可下手:车子已经整个翻过来了,车门被压在下面。她围着车厢团团转,暴躁地用剑乱砍车厢壁,将车厢外面的木板砍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里层黑黝黝的铁板。 
  “让开,让我来!”那个使用板斧的壮汉扑近身来。他放下板斧,蹲下抓住车厢的一侧,全身用力,低喝一声:“呀!”车厢动弹了一下,缓慢地又翻转了过来,恢复了原来的位置,露出了车门的一侧。刺客们喜形于色,那个领头的女刺客娇叱一声:“帝林受死!”迫不及待地就要从开了一半的车门里爬进去。 
  斯特林心下一震:这是帝林的车子?!他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出声:“停车!”车夫猛拉缰绳,马车缓缓地停下了,斯特林从马车里冲了出来,但距离太远,无论如何已来不及。 
  “噌!”一声响亮的弓弦脆响传得远远的,一个使单刀的男刺客惨叫一声,反手捂住了自己后背。他的后背上中了一箭。斯特林看得清楚,事变突发,跟在翻倒车子后面的第二辆马车出于惯性的无法停住车子,冲出前面数十米才慌忙停住的。箭正是从那辆马车视窗处射出来。“砰”的一下车门洞开,几名宪兵从车上跳了下来,领头的军官暴喝一声:“大胆狂徒,造反了吗!” 
  刺客们只一愣,有两人回转身来迎击宪兵们,剩下的仍旧围着那辆车子。那个使板斧的壮汉两下劈掉了残缺不全的车门:“帝林,这下看你往哪里跑!”语音未落,车门处寒光一闪,一柄长剑闪电般刺进了他的右眼。壮汉痛喝一声,向后翻倒。 
  其余的刺客惊骇于这一剑的威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几步。 
  没有任何预兆,帝林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风度翩翩,手中长剑闪烁,温柔的眼睛此刻杀气毕露。除了衣裳稍微凌乱以外,他毫发无伤。一瞬间,斯特林安下心来了。同时他也知道,那几个刺客的命运了。 
  宪兵们七手八脚地将被打得半死的刺客们抓着脚拖上马车,经过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条让人心有余悸的鲜红血痕。看着马车运着俘虏往监察厅方向去,帝林转过头对斯特林说:“如果你去总长府的话,我们就同路了。载我一程吧!” 
  斯特林点头:“没问题。”他转过头跟秦路商量了下,秦路让出了车厢里的位置,到外面和车夫同坐。 
  上了车,帝林舒服地伸展了下身子,把脚摊得开开的:“你的车子很宽敞,坐起来很舒服。改天我也要去订做一辆同样的。要多少钱呢?” 
  斯特林笑笑,没有出声。 
  “今年的天气有点怪,六月热得要死人了,恐怕收成不好。对了,斯特林,秀佳很挂念着弟妹李清,说很长时间都没见过她了,挂念得很。” 
  “啊,这么巧,清也说过该去拜访下你们了,她想跟嫂子学点厨艺。” 
  “嘿嘿,秀佳也说清弟妹的针织手艺好,她也想学——瞎!娘们儿,就净关心这些东西!我都纳闷了:一天到晚就是房间里那点玩意,她们怎么就不烦?特别是弟妹,那么出众的一个人,怎么也跟一般婆娘一样,整天就热哀什么针织啊、厨艺啊什么的?多可惜啊!斯特林,你得给她说说!”帝林侃侃而谈,只字不提刚刚遭受的袭击,神色平静,好整以暇,除了衣服稍微有点凌乱,他根本不像一个刚刚遭受刺杀,死里逃生的人。 
  “刚才那是些什么人?”斯特林忍不住了,突然问。 
  帝林奇怪地扬扬眉毛,斯特林说明:“我是说刚才的那群刺客。” 
  “谁知道呢?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叛乱分子?某个图谋不轨的权臣——比如罗明海——对我怀有敌意所派遣的雇佣杀手?杨明华一伙死心不息的残党?家族敌人的阴谋?谁知道?”帝林笑着说。 
  斯特林微微摇头:“从行事的方式上看,他们不像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职业杀手讲究冶静,以最小的代价谋取成功,要求迅疾和效率,一击不中立即撤退,而这伙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公然强行袭击,他们太过于张扬和狂热了。” 
  帝林嘿嘿一笑:“也许吧。”他转了话题,谈论起当前帝都的流行服饰和歌曲——不像斯特林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工作狂,帝林是个时代潮流的追随者,尤其对流行歌曲和文学情有独钟。但斯特林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他脑子里却总是想着刚才发生、惊心动魄的一幕:一滩滩殷红的鲜血,纷杂的军靴声,人声鼎沸,那个受伤女刺客撕心裂肺地呐喊:“打倒帝林!” 
  “混蛋,叫什么呢!”几个强壮的宪兵强将她按倒在地,一个宪兵小旗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按进了路边污水沟里,使劲地往下压,她的脸被浸进了黑色、发臭、冒着白色泡沫的污水里,但她脑袋每次从水里挣扎出来,总要用尽全身气力、沙哑地、含糊不清地喊:“打倒帝林!——帝林不死,紫川家不宁!”围观的路人和斯特林都为之动容。这种不在乎成败和生死的气势,决非职业杀手所能办到,倒像是某种信念的狂热殉道者。 
  望着帝林那快活的笑容,出于某种直觉或者灵犀一闪,一瞬间,斯特林看到了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下掩盖的真正感情:那种隐藏在眼眸深处的、一闪而逝的绝望和厌倦。心底的声音告诉斯特林:这就是权力之路的代价。在显赫一时的光耀背后,他恐怕没有一个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在权力这条道路上,自己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他想起家中那束早已经枯萎,却一直被自己珍藏着的“勿忘我”花,心头一阵刺痛。 
  车声嘎然而止,秦路从外面敲敲车门:“监察长大人、斯特林大人,总长府到了!” 
  当斯特林和帝林踏入时候,会议室里早已经济济一堂,家族的重量级人物齐集。紫川参星坐在会议桌的顶端,望向斯特林的目光中带有几分疑惑:以严谨守时出了名的斯特林,怎么也会有迟到的事情呢? 
  斯特林朝众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路上发生点意外。” 
  他坐下来环顾四周:以总长紫川参星为首,总统领罗明海、禁卫统领皮古、幕僚长哥珊,就连一直戍守西部边疆的明辉统领、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副统领等边区重将都在场。而且在这群人中,斯特林还看到了个新面孔(其实也不能算是新面孔,是个大家都很热的人!)紫川宁正端坐在总长紫川参星的旁边,正襟危坐。 
  紫川参星谅解地点点头:“人都到齐了。现在可以开始了。紧急召集大家过来,有个事情想听听大家意见——明辉,你给大家说说。” 
  西部边防军区司令明辉统领干咳一声:“总长殿下,诸位大人,近来我边防军部门得到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流风家的家主流风西山病情已经快不行了。” 
  会议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幕僚副统领哥珊轻声地嘀咕了一句:“废话!” 
  若不是发言的人是掌握重兵的家族重臣明辉的话,那大家真的要哗然了:这也算是情报?哪怕就是帝都街头的小混混都知道的,号称“流风狐狸”的流风家当代家主自从九年前给紫川秀一个少年杀得大败回去以后,郁愤交加之下他一病不起,一直缠绵病榻。 
  “这真是了不起的情报啊!”远东副统领林冰赞叹地说,带着浅浅的笑容,谁也搞不清楚这位远东重臣的真正意思。 
  明辉面红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我知道诸位大人的意思。打从七七二年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我们哪天得到都能得到消息说流风西山快死了,但这次不同了,消息的来源非常可靠:流风西山的贴身医师逃亡到我们这边来了。” 
  幕僚长哥珊怀疑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流风西山是注定不治了,流风家内部的倾轧争斗非常激烈。流风波公开威胁:“如果父亲有什么不测,治疗组的全体人员都要为他殉葬!”而流风清、流风明两位——他们内心怎么想的,无人能知,但外表上,他们也会做出义愤非常的样子,很可能杀几个“无能”的医生来表现自己的孝心。医生很担心在流风西山死后,自己会成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哥珊微微点头,又问:“多长时间?” 
  “‘即使采取最好的药物、技术和最恰当的医护手段,他的寿命也不可能超过五个月!’——这是他的原话。”明辉的语气相当肯定。 
  “明统领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在寂静中,帝林缓缓地开口了:“与他的消息渠道来源不同,我掌握遍布流风家族境内数以百计的间谍,他们时常有报告送来——根据流风霜的命令,习冰行省与远京之间缓冲地带——加顿军区已经开始布防,禁止任何武装部队通过,六十个联队从东部阵线抽调过去以战斗队伍驻守,对远京虎视眈眈;流风清在自己领地内动员了二十万士兵修筑工事;流风明不顾禁令,命令其两万近卫部队公然进驻其在远京的住所:远京总参谋部连续一个月发布宵禁令却不公布敌人是谁——如果流风西山还健在,这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这证明,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到无法控制局势的地步了。” 
  屋子中一时间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人们在沉默中消化这个事实:流风家的首脑流风西山即将死去。此人是紫川家不共戴天的仇敌,曾给家族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但是听闻他的死讯,斯特林不禁还是有了点莫名的黯然感慨:随着哥应星的逝去,曾经是上个时代中最灿烂的星辰中,又有一个重要人物即将消失。他有种眼看着历史发生的感觉。 
  哥珊问:“可知道是谁将接任?” 
  “目前还很难说。”帝林摇头:“目前流风家的局势太过混乱,三个皇子在军中有各自的支持者,势力难分高下——任何一个占了上风,另外两个立即联手把他压下去,然后胜利者又内讧,开始新一轮的争斗。而流风西山又没指定继承人。” 
  “到这个地步,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人,他指定与否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林冰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决定流风家命运的只有一个人:流风霜!无论她支持哪一个继承人,他立即可以以绝对的强势压倒另外两人,成为流风家新的霸主!” 
  帝林表示赞同,又说:“但流风霜尚未表明态度。” 
  哥珊冷冷说:“如此非常时刻,流风霜态度暧昧,难道她有野心谋求至尊之位?” 
  屋子中众人面面相觑,紫川参星缓缓说:“她掌握流风家将近四成的精锐军队——不是没有可能。但,无论如何,这次流风家的乱象已成,这次权力交替决不可能和平进行。” 
  众人一起点头,表示赞成总长殿下的深知睿见。 
  紫川参星继续说:“如果我们可以乐观地猜测,流风家即将出现大规模混乱或者内战局面的话——” 
  帝林插嘴说:“流风家的内战势不可免!问题不是会不会打,而是什么时候开打!” 
  “——那我们家族将如何应对呢?”在紫川参星望向众人的目光中带有几分殷切的期待:“我们是不是应该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将流风家摧毁,完成我们一统天下的霸业呢?——斯特林,你怎么看?” 
  斯特林勉强地笑笑,他选择了尽量委婉的措辞:“摧毁流风家,这是个非常庞大的战略目标,要有计划地分多步进行,需要做长期的计算、谋划和准备。军事层面的较量是最终的手段,但在我们的军队到达战场之前,家族在经济、组织、动员、后勤、财政方面的准备是非常必要的,就这些方面来说……” 
  “这些方面你不用担心!”紫川参星豪气十足:“我只问你,作为我家族首屈一指的名将,你有没有信心打败流风霜?” 
  明辉、林冰等统兵将领都皱起了眉头,帝林则对斯特林投来同情的目光:这就是那种外行领导内行的悲哀。斯特林沉吟一下,他很不愿意败紫川参星的兴,但作为统管全面的军方代表,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总长,是他的责任,尽管这实情有时候让人不快。 
  “这个……要视乎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定,殿下。要看流风家的军队在内战中遭受了多大的损伤、他们的士气和武器水平,还有我们家族军队恢复程度——” 
  斯特林看到紫川参星的眉皱了起来,但他只当没看见继续说:“殿下,很抱歉,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打胜仗——除非他是骗子。战场上,将领的工作是搜集尽可能齐全和准确的情报,根据情报选择战术,指挥军队行进,给部队下达各种作战命令——仅此而已。优秀的将领能把这些工作完成得较好,但不可能百分百保证胜利。战场形势变化莫测,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把握。假如在骑兵冲锋时候突然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者山洪爆发冲垮了一座重要的桥梁使得增援军队不能及时赶到、或者一根流矢击中了敌方或者我方的重要人物——那会完全改变整个战场的形势。” 
  “这就是所谓三分努力七分天意了,殿下。”帝林适时地插嘴,他笑着说:“但幸好,我们的斯特林统领运势一直很强——我跟他赌钱就没赢过,除非作弊。” 
  几个人轻声地笑出来了,把紧张的气氛化解不少。 
  罗明海总统领冷冷说:“斯特林统领可能没有理解清楚。—场战斗结果有可能出乎意料,但就一场长期战争来说,胜负一般是取决于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的。总长想询问斯特林阁下,如果开战,我们的军队能不能取胜?” 
  “再加上了新征集的预备部队和民兵武装后,在数量上,我军对比流风军并没有处于太大的劣势,但我们存在着不少问题:军队的训练程度较差;熟练兵员的比例,比起七八一年以前,下降的程度非常明显;在年龄结构相身体方面,士兵的总体素质不能令人乐观;武器装备的生产和补充尚需要时间;战略补充能力比较薄弱,地方预备武装机构尚没做好新一轮大规模征召的准备——” 
  “斯特林统领你能不能简单地回答我:究竟能不能?” 
  斯特林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罗明海咄咄逼人的态度令他很反感。他苦涩地吞了口水:“如果要摧毁流风家,那需要举国动员——目前军队还没做好承担这个任务的准备。” 
  罗明海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面上得意的表情分明在说:我早知道这样。 
  “需要多少时间呢?” 
  “军务部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但这取决于很多外来因素:经济上,家族对军队的财政投入已经很大了,但要达到让军队在短时间内恢复甚至超过远东战前实力的这个要求来说,还是略有不足;元老会宣布国家是处于战备状态,但却没有授权我们发布全民动员令;我们曾提出建议把兵役时间适当延长,另外,扩大征兵范围——但都没能得到批准。” 
  “延长兵役时间是我反对的。”哥珊副统领推推黑框的宽边眼镜,淡淡说:“在家族尚未受到外来攻击的情况下,我们不能任意延长兵役时间,这是对士兵们失信,会导致家族的威望败坏。另外,斯特林统领所提到的扩大征兵范围——你实质上指的是在农村中实行七男一征,城市中实行十男一征吧——我可以明确表态:我坚决反对!” 
  没有人出声,哥珊副统领喝了口茶水,又说了下去:“斯特林统领,从七七八年起的这五年,家族军队的损失总数,你们军务处应该有个数字吧?” 
  斯特林略显尴尬:“没有正式的统计,但哥珊阁下您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立即让人计算……” 
  “没这个必要。”哥珊干脆地说:“我这就可以给你个大概的数字。七七八年是我紫川家运气较好的一年,虽然在西部吃了流风霜败仗,在远东却打了胜仗,一年下来,我们士兵的损伤人数约为三万——可以称得上正常消耗。”她在纸上迅速地写了个“3”字。 
  “七七九年开初,帝林大人在远东非常活跃,连战连捷——但我估计,五、六万的伤亡肯定是有的吧?” 
  面对哥珊的问话,帝林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于是哥珊又在纸上写了个“6”字。 
  “接下来就是在平定杨明华的叛乱中,帝都军民的损伤程度——起码又是4万人,帝林大人,您没意见吧?”哥珊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嘲讽的味道,谁都知道,在帝都流血夜中,正因为企图阻止帝林的暴行,哥珊被总长紫川参星处分过。 
  “在远东的叛乱中,雷洪二十五个师团的兵力叛变,我们立即就损失了二十万的军队却增加了二十万的敌人、远东叛乱初期,抛开平民的损伤不计,各行省的守备军队的损伤起码在十五万左右;接着就是可耻的赤水滩,非常惨重:二十三万军队伤亡! 
  “从七七九年八月到七八零年年初将近丰年的时间里,那是家族王军和远东叛军之间的拉锯战了,虽然我军取得了相当的战果,但伤亡估计不会低于七、八万。” 
  “再往下就是魔族的突然袭击了。这段时期的伤亡资料非常混乱,很多部队名义上还存在,但事实上只剩下一面旗帜加一个司令;有些部队在最初的报告中是落入了魔族的包围圈全军覆没了,但结果我们却在瓦伦要塞看到他们在安然无恙地吃烤红薯,一个人没少,连厨房的炉子都带出来了。——但总体来说,伤亡之惨重是空前的。民众的损失那是没办法计算了,军队的损失——有没有达到四十万?” 
  斯特林枯涩地吞了下口水:“三十八万七千。” 
  “好!最后就是斯特林大人您在帕伊抗击魔族的壮举了,这个就比较好计算了:中央军在开战前有将近十一万的兵力,最后能回瓦伦的不到五万。” 
  “现在,资料基本上已经齐全了——声明一下,这是按照最保守资料统计的,还有很多我没注意到的可能遗漏了。”哥珊将手上白纸高高举起,上面一个大大的红色数字连瞎子都看得清楚:一○六○○○○○○“一百零六万!各位大人,一百零六万!”一片寂静中,只有哥珊略显沙哑的嗓音在仿佛空无人迹的会议室中回荡:“对于各位大人来说,士兵、部队可能都只是一个数字,但军队和士兵不可能凭空生成!每一个士兵都是爹妈生父母养的,把他从嚎啕的婴儿养成一个成年男子起码需要二十年的光阴,耗费的社会劳动力和物资资料难以计数! 
  “本应该是生产主力的壮年男子被大量地抽调到军队中,毫无裨益地被消耗在战场上,本来就衰弱的工业生产力,绝大部分还要倾注在军工产业上,而极大地压缩了其他部门的生产能力,导致生活物资匮乏、物价飞涨、黑市交易泛滥,我们的整个社会经济都正在萎缩之中! 
  “如果是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危机,短时间地节衣缩食,我相信民众可以忍耐。但仅仅是为了一个争霸天下的虚名,我们毫无目的的穷兵黩武,军队还要扩大征召的范围和延长兵役时间、我们还要把日益庞大的军费赋税加诸于不堪负荷的民众——” 
  帝林插嘴说:“增加军费的问题,绝大部分民众是赞成的。” 
  “——那是因为你们欺骗民众,说一切灾难都是因为魔族的入侵造成的!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监察厅私下干的肮脏勾当,无耻之极!我们面临的本来就是一个经济困难,经济的问题的解决完全可以依靠经济手段:调整产业结构、减免赋税、减少对工商业的控制和审批,采用积极的财政政策,用各种渠道增加就业——只要持之以恒,形势肯定会逐步好转。但你们却利用了民众的无知,借助对外战争来转移内部视线,把民众的绝望心理煽动成好战! 
  “一旦开战,兵火连接,伤亡惨重,我们都将成为罪人!我们将如何向历史交代?家族还有多少个一百零六万青壮年?一旦民众醒悟过来,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没有一个人出声。斯特林眼盯着自己面前光滑的桌面,脊背上汗水直流。而且,他相信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感受,会议室中人人面色铁青,像是带了个金属的面具。 
  紫川参星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哥珊,后者毫无惧意地抬头与之对视。僵持了一阵,他移开了眼睛,毫无表情地宣布:“散会,大家休息十分钟。” 
  斯特林从总长府七楼休息室的窗户向外望去,夜色苍茫。帝都的万家***呈现在眼前,远远近近,密集的***如同海洋一样蔓延开去,一直到目光不能及的天际。星星在大地上空悲哀地眨着眼睛,夜雾似烟,朦胧,飘忽。习习的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把充满了夏天和泥士气息的空气带进房间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坚定。来人一直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才停下脚步。帝林由衷地赞叹:“好美的夜景。” 
  斯特林笑了一下,回答道:“是啊,只是你我平时都没留意。会议什么时候开始?” 
  帝林耸耸肩膀:“罗明海正在总长办公室里。” 
  斯特林笑笑,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还真是漫长啊,从下午四点一直到晚上七点,三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要重新开始的通知。 
  “哥珊已经被逮捕了。”帝林平淡地说,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根本无关的事情。 
  斯特林点头。一个小时前,他从休息室的窗户里看到哥珊在一队宪兵的簇拥下经过总长府门口的小广场,上了一架挂有监察厅标志的马车。 
  “帝林,我知道哥珊一直对你抱有偏见,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她不会受到任何虐待和暴力。”望着窗外的***,帝林说:“我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不过,在会上她让你那么难堪,你还要保护她?” 
  “无论立场怎样,我很佩服她的勇气。何况,她的话不无道理。” 
  “就算有一万个道理也不能在那个场合说!哥珊很会做事,却不会做人,总是不懂判断形势和气氛。总长很固执又好强,自从远东失利后,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在后世的历史上他会被冠以称号:‘丢了远东二十三行省的八代总长紫川参星’,他如何甘心?好不容易流风家有了内乱的迹象,他当然希望把自己称号变成:‘灭亡了流风家族的八代总长紫川参星’。 
  “八代总长紫川参星殿下在远东遭受小挫,失败之后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在六十多岁的高龄最终一举灭亡我紫川家百世的仇敌流风一族!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是堪与云殿下开创紫川一姓的丰功匹敌的壮举!紫川一族香火延绵,后继有人了!家族列祖列宗部应该在天国为此喜笑颜开,赞叹不已!后世的子子孙孙更是对其崇拜得五体投地,无限向往!紫川家族罕见的英主,中兴的伟大君主,紫川帝国的开创者,紫川参星陛下万岁!” 
  帝林说得很小声,只能让斯特林听见,后者一边听一边“哧哧”地偷笑。 
  “——斯特林,你想想,如果能在家族的史书来上这么一段,那多带劲啊!这次会议,他把明辉和林冰都召了回来,表示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偏偏哥珊不识趣,这个时候来谈什么‘穷兵黩武’,甚至敢骂我们是采取‘愚民政策’——她骂我无所谓,但宣传的口号和政策那可是总长自己亲自制定的啊——那不是自己找死吗?你也不用为她担心,被革职和拘禁在她也不是第一次了,罗明海会保她的,她很快就会出来了。” 
  “我不是担心她……”斯特林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总长。” 
  帝林眯起了眼睛:“我看得出,刚才你有所保留:能不能跟我说实话,如果开战的话,军方——军务处和总参谋部——认为有多少胜算?” 
  斯特林斟字酌句地回答:“我们目前所有的部署都是着眼于防守反击,要突然转变成为主动进攻,需要时间调整军队的布置。” 
  “流风家不会明天就内乱,调整有的是时间。” 
  “流风霜很可怕,她从没打过败仗。” 
  “人总会犯错误,何况一个女人,那她就更有理由犯错误。” 
  “流风家的军队庞大而强悍。” 
  “而这庞大的军队眼看着就要在三个皇子的带领下来一场自相残杀了——斯特林,你该不会给那个该死的哥珊传染了吧?难道你也反对开战?” 
  “你呢?”斯特林反问。 
  帝林轻轻一笑:“哥珊是从民生的角度考虑,我考虑的却是紫川家的长期战略。斯特林,跟你说实话:从现在开始的五年之内,如果我们打不垮流风霜的话,那我们就只有注定被流风家消灭的命运。” 
  “什么?!” 
  “奇怪吗?你想想,在远东战争之前,我们与流风家一直保持着相对的均衡状态,不分上下。但失去了远东二十三省后,均衡的状态已被打破,随着时间的推栘,实力的对比会更加地不利于我们。流风的内战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后机会,一旦流风家从内战中恢复过来,不用五年的,他们的国力就会将我们远远抛在脑后!那时候的流风家,会强大到连碰一碰都是危险的事情。” 
  斯特林眼角微微抽搐,帝林考虑问题的方式令他震惊,但听起来不无道理。 
  “但我们刚刚战败,也是很衰弱。” 
  “还有时间,军队——要尽量为此做好准备,恢复实力。现在,我们还有一拚的机会,但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就连拚的机会都没有了!”帝林忽然笑了:“听过一个笑话吗?乌龟打劫蜗牛,蜗牛跑去报案说:‘当时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斯特林一笑。 
  “现在,我们是乌龟,就是要趁内乱时候打劫流风家那只蜗牛!虽然我们也是伤痕累累,但只要趁流风家混乱,在最脆弱的时候给他们致命的一击,这就足够了!” 
  “如果这一击没能奏效呢?” 
  “那战争就要持年况久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拚命打下去,耗尽最后一分潜力:把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最后一个男人都送上了战场,把最后一把勺子铸成钢刀,烧光最后一亩稻田,拆掉最后一间房子做掩体——我相信流风家也不会比我们好过多少的。” 
  斯特林不寒而栗,帝林描述的前景令他心寒。他沉重地说:“紫川家拚光了,流风家也奄奄一息。这样,在我们——紫川与流风——两家的废墟上,最后还会剩下什么呢?人类如此自相残杀,最后只便宜了魔族。” 
  “这样不是很好吗?分裂已经两百年了,打打歇歇了两百年,该有一个结局了。”帝林开玩笑地说:“说不定,一个统一的新帝国即将在废墟上诞生呢!” 
  “但我们真的有必要打到如此程度吗?” 
  “不是我们希望如此,而是事实和形势逼迫我们必须如此——我们也不得不战!国民的热情和好战精神必须寻找一个宣泄点,否则的话,他们对于外部侵略和经济灾难的不满就会演变成为对于家族当局——也就是我们——无能和无所作为的不满,进而威胁政权。何况,如此狂热的好战精神和激情,那种万众一心的国民意志,身为家族的领导人如果任由其毫无目标的发泄,让他们把这种热量倾泻在毫无意义的游行和示威上,那将是极其愚蠢的浪费。民众这种狂热的好战情绪,将会导致元老会进入一种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元老会会同意我们提出的任何疯狂的提议,哪怕是同时对流风和魔族开战,哪怕是今年的赋税加三倍!” 
  “已经提出了,斯特林,已经提出了,甚至不用我们开口。”望着惊呆了的斯特林,帝林笑笑:“元老会今天上午已经自发地通过提议,今年的赋税加两倍,用于新增加的军费。他们现在正在讨论通过给予总长宣战权的问题——斯特林,你的消息落伍了!——正是因为这样,总长这才紧急召集我们开这个会议。反战的最后一个障碍是哥珊,嗯,她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斯特林无力地呻吟一声:“天,这该死的鬼天气把大家都烧昏头了吗?” 
  “呵呵,不客气地说,如今国民陷入的这种自发的狂热状态,正是多少统治者曾梦寐以求的,多好的国民啊,一个劲地嚷嚷着:‘战斗!战斗!我们要战斗!’我们的任务是,用一场战争来引导这股好战的能量——”他笑容一敛转为严肃:“斯特林,上个月,你不是提出扩大徽召范围没得到元老会同意吗?明天你把提案再交上去,准行!” 
  “就算批准也需要程序,起码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得到批准之前,你可以干点别的事啊!我有个办法可以避开元老会。不过当你扩军时候,你也得分我一杯羹:隶属监察厅的宪兵纪律部队也要扩充二十万人。” 
  斯特林惊讶:“哦,说来听听。” 
  “附耳上来!” 
  帝林小声在斯特林的耳朵边嘀咕了一阵,斯特林一拍手:“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不过,”他凝视着帝林:“这么好的法子,你怎么不在会议上提出呢?” 
  “呵呵,斯特林,军务是属于你的管辖范围,我怎么好插手?我提的话,罗明海准会出来反对,由你来提这个建议,那是顺理成章的事,谁都没话说。” 
  有人轻轻敲一下候见室的门,两人都住了口。一个身材高大、服饰漂亮的禁卫军官出现在门口处:“监察长大人、统领大人,会议即将开始了,请下来吧。” 
  家族的重员们再次聚集在会议室时候,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大多数人的眼中已经露出疲态,与会成员中年纪最大的紫川参星反倒是精神矍铄,他扬起嗓门招呼大家:“快进来,坐好了!” 
  哥珊的位置空了出来,望着那空荡荡的椅子,没有人表示惊讶和询问,冷漠得就像那位置本来就是空的。毕竟能在这个房间里有一席之位的人,像哥珊那么不懂进退的毕竟是很少的。 
  “会议继续进行——刚才忘记介绍了,这位大家应该都很熟悉,我侄女紫川宁。” 
  紫川宁婷婷起身,朝各位重臣们欠身示意,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大家都对自己未来的君主报以亲切的微笑。 
  “阿宁还是第一次参与家族的决策会议。”紫川参星的脸上有几分感慨:“呵呵,小女孩终于长大了,知道为家族分忧了。阿宁是很能干的,但经验有所欠缺,需要锻链。我考虑,她暂时不挂实职,任总长助理,在各部、处实习——大家看怎么样?” 
  若是哥珊在的话说不定会寻根刨底:总长助理?这到底是什么官职?级别是红衣旗本还是副统领?许可权有多大?但她不在,谁会干这种杀风景的事情。 
  “宁小姐出来为家族分忧,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边防军统领明辉笑得亲切无比:“我家族又一栋梁之才即将成长起来了!欢迎小姐来边防军视察和指导!” 
  大家暗暗骂明辉:滑头!这家伙心里有数,以紫川宁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何等尊贵,紫川参星绝不可能放她到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的西方边境第一线的,于是他就放心地大说漂亮话,惠而不费。 
  远东副统领林冰也笑说:“两年前我见过宁小姐,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一眨眼,呵呵,变得这么漂亮了!家族后继有人啊!我代表全体远东将士欢迎宁小姐前来瓦伦视察!”她的情况与明辉相同,并不太担心紫川宁会真的前往瓦伦。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些赞美的话:“宁小姐天生聪慧,前途定然无量!” 
  “小姐只要稍微锻链个两年,呵呵,我紫川家也有个‘流风霜’啦!” 
  “有着远星大人血统,在参星大人的栽培下长大,准是好样的!” 
  帝林结结巴巴也说了两句:“欢迎宁小姐到监察厅视察。”只是比起林冰和明辉来,他语气勉强了很多。斯特林微笑,他是明白怎么回事的,他更明白帝林在担心什么,换成自己也不会希望这么一个有着未来总长身份的特殊人物到自己的部下工作,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候她,一下小心就得罪了未来的总长,那还有什么前途?更何况,统领处和监察厅,哪个部门没有见不得人的手段和花样?如果这些都让紫川宁看到了,不说将来,只要她跑回去跟她叔叔打个小报告:“参星叔叔啊,监察厅私设小金库,他们很有钱喔!” 
  “参星叔叔喔,帝林的办公室装饰非常豪华,严重超标喔!他的钱哪里来的呢?” 
  “参星叔叔喔,今天维加副统领来见帝林,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单独关上门说了足足有半个钟头,也没留下谈话记录,不知搞什么花样?——不是说监察系统官员不得私下结交行政官员的吗?” 
  光是这些就足够让帝林头疼的了。 
  幸好,紫川参星立即就解除了他的担心:“我先前已经和阿宁商量过了,女孩子不适宜到弄刀弄枪的军队中去,打算还是让她先到文职的后勤部和行政处去学点东西——呃,罗明海,以后阿宁可就是你的手下了,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只管批评她!” 
  紫川事盈盈起身向罗明海行一礼:“总统领大人,以后请多指教了!” 
  罗明海起身回礼,强笑道:“请多指教。宁小姐冰雪聪明,我们统领处又多一名栋梁之才啊!” 
  看到罗明海的困窘,帝林恨不得放声大笑:有这个未来的总长做部下,今后罗明海的日子就难熬了。只是……帝林皱起了眉头:后勤部统筹家族军队的财政和物资补给,行政处不但是家族文职官员的管理中枢,还管辖着帝都治部少这个强力部门。两部门都是家族的要害部门,历来是归幕僚长官亲自掌握的。只是现任幕僚长哥珊正在监察厅的大牢里面,在两部门权力出现真空时候,紫川宁这一强势人物进去,势必统揽全局。她虽然没有正式任职,但位置绝对举足轻重。 
  哥珊刚刚被逮捕失势,紫川宁立即取代了她的位置——是无意中的巧合,还是这个女孩子刻意的安排?日后即使哥珊从狱中出来,但紫川宁已经先入为主了,你哥珊唯一的出路就是辅佐紫川宁大人吧! 
  望着微微颤抖的长睫毛低掩下那双漂亮的眼眸,帝林发觉,比起往日的天真烂漫带一点少女的调皮,今日的紫川宁,表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她一直保持着低调,话语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分寸,得体大方,眼神游离不定,从这个看到那个,脸上始终带着笑,让人琢磨不透。——再不能以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女孩来看待她了!今后的紫川宁,将正式成为那些手掌天下命运的重量级政治人物之一。 
  等紫川宁的介绍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听取东面、西面两条战线的负责防务长官的汇报。 
  瓦伦要塞镇守司令林冰向总长和统领处报告:在瓦伦正面,魔族状态十分平静。魔族的西南大营已经放弃了贴近瓦伦要塞的第一线阵地,战斗部队从设置了壕沟和堡垒的前线后退,也停止了那种挑衅性的十分靠近瓦伦要塞周边的日常巡逻。魔族在第一线的部队人数大大地减少了,人类的侦察部队甚至可以越境深入近十公里还没有碰到一个魔族士兵,即使碰到了,魔族士兵的态度比先前也要温和了许多,他们往往采用语言警告的方式而不是战斗来驱赶人类出境,仿佛他们的指挥官也在有意识地避免发生与人类军队的摩擦和战斗。 
  有传言——注意,仅仅是未经核实的传言——在魔族王国的远东境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反叛事件,魔族第一线的作战部队都被抽调回去镇压了,也有传言说是在魔族王国的本上发生了魔族皇族之间的内讧,魔神皇已经被迫下台了。估计在近期,今后的半年之内,魔族是不会对人类世界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边防军统领明辉笑笑:“我的情况与林冰阁下惊人地相似。”他报告说,在西部边境上,十字军的部分精锐部队已经向西开拔,流风家族的战斗部队已经停止了经常性的挑衅活动,一片风平浪静,边境发生大规模战事的可能不大。 
  “这是个好消息。家族一天天地强大起来,我们的敌人已经在害怕了!好,就是要让他们更害怕!大家要注意到,战略性转折的时机已经到来了!家族已经摆脱了受威胁的被动状态了,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紫川参星总结说:“——无论什么时候,军队的加强始终是我们当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斯特林,你身为统领处内军务的主管,对此要切实地负起责任来。” 
  “总长殿下,各位大人,军务处有两个提议。”斯特林平静地举起手来。 
  “哦?你说说。” 
  “元老会一直担心过度的扩军会影响第一线生产,迟迟不肯批准实施国民征召令——为此,我提议,军队把下一次征兵重点放在远东的流亡难民中。”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林冰睁大了眼睛望着斯特林,喃喃道:“绝妙!” 
  明辉拍拍自己的脑门:“怎么我就想不到?” 
  远东战争中,数以百万计的远东人类居民失去家园,流亡在瓦伦要塞以西的家族行省,他们失去了生存的工作和上地,流离失所,到处流浪。这大股大股的难民潮所到之处给当地的社会治安造成了极大的隐患,各行省政府都为此极其头痛。为了安置这批难民,紫川家族的民政部门每个月都要耗费上亿的金钱给他们发放补助和食品。 
  “将流亡难民中的壮年男子征收入伍有以下几点好处:一、是避开元老会的控制。难民在当地政府中都没有户籍和土地,属于无业人员——既然没有户籍,从纸上作业来说,他们是不存在的。征收他们,不算是从生产第一线抽调劳动力,不会引起元老会的反对。 
  “二、减轻家族民政系统的负担和开支。从理论上来说,一个从军的战士,他所得薪水可以养活一个三口之家。如果我们假设在五百万难民中哪怕就有四十万人参军,那就解决了一百二十万人的温饱问题。 
  “三、对于增强军队的战斗力也有好处。难民们在远东战争中失去了土地、家园和亲人的,再没有什么牵挂和留恋,对魔族怀有最深刻的仇恨——在我的经验里,由这种人组成的军队,只要稍加训练和数导,他们会很容易就成为那种无所畏惧的敢死之师!——不知总长殿下意下如何?” 
  “好!好!”紫川参星听得眼睛发亮,连声地说好:“这是个好主意!统观全局,面面俱到。斯特林,你是用心的!” 
  斯特林低下头表示谦虚,抬起头时候,他微微向帝林使了个眼色表示感谢,后者则若无其事地在一边低头看报告。 
  罗明海在一旁泼冷水:“斯特林统领的主意虽好,但将大批的难民征召,组编成军,训练——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恐怕还看不出效果吧?但流风家的内乱却就在眼前,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斯特林一笑:“是。总长殿下,总统领大人,下官还有第二个提议:我紫川家族并不是没有军队,只是军队并不在我们手里。” 
  “在谁手里?” 
  “在元老们的手里!就在军务处为兵力的缺乏而大伤脑筋的时候,贵族们却掌握着大量私人军队,拥兵自重。例如——” 
  斯特林摊开了手上的一张纸,那是刚才帝林交给他秘密报告:“洛克辛威行省的元老会代表杜丘伯爵在其封地内养了三万多私人军队,达玛行省元老会代表的费沙男爵蓄兵一万六千多人,辛加行省的元老会代表余兰女伯爵拥兵两万七干人;瓦林行省的马维伯爵(这个名字让他觉得有点耳熟)拥有四个雇佣师团,总共两万三千名雇佣兵:利加行省的元老会代表,大富商祖巴的护卫团有一万一千人……” 
  帝林的报告来得又长又详细,一共有四十三个元老贵族藉以护卫队、自卫团、乡镇治安联防队、城市保安团等名义私下组建军队,总兵力多达近六十万。 
  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看着斯特林慢吞吞地将那张纸折了起来装进口袋里,有种坐在火山口的感觉。当代总长紫川参星与元老会的关系一向是敏感中之最敏感,现在,斯特林摸到了这条最高压的线上了。 
  总长看着斯特林,问:“情报确切吗?” 
  斯特林谁也不看:“基本上可以肯定了。军务处的提议是,将这批私人军队收编列入正规军编制,由家族军务处统一指挥。”这是一次对紫川参星的反将军。如果他对此报告装聋作哑,那就不要再跟大家提什么‘争霸天下,击灭流风’,元老会始终是一道必须面对的考验,现在就看总长有没有勇气了。 
  “据我所知,”帝林慢条斯理地说:“在二代总长紫川星殿下与贵族们达成的协议中明确规定,贵族的私兵不能超过三千,这是写进了元老会法案里面的铁律。以上的诸位贵族元老,毫无疑问地,他们触犯了法律。” 
  谁也没有出声,所有人都在看着总长。感觉到无数的目光聚在自己面上,紫川参星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脸上肌肉绷紧,手上的拳头捏紧:“监察总长帝林,我命令你,以谋逆罪——” 
  “等一下!” 
  令所有人吃惊,出声的人竟然是刚刚任命的“总长助理”紫川宁。她匆匆地说:“叔叔——哦,不,总长殿下,各位大人,很抱歉,但在您做决策之前,能不能先让我说两句呢?” 
  “啊,阿宁啊。”看到出声的人是自己的亲侄女,紫川参星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呢?” 
  “是。总长殿下,各位大人,诚如监察长大人所言,刚才提到名字的贵族们违反了法令。但贵族蓄兵不得超过三千的这条法令颁布是在二代总长时代,距离如今有近两百年了,很多人都忘记了。平日里,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了。——就连我,如果监察长大人不提起的话,我也记不起有这么规定的了。他们未必就有谋逆的心。所以,恳请总长殿下给以上犯错的贵族们一次机会,只要他们交出兵权,配合军务处做好改编工作的话,对此就不加追究了,显示家族的宽容的胸怀。” 
  她一边说一边对紫川参星使眼色,后者立即领悟了她的意思,口中“嗯、嗯”有声,好像正在思考该不该给那群犯错的贵族显示下“家族的宽容的胸怀”。 
  帝林眼中流露赞叹之色,故意问:“如果他们不肯交出兵权呢?” 
  “他们应该会肯的。否则,我们就将此事提交元老会,由元老会议来裁决。” 
  “但这些贵族本身就是元老会成员……” 
  “四十三名贵族在近五千的元老会议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相信这不会妨碍元老会作出正确裁决的。毕竟,这件事的事实和法律都非常的清楚。而且当前的形势下,元老会更不可能包庇他们。如果拒绝交出兵权,那些贵族立即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建议军务部给予那些贵族必要的补偿,或者将‘征用军队’的说法改成‘购调军队’,让人更容易接受。 
  “而监察厅注意搜集相关的证据和材料,以便我们能在元老会议上能明确地指证。 
  “命令各行省正规驻军进入戒备状态,对私人军队进行严密监视,造成声势和压力,也防止有人铤而走险,行大逆不道之事。 
  “建议军务部为此事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在整编的谈判中坚持重点突破。人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一个同意了,剩下的人会想:‘连某某大贵族都同意,我还撑什么呢?’那剩下的谈判就比较好解决了。” 
  紫川宁侃侃而谈,大家像不认识似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就在这一眨眼的时间,她已经提出了和平地夺取贵族兵权的一系列步骤,而且分轻重缓急,有威胁(各行省驻军整军监视,摆明一旦不服从改编就要动手),也给出路(服从改编的,给予适当的经济补偿),恩威并施。 
  帝林微笑着轻轻一欠身:“宁小姐思虑周到,下官十分佩服。” 
  帝林说的是真心话。他是最清楚这件事的厉害关系的:如果按照刚才紫川参星恼怒之下的决定,真的逮捕了那些元老贵族的话,将会彻底激怒元老会,搞不好在流风家全面内战之前,紫川的内战就先爆发了。而紫川宁则提议把事情先交元老会审判,算是给了元老会的面子,还藉元老会的力量来压制那些坐拥私兵的贵族——即使他们不服元老会的裁决,那家族要对付的敌人也只是四十三名贵族而非整个元老会,阻力少了很多。整个步骤环环相扣,妥当又切实可行,即使那些最有经验的老手也不过如此。谁也没想到,这个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会是这般能干和睿智的一员政治家。 
  帝林轻轻捅捅斯特林的胳膊:“怎么样?” 
  斯特林小声:“非常了不起!见事极快,应变敏捷,稍加锻链的话,很有可能是不输于远星和参星两位殿下的一代明君!” 
  “是啊。”帝林轻声感叹着。有一句话他忍住了没说出来:“正是这样我才担心啊!”
  第十一卷 
第二章 不义之降
  七八二年六月一六日。大魔神堡,卡丹公主府。 
  凌晨,贴身佣人战战兢兢地唤醒了熟睡中的卡丹公主和驸马亲王云浅雪:“公主殿下、亲王殿下,陛下有紧急旨意到。钦差就在前厅等候,请两位大人速去迎接。” 
  两人手忙脚乱地披上睡衣,赶到前厅。那里,明晃晃的一片火光通明,影影绰绰的到处是武装的士兵。云浅雪心头一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高大魁梧的近卫旅军官快步迎了上来:“是羽林亲王殿下吗?” 
  “正是我。” 
  “十分抱歉,亲王殿下,陛下紧急召见,请立即随我前去。”手持火把的军官说得太快又含糊,睡眼惺忪的云浅雪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清楚,问:“你说什么?” 
  军官再重复了一次。 
  云浅雪轻轻地“哦”了一声,过了一阵,他反应过来,“啊”的一声惊叫:“请稍等,让我换件衣服。”手忙脚乱地找正式觐见的服装,卡丹早已将服饰准备好了。她一边帮助云浅雪穿上,一边问传令的近卫旅军官:“父皇有没有叫我一同过去?” 
  “回禀公主殿下,陛下只让我们通知亲王阁下立即到,并没有提到公主殿下您。” 
  “是吗?”卡丹看看一片漆黑的夜色,几颗星星在黑暗的夜幕中闪烁着光芒,正是凌晨三点左右时分。她心头不安,如此紧急的深夜召见,绝非好事。 
  云浅雪匆匆换好衣服,卡丹迎上来,小声说:“一切小心。” 
  云浅雪点头:“知道了。”他跟着举着火把的近卫旅士兵一同出了门。 
  走过漆黑的长街,迎面就是巍峨的皇宫。整个皇宫沉睡在一片黑暗中,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火把的光亮映照在米亚大理石圆柱上,给整个柱子染上了一片猩红。走近这雄伟的建筑,在那华丽堂皇的圆柱装饰之间,宽阔的走廊中回响着近卫旅工兵空洞的脚步声,云浅雪仿佛嗅到了一种杀戮和血腥的味道。 
  八十年前,就在这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加林族的士兵将叶塞族的皇族全数屠杀,连婴儿都一一被撞死在石头上;接着,又在同样的地方,踌躇满志的加林族皇帝被囚禁在地窖里活生生地饿死,他的整个家庭被通通投入了火堆中;占据皇宫的雷族皇疯狂一时,残酷好杀,终于连他的族人也无法忍受他的残酷,受雷族长老会的指示,一个雷族近卫军官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他的斑斑血迹洒在皇宫门口的接见走廊里。接下来爆发长达三年的雷族内战,雷族的皇族们率领各自的军队互相攻击,直到更强大的冬日族出来取代了他们…… 
  云浅雪长长地呼吸一声,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到皇宫来他总感觉到很不舒服,今晚这种感觉尤其明显。或许真如传言中所说的,这座皇宫已经给诅咒了,每一面墙壁都曾回响过那些临终的人的呻吟和断气时候发出的呼噜声,每一块华丽的石头后面都隐藏着一个屈死的冤魂。 
  笔宫门口处,两排近卫旅士兵乎持火把肃立,近卫旅统帅雷欧公爵正守候在门边,看到云浅雪的到来,公爵毫无表情地说:“你来迟了,陛下在里面等候。” 
  别把摇动的光亮照在公爵如同花岗石似的呆板面上,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旁边的两行近卫旅士兵一手持矛,一手举着火把,脸色冷峻。 
  云浅雪瞧瞧他,也没跟他寒暄。雷欧神经兮兮的,让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联想到最近两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云浅雪心头一紧:莫非冲突已经爆发了吗?是谁先发难的?不可能是卡兰,否则自己不会一无所知,但陛下还健在的时候,卡顿也不应该这么蠢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云浅雪沿着华丽的红地毯走向宫殿的议事大厅,他注意到,今天皇宫的守卫比平日森严了很多,在宫殿门口到议事大厅之间的长长的走道上,肃立着手持锋利武器的近卫旅士兵在守卫,冷峻、阴森、肃静,只有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火光摇曳,阴影幢幢,这种感觉叫人不寒而栗。 
  一个佣仆为他推开了议事大厅的门,近三百根大蜡烛将整个大厅照得一片通明。在靠近陛下座位的地方,几个人聚在一起。云浅雪快步走近,他已经清楚了,叶尔马公爵、米罗总督、达科总督、加山侯爵等王国重臣已经先到了。 
  “可知道是什么事情呢?”顾不得寒暄了,云浅雪问几位重臣。 
  大家都是茫然地摇头,目光中流露出惶恐。 
  看到他们那彷徨的样子,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孤立的,云浅雪稍微感到轻松一点了:“大家都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等了不到两分钟,接着,卡顿亲王和卡兰两人先后急匆匆地过来了,衣服有点凌乱,都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没有人可以回答。空气中荡漾着不安。 
  “陛下到!”站在门边的宫廷侍卫扬开了嗓子清朗地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即匍匐在地。边门打开了,魔神皇出现在门口,披一身黑色的绒披风,身影萧瑟、孤独。不知为什么,往常总是和他形影不离的黑沙军师没有出现。雷欧从外面进来,顺手把议事大厅的门口给关上了。 
  “都起来吧!”魔神皇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随即严厉起来了:“根据报告,出现了叛逆,朕和朕的国家被叛徒出卖了!”他冷冰冰地说,然后缓慢又毫不留情地从这张脸看到那张脸。 
  空气一瞬间凝结成了固体。过了好久,没有人敢稍动一下,每个人感到了深切的恐惧,魔神皇那可怕的威严几乎将整个议事大厅压成了齑粉。 
  卡兰起身向魔神皇深深地一鞠躬:“父皇陛下,不知您所称的叛逆是指何事?” 
  “鲁帝!远东的鲁帝,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朕!”魔神皇一掌拍在几子上:“出此逆贼,那是国家的耻辱!这厮欺骗了朕整整一年!”坚固的檀木几子瞬刻间无声无息的粉碎,细小的木碎片化成了一片粉末。众人暗暗心惊,神皇武功已经至化境,他的涵养也深藏不露,近年来鲜少出手,没想到今晚竟然有这么失态的表现。 
  鲁帝的小命完蛋了!这是所有人的感想。 
  “雷欧,你把事情给大伙说说!” 
  站在众人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近卫统帅雷欧公爵应声:“是!”转而面对大家:“今天晚上我们收到西南大营凌步虚的报告,简直是骇人听闻!我王国军队一败再败,伤亡惨重,远东国土几乎已不属王国所有了!可恨鲁帝,辱国丧师不说,还一直封锁消息,隐瞒败绩,甚至派出人手截杀求援信使,欺君瞒上。这厮罪无可赦!” 
  众人震惊。叶尔马公爵出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鲁帝败给了谁?紫川家卷土重来了吗?” 
  “不是紫川家——比败给人类更可耻!鲁帝居然被一群远东的造反刁民打垮,在科雨尼、在亚速达、在云省、在枫林丹叶,我们的军队一败再败,近十万王国士兵被杀害,丢弃行省十几个,甚至让人一直打到了我们的王国本土!惫记得年初边境上的那次盗灾吗?那根本不是什么盗贼,那是造反的半兽人杀了进来!” 
  雷欧花岗石似的淳朴面容涨得通红。 
  “够了。”魔神皇不耐烦地打断了雷欧的陈述,这个力大无穷的战士在战场上杀来杀去纵横无敌,但要他有条有理地叙述事情根本是奢望。他激动地说了半天,根本还没说到要点,让人一头雾水。 
  “把凌步虚的信拿出来让大伙看看。”雷欧听命地取出信件,让众人传阅。云浅雪最后一个拿到信件,看到淡黄色羊皮纸上凌步虚那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血书,云浅雪心头一震:局势竟到了要用血书来传信的地步了? 
  他低下头来匆匆一阅:“七八一年的科尔尼会战王国军伤亡六万多、亚速达会战、得亚会战、云省事件、枫林丹叶会战、明斯克行省沦陷、塔杰行省沦陷、杜莎行省沦陷、西南大营面临被叛军包围的威胁、派出的信使不见回头……”凌步虚的笔调就如他的人一样低调,他并没有在信中对鲁帝加以评论,只是把发生了的事情一桩桩平静地罗列出来,那份冷静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云浅雪额头上冷汗渗出。雷欧说得一点没错,鲁帝所作所为,死一千次不足赎其罪。他抬起头来,看着众人惨白的脸色,于是也做出一副沉痛而愤慨的表情:与众不同是要冒风险的。 
  “消息可靠吗?可否把凌步虚的信使召上来,让我们当面问话?”叶尔马公爵问,他个性素来沉稳,这件事情实在太骇人听闻,就在大家都还蒙在鼓里时,远东国土已经有大半不属于王国领土了,让人难以接受。 
  “应该是真的。”卡兰皇子也看完了信件:“凌步虚不是那种信口雌黄的人,结合远东去年和今年的贡粮拖欠的事实,可以确认远东地区真的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乱。我只是奇怪,去年发生的大叛乱,他怎么如今才报告?” 
  “信使已经殉职。”魔神皇冷冷说,众人悚然。 
  雷欧给大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就在今天晚上的深夜十二点,一个风尘仆仆负伤在身的塞内亚族人自称是西南大营派回的信使,紧急求见魔神皇,却在门口被值勤的近卫旅士兵拦住:“陛下已经休息,任何人不得惊扰!” 
  信使几番劝说:“军情紧急,麻烦各位通融通报!” 
  但近卫旅士兵顽固得犹如花岗石一样蛮冥不化(用雷欧公爵的话说是纪律严明),坚决不肯通融:“此是皇宫禁地,深夜禁止生人靠近。任何事情都可以等天亮再禀告。”他们将那个年轻人赶出了宫殿门口,但那人并没有离开,徘徊在门口梭巡,嚎啕大哭。这激怒了卫兵们,他们将他痛揍一顿然后丢到了大街上,警告他:“再敢靠近我们就放箭!耙出声惊扰了陛下休息,我等将你格杀当场!” 
  但仅仅过了十几分钟,值勤的士兵听见外面传来杂乱、大声的喧哗和搏斗声音,他们赶到时候,凶手已经逃离,那个使者要害处身中五刀,奄奄一息了。他只来得及说了最后一句话:“鲁帝谋反!”在他的尸身上,他们发现了王国远东地区西南军团总司令凌步虚的亲笔信和身份证明,确认此人是西南军团凌步虚麾下第三十一团队的标骑军官。 
  士兵们再不敢怠慢。他们立即通报了当晚的值勤军官,值勤军官眼看事情重大,又通知了近卫旅统帅雷欧公爵。雷欧公爵到来后,只把信看了一遍,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他低沉地向宫廷的侍从吩咐说:“相烦唤醒陛下,微臣雷欧有急事禀告。” 
  “不能责怪凌步虚。他在信中报告说,他已经是第九次派出信使,都没有得到回音。可以想像,前八次的信使都给鲁帝一手遮天的暗杀掉了!这个运气好一点,虽然身死,却终于完成了任务。” 
  “鲁帝好大胆子!”听了陈述,几个重臣同时被如此肆无忌惮的狂妄震惊了:“就在陛下身边、皇宫的咫尺之遥,他竟不畏陛下的神圣天威,派遣杀手行凶!就算没有其他事,光这一条已经足够让他碎尸万段了!” 
  “凶手抓到了吗?” 
  “还没有。”雷欧回答:“我们已经封锁了城门,严密盘查出入,一定要把他拿住!”他说得豪气,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说说而已。魔神堡一日进出人流数以十万计,凶手面上又没刻字,混迹人群中被发现的可能几乎被零。 
  “这件事情的发生,近卫旅防御不严,是有责任的。”卡顿亲王很严肃地说。 
  雷欧默默地屈膝,向魔神皇请罪。 
  卡顿亲王继续发言:“父皇陛下,我建议,立即派执法使者前往远东,诛杀鲁帝!” 
  卡兰冷冷一笑,和云浅雪对视一眼,又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米罗总督与达科侯爵连忙出声附和,异口同声地宣称:早二十年自己就看出鲁帝这家伙的脑后长有反骨,但幸好现在也还不晚,陛下的如电神目看穿了他的伪装。坚决支持陛下诛杀鲁帝! 
  魔神皇望向卡兰和云浅雪:“你们是怎么看的?” 
  卡兰恭敬地回答:“皇兄所言甚是。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证据都只是凌步虚的一面之辞,鲁帝和西南大将都是手掌兵权的王国重臣,对他们的争议,我们必须要慎重。我相信西南大将绝非那种信口雌黄之人,但为了稳妥起见,在做出下一步决定之前,无论在程序上还是实质上,我们需要立即派遣钦差前往远东调查!” 
  神皇眼中流露赞赏之色,又问:“若调查确为事实,那又将如何呢?” 
  “父皇,我等必须赋予钦差以全权,责令其判断事实,伺机而行!若西南大将所禀报确为事实,则钦差不必回禀,当机立断,果断将鲁帝拿下以待陛下处置,并安抚其军队——赋予钦差的权力极大,所以,对于钦差的人选必须慎重!我们派遣的钦差既要绝对忠实于陛下,精明干练,又要与鲁帝和凌步虚两人都没有过节恩怨,这样才能做到对鲁帝和凌步虚都不偏不倚,公正明断。” 
  卡顿亲王出声说:“皇弟所说很有道理。只是鲁帝竟敢在皇畿行凶,公然藐视吾皇神威,此人实在胆大狂妄!他反迹已露,证据确凿,我看此事不宜拖延,必须尽早解决!我建议不必再浪费时间了,立即派执法队前去取鲁帝人头就是了!” 
  “光凭一个统兵大将的证词就杀掉了另一个高级的贵族将领,这样行事恐怕难以让天下人心服。” 
  “此等狼子野心之徒,杀了就杀了,还有什么不妥?” 
  在魔神皇面前,两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卡顿亲王力主立即下旨诛杀鲁帝,卡兰却主张必须先经过调查程序。放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还真的以为鲁帝是卡兰皇子的嫡系亲信。云浅雪微微一笑,其实恰恰相反,鲁帝是卡顿亲王派系中的得力人物,他能当上远东大总督,卡顿亲王的推荐在其中作用不小。 
  现在眼看他闯下了弥天大祸,卡顿忙不迭地与他划清界线,他现在恨不得一刀杀了鲁帝,好早日去掉这个让自己丢脸的祸害。 
  二皇子卡兰却有意把这件事情扩大,加以调查——不是调查鲁帝是否该死,那么严重的罪行,鲁帝便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鲁帝担任远东大总督搜刮民脂民膏无数,这么大的财产他一个人独吞不下,那上亿的财产究竟是私下进贡给了魔神堡的哪位大老?有哪些大人物从中得了好处?不需要天才的脑筋,只需要想想鲁帝的远东大总督是谁推荐的,自然可以明了了。但这样顺藤摸瓜,卡顿亲王殿下马上就坐不住了。鲁帝您还是赶紧一死百了的好! 
  “够了!”魔神皇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两位皇子都住了嘴。 
  “关于鲁帝种种,只是小事而已;远东的叛乱如何处置应对,这才是要点!” 
  云浅雪平静地出声说:“如果陛下允许的话,微臣愿率本部兵马前往远东为陛下扫平叛乱。至于取鲁帝人头,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那不过举手之劳。”他表现得尽量镇定,让卡顿亲王的失态显得格外可笑。 
  叶尔马公爵沉声说:“陛下,羽林阁下刚刚大婚,此时让他出征,岂不让人笑话我王国无人?还是让老臣前去吧!” 
  “陛下,近卫旅愿为陛下斩杀叛逆,扫除祸害!” 
  卡顿亲王、达科侯爵等重臣也纷纷表示自己愿率军前往远东,指日内将荡平远东的叛乱,气势豪迈。但魔神皇都不置可否,最后还是卡兰皇子出声说:“陛下,远东之乱,不过一群暴民闹事而已,何必惊动我王国重臣甚至于太子?” 
  卡顿亲王斜睥着弟弟:“难道王弟可也有意亲临敌?” 
  “不是。我只是想向父皇推荐一员良将,保管可以杀敌破阵!” 
  “是谁?” 
  “加纳总督罗斯。罗斯大人乃我王国名将,久经沙场,经验丰富,麾下兵将众多而精锐——由他前去,保管可以一举扑灭叛乱!” 
  云浅雪诧异地望着卡兰:自从上次的紫川秀脱逃事件以来,罗斯总督就与自己结下了仇怨,这点卡兰明明是知道的。现在他为什么又要保举罗斯呢?何况,罗斯部下的军队除了少数以外,大部分都是募集而来,并非常备军,现在要重新筹集的话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战斗力比起自己的麾下的羽林军来差了一大截。 
  包令他意外的是,魔神皇听了卡兰的推举,竟然立即同意了:“好!笔儿所荐之人甚合朕意!雷欧,快马传令,通知加纳大人着手准备出征!” 
  “给西南大将发去命令,责令他配合加纳大人的行动,立即出兵,剿灭叛乱的各路暴民!” 
  魔神皇站起了身子,往常这往往意味着会议已经结束了。但这次,他的身形顿了一下:“卡兰,你跟朕进来!” 
  “是!”卡兰喜孜孜地应了一声,故意不看卡顿亲王。后者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通红了:卡兰那小子竟然得到父皇赏识,这比远东打了一百场败仗还要让他痛心疾首啊! 
  走出皇宫的大门,微红的霞光照在洁白的台阶上,—队威武的宫廷近卫旅士兵正在换岗。天色才刚刚蒙蒙亮。尽避一夜没睡,云浅雪却毫无睡意。刚才发生的一幕让他不解,他心存疑惑:陛下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卡兰二皇子莫名其妙的提议为什么能打动陛下? 
  他感觉一头雾水,而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是怪难受的。 
  云浅雪傻傻地站在宫殿门口好一阵子,那些换岗的近卫旅士兵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若不是看出他是皇族,他们早举起长矛驱赶他了。 
  必到家中,卡丹迎上来:“没发生什么事吧?” 
  “呃……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犹豫了一下,云浅雪把刚才的枢密会议经过给妻子讲了。虽然枢秘会议规定是绝不能向外泄露的,但如果自己的妻子是王国公主的话,那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调罗斯军团去远东平叛?羽林军难道不是王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吗?难道在陛下心中,我还不如罗斯?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正是云浅雪最大的担心:难道,在陛下心目中,我已经失宠了吗? 
  卡丹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云浅雪忿忿不平的抱怨。等云浅雪说完,卡丹微微一笑,她已经知道云浅雪担心却又不便说出口的话了。 
  “云君,你过虑了。请不必担心,父皇对你的信任和倚重一如从前。” 
  “啊,但是为什么……” 
  “呵呵,云君,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能看出来的。”卡丹微笑说:“您想想,罗斯阁下与您最大的不同是在哪里呢?” 
  “他又蠢又丑,而我既聪明又帅!”云浅雪一本正经地说。 
  卡丹给逗得笑出声来了:“真是不要脸的家伙!” 
  夫妻相视而笑。 
  “云君,您出身我塞内亚的皇族,部下的羽林军团士兵大多来自我塞内亚族的战士,而罗斯阁下则是鞑塔族的首领,他统帅的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来自鞑塔和叶塞两族——这其间的差别,您可想明白了吗?” 
  云浅雪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浮出一丝浅笑:“我明白了。” 
  卡丹赞许地微笑:云浅雪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但在军事方面才华出众,对政治领域的种种人心鬼蜮,他的领会力奇高,只要稍加点拨,他马上就能明白过来。 
  不知怎么的,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人,暗地里将他与云浅雪比较:远方的他与自己的丈夫一样,都是驰骋沙场的武将,但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云浅雪出身名门,精明能干,才华出众而且深通生活情趣,品味高雅,诗人接物,可谓无懈可击。遵照父皇之命,也为了云浅雪对自己的痴情有所感动和愧疚,自己在半年前与云浅雪成亲。应该说,自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后悔。与自己成亲后,他对自己一直体贴关怀,而且尊重自己,凡事与自己商量,并没有一般魔族男子那种视妇女如无物的大男人主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女孩子能嫁给像云浅雪这样的男人,可以说是再无遗憾了。但不知为何,自己却一直不能忘记远方的那个人类:那个人,应该算是自己国家的敌人。他粗犷,耿直,固执,就拿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除了把剑以外一无所有的穷大兵。”相比之下,他更有那种真正男人特有的刚强血性,不屈不挠,面对困难绝不妥协,他是那种天生的顶天立地的英雄。就是这个穷大兵,那刚毅中带出的一分笨拙的柔情牢牢地系住了自己,让自己一生不能忘怀…… 
  “……你说什么?”云浅雪正在说什么,卡丹走神了没听清楚。 
  云浅雪好脾气地笑笑,把话再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有把握,事情是……我意思是说……”他有点难以启齿,最好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陛下为了保证我塞内亚族的地位而……” 
  卡丹还以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没注意到吗?刚才参加会议的人,叶尔马公爵、米罗总督、达科总督、加山侯爵、雷欧公爵——再加上大哥、二哥和你,全部是出身塞内亚族的皇族。从地位上来说,罗斯公爵的地位在你之上,他也在神堡,却没通知他参加。从这个就可以看出父皇的用意了:会议的重点并非远东,更非鲁帝,这是关于一次如何维持我族统治地位的枢密会议!只有二哥领会到了父皇的意思。” 
  “难道陛下认为罗斯阁下有谋反之心?” 
  “鞑塔部族近年迅速地扩充实力,还吞并了没落了的叶塞部族,他们一跃成为了仅次于我族的王国第二大族。至于罗斯本人是否有反意、他如何想的,这并不要紧,关键的是鞑塔族破坏了神族部族之间历来的实力均衡,拥有了可以威胁我们的实力!” 
  “如果光是鞑塔一族的谋反,我们可以轻易将其镇压,但是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产生连锁反应,看到我族与鞑塔族战斗后出现衰弱,新的挑战者会接踵而至,最终我们将陷入没顶之灾,就如八十七年前的叶塞族一样!” 
  云浅雪凝视着妻子美丽的容颜,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在魔族国内,王者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可以号令百族。但是王权的传承并非像人类一样从世袭而来,而是依靠实力。魔族各部族一直信奉实力至上的真理,王者一直由最实力强大的部族产生。按照这个原则,如果该部族实力衰退了,或者是出现了新的强大部族前来挑战他的霸权,那新旧两个部族之间就会出现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来决定究竟新的王者。按照历来的传统,无论对原来的王多么忠心耿耿,其他的部族是不能插手进这场战争里来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那静静的看着,等待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产生,那就是他们新的王了,他们好赶紧上前祝贺欢呼吾皇万岁,然后合力发兵将在这场战争中落败的部族来个斩草除根,好向新主子表示自己的效忠之意。所以,赢则号令天下,败则全族灭亡,魔族王国的权力交替比起人类,来得更加的直接,也更加的血腥。无论是原来的王也好,新的挑战者也好,这都是一场绝对输不起的赌博,这场袄赌被魔族敬畏地称为:“王权战争”。 
  魔族的老人们还能回忆起最近一次的王权战争,是在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掌权的叶塞族王突然暴亡,实力大损的叶塞族想维持他们的统治,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当然,他们不失尊严地战斗了,但最后还是作为一个勇敢的民族被整个消灭了,叶塞皇族从此成为了历史名词。 
  前后共有近十个部族参加了这次的角逐,那次战争前后持续近七年,被称为恐怖的灭绝战争。最后,当今魔神皇祖父卡雷(人称恐怖的红胡子),依靠了塞内亚战士的骁勇与忠诚,连连战胜了冬日族、傲族、雷族等当时远比塞内亚族强大的几个部族,并将他们从原来的土地上驱赶、放逐到了僻远的不毛之地去。就在这个恐怖的红胡子将半个国家杀得血流成河、其霸主地位得到所有部族都承认了的第二周,一场莫名其妙的暴病又夺走了他生命。 
  就在王国将要又一次陷入可怕的内战、流血冲突将继续重演的危急时刻,当今魔神皇的父亲卡林即位。他对外隐瞒了他父亲的死讯,在族中元老的帮助下,以太子身份掌握朝政。几年后,当塞内亚族的统治已经巩固以后,他才正式对外公布自己父亲的死讯。虽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经过卡林几年的精心经营,此时的塞内亚族已经是无庸置疑的魔族第一强族了,再加上塞内亚战士强悍的名声,并没有什么部族敢冒着灭族的巨大风险出来挑战,这次危机于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但是由此以后的八十多年来,对自身部族实力会被其他部族赶超的恐惧,就像幽灵那样的阴魂不散,始终萦绕在塞内亚皇族高层的心头,而这个幽灵从没有追逐得像现在这般的接近,几乎就要化为实体从想像中走了出来。经过近百年的休养生息,在上次战争中战败、几乎要灭族的几个部族已经恢复了生气,重新强大了起来,其中并不乏对王座有觊觎之心的野心狂徒。正是基于这个考虑,当今魔神皇才发动了对人类的大征讨。这是一举两得之举:为整个魔神王国开疆拓土,求得生存空间。同时通过对外的战争,使得整个国家、所有部族同仇敌忾,团结起来,减少内斗;也通过对外战争,用人类之手消耗那些对王权构成威胁的部族实力——这当然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了。 
  “难道,陛下已经感觉到我塞内亚族的地位已经不巩固了吗?” 
  “目前来说,还没到那种地步。”卡丹安静地说:“在神族的所有部族之中,我族的强大依旧是不可怀疑的,无论鞑塔族也好、哥昂族也好、亚昆族也好、叶塞族也好,都不能与我族相提并论。但是,发生在远东的这场叛乱可能会改变形势。光在科尔尼城下,就有六万多的精良骑、步兵,一整路大军被毁灭性全歼:这样的惨败,在我塞内亚族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比起军事上的直接损失——丧失了大概二十来个团队的精锐部队,我更担心的是这件事在政治上带来的影响……” 
  她注视着云浅雪,后者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不寒而栗:被清灭的五万多人,并不是魔族王国普通部族的杂牌军队,也不是车草成军的远东叛军,而是整个魔族王国的骄傲,纯粹的塞内亚血液,与当今神皇陛下同族的嫡系子弟兵!塞内亚族的本身实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更可怕的是,塞内亚军队天下无敌的神话,被彻底地打破了。军团长鲁帝逃跑,大批精锐士卒丧生——对于王国的最高层来说,这次的惨败,甚至比上次卡顿亲王在帕伊城下败给斯特林更令人难以接受。斯特林是人类世界最出色的将领之—,中央军也是名声卓著的功勋部队,大家还勉强能够承受这个事实。但是败给一群披着兽皮、扛着土制标枪的半兽人,这件事情会让塞内亚部族成为整个魔族王国的笑柄。统治的力量来自尊严和畏惧,而一旦落于被嘲笑的地位,尊严将荡然无存。 
  “你认为,陛下和二皇子派遣罗斯出征的目的,就是为了消耗鞑塔族的实力,以维护目前实力平衡的吗?” 
  “很有可能——虽然目前我们还没看出鞑塔族有不稳,但作为王者,应该有比常人看得更远的眼光。陛下是想把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 
  “但是这样会不会造成相反的后果?如果罗斯将叛乱给平定下来了,他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的远东总督,实力和威望都会大增,这样不是更不利吗?” 
  “目前所得资料太少,我们还无从得知远东的具体情形,但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鲁帝定然败得极惨,很可能已经无力再战了。不然,他不会干出这种刺杀信使的蠢事来。而且这场叛乱的规模肯定超乎我们的想像地巨大,不然凌步虚早就独力把它平息下来了,他不可能对远东总督的位置一点野心没有吧? 
  “云君,鲁帝为人虽然粗俗无礼,但是他出身低层,却能依靠战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身经百战,作战经验异常丰富,绝非你想像中的那样无能。他败得如此凄惨,可见此次远东叛乱来得不寻常,像罗斯总督——请原谅,云君,不过我认为,鲁帝起码还有经验和强悍,罗斯却只有一肚子的傲慢自大!” 
  云浅雪微笑着接下去说:“所以,罗斯必然也遭惨败?嗯,罗斯败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叛军实力肯定也会受到重创,这时候……” 
  “陛下必然会派遣我族的主力军团出战,云君你,或者是叶尔马爵爷,或者是我的大哥——都有可能。云君,你要为此做好准备!” 
  “为什么不能是卡兰殿下呢?” 
  卡丹笑笑:“你知道的,二哥不是打仗的料子。他耍点小报样还可以,到沙场上,他不行的。” 
  对于这点,云浅雪的看法不同。但他只是笑笑,说:“如果陛下差我出战,我定然恳请陛下任命你为我的随军参谋。” 
  “呵呵,云君,你太看重我了。妇人之见只擅长纸上谈兵,真正的沙场厮杀真刀真枪,来不得半点虚假,我的那点小见识未必派得上用场。” 
  “公主,我们夫妻之间,你又何必过谦呢?”云浅雪笑咪咪地说,心情大好。 
  经过卡丹这么一剖析,他对前程顿时明了,那种如在雾中的彷徨感觉消失了。 
  他暗暗庆幸:对女人来说,美貌与智慧往往难以并全。美女因为外表上的优势而懒于运用自己的脑子,她们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公;而不得不依靠自己脑子的女人往往在外表上又难以恭维,所以人们常常看到那种空有着一张漂亮脸蛋却蠢得像白痴的女人,要不就是另外一种女人,那种为不伤自尊心,人们通常委婉地以“心灵很美”来称赞的女人。自己是幸运的,上天竟然赐给自己一个如此完美的妻子,不但美丽、聪慧过人,而且对自己的前程大有裨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帝国历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天气炎热,气候潮湿。在魔族王国前往远东行省的路上,旌旗飘舞,尘土飞扬。长长的队伍正在由东向西徐徐前进,这是魔族讨伐军的罗斯军团。应魔族皇帝的钦令,鞑塔和叶塞两族的农民晕头转向地从忙碌的田地里,丢下了锄地的犁耙集结起来,征兵官发给了他们武器,告知:“远东地区发生了反对我们神族的大叛乱!勇敢的神族勇士们,去吧,讨伐他们,消灭他们,显示我们神族的光荣!” 
  “噢!”士兵群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回应声,更多的士兵拿着武器茫然不知所措,他们那贫乏的头脑还搞不清楚远东发生叛乱,与自己突然被从家里叫出来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叶塞族并不是像塞内亚族、傲族、雷族一样以战斗力出名的种族,有人想起了刚刚结束的远东战争,想到了丧命在帕伊城下、瓦伦城下的叔叔和舅舅,想到可能要从此见不到自己那丑陋的婆娘、白痴般的儿子,还有快塌掉的老房子,于是神情黯然。 
  与士兵们心情截然不同,军团长罗斯公爵心情舒畅,他策马扬鞭走在部队的旁边,不时回头张望着浩浩荡荡的军队,踌躇满志。这是他第二次前往远东作战了,他还记得在七八零年的那场战争中,他的军队连续血洗了得亚和伊里亚两行省的十一座人类城市,成千上万的人类被砍掉了脑袋,那种鲜血喷涌的壮观场面让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滚动,浑身颤抖。在接下来的掠夺城市时候,那如山般堆积的战利品更让罗斯大开眼界,发出由衷的感叹:“人类可真会囤积财富啊!” 
  远东战争结束后,陛下与人类议和了,罗斯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重温一遍过去的好时光,重温那种杀戮和掠夺的快感了,谁知道,机会来得这么快,远东发生了叛乱,而陛下则把平乱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不是王国出名的战将云浅雪,或者干练的卡顿亲王。 
  罗斯公爵不由得衷地感谢上苍…真是待我不薄啊! 
  促使他欣然接受任务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陛下指明要他作为钦使取鲁帝的人头,其中含义不言而明:等镇压下了叛乱,罗斯阁下您就是新的远东总督了!想到占据了远东这二十三个富裕的行省可以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好处,罗斯抑制不住地微笑。鲁帝,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你也有今天!仿佛生怕陛下改变主意似的,罗斯急不可耐地派出前军,手持魔神皇手令去逮捕鲁帝。想到鲁帝的脑袋被挂在旗杆上那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子,罗斯兴奋不已。远东的贱民们,你们的末日到了! 
  “爵爷!”一员传令兵急匆匆地从前面策马迎来,马匹都已经跑到口吐白沫的地步了,队伍前面的步兵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这通信兵不受阻拦地冲到罗斯跟前。 
  “什么事情?” 
  “报告爵爷,加朗大人派我前来报告……” 
  罗斯满意地点头:“可把鲁帝给逮住了?” 
  “十分抱歉,大人!在加朗大人到达之前,鲁帝已经率军逃跑了,目前行踪不明。现在,特兰要塞十分混乱,守军已经溃散,加朗大人恳请大人迅速赶到主持大局!” 
  “什么!鲁帝逃了?!”罗斯震惊莫各。 
  ※※※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远东杜莎行省沙丘高地,远东起义军光明王军团宿营地。 
  烽火漫天。朦胧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荒郊的野地上,竖立起了无数顶帐篷和树枝搭建的小棚子,像是在平地上忽然出现了一片林子,光明王进攻特兰要塞的主力大军正在此地安静的睡眠。泛黄的沙地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在一座又一座营帐之间的空地上,棉絮似的薄雾被风吹着,一切都变得蒙蒙胧胧。经过一天辛苦的行军跋涉,士兵们在打来水喂完战马后早已经睡下,各个营帐中响起了忽高忽低的呼噜声。安排值夜的哨兵们也无精打采地围坐在火堆前打着瞌睡,空旷的原野静得吓人。 
  中军大帐篷内依旧***通明,在接到西南军团长官明羽的失利报告后,紫川秀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干脆起来继续完成那份写了一半的作战训令:“……经过六个月来同敌人强大兵力顽强而残酷的搏斗,我军在各条战线上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各军团累计歼灭了装备优良的魔族地方守备部队与野战部队的大部分。鲁帝军团实质上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突击力量,而且也逐渐丧失了以其兵力对我军进行反击的能力,远东军已经收复了国土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我军已经摆脱了被动的游击逃亡局面,转而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权,我各军团指挥官应该适时主动地将战争形式转向顽强的防御和积极的进攻!” 
  煤油灯小小的火种轻轻地跳跃了一下,紫川秀停住了笔斟酌一下,又继续写下去:“形势是乐观的,但我们决不能就此掉以轻心。要清楚地认识到,远东的解放是一条很遥远的道路,我们还要经历无数的苦战和艰争。 
  一、在西南前线,魔族的凌步虚军团对我占领区侧后构成了很大的威胁。魔族军曾两次对古迪撒行省发动进攻,遭到了我西南军团的坚决抵抗。凌步虚是一员十分灵活的指挥官,他的作战具有高度的弹性。凡是他的骑、步兵遭到我正规军和地方游击队有组织的坚决抵抗的地方,他就抛开这个地段,转向其他方向,寻找我防御中的薄弱环节进行突击,然后穿插渗透,在部分地段上制造局部兵力优势,实施包围歼灭。 
  再者,用小辨模的全骑兵机动部队进行长距离的突击,袭击我们的粮仓和辎重车队,屠杀我们的平民和衬庄,然后在我军保卫武装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之前,敌人机动部队已经转移。初次面对这种灵活而残酷的战术,我军付出了不应有的损失。” 
  紫川秀考虑了一下,把“不应有的损失”划去,代之以“很大的代价”。这样是为了照顾明羽的自尊心。在马兰湖一战中,凌步虚利用小鄙部队引诱马兰城的半兽人守备队离开城池,然后在马兰湖一带全歼了该守备部队,五千多半兽人战士战死,四个团队失去了战斗力,番号从此消失在战斗队伍中。但损失并不仅于此。趁着马兰城守军被歼灭防线上出现的缺口,凌步虚趁机攻进城里,一把火烧掉了半个马兰城,城中储备的粮草全部被缴获了。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半年的黄金,好不容易从家族内地购买来的粮食,最终却喂了凌步虚和他部下的绿毛鬼,紫川秀差点想把明羽活生生地掐死。抑制了下愤怒的心情,紫川秀尽量用冷静的语句继续写作战训令:“……鉴于此情况,大本营坚决要求西南军团所属各部队以及地方民兵、游击武装均应在防御前沿展开最积极的行动。为此,应该不停地进行侦察,广泛地设立观察哨卡并辅以灵敏的交通线。前沿部队指挥官切不可满足于被动防御,要与敌人展开以牙还牙的坚决反击,昼夜派出小分队和小集群袭击敌人的营地、指挥中心、粮仓、辎重、仓库等重要战术目标,对敌人的哨卡、巡逻队以及机动营地实施出其不意的打击,破坏其后方,使敌人不得安宁;消灭敌人的侦察哨卡与突击骑兵部队,尤其注意消灭敌人的骑兵部队,以便限制敌人大规模突进我军内部的机动力量。 
  另,大本营建议西南军团指挥官注意兵力的有效配置。就以往三个星期的战斗来看,处于防守姿态的西南军团将兵力分配得过于平均和分散了,难以形成对敌人有效打击力量,在战斗中处于被动状态。建议西南军团指挥部考虑将分散于沿战线一带的三十六个城市和六百一十三个村庄中的驻守部队进行集中,组建两个到三个规模较大且具相当战斗力的野战集群(十到十五个团队为一集群,驻地可由军团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定);另外筹建若干全骑兵机动纵队(两列三团队),该机动部队将用于侦察、大规模骚扰敌人后方以及拦截、消灭敌人的骚扰部队。各部队原驻守地区,除有粮仓、指挥中心、重要矿产中心等需要重点保护的战略目标外,正规部队撤离后,防务原则上移交给地方政府组织的民兵、游击队、自卫队来接管。” 
  紫川秀非常烦恼,明羽在凌步虚手上已经吃了几次亏了。今天被吃掉一个团,明天又拿下一座城,这样零碎的打下去,虽没有决定性的大会战,但损失加起来也相当可观。紫川秀曾考虑过换一员将领,但白川和罗杰都各自统帅大军在执行任务,此时不宜抽调他们。半兽人将军布兰倒是智勇双全,只是对上凌步虚这样的经验丰富的老手,他还太嫩。换他去,未必能比明羽更好——明羽怎么就不想想,把他分散在那十几个城市、几百个乡镇里的守备队集结起来的话,足可以组织十万人、三个整编军团,可以使他在总兵力凌驾于凌步虚之上,足可以威慑敌寇保卫整个西南战线了。 
  想了下,紫川秀又加上一句:“在尚未建立地方政府和地方武装的地区,正规部队应组织地方居民进行民主选举,选出地方政府,待地方政府控制住局势并组建起足以维护本地区安全的武装力量后再行撤离。 
  “鉴于西南战线的重要性,大本营拟从东南军团(罗杰军团)和大本营预备队军团(紫川秀直属军团)中抽调力量增强西南军团的力量。增援总计有:佐伊一六团、佐伊一九图、佐伊八九团、哈特三三团、龙人四团,及秀字营之九、十、一一、一二等四大队。以上部队将在五月底之前全部划归西南军团指挥。” 
  写完这一段作战训令,紫川秀放下笔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凌步虚,王国一流的名将。”紫川秀轻声地喃喃自语。他打开帐篷的帘子到外面伸伸懒腰舒展身子。远远近近的一切都沉浸在静谧的梦乡中,仿佛连大地都沉睡,习习夜风扑面。 
  天上的星星显得更高了,黑暗更加浓重。 
  他又回到帐篷中来,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也没有睡意,心头像梗着点什么事似的觉得不自在。当年在魔族军中的时候,凌步虚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眼紫川秀就看出来了:那是个极其聪明干练的人。凌步虚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明羽虽然也是自己麾下屈指可数的防守型好手,但凌步虚经验的老辣不是他所能比拟的。他计算了下,加上了增援部队,明羽手上的力量应该可以和凌步虚持平,紫川秀并没有奢望明羽能战胜对方,他只是希望明羽就算赢不了,也不该输得很惨,只要可以维持住战线,拖住凌步虚就可以了。 
  在他的计画中,现阶段的目标分三步。第一步是先全力铲除掉鲁帝的残兵败将,夺下魔族在东部最后的据点——特兰要塞,起义军在东部就有了一个坚实的防守堡垒。接着留下一员可靠的将领,比如说白川,镇守特兰要塞,建立远东的东部防线。 
  第二步,将远东军的主力掉头西向,与凌步虚决战,力争尽快将其部队击溃。 
  第三步,击败凌步虚后,远东境内基本已经肃清了魔族的大部队,除了由少量部队进行境内的治安和剿匪工作外,接下来可以将防卫的重心放在东部。紫川秀打算以特兰、沙加等几个大的要塞为要点,重建远东的东部防线。 
  当然,紫川秀想,等到可以御敌人于国境之外,自己就可以将精力放在国内的建设上面,战争时期抛荒的耕田要重新耕种、要进行土地的平均分配、要建设工矿业、要从家族内地引进远东自己的工厂和技术——用不了五年,自己曾向布丹长老许诺过的新远东就将要出现了! 
  当然,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前提是魔族不再向远东派遣新的镇压部队,起码在自己击败凌步虚之前不要派遣,否则,自己将重又陷入东西两线双面作战的困境。紫川秀也知道,要魔族王国眼睁睁地看着它手边的肥肉被人夺走而不做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既然魔族王国的高层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对远东的反叛做出反应,也没有发现新出现的镇压部队,这令紫川秀产生了一丝希望:也许奇迹会出现呢? 
  等到新远东建立……紫川秀心头泛起一阵悲哀:此生已经注定孤独了,再多的丰功伟业,又有什么意义?他记得,在那些最绝望的日子里,最为了排斥心头那荒漠似的空白,自己亡命地战斗,在每次战斗中都身先士卒,策马冲锋在全军阵头的最前面,近乎疯狂地冒险,无数箭矢“飕飕”地从耳边擦过的风声连续不断,体验那生死边缘的极度刺激来使自己忘却孤寂,并且以此为乐。他意识到,在战争初期自己种种显得幼稚的心情,已经变得一去不复返了。他变得冷酷无情,怀着冷漠、蔑视的心情拿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当儿戏,这赢得了部下们的尊重:“光明王好样的!”只有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是一种失去挚爱之人后,绝望地自寻死路。 
  隐隐地,他泛起了一丝恐惧:当有那么一天,真的驱逐了魔族恢复了远东的自由,自己将何去何从?到哪里再去寻找这种出生入死的刺激来使自己排遣寂寞?哪里还有新的战场可以让自己忘却悲痛?或者,难道,曾经叱吒风云的伟大光明王,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在酒精的浸泡中度过了吗?自己会变成一个浑身酒气、口齿含糊不清的乖张老头,每天最大的事业就是调戏稍有姿色的女招待? 
  紫川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与其这样慢慢地糜烂沉醉,倒不如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壮烈地战死——当真相大白,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她还会不会为自己痛心? 
  想哭吗?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传来了孤独的荒外野狼鸣叫声,声音凄凉又悠长。今天大军一气走了四十多里路,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赶路,紫川秀收回思索,打了个呵欠打开了行军毯子。忽然,他住了手:帐篷门外传来窸窸嗦嗦的布帘响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紫川秀反手按上了腰间的洗月刀,出声问:“谁?” 
  “光明济世。”一个清朗的男声隔着门帘回答,正是今晚的安全口令:“殿下,我是布兰大人派来的传令兵,有紧急军情求见!” 
  “永照大地,请进。”紫川秀回答了口令的下半截,白光一闪,洗月刀无声地出鞘,紧紧握在手中。他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帐篷门帘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滋!”突然响起一阵撕裂耳膜的尖锐剌响,厚帆布制造的帐篷门帘无声无息地被击个粉碎,碎片迎风卷进了帐篷中,片片锐利如刀。犹如平地里忽然出现了可怕的风暴,无数的光点像雨点般倾泻灌涌进了帐篷中,无坚不摧的剑气如同风暴般席卷一切,一阵密集的“哧哧哧”轻响,紫川秀原来站立位置后面的帐篷壁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的洞眼,蜡烛的光亮从洞眼里斑斑点点地射进营帐外的黑暗中。 
  紫川秀来不及反击,就地一个翻身滚出好远,一脚踢飞了摆蜡烛的案台,营帐顿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到“哧哧哧”几声尖锐的剑气破风声和剑刺入钝物的声音,自己原来的座位已经中了无数剑。听风辨声判断敌人的位置,紫川秀在黑暗中像豹子般无声摸近,挥刀还击,耀眼的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洗月刀在黑暗中划了个弧线,却少有地落空了:对方早已经转移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是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剑气正在向他的胸口袭来,紫川秀机敏地一个闪身,躲过了这一剑,心里明白:是刚才落空的那一刀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通过那剑的剑路,紫川秀再次捕捉到对方的位置,挥刀还击。 
  “叮!”的一声剌耳的金属交击声,刀剑在空中激烈地斩击,蹦出了几点火花,俩人同时闷哼一声,接着是沉寂。 
  紫川秀屈膝半蹲在地上,用衣袖盖住了刀刃的锋锐闪光,一动不动。他屏住棒吸,压抑了全身的生机,闭上了眼睛,聚精会神,两只耳朵几乎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营帐内笼罩在可怕的沉寂和黑暗中。可以听到,在营帐帆布的缝隙中,风在轻轻的呜鸣着,静得让人心寒,黑得简直像掉进了一个大墨缸里,伸手不见五指。 
  刺客还停留在帐篷中。现在双方的眼睛都没办法适应这突来的黑暗,只能依靠耳朵来捕捉对方的位置。对方从破门到偷袭杀人,自己则立即躺倒并且踢灭蜡烛,这一连串的动作全部发生在电闪雷鸣间,双方全都是以快打快,他连看清楚对方面目的机会都没有。紫川秀知道,自己碰上了平生罕见的高手。对方的剑法太可怕了,剑光简直如雨点般倾泻,刚才一瞬间就同时剌出十几剑,放眼望去,剑光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团,如云雾般向自己罩来,不要说见招拆招,他根本连哪一剑在先哪一剑在后都无法分辨。幸好自己反应迅速踢灭了蜡烛使得营帐中一片黑暗,否则不到几个回合,自己早就被刺得千疮百孔了。恍惚中,紫川秀有种感觉,这人的剑路和好友帝林有几分相似,但更快、更狠、更可怕! 
  沉闷的黑暗中充满了杀机,恐怖,压抑,像是绷得快要断掉的弦。面前的漆黑中隐藏着自己的大敌,军队就在咫尺左右,紫川秀却不敢发声求救:谁先发出声音暴露自己,势必会引来对方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而对于这种层次的高手,一击就足以致命了,自己绝对撑不到军队赶来解救自己。他思维里一片空白,紧张得脑筋都快断掉了——这是种难以忍受的考验和折磨。紫川秀的背后,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裳。尽避他一再强迫自己要集中精神,但大脑已经在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了:这是哪里来的可怕高手?这么可怕的快剑,防守是守不住的,如果真的面对面比试的话,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只攻不守,拚命跟他来个同归于尽了……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主帅营帐里的响声惊动了几个过路的值勤警卫。有人在外面很近的地方喊话:“我们是今晚的警卫,大人,您没事吧?” 
  紫川秀暗自欢喜:自己的人终于来了!他没有出声。 
  摆暗中的刺客也没有做声。 
  帐篷门帘处出现了火把的一丝光亮,一个半兽人卫兵举着火把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帐篷中,大声地喊道:“殿下,我听到声音。你……” 
  紫川秀突然觉察不妙,他冒着暴露的危险猛然喊出声来:“不要,快出去……” 
  “哧”的一声轻响,半兽人卫兵整个人僵住了,脸上表情古怪,火把昏黄的火光照耀下,他嘴咧开,似笑非笑地像是看到什么非常荒谬的事情似的。手渐渐地松开了,燃烧着的火把掉到了地上。半兽人喉咙中发出“咯咯”的怪声,却是说不出来话来:一把锋利的锐剑从脖后剌入,已经穿透了他粗壮的脖子,血淋淋的剑锋从喉咙部位伸了出来。 
  “嗖”的一声,剑被抽了回去。半兽人士兵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一头撞到了紫川秀身上。紫川秀急忙扶住他,手上触摸到了一种滚烫而黏稠的液体。半兽人徒劳地大口喘着气,捂住喉咙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地从手指里渗透出来,喉咙处发出了“咕咕”的怪声。他含糊不清地喊道:“殿下,小心……” 
  向后一挣扎脱离了紫川秀的扶持,整个人仰倒摔在了地上,身体恰懊压灭了火把。营帐中又回复了一片漆黑。 
  “砰、砰”两声响门帘被撞开,又有两个卫兵觉得不妙,拿着刀冲进了黑暗的营帐中,紫川秀再次发出警告:“小心!” 
  卫士一愣:“殿下您说什么?”他们从月光下忽然进入黑暗的营帐中,眼睛还无法适应这变化,一个幽灵般的影子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他们身后,黑暗中一道剑光如闪电般掠过,只听见“嗤嗤!”两声轻响,接着就是两个士兵的惨叫:“啊——” 
  惨叫声在寂静的夜晚里远远地传了出去,整个大营都听得清清楚楚。沉睡的起义军士兵纷纷给惊醒了:“那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叫声?” 
  忠实的士兵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那种无力的挫折感使得紫川秀愤怒,他血脉贲张,热血上冲,视野里充满了一片红色,意识变得模糊,脑子混沌,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杀死他!杀死那个畜生!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整个身体变得滚烫,像是在火炉里闷烧似的,感觉器官数以倍增地灵敏,尤其是视觉:刚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已变成一片深红色……看到了,看到了:朦朦胧胧,一米外的帐篷边上,一个深红色的人影正一点点地逼近自己。 
  刺客无声地冷笑:如果这个光明王像刚才那样继续躲藏在黑暗中,自己不敢点火把在黑暗中找他,他的大批卫士正在赶来,拖延下去对他是有利的。但没想到他那么愚蠢,看到几个士兵被杀就失去了理智,竟然主动出声暴露了身形。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紫川秀的位置,一剑剌过去,又慢又稳,不带起一点风声。 
  “叮”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响,紫川秀身形一转,洗月刀在黑暗中分毫不差地架住了敌剑,钢刀顺势灵活地一绞,刺客手腕顿时一阵酥麻,险些拿不住剑。 
  紫川秀旋风般转身,“唰唰唰”就是三刀,刀光如雷霆闪动,刀刀不离刺客的要害。刺客狼狈地一个草驴打滚险险地躲过,这个变化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了,要刺杀的对象突然变得如此强悍,他的速度和凶猛比起刚才简直有天渊之别!包可怕的是,黑暗中他是如何能如此准确地格挡自己招数的? 
  “去死!”紫川秀猛喝一声,直冲过来。刺客立即放弃了偷袭的想法,正面挥剑迎击,一时间,两人刀来剑往,杀成一团。漆黑之中,刺客目不能见物,只能依靠那刀刃的闪光和风声来判断对方兵器的来路,这就格外的惊险,稍有不慎就是白刃加身。他唯一可倚靠的是那丰富的临阵经验和超乎常人的快剑,努力封挡紫川秀的层出不穷的杀招,顷刻之间,他已经落在下风。他的反应亦是一等一的快捷,立即就明白过来:“你能看见了?” 
  紫川秀不答,报以更加疯狂的攻击,刀刀迅如风,猛如雷,刀子快得已经看不出本来形状了,仿佛无数银白色的闪电罩住了两人,双方全是以快打快,刀剑以快得超乎常人听觉的速度,连续不断地碰撞:“叮叮叮叮叮——”听起来就像一声拖长的撞击似的。 
  “喝!”紫川秀一声暴喝,刀光陡然暴涨,雪白的刀光中已经带了一抹殷红。 
  “嘿!”刺客低沉地怪叫一声,左边肩头已经挂了彩。但拚着受这一轻伤,他已经脱离了紫川秀的刀气笼罩,只是人影一晃,他已经退到了帐篷边,身法之快,形如鬼魅。 
  “想跑!?”紫川秀低喝一声追了过去。但刺客并非想逃,只听见“哧”“哧” 
  两声裂响,刺客反手一剑,身后的帐篷帆布一划之下已经多了两条半尺长的交叉剑痕,从那个三角星的裂口处,清亮的月光洒了进来。——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帐篷里人和物的轮廓都可以看得清楚了。这下,双方都可以看见了! 
  紫川秀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也不作声,挺刀上前再战,刀上已经运上了内力。刺客看得清楚,长剑如同毒蛇般吐出,后发先至地击上刀脊。火星四溅,刀剑再次交击,发出震耳低沉“嗡”的一声,双方都是手臂酥麻。刺客只觉得一股麻痹感从手腕向上延伸,一直到了肩膀,大惊之下他向后一跳,喝问:“住手!这波纹功,你哪里学来的?” 
  紫川秀闷声不吭,把刀换到左手。刚才那一下碰击,他也同样的手臂酥麻不能动弹,但幸好他的左右手都是同样灵活,上前又要拚杀,刺客又再次向后一跳,喊道:“住手!扁明王,你到底是谁?与“河丘林家”有何渊源?” 
  紫川秀不答,刀光一闪,刀子斜斜翻上去,刀锋闪电般从下向上削往对方脖子。这正是他绝技“逆雪”中的一招。该套武功的招式全部是逆反常理习惯而行的,在这种以快打快的战斗中,双方都没有时间来思考,只能凭着平时的习惯来应战,紫川秀相信,任他武功再高,碰上了这种反常的刀法也要吃上大亏。 
  不料紫川秀刀才只砍了一半,对方就已经闪电般一剑回刺紫川秀的面目,逼得他不得不后跳躲避。紫川秀跳起,举刀欲劈砍对方脑袋,但刀才举到一半,对方又一剑刺往他空门大开的胸口部位,逼得紫川秀再次仓皇后退。 
  紫川秀使尽彪身招式,奇招妙式层出不穷,但这些全归无用,无论他如何腾挪变化,对方都始终比他快一点,自己的招式变化全部落入对方掌握之中,往往一刀没出对方的剑已经料敌机先地先行破解了,还屡次遭遇危机几次险些中招——奇怪的是,对方仿佛也有留情之意,有些时候明明紫川秀都已经躲避不及了,对方却故意把剑一缓,放了紫川秀一条生路。 
  紫川秀气急败坏,要能这么料敌机先地准确破解自己的招数,除非这人对自己的武功和招式了若指掌,但自己的武功来历除了一个人以外,世界上无人知道——但这不可能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紫川秀怒吼一声:“去死!”手腕一翻,一片雪花般密集的刀光护住了全身上下,整个人旋风般扑近前。 
  刺客的瞳孔猛然收缩:“漫天雪花!” 
  他知道这招的可怕,这本来是防守的招式,一把刀极尽变幻之能事,幻化出无数的刀花,刀花就像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环绕飘落地保护住全身上下——这本是无懈可击的防守招式,但紫川秀凭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和胆色,竟然把这招演化成了可怕的进攻招数,只要给他扑近身来,自己会在一瞬间给那无数看似美丽的“雪花”绞成碎片的! 
  危急之刻,刺客“哈”的一声大喝,挥剑直刺:对这种繁杂的招式以变化来破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破解就是以攻对攻,以强劲的内力正面克制对方!那耀眼的雪花虽然有无数,但真正的刀却只有一把,只要制住了那把真正的刀,这招将不破自解! 
  “叮!”一声响,刀剑再次格挡,两人都是全身一震,各自退后一步。 
  “我知道你是谁了,紫川秀!”刺客开口说,尽量忍住手臂上对方真气入侵的痛楚,那种如同蚂蚁在血管里爬行般的痛苦,正是“波纹功”特有的杀伤力。 
  紫川秀连话都说不出声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五脏六腑如被火烧似的炽热感觉,痛得像是有人用沙子在磨自己的内脏。对方的真气十分犀利,稍一接触就直接杀伤自己的内脏和丹田,这种古怪的真气自己还是第一次接触。现在自己正在运气企图化去那股古怪的杀伤真气,一时再无法上前厮杀。紫川秀本来期望自己能比对方更快地将攻入体内的真气化去,但突然被对方叫破身份,他心神一震,真气震荡不安。 
  “没有用的。”黑暗中传来刺客冷冷的声音:“你我真气同源同种,造成的杀伤力是双倍的。紫川秀,没有一个时辰,你休想动弹。” 
  紫川秀反口讥讽道:“你不也一样?外面是我的人,挨下去你只有等死了! 
  只要我大叫一声……”仿佛为他的话做注释似的,远处,半兽人士兵粗鲁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有刺客!”、“快去保护光明王殿下!”人声沸腾,喧嚣声杂乱无章。这深夜的格斗和惨叫声已经惊动了大营,尽避双方都是动弹不得,但紫川秀的部下正在赶来,刺客的处境十分不妙。 
  紫川秀突然停顿住了:对方冰冷的剑锋正压在自己的喉咙处,寒气逼人。接着身上的几处要穴同时一麻,对方已经点了自己的穴位。 
  “嚓”一声轻响,刺客收剑入鞘,左手单手打着了火折子,把翻落地上的油灯重又点燃,动作十分灵巧,营帐中重又恢复了光明。于是紫川秀得以看到了今晚的大敌,平生罕见的绝顶高手。 
  被打翻的几子前,一个穿着秀字营黑色制服的蒙面人一手拿着油灯,若有所思地望着紫川秀,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他的身材硕长削瘦,只有一双眼睛露出面具外,眼神亮得惊人。两人目光对视,谁都没有说话。紫川秀震惊:对方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他更不服的是,刺客仿佛对自己的一身武功了若指掌,尽避自己已经在最好状态下出了全力,却还是不得不以落败收场。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了信心。 
  在营帐的外面,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武器金属的铿锵响声,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围近了指挥帐。起义军的将领们已经发现了主帅出问题了,纷纷率领自己的部下前来营救。他们团团围住了帐篷,金属冰冷的反光透过营帐的破洞照了进来,树林一般密集的刀枪剑戟的在帐篷上投下了清晰的影子,火把的光亮摇缀不定。 
  这种场面让紫川秀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记起来了,当年自己也是这样劫持卡丹公主逃跑的。 
  刺客突然出声道:“外面的人听着,光明王在我手里。想他死的话,你们尽避进来吧!”话声带着浑厚的内力传出好远,惊得旁边林子中沉睡中的斑鸠噗嗤噗嗤飞起。赶来的士兵们一阵慌乱,纷纷停住了脚步。军官们不明白营帐中的实际情况如何,连忙约束部下们。 
  外面有个半兽人在喊:“你是什么人?休想骗我们,光明王大人神勇无比,你根本不是他老人家对手!不马上出来的话,我们进去将你千刀万剐!”紫川秀听出这是布森的声音。 
  刺客用剑鞘点点紫川秀的喉咙,紫川秀知道他的意思,无奈地开口了:“布森,是你吗?你们先不要进来。” 
  “殿下,你还好吗?” 
  “我很好,再好没有了——”刺客不耐烦地用剑鞘乱戳紫川秀胸口,紫川秀心头大骂却不得不出声:“你们退后一点,退出十步。我和这位朋友有点事情要谈。” 
  布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遵命,殿下!”随即大声发令:“所有人,离开帐篷十步,不得靠近。”军队开始像潮水一般后退,一片混乱的脚步声中,紫川秀听到有个不知名的半兽人军官在小声地发令:“弓箭队哪里去了?快把弓箭队调来!——给我瞄准了门口,只管射!”他说得小声,却不料帐篷中两人都是高手,同时听得清清楚楚。 
  紫川秀尴尬地干笑一声:“嘿嘿。” 
  蒙面人安静地凝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查看着紫川秀的面貌和轮廓。 
  紫川秀对他怒目以视,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非常温和。不知是否错觉,在对视的一瞬间,紫川秀感觉到对方流露复杂的感情:关切、惋惜、感慨、慈祥……并没有杀意。 
  饼了好久,刺客才开口说:“真是没想到,光明王就是你。”他的声音清朗而悦耳,语气中带有种秋风萧瑟的感慨。 
  紫川秀皱皱眉头:“你认识我?你是谁?”对方的眼神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偏偏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按道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对方武功之高自己生平罕见,如果自己曾经碰到过这样的人,绝对没有理由记不得的。 
  蒙面人笑笑——他蒙着脸,紫川秀也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在笑,只是看到他眼角的鱼尾纹突然地堆积了一下。——看来他年纪不轻了,紫川秀暗想。 
  “你不必知道我的真名,但魔族都叫我黑沙,”顿了一下,他慢慢地补充说:“黑沙军师。” 
  紫川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眸子突然紧紧地收缩。对这个名字,他早有所闻。在投靠魔族的时候,他多次听过他的名声:魔族王国权势熏天的第一权臣,神皇最信任的大臣,来历诡秘的神秘人物,当年在魔族军中没有机会见到的人物,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敢于孤身潜入起义军大营刺杀自己,而且武功那么好,能在一对一交手时候将紫川秀击败。 
  “紫川秀,我的口令应该是正确的,你看起来却像早有准备——你是怎么样发现我的?”黑沙问,口气和蔼又亲热。他不像是问被一个被自己击败的敌人,倒像是在问候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紫川秀“哼”了一声,本来不想答的,但想想对方已经回答了自己一个问题,自己不答倒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你刚才的口令是军队的一般口令,进我的营帐则需要另一套级别更高的口令。而且就算有紧急军情,通报的也应该是我的亲卫们,不应该是个陌生的通讯兵。——我身边的卫兵们怎么样了?” 
  摆沙歉意地点了下头:“非常抱歉……” 
  紫川秀秀眉一轩:“都死了吗?” 
  “我不喜欢无谓的杀戮,但他们的身手都很好,我实在没把握在不惊动你的情形下制住他们。实在很抱歉。” 
  紫川秀闷哼一声。他实在搞不懂这个黑沙,大家既然是敌人,他实在没必要这么假惺惺地连续两次道歉。 
  “紫川秀,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黑沙安静地赞叹道:“全世界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却在远东建立了那么大的事业!紫川家放弃你,实在是有眼无珠。” 
  紫川秀冷冷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并不打算杀你,知道为什么吗?” 
  紫川秀冷笑道:“因为你暗恋我?”他实在难以相信黑沙的话,自己杀了魔族高级将领多人,让魔族损失惨重而且脸面尽丧,现在更领导着远东起义,魔族绝对是应该除自己而后快。 
  摆沙好脾气地笑笑:“不要开这种玩笑。真是可惜,如果光明王不是你紫川秀,那该多好!只要杀了他,整个远东的叛军将土崩瓦解,平定叛乱将指日可待。” 
  “那是办不到的。杀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远东人将站起来,卑鄙的阴谋和暗杀绝不能改变历史的潮流,远东的解放将不可阻止!” 
  “呵呵,说得真好,紫川秀——或者你更愿意让我称呼你为光明王殿下?——“卑鄙的阴谋和暗杀绝不能改变历史的潮流?”说这话的人,还真难让我相信他就是在第三次里川会战中暗杀了魔族的葛沙、云沉两员将领、在帕伊大会战中暗杀云浅雪爵士——虽然只是砍掉了他一条胳膊、在帝都流血夜里暗杀了紫川家中央军统领雷迅、在魔族庆功大宴会上暗杀了紫川家叛徒雷洪、杀伤魔族高级将领六十多人而举世闻名的“暗杀大王”紫川秀阁下啊!您也太谦虚了吧?”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没想到黑沙对自己的历史这么的清楚,现在他娓娓道来,更有一种讽刺的味道。 
  “对魔族而言,我不过是个死人而已,你怎么对我的资料这么熟悉?” 
  “呵呵,你太谦虚了。你已经成为魔族眼中最可怕的敌人之一了,就算你死,他们也要尽量搜集你资料的。何况,在没看到你尸体之前,我是不会相信你死的。——明王殿下还好吗?” 
  紫川秀心头一震却装傻:“明王是谁?” 
  摆沙友善地笑笑,随即避开了这个话题:“远东叛军成分复杂,人类、半兽人、蛇族、龙人、精灵怪、矮人族,而且各个种族内部又分成很多的派系,比如半兽人内部就分成了什叶派、加拉派、德系、布派等十几个派系相部落,这些势力和派系彼此之间长期互相猜疑和仇视——这么多的种族和势力之所以能够团结在一起,靠的就是你光明王一人的威望。阿秀啊,你是联结远东叛军不致分裂的唯一枢纽,只要你一死,他们马上就会变成一团散沙,为了争夺领导人的位置,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 
  就说你最强大的军团黑衣军——我猜应该就是你的嫡系部队秀字营吧?白川是弱质女子难当重任,罗杰有勇无谋,明羽是个好官僚,但缺乏指挥实战部队的威信和魄力。如果你不在了,谁会来接替你的位置呢?没有实力和威望足以服众的领袖,分裂和自相残杀就在所难免,你的亲信部下们将率领各自的嫡系部队火拚不休——即使秀字营不分裂,你能肯定,秀字营新的继承人能像你一样,得到半兽人和远东种族完全毫无保留的信任吗?你有把握,秀字营新的继承人还将继续执行你的政策,将反抗魔族的战争进行到底吗?没有了你的指挥,乌合之众的叛军究竟还剩下几分战斗力?阿秀,你一人生死,关系一国兴亡啊!” 
  摆沙一口气长长地说下来,紫川秀只听得背后汗出如雨。 
  “本来,要平定远东叛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了你,但偏偏你又是个杀不得的人……”黑沙叹息:“阿秀,你让我苦心经营的计画全盘搁浅了。” 
  紫川秀听得一头雾水:“我是个杀不得的人?什么意思?” 
  摆沙笑而不答:“阿秀,你要记得,你领导的远东叛军妨碍了我,但你本人不是我的敌人……”想了一下,他更正说:“应该不是。我们是同路人。” 
  紫川秀一口打断他的话:“我和那些投靠魔族的人族败类不同路!” 
  “在你无力抵抗的时候侮辱你的对手,是很愚蠢的,这点你要好好记住。何况——”黑沙意味深长地问:“你怎么确定我是人类呢?” 
  紫川秀一愣,是啊,黑沙也有可能是魔族中的皇族——可是自己怎么就有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人类呢? 
  看着紫川秀发呆的样子,黑沙笑笑,又问:“你又如何确定,你自己是人类呢?” 
  “这不是废话吗,我自己难道不知道……” 
  说了一半的话突然顿住了,黑沙从睡袋旁边顺手拣起紫川秀洗漱用的镜子递到他的面前,紫川秀僵住了:镜子中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是谁?他与自己面貌一致,但……但……怎么有这样可怕的家伙?他的眼睛红得像血一样,那可怕的鲜红仿佛要从眼眶里滴出来似的,透出了一股嗜血的杀气,相当恐怖。 
  “这……这是谁?”慌乱之下,紫川秀语无伦次了:“这……这不是我……” 
  “他难道一点都没有跟你说?” 
  紫川秀茫然地摇头,他的脑袋里乱烘烘的,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摆沙笑笑,将镜子放回了几子上:“真是幼稚,以为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你还没能自如地控制好自己的狂化体质,不必担心,眼睛的颜色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你到底是谁?我……我又是谁?” 
  “有朝一日,我们会再见面的。那时候,你将明白一切。紫川秀,虽然我们走不同的道路,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黑沙掀开了门帘,闪身出去了,身形快得如同没有形体的幽灵,只是一闪就不见了。 
  外面传来了半兽人惊惶的叫喊声:“有人出来了!那不是大人!” 
  “刺客!那个人是刺客!” 
  “杀了他!” 
  怒吼声音响成一片,无数箭矢射向门口——紫川秀吓出一身冷汗,那些箭都射穿了帐篷朝自己射来,他狼狈不堪地就势滚倒,偏偏还能好整以暇地感想:“弓箭队还得多训练才行。”——接着就是刀剑斩击的厮杀声、惨叫声音,打斗声音渐渐去得远了,无数条嗓子在嚷:“他跑了!那家伙是妖怪,会使妖法!” 
  “那家伙会飞!那家伙竟然会飞!” 
  “快追!——不,快进去保护殿下!” 
  无数中兽人士兵急匆匆地涌进帐篷里,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帐篷照得一片通明,人声鼎沸,只听得布森的大嗓门在嚷嚷着:“殿下,光明王殿下!您在哪里?” 
  半兽人士兵嚷嚷着:“殿下不见了!”他们一个劲地嚷啊,叫啊,焦急地上窜下跳,直到听到脚底下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我在这里。”躲在倒塌的几子下面,被几十个半兽人踩过,身边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箭矢,紫川秀艰难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布森抢上来,焦急地问:“殿下,您没事吧?会不会死?” 
  紫川秀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声:“没事,在你们进来之前没事……”——除了被你们踩断了一根肋骨、胸腹间受了内伤、吐了几口血,其他一点事情都没有。 
  “哦,那就好!”布森很干脆地点头,掉头向大家宣布:“光明王殿下一切平安!是我们,英勇地拯救了殿下!” 
  “哦——哦——哦,呼——卓——拉!”半兽人士兵们欢呼雀跃。 
  紫川秀哭笑不得:“真是辛苦各位了。” 
  “咳!不必客气,咱们是自家人嘛!”布森大剌剌地说。 
  ※※※ 
  营帐外有人朗声说:“禀报光明王殿下,布兰将军从前线派回使者,有紧急军情求见!” 
  迷迷糊糊刚睡下的紫川秀几乎要跳起来拿刀砍人:“又来了!黑沙你这个混蛋,老用这么一套烦不烦啊?”上半夜因为刺客事件折腾得沸沸扬扬,一共死了七个卫兵,半兽人派出了搜索队去追击却无功而返,好不容易大家才重新入睡,又有人跑来说紧急军情! 
  紫川秀胡乱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走出帐篷,身边立即就跟上了一群卫兵。几米开外,十几名秀字营的卫兵团团围住了一个半兽人信使,对着他虎视眈眈——自从今晚的刺客事件以后,布森已经下令把对紫川秀的安全等级提高了。 
  那个半兽人信使受到这般“隆重”的接待,惶恐不安。他转过脸来,紫川秀立即认出了他,几乎要惊呼出声。他转身挥手斥退了身边的护卫们:“没事了,这是我认识的人。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卫队长官古雷摇头:“大人,我们接到命令守着你,寸步不离。再发生今晚那样的事件,我们全部都要自杀了。” 
  紫川秀叹口气:“好吧,那你们守在帐篷外吧——传令兵,你跟我进来。” 
  那个半兽人进了紫川秀的帐篷。紫川秀笑着问他:“怎么回事?第二军都没有传令兵了吗?竟然要搞到军团副长官亲自跑回大本营传令。” 
  远东第二军团的副长官,半兽人布兰尴尬地:“事情比较重大,我不能放心交给一般的通信兵,怕他们会泄露——白川长官和我的看法一致。很抱歉,打扰大人休息了吧?” 
  “没什么。”紫川秀的表情凝重起来了:“说吧,什么事情那么神秘?” 
  尽避这是在处于严密保护的紫川秀营帐之中,布兰还是有点犹豫。他贴着紫川秀的耳朵小声地嘀咕了一阵。 
  “什么!?”紫川秀惊呼出声,他立即压制了自己的声量,低声地问:“鲁帝叛逃过来了?!” 
  “还没有,殿下。”布兰回答说:“昨天,一支魔族部队主动跟我们的前沿驻军联系,说愿意整个队伍叛逃过来,问我们是否愿意接纳。因为开战到现在,还没有魔族军队主动叛变的,白川长官担心这其中有诈,没有答应,回答说我们要需要时间考虑。但那支魔族部队非常急迫,下午和晚上都连续派使者过来催问,最后向我们透露出,远东大总督鲁帝就在他们军中,他愿意向我们提供魔神王国的情报。白川大人和我都非常震惊,不敢做主。向殿下您请示,是否可以接受鲁帝的投降?” 
  紫川秀眨巴眨巴眼睛,问:“你的部队在哪里?”一边翻出了行军地图。 
  “摩克镇,嗯,那个小镇距离特兰要塞大概一百多公里的样子……”布兰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摩克镇的位置。紫川秀凝视良久,长长地吐一口气:“若是真的话,我们真的有望了……” 
  ※※※ 
  解决了后勤的危机以后,远东军团再次出击,又夺下了三个行省。至此,远东的二十三行省中已经有十五个行省落入紫川秀手里。得到了来自紫川家的大力支援后,此时的远东军不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大为提高了。除明羽统帅一部留守明斯克行省防卫魔族的西南大营,其他的各路军团,在紫川秀亲自统帅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魔族在远东东部最大,也是最后的防线——特兰要塞猛扑过去。 
  白川统帅三万多人马作为全军的左前队,首先进驻下摩克镇。罗杰统带右军从另外一面进发,紫川秀带主力中军跟随在这两军之后。没想到还没开战,魔族的首脑指挥就主动说要投降?这运气未免也太好得过分了吧? 
  紫川秀胡乱地套上披甲,走出帐篷叫一声:“古雷!” 
  “是,大人!” 
  “给我备马——顺便通知布森阁下过来。” 
  迸雷尽避心里有点疑惑:已经是午夜凌晨了,大人还要马干什么?但古雷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命令卫兵牵来了紫川秀的坐骑,派人去通知了布森将军。不一会,布森急匆匆地赶来了,衣服凌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远远地,一见到紫川秀他就问:“殿下,有紧急军情吗?” 
  紫川秀望向布兰,布兰摇摇头,小声说:“这消息我只通知了殿下您,我叔叔还不清楚。” 
  紫川秀赞赏地望了他一眼。尽避两人是叔侄之亲,但布兰还是懂得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连布森都没通知就直接报告了自己。紫川秀欣慰地看到,在自己的统领下,一向散漫的半兽人越来越有纪律观念,现在的他们,比起以前几个月前,越来越像军人了。 
  “布森,我到前面的白川那一下,部队暂时交由你指挥。” 
  布森一愣,很干脆地回答:“遵命,殿下。”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对自己的侄子深夜突然丢下了部队从前线跑回来感到十分惊讶,却没有出声问,只是说:“殿下,我军还没能完全控制这个地区,侦察兵汇报,还有魔族的游哨在周边活动,请您务必注意安全,让第一团的小伙子与您一同去吧。” 
  “不用了,卫队跟我过去就够了。”马匹已经牵过来了,紫川秀干脆俐落地翻身上马。他的身后,古雷率领的亲卫队也做好了出发准备,身手矫健的骑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上了战马。紫川秀笑着说:“让第一团的小伙子们好好睡下吧,今天他们已经累得够呛了。”和布森打了个招呼以后,他掉转马头向营地外冲去,布兰和卫队的士兵们赶紧跟上。 
  一行人策马奔驰,经过沉睡中的远东军营地。熟睡中的丰兽人和龙人士兵横七竖八地仰面睡在挂满露珠的草丛中,有人被急速的马蹄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时,一行人已经如风一样从身边掠过了。在营地的边缘,他们碰上了一行半兽人的巡逻队,紫川秀只是把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箭往前面一扬,巡逻队立即放行,他们畅通无阻地出了大营,没入那一片黑暗的原野中。 
  初夏时节的深夜,一股湿润凉爽的空气迎面扑向策马奔驰中的战士们。紫川秀双脚夹紧了马腹,不断地扬鞭,坐骑跑得飞快,冲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以至古雷不得不几次喊叫:“大人,慢一点!”黑暗中,这样高速地纵马奔驰是很危险的。不要说碰到魔族的游骑兵,即使路上有个什么小坑、石头的,万一马失了蹄摔下来,轻者骨折,重者致命。每次听到古雷的喊声,紫川秀总是稍微把马速降低了一点,但很快的,他又开始纵马狂奔了。那热切的匆忙劲头,让布兰简直以为鲁帝是光明王殿下的初恋情人。 
  紫川秀心情激荡,花了好大力气他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放声歌唱起来。虽然明知这一带还是魔族军与远东军犬牙交错的交战地,自己只带几十名卫兵上路是相当不安全的,但一想到鲁帝的投降给起义军带来的好处,紫川秀甚至等不及第一警卫团的人集结,就急不可耐地上路了。 
  鲁帝要投诚了!紫川秀相信,在整个远东起义军中,不会有多少人理解这件事的意义之重大。两军交战,了解敌方情报是非常重要的。对人类而言,魔族王国是个神秘的国度。这个国家的幅员有多广阔?人口有多少?有多少个种族?该国的武装力量总数是多少?军事潜力如何?人们对此一无所知。魔族王国就像一个笼罩在铁幕之下的神秘世界,就连已经被当成是首屈一指魔族情报专家的自己,虽然曾冒巨险进入魔族军队投诚,但是对他们的内情却依旧知道得非常有限。无知产生恐惧,面对魔族王国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如果不了解它的底细,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现在,情势有了转机:鲁帝一直担任魔族军队的高级军官,深知魔族军的内情,有他帮忙,一直神秘莫测的魔族王国将在自己面前揭开铁幕——正是因为有了雷洪的投诚,远东叛军才那么容易地发展起来,魔族才能势如破竹地击败了紫川家的大军!而且鲁帝不是一般的高级军官,他担任的是远东总督,魔族在远东的最高指挥宫!有了他的投诚,自己有可能将整个远东的魔族驻军兵不血刃地降伏了,远东的建国大业一夜之间就可变为现实了!这是个转捩点,其意义之重大——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不亚于在正面战场上摧毁二十个魔族团队! 
  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是:魔族王国的高级将领,位至极品的贵族,为什么要投降一群远东的叛逆草寇呢?无论从哪方面,这都说不过去的。但直觉却告诉紫川秀,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原因说起来也有点滑稽:就因为这太不自然了,所以紫川秀相信这是真的。若魔族方面有心搞反间计的话,他们定然会编出一个完善的谎言,制造苦肉计,放出点风声来铺陈,然后派出一个中级的军官跑过来,说自己一直对魔神皇的残酷压迫心怀不满,现在要投奔殿下您,并给您带来了重要情报云云——这是有可能的,但绝对不会让全军的最高指挥来担任反间计的主角。 
  紫川秀努力在脑海中描绘鲁帝的相貌来,但怎么想也无法完整地记忆起来。 
  印象中,只记得他个头很魁梧,面上有道疤痕,样子很凶,举止粗俗,总是带着副瞧不起人的神气,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把房间震得嗡嗡回响。紫川秀不由得感慨:世事难科啊,当初在魔族军自己是以投诚者的身份与鲁帝见面的,谁知道不到两年,却是鲁帝当了叛变者来投奔自己了。 
  “大人,”半兽人布兰奔上来与紫川秀并骑相行:“前面就是我们的摩克镇了!” 
  “啊。”紫川秀回过神来,他们这一行小小的骑兵队伍从丛林中出来,上了一条平坦的大道上。前方远远的,出现了稀稀落落的***,那是白川部队宿营的***了。 
  “布兰,”紫川秀压低了声音:“如果说,鲁帝真的叛逃过来了,你怎么看?” 
  布兰欲言又止,紫川秀催促他:“说啊!” 
  “殿下,我一切听您的。您认为该怎么样,我们就怎样。” 
  “不,我是想问你自己的看法。” 
  “那,鲁帝这厮如果真的敢过来的——”一说到这个名字,布兰的面孔扭曲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剥他的皮,抽他筋!” 
  紫川秀吃惊地看着凶相毕露的半兽人。于是他想起了月亮湾大屠杀、沙罗大屠杀,格洛克惨案……鲁帝和他的军队的曾经粗暴地将整个远东践踏在脚下,无数人家破人亡,他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远东人的鲜血,汩汩流淌的鲜血汇成了汪洋大海。远东人恨鲁帝甚于恨魔神皇。如果自己接受了鲁帝的投降,就势必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那自己这个光明王,又怎么跟千万恨鲁帝入骨的远东民众交代呢?失去了远东民众对自己的信任和支持,那这场仗根本就打不下去了。 
  紫川秀沉默了。在通往白川大营的道路上,他们碰到了几队巡逻的啃岗来回穿梭。暗哨突然地从黑暗中向紫川秀一行人吆喝:“口令!” 
  “光明济世!”布兰回答说。 
  摆暗中响起了兮兮梭梭的枝叶声,一队持标枪的半兽人士兵从黑暗中钻了出来,站到了紫川秀卫队的火把面前。领头的一个半兽人军官认识布兰,向他问候了一声:“布兰大人!”布兰上去跟他小声地交谈了几句,说明来意,要他领路。那军官立即遵命,领着紫川秀一行人进了镇子。 
  ※※※ 
  深夜的摩克镇静悄悄的,月光如水地倾泻在光滑的街道石板上,照在那些熟睡的半兽人士兵恬静的睡容上。摩克是个只有不到两千户人家的小镇,突然进驻了数万人的大军,镇中民居无法容纳这么多的部队,连猪圈和马房都住满了人,无奈之下,一部分士兵不得不露宿街头。 
  已经得到了紫川秀将要到来的通知,白川站在镇子上唯一大街的路口上迎接紫川秀的到来,跟她一起的,还有秀字营的几个大队长们。看到紫川秀策马而至,军官们肃立敬礼。白川则大步地迎了上来。她按照礼仪微笑地说:“主帅来到我营中,第二军全体官兵深感无上光荣!” 
  “拉倒吧你白川,少来这套!”紫川秀无精打采地下马。他远远地就听见白川在大声地命令军官们:“快,大家把自己的钱包都藏好了,小心被偷!惫有,赶紧去通知医护队的姑娘们躲起来,色鬼紫川秀来了!” 
  这让紫川秀实在气馁,但这时他没兴趣追究这个,直截了当地问:“魔族的使者在哪里?” 
  “他已经回去了,说明早上再来听我们回音。” 
  “哦……”紫川秀有点失望,白川说:“也不需要这么急的,大人您一路风尘仆仆,先进去坐下吧。” 
  “呃——也好。”紫川秀进了屋,屁股还没坐定立即就问:“白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鲁帝叛变的原因了。”第二军团的长官,三重将中排名第一的白川旗本说:“在今年和过去的一年里,鲁帝连续吃败仗。他害怕魔神皇的惩罚,隐瞒着不敢上报,如今事情败露了,魔神皇要取他脑袋,捉拿他的钦差大臣罗斯已经带着大军上路上,鲁帝走投无路,惟有投靠我们。”白川说得极其既简单又扼要,一下子就把问题给讲清楚。 
  紫川秀明白过来:这就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啊!就因为这位鲁帝大人一直隐瞒了军情不敢上报,魔族王国一年多来都没从国内派增援过来,自己还真是托了他的福啊!有了一年的时间,小小的远东政权安全度过了从萌芽到成熟的一段危险时期,战士们获得了经验,大批的军官被培育出来,建立了后勤体系,队伍变得正规化、纪律化——自己的军队,已从科尔尼会战时候的鸟合之众,磨练成了能征善战的强大军团,实力迅速壮大!现在,紫川秀有信心,即使魔族王国真的从国内抽调军队过来,在自己的指挥下,经历一年多战场磨练的半兽人军队也完全能够抵挡得住。 
  他轻轻地笑出声来:“想不到,鲁帝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呢!” 
  白川没有笑,神色极为郑重:“大人,这件事我们对外还是封锁消息,就不知大人您将如何决定呢?” 
  屋子里没有人出声。白川十分精明,和紫川秀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这件事非常敏感。泄露出去的话,得知自己景仰的光明王大人竟然包庇杀害自己妻儿老小的罪魁祸首鲁帝,愤怒的半兽人士兵会当场暴动的,搞不好会酿成兵变,远东军从此分裂也是有可能的。 
  光明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晚上都没能睡好。我先休息下,魔族的使者到了就通知我。” 
  天明时分,从前线方向奔来一队人类骑兵,全部以宽大的披风遮住头脸。他们径直进了白川的指挥营。四周,几百名秀字营的士兵密密实实包围着营帐,没有白川大人手令的,一律不得接近。那些早起的半兽人和蛇族士兵看到这么一副情形,不由得啧啧称奇。 
  进了以帐篷布围起来的指挥帐中后,骑兵们纷纷下马,把外面的披风脱下。 
  其中一个个子高大的骑兵脱去了披风,赫然露出了魔族特有的绿色皮肤和狰狞的面目。在一队人类士兵的夹拥下,魔族的使者走进了白川的中军帐篷。那里,起义军的高级将领们早已在等待了。 
  白川坐在最中间,布兰坐在左手边,右边的下首是秀字营的几个大队长,手上按着刀一动不动,锋利的刀刃上闪着蓝光。营帐中气氛肃然。 
  魔族使者大步地走了进来,看到这番阵势,他满不在乎地咧嘴笑笑,露出了满口雪亮的牙齿,那笑容显示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被这番阵势压倒。 
  他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开口问:“将军大人,关于我们昨晚的提议,不知各位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呢?是否愿意接受?” 
  白川在心中叹气:看来对方真是给逼得很急了,连寒暄的客套话都没空说,丝毫不加掩饰地直接问出军人最为忌讳的问题,真是连一丝羞耻都没有了。按照紫川秀事先的吩咐,白川说:“在做最终决定之前,我想多了解一点贵部投诚的真正原因和诚意——还有你们的条件。” 
  魔族使者脸上露出怒意:“昨晚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多重复一遍没有坏处的。”白川悠悠地说,口气带有几分调侃。 
  使者脸上浮出了愠怒,那满面横肉的带疤痕的脸一时间竟然显出了几分威严的庄重,表示他是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但此刻,形势比人强,相比于魔族使者的焦切不安,起义军方面却好整以暇。对鲁帝和他的部下来说,每一分一杪的时间都是宝贵的。事情已经败露,罗斯派来的追兵随时有可能杀到,如果那时候还没能达成协议进入起义军庇护范围的话,被夹在罗斯的魔族军与光明王的起义军之间,自己的部队势必被压个粉碎,叛逃者将全部被活活凌迟的。 
  想到那残酷的刑罚,使者打了个冷战,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条件我昨晚已经说过了,我最后重复一遍。”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眯起眼睛用力地看着:“第一:我部自愿向贵军投诚,不再与贵军作战;第二:贵军要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的安全;弟三:我部士兵是自愿投诚的,要保证我们的人身自由,不能当做战俘对待,更不能强迫我们充当奴隶和劳工;第四:鉴于目前远东地区居民和贵军——呃,部分士兵对我们神族的盲目敌视态度,为了保证我部官兵安全,允许我部士兵携带武器,在人身受到威胁情况下可以用来自卫;第五:我们对现任神族皇卡特不满,但我们毕竟还是神族一员,我部士兵拒绝与神族军队作战;第六:请贵军供应我们必要的维持生活所需的食品和其他补给。” 
  使者一口气说了六个条件,白川笑笑:“不用作战和干活、免费吃喝还可以携带武器——看起来倒像我向阁下投诚似的。” 
  人类军官们大笑,使者的面孔涨得通红:“这只是些很起码的条件而已,一点都不过分!如果连这个都不能答应的话,那你们就太没有诚意了!” 
  “呃,说到诚意,你们又如何保证你们的诚意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想混进我军内部搞破坏的呢——特别是你们不肯放下武器,这可让我很不放心啊!” 
  “我以人格担保……” 
  白川嗤之以鼻:“以你的身份,不觉得说这种话很好笑吗?”(叛徒有什么资格讲人格!) 
  “你!”使者大怒,偏又发作不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你们一点诚意都没有!” 
  白川冷冷说:“现在,你们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 
  “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一个声音从使者身后响起,淡淡的却带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使者大惊,猛然转身,一个黑袍的蒙面人正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面上戴着狰狞古怪的青铜面具,黑袍随风飘荡,说不出的诡异。 
  “啊!”使者的面陡然扭曲了,惨叫道:“黑沙军师大人!”像是看到鬼似的,他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嘴巴张得大大,眼珠凸得像是要从眼眶里喷出来。 
  营帐中的人类军官和半兽人布兰齐齐起立,躬身道:“光明殿下!” 
  紫川秀皱皱眉头,走近了使者:“你说什么?”自己的造型虽然有点诡异,但大白天的,对方怎么会吓成这样?尤其是他叫了黑沙的名字,更是让自己觉得事有蹊跷。现在,紫川秀对这个魔族的总军师充满了好奇,觉得他浑身是谜。 
  使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抚着胸口,没有出声,他死死地盯着紫川秀那青铜的面具,仿佛想透过面具看到紫川秀的真面目。 
  白川大喝道:“殿下在问你话呢!” 
  使者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黑沙大人?” 
  紫川秀摇摇头,问:“我是光明王。你为什么认为我是黑沙?” 
  使者松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还在盯着紫川秀看,嘴里小声地嘀嘀咕咕不知讲什么。 
  紫川秀叹息一声:“鲁帝阁下,久违了!”声音小到只有跟他面对面的使者才听得到。 
  身份突然被人指出了,鲁帝陡然一惊:“你是谁?” 
  紫川秀不出声,默默地打量着鲁帝。远东的大总督、魔族王国的大将军、位极人臣的高级贵族,骄横不可一世的刽子手,两年不到的时间——不,也许仅仅才几个月时间,他的变化多么大啊!紫川秀还记得当年在魔族的宴会中见到他时候,这个满脸红光和横肉,说起话来粗声粗气,气派十足的魔族将军,骄横又狂妄,曾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现在的他,满脸的横肉不见踪影,脸颊整个地消瘦了下去,皱巴巴的面部皮肤松弛地挂在颧骨边上,像个空瘪瘪的袋子似的,神态疲劳已极,脸像蒙上了一层浓密的、死气沉沉的阴影,眼中布满了血丝,呈病逼色,两眼无神,昔日那粗壮的身形此刻只剩下个骨架子。 
  紫川秀冷冷啤睨着他,冷笑着,没有一丝同情。他想起了死在月亮湾的方劲统领,想到了那十一万具无头的尸首,十一万个冤魂至今还在阵亡之地徘徊,不得归去:想到了那一座又一座燃烧的城市,无数被活活烧死的远东平民,想到了惨绝人寰的沙罗行省屠杀事件;想到了死不瞑目的半兽人维拉将军……这个人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使远东大地鲜血流淌遍地,就是这么个罪无可赦的家伙,自己却要庇护他? 
  紫川秀陡然涌起一种冲动,很想一刀把眼前这个家伙拦腰砍成两截,或者高呼一声:“来人啊,鲁帝就在这里!”然后蜂拥过来的半兽人会把这个家伙活生生、不加油盐地吃掉的。杀了鲁帝,为民众除掉了大仇,自己光明王的名声就会更加的如日中天,灿如日月! 
  他听到自己在轻声说:“放下武器投降,我保证你的安全,鲁帝阁下,这就是我们的答覆。” 
  鲁帝惊疑不定,眼前这个蒙面的人类就是远东起义军的领袖,屡次击败自己的对手,大名鼎鼎的光明王吗?刚才一见之下,他把他当成了黑沙军师,吓得魂不附体。——他实在太像黑沙军师了,不但衣着打扮像,连身高、体型都差不多,更重要的是同样有种说不出的气质,那种让人无法琢磨的神秘特质。虽然声音不同,但他们说出来话却同样地让人安心——这个人类与黑沙一样有种领袖气质,让人很容易就信任他。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句:“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是的,我愿意接受你的投降,并同意保证你以及跟你一同叛逃过来的魔族军人的安全——但你和你的部下必须马上放下武器,接受我军的监管,而且要全面服从我军的命令。” 
  紫川秀说得平淡,但口吻却是不容妥协的坚决,他的自信来自手中掌握的强大力量。鲁帝立即就知道,跟这么一个人是不可能讨价还价的。他犹豫不决,脸上神情变幻,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紫川秀看在眼里,知道他正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而且还知道,他最终肯定会屈服的,因为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紫川秀倒是更希望鲁帝能顽抗到底,这样自己就可以抛开一切顾虑,下令布兰将这支魔族小部队斩尽杀绝,将鲁帝来个明正典刑公告天下。 
  饼了一阵子,鲁帝黝黑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用种献媚的口气说:“光明王大人,请允许我投入您的麾下,为你略效犬马之劳。从今天起,我定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紫川秀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淡淡地说:“那就好。”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刻,他心头充满了强烈的厌恶感,那种吃了只苍蝇般的恶心感觉,差点使他呕吐。同时他也知道,就在这同一刻,鲁帝的投诚标示着自己的事业和远东的起义,已经上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第十一卷 
第三章 历史借镜
  鲁帝的失踪最终被证实为投诚了,这在两边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魔神堡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还是:“不可能!”头脑固化的魔族怎么样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王国在远东最高的政治和军事指挥,出身塞内亚族的高级将领,被魔神皇所宠信的高级贵族,居然奉军投靠了远东的流民草寇?由于鲁帝也是出身塞内亚族的将领,鲁帝的投诚让身为统治阶层的塞内亚族沦为十三部族中的笑柄,威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魔神皇震怒异常,由于是卡顿亲王推举鲁帝担任远东总督,卡顿亲王几次磕头请罪都没能清除神皇的怒火,到了几乎要自杀以明心志的地步,最后被剥夺了皇位继承权,禁闭反省去了。 
  卡兰王子一路哼着歌儿,欢天喜地告诉云浅雪这个消息。就连一向厌恶鲁帝的云浅雪也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在他的估计中,事情败露以后,鲁帝要不自杀,要不就是乖乖就擒,怎么样也想不到他会投奔叛军。那个傻大黑粗、看起来很莽撞又毫无机心的家伙,居然这么的贪生怕死,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历史就像一个车轮,转来转去,总是那几根不变的轴线总是在周而复始,发生的事件往往惊人地相似的。其实我们早应该有所警惕了,当年紫川家的远东统领雷洪在无路可走情况下,不也同样投靠了远东的叛军吗?”闻知消息,卡丹公主淡淡地说,并不显得如何惊奇。 
  卡丹是魔神王国内部事先唯一能想到鲁帝有叛变可能的人。被神皇下了格杀令,如果鲁帝不想死的话,就只剩下两条路走了,一条是在远东起兵独立,二是投靠叛军。但远东的驻军大多是出身塞内亚族的神皇嫡系部队,还有凌步虚那个威望和功勋都不在鲁帝之下的名将坐镇,如果要公开叛变的话,鲁帝是指挥不动他们的。 
  卡丹公主猜到了,她却没有向她的丈夫或者父亲提出警告。因为她知道,当刺客拦截失败以后,鲁帝肯定就已经知道事情败露,这时候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来不及。 
  卡兰王子不满:“你既然猜到了,就应该跟我说一声嘛!” 
  卡丹公主嫣然一笑,没有出声。她想,既然说了也无能为力,那还不如不说。不得不报告坏消息的本身就是一个坏消息。 
  云浅雪向妻子请教:“公主殿下,您看,局势接下来会怎样发展呢?” 
  “云君,您实在太谦了,您应该看得到的。”卡丹公主语笑嫣然:“刚才已经说过了,历史往往是惊人地相似,当一个国家发生内部叛乱时候,往往会引起外部势力的觊觎和干涉的。二哥,您想想,当年紫川家发生远东叛乱时候,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川家失去了远东辅助军团的屏障,接下来就是我神族大举西向……”卡兰突然一下子顿住了,和云浅雪面面相觑。 
  “天,老妹,你该不会说紫川家会……” 
  云浅雪表示怀疑:“但是紫川家刚刚战败,他们应该没有能力干涉远东事务的吧?” 
  卡丹想了很久,这才慢慢地说:“我曾在紫川家的首府帝都居住饼很长时间,对他们情形有比较深的了解。云君、二哥,你们都太小看紫川家的实力了。他们在上次的远东战争中虽然损失了大批军队,但那些部队大多是乌合的民军和二线的预备队,紫川家西部漫长边境线上,一线的近百个师团的边防部队,还有西部诸省份数目庞大的地方驻军,还是保持完好无损的。 
  “我曾见过紫川家的一些高级将领,如斯特林、帝林、林冰、死了的哥应星、紫川秀——哦,他也死了。不客气地说,比起我族的将领们,人类的将领要强得多了,他们更懂得什么是战争,什么叫韬略。远东之战我们能胜利,并不是我们强大,而是当时他们恰懊是最虚弱的时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记得吗?哥应星时期,我族曾四次讨伐紫川家,通通在哥应星手上无功而返,这证明人类军队的实力并不像我们想像中那么差劲——起码不像我们所宣称的:三个神族士兵顶得上十个人类士兵!”神族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稍强,但在团体战中,人类军官的战术指挥能力和水平都远高于我们,很容易就能抵消我们单兵作战中的优势。人类还有另外一个优势,他们的武器科技水平比我们高得多,而且他们的将领也善于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记得帕伊之战吗?我们神族倾百万之师,竟然拿不下一个孤城,但如果围攻的是人类军队,他们早就用投石车、燃烧瓶、冲击弩把城池轰得稀烂了。 
  “紫川家今天的孱弱,多半是由于他内部的明争暗斗相互相倾轧造成的,这严重消耗了他们的精力。只要他们能醒悟到这一点,他们的潜力是无限的。因为在大陆上人类的三大势力中,以紫川家的人口最为庞大,足有一亿三千多万,他们的军事生产能力最为强大。有这样的人口基数,如果三思穷兵黩武的话,那他们很容易就能恢复两百万的军事编制。” 
  “但西边还有流风家牵制他们呢!” 
  “流风西山命已不久,等他一死,流风家族必有内乱。那时候,失去了西部威胁的紫川家,必然会重新强大起来的。那时候,他将成为我们神族的真正威胁——事实上,即使是现在的远东叛乱,我也怀疑这其中是否有紫川家插手的痕迹。” 
  “怎么会呢?” 
  “远东种族骁勇善战,但是他们的政治组织能力不行,社会组织还保持在氏族社会的水平,各个部族互相猜忌、怀疑,即使在同一部族之间,他们也分成很多小的部落群体,散乱得如同一团散沙。但现在,几支分散的流寇在不到一年的时间成为跨省、跨郡县,庞大而高度向心团结的武力集团,这需要非常高超的政治组织能力和领导才能。如果说没有外来势力的暗中操纵,而单是远东种族本身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的话,我实在难以相信。 
  “叛军并非那种胸无大志的流民草寇,他们的目标也不是打家劫舍,而是要分裂我们国土,把远东从王国境内彻底决裂出去。而远东的分裂对谁最有利呢?不问而知,紫川家。将来如果说紫川家卷土重来的话,就一点也不希奇了。”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见识,未必准确的。”最后,卡丹公主很谦逊地说。 
  对天下大势如此深刻的了解和分析,这分敏锐的洞察力与犀利的见解,即使王国那些最老练的政治家也未必能做到。卡兰却毫不奇怪,他早就知道在头脑谋略方面,她的妹妹是个罕见的天才。 
  他站起身:“老妹,你比那个装神弄鬼的黑沙强得太多了——那个家伙最近不知到哪里了?都没见过他的人影。将来我如果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话,我一定请你做军师。怎么样,愿意帮我吗?” 
  卡丹一笑:“你是我哥,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卡兰“哈哈”一笑,笑声却毫无欢喜之意,马马虎虎地一点头:“走了!” 
  云浅雪赶紧起身送客,一直送到门口,回来时候,卡丹神情凝重地对他:“云君,大哥出事以后,老二得意得忘形了,这种心态会招致大祸。你最好不要再跟他那么紧了。” 
  云浅雪一愣,笑道:“二殿下只是高兴了点,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心中却想:我的命运早巳经和二殿下紧紧联系在一起了,现在想退缩,已经太迟了。 
  ※※※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四日,远东,杜莎行省摩克镇 
  太阳冲出了云层,但是阳光仍然显得阴暗。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从设置在摩克镇的临时司令部的窗户往外望去,紫川秀喃喃地说。 
  司令部的参谋人员部坐在墙壁边的木箱上,小声地交谈着。大幅的作战地图挂在墙壁上,代表远东联军红色箭头和代表魔族的黑色箭头在地图上错综复杂地交错着、纠缠成一团。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远东军队急速扩充,大大增强了光明王的实力,但带来的后果是原来的组织结构再难以适应如此庞大的军队,特别是在调动将近三十万军队的庞大武装力量进行一场大战役时,大本营指挥力量薄弱的缺点立即就暴露出来了:近百个团队,近二十个大大小小各有不同任务的战役集团,光是要掌握各个部队准确位置和路线就是一件工作量骇人的任务了,更不要说还要根据瞬息万变的形势给他们准确地下达作战指令。 
  如果是紫川家的大规模正规军团,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各个正规军团往往都有一批专业的参谋军官,专门负责辅助司令员的指挥,但远东起义军街缺少这么一批人才,缺少有经验的专业军官,特别是参谋人才。虽然从秀字营中匆匆选拔了一批比较有文化的七兵来担任辅助职务,但是他们显然还不够老练。看到他们递交上来对鲁帝残部的作战计画,紫川秀哑然失笑。 
  十二万人的主力大军团要突然迂回一百四十公里到敌人背后发动侧翼打击,但却只给了他们三天不到的时间完成战役部署,他们的路线。按照紫川秀的经验,即使是紫川家最精锐的中央军团,要完成这么巨大的战役动作起码也需要一个星期时间。更让紫川秀觉得荒谬的是,在规定的行军路线上,八万人要在五个小时内通过一条只能容两人行走的木桥,而且这座桥还是处于特兰要塞的弓箭射程以内。而且计画中没有在行军路线上安排侧翼警戒部队,如果队伍中行进中一旦碰到袭击,事情将演变成一场灾难。 
  紫川秀苦笑着将那份报告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担子就几乎全部压在紫川秀身上了。 
  紫川秀知道,从人的管理能力上来说,最适合的下级指挥单位最好是四到六个,目前远东军的作战单位是太多了,但鉴于远东联军如今复杂的内部形势,军队过于集中的话,会造成军阀化和派系化的后果,他还不敢冒这个风险。 
  他走出指挥部的房间,外面同样是阴沉沉的,太阳被遮蔽住了。远方传来了低沉的轰隆雷声,夏季的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在白川营帐指挥部所在地的住房面前,身穿紫川家制服的秀字营士兵在来回巡逻,安全保卫工作做得相当严密,正如他预先交代的那样。 
  远处,村庄边上的公路上,排成两纵队的半兽人骑兵正在经过小镇的道路向前方推进,骑兵们披着兽皮,肩头挂着起义军的金色太阳肩章,扛着标枪,后面跟着的是步兵弓箭手。紫川秀认出了,这是布卢村半兽人德昆指挥的一支半兽人骑兵。那个浮躁的毛头小子,现在已经成为一员团队长官了。他统帅着一支六千人的半兽人骑兵部队,被编在白川的部下服役。 
  如果说秀字营的人类士兵是紫川秀在人类中的亲卫部队的话,那布卢村的半兽人就是紫川秀在半兽人中间的亲信了。为了报答他们当年的救命之恩,紫川秀对他们青眼有加,在布卢村的青年人中大力提拔将领和军官。现在,当年那六百多名参与拯救紫川秀行动的半兽人上兵,大多都已经被提拔为基层军官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当年参与起义的那两个团队的士兵也得到了特别的关照,很多大队长、团队长级别的中高级军官都是出身于当初的起义军。此举被蛇族酸溜溜在背后称为“光明王又在任人唯亲了”。紫川秀心里有数,民主政治是一回事,但军队需要凝聚力和向心力才有战斗力,他确实迫切地需要在军中建立一股忠诚于自己的势力。既然论功勋和才干,布卢村的小伙子们比起任何人来都毫不逊色,自己有什么理由不优先提拔这么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呢?虽然他们中间还没有人担任军团长级别的高级军官,但长期熟悉军旅生活的紫川秀却深知,比起元帅、将军那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人物,基层的团队长们才是实际上掌握军队的实权派人物。 
  紫川秀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政治往往是残酷无情的,由于哥应星的前车之鉴,他必须要为这种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如果身边的某位大将被魔族收买,有谋反的企图,一旦事起仓促,自己只需要向他部下的团队长们一声令下:“从现在起,一切部队调动由我直接指挥!”那位将军就根本调动下了部队,任何阴谋都无从进行。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黑沙的行剌,鲁帝的投诚,魔族新的增援军团在罗斯统带下即将到达远东,事情接踵而至。尤其是黑沙临走时候那暧昧的话语,更是隐隐暗示了一个令紫川秀恐惧的可能,但目前军事上的紧迫形势却使得自己无暇顾及于此,这令得紫川秀焦躁不安。 
  接受鲁帝的投诚会否会给自己带来后患?一旦事情泄露,军队能否接受这个事实? 
  魔族王国已经知道远东地区的叛乱了吗?可怕的魔神皇将采取什么措施来对付自己? 
  罗斯军团是单独前来,还是只是作为一个庞大的镇压部队的前锋?镇压部队的兵力如何?远东的自由刚刚出现希望的曙光,又要陷入兵火连接的灾难中了吗? 
  案头的工作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叠,但他没有心思去处理。最后他干脆把那堆工作抛开,走到了白川营帐的大门外,急速地来回走动,却没有进去:里面,白川正带着特工处的人员对投诚的鲁帝和其他的魔族军官进行突击盘问,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了。 
  门口处,一个善解人意的参谋军官上前问:“殿下,可需要我进去向白川大人询问一下进度?” 
  紫川秀点点头,军官往里面走,但没走几步紫川秀又叫住了他:“回来!”他焦虑不安地挥挥手:“不要干扰审讯。”军官愕然。 
  亲卫队长占雷从外面走进来,报告说:“大人。” 
  紫川秀不动声色地抬抬眼皮看着他:“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禀大人,事情办得很顺利。看到鲁帝的手令,他们立即就听令了。按照您的指示,已经将他们全部带到我军防线以内保护起来了,现在他们由西加将军看守,总共两千三百人,其中七人是女性和孩子。” 
  紫川秀奇怪:“怎么回事?” 
  古雷神色尴尬,低声说:“他们是鲁帝的妻妾和小阿。” 
  紫川秀哑然失笑,他没想到鲁帝也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这个屠杀了无数的女性和婴儿的人,也有妻子和小阿的吗? 
  “保密做得如何?” 
  “回禀大人,这次任务是由您的亲卫队和白川将军直属师团的人类工兵执行的,没有半兽人和蛇族士兵参加。西加将军已经命令亡兵们了,敢对外泄露此事的,杀无赦。途中,布森将军麾下的一支巡逻队曾拦住我们盘问,我不得已之下向他们出示了大人您的手令,宣布说这批是我们抓擭的魔族俘虏,他们当场就放行了。外界应该不会得到风声的。” 
  紫川秀点头:“还好吧。”用人类士兵是他自己的主意,秀字营的工兵跟随自己比较久,不需要担心泄密,另外,他们对鲁帝的仇恨也没有远东居民来得那么强烈。 
  他没有指出古雷行事的不足。在碰到巡逻队的时候,只需要跟对方说这是魔族的俘虏就够了,没必要出示自己的手令,这种画蛇添足的举动只会让对方起疑心:抓到区区千来名俘虏何必要劳动光明王亲自下手令?这等于明摆着告诉对方,这批俘虏不同寻常。但还好,碰到的是布森的部下,若是蛇族的索靳或是矮人族的部队,那对方准要大肆宣扬,吵闹得连每一只蚂蚁都能听见。 
  在鲁帝投诚后的第一时间,紫川秀立即就把事情的始末相自己的决定,详细地给云省的布丹长老写信用快马送去了。他相信,以布丹长老的智慧,应该能看出自己的用心良苦。杀了鲁帝,只是得一刀痛快而巳,对大局并无任何影响,但留下他,这就是颗很有用的棋子了。可以靠他来获知魔族的军事内情,探听机密。政治上,他也很有利用的价值,可以蛊惑魔族的人心,动摇他们的斗志——甚至到迫不得巳的时候,自己还可以用鲁帝的人头来作为相魔族谈判的条件。如果布丹长老能够赞成自己的行动,他只需传喻说:“奥迪大神要我们以宽大、慈悲的胸怀,宽恕我们的敌人。接受鲁帝的投降吧,不信的话请看预言诗,人神早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了!”那占军队绝大部分的半兽人军官相士兵会马上二话不说地磕头同意的,但在长老明确表态之前,自己必须将此事严格保持机密,否则将有动摇军心的危险。 
  想了一下,紫川秀吩咐占雷:“你进去告诉白川,让她告诉鲁帝,他的族人和妻儿都已经在我军的保护之下了,让他不必再有顾虑,放心说。” 
  古雷应命进去。 
  午后时分,天空更是乌云密布,云层低得有点吓人。紫川秀正在睡午觉,被通报的卫兵叫醒了:“报导殿下,白川将车紧急求见!” 
  没等卫兵把通报的话说完,白川已经一阵风地冲进了房间里,面颊绯红,声音激动得有点变调了:“大人,鲁帝已经全说了!大收获,这是大收获!” 
  “怎么回事?”紫川秀赶紧坐起来问,他也是早巳等得心焦。 
  “魔族在特兰要塞的防御空前虚弱!整个要塞的守备军不足三千人,而且几乎全部是鲁帝的部下,由于鲁帝叛逃了,现在他们军心涣散。鲁帝说了,只要我们派一路大军跟他过去,他有把握兵不血刀地让要塞的守军投降,将要塞完好无损地交给我们!——但是我们动作得快,因为罗斯的部队也正在朝特兰要塞赶来。” 
  紫川秀立即清醒了过来。他问白川:…坦里距离要塞多远?” 
  二百三十多里,有熟悉的向导的话,骑兵十个小时可以赶到!但现在的问题是……”白川有点犹豫:“我不敢肯定,鲁帝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他是专门想骗我们入埋伏呢?” 
  “立即行动!”紫川秀没有犹豫,鲁帝的族人和老婆孩子都在自己手中,他相信他没有这个瞻子欺骗自己,就算是冒险吧,自己以弱势兵力与魔族对抗,若不兵行险着,那根本没希望的。他问白川:“有哪些部队是可以马上出动的?” 
  “现在是午睡时间,士兵们大多休息了……要把部队调齐需要时间。德昆的远东第七团是骑兵团队,他们刚刚经过摩克镇还没有扎营,可以要他们立即出发。还有秀宇营的直属师团有两个大队正在值勤中,应该也可以动用他们,还有大人您的警卫团也是整装的……” 
  “这就够了!”紫川秀一口说:“吹响进军号!我带这些部队先出发,你带着剩余的部队跟上,通知布兰和布森带中军跟上支援,各部队动作要快!” 
  窗外白光一闪,霹雳一声巨声雷响,震得二人耳朵生痛。大颗大颗的雨点恶狠狠地从天上砸下来,劈啪劈啪地打在窗台上,水花飞溅。阴了老半天,终于下起了雨了。白川皱起了眉头,恨恨地说:“这雨下得真下是时候!泥泞的道路会迟缓部队的行进速度。” 
  “一样。”紫川秀站起了身子,望着窗外那茫茫的一片白点:“大雨同样会迟缓罗斯部队的动作的。现在就看谁的部队更顽强、更坚决了。”他望向白川,目光很温柔:“拜托了,白川。” 
  一瞬间,不知为何,白川有了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肃然一个敬礼:“是,我们定能拿下特兰!” 
  嘹亮的集合号声压倒了暴雨声,声音中透出几分仓促。半兽人七兵纷纷拿着斗笠盖着头,从自己的帐篷里跑出来相互询问:“怎么回事?魔族杀来了吗?”军官们扯着嗓门一个个营帐地召集自己的部队:“出来!快,紧急集合令!”半兽人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来,双手抱住头,嘴里不满地嘀咕着:“当宫的发疯了吗?这种天气要集合?” 
  相比之下,人类士兵自觉得多了。一听到“嘀嘀”鸣响的集合令,他们闪电般从各自的帐篷中猛冲出来,冲进了马廊里,寻找自己的战马。由于太多人同时进行,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人声喧杂,一阵阵剌耳的马嘶声,一张张圆睁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每个人都在叫嚷着什么:“让路!让路”、“见鬼,你挡着我的道了!”、“那边的,借过一下!”结果声音混杂进了雨声风声里,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部分取到了战马的骑兵汇集到了村中的主干道上,整个小镇像是被狠狠踢了一脚的马蜂窝,整个地忙乱起来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手忙脚乱的士兵在跑来跑去,半兽人、人类、蛇族、精灵怪、矮人族,各个部队混杂成一堆,主干道上人挤人,午睡中被叫醒的人们暴露在狂暴的大雨之下,一个个暴躁得像填满了火药似的,有几个人类士兵甚至不顾头顶上军号呜叫正紧,而跟挡路的半兽人士兵打了起来。一个过路的骑兵军官用鞭子将这小小的骚乱镇压下去了。但更多的地方,却是人挤人,士兵们慌慌张张地从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又跑回东边,就是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和上司。军官徒劳地呼叫苦自己部下的名字,却是没人回应。 
  望着这混乱的场面,白川秀眉紧蹙:“要是魔族趁这个时候打过来,那可真的完蛋了!” 
  紫川秀笑笑不出声,自己军队本来就不是那种以纪律严明的闻名的部队,这种混乱场面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对此也早有准备。在混乱的大街小巷上面,紫川秀派出的几十个传令官正在沿街大声地宣告: 
  “跟着旗帜走,快!跟着旗帜走!光明王殿下就在我们前面!” 
  “步兵的弟兄们,给骑兵的弟兄们让开一条路!”喊声透过茫茫的雨幕传人披甲的士兵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了。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名扛着金色太阳旗帜的骑兵给大家带路:“往这边走!苞着我走!”一批又一批骑兵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昏头转向地就跟着传令兵纵马冲出了小镇,马蹄踏溅泥水飞溅,一群群的人马投入了茫茫的雨幕中,渐渐消逝。 
  “我也该出发了。”紫川秀把斗笠戴上,一个呼哨,古雷率领的亲卫队立即全部上马,整装侍发。紫川秀正也要上马,身后传来声音:“等一下。” 
  白川拿出自己的雨衣给他披上,一边轻声说:“大人,一切多加小心,不要太过勉强。对于我们,对于远东,您比一百个特兰要塞还要重要。” 
  紫川秀一愣:“白川,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么关心我的安危了?” 
  “从你向我借一千个银币的那天起。”白川旗本不动声色地说。 
  茫茫的雨幕中,在杜莎行省苍茫的丛林道路中,一支骑兵队伍在前进,旗帜已经被卷了起来,他们行动迅疾如电,蹄声轰隆,成千上万急速翻动的马蹄将道路践得泥水飞溅,金属铿锵的碰撞声与人声、马鸣响成一片,这声音透过雨幕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尽避队伍已经在以极快的速度前进了,但尖利的吆暍声仍旧不时从队伍的前面传过来:“快!快!目标就是特兰要塞!”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工兵们的头上,为了加快速度,也为了躲避迎面打来的雨点,骑兵们都俯低了身子,湿透的衣服在盔甲下面紧紧地贴着身体,快速奔跑的战马在雨中浑身冒起了热气,像是一层烟。 
  “大人!”一员骑兵快马超出了队伍,向紫川秀追来。 
  紫川秀放慢了速度,打开头盔的眼罩,拨开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回头望去。骑兵贴近了紫川秀的坐骑。因为声音喧杂,尽避他已经是俯在紫川秀的耳朵边大声地吆喝了,但声音显得非常模糊,以致紫川秀只能依靠对方的嘴型判断他要说的话:“第二军团的军官教导队已经赶到厂,已经和本队会合!” 
  紫川秀停住了前进的马步,到路边的小坡高地搭起眼罩观看。果然,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住自己队伍的后方,黑色的骑兵队伍分几个方向向自己的队伍迅速地接近,每支队伍仿佛一条黑色的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其中有一队黑衣的骑兵已经赶上了自己队伍的后军,跟在后军部队的背后。就像无数溪流融入小坝一样,小坝又流进大海,一支又一支的队伍加入到了自己的行列中,使自己出发时候略显单薄的部队迅速地壮大了起来。铁骑铿锵,蹄声轰隆,雨幕中,那奔腾的骑兵军团显得异常的壮观,俨然示一路大军。 
  紫川秀笑着对着军官竖起了大拇指,示意赞许。秀字营没有辜负自己一年多的训练,接到紧急通知后,他们在二十分钟内就完成了集结,迅速赶上了自己亲自带领的先遣队。有了他们,自己就更有把握完成夺取要塞的任务。虽然这一次的行动开始得很仓促,看似卤莽,但紫川秀从自己的经历中得知,很多时候,那些事先策划已久、看似准备周全的行动,却往往会因为一些思想不到的因素而流产,反倒是一些无意之中临时决定的行动容易取得成功。理由很简单,自己想不到的,敌人同样也不会有准备。 
  一个小时后,罗杰军团的军官教导团队也赶到了。紧接着,紫川秀直属军团的军官团和三个骑兵团队也赶上了大队。队伍疾驰,只有晚上和第二天的午时在丛林中休息了两次,让马匹可以歇力活命,骑兵们就地台衣睡觉。当从马背上跳下来时候,就连紫川秀的体魄也大感吃不清,全身酸痛,两脚麻木,大腿处被磨破了皮,热辣辣剌心地疼。考虑到要保持部队相应的战斗力,于是他不得不宣布将休息延长三个小时,士兵们无不欢呼:“光明王万岁!” 
  在第二天的午后,队伍出了丛林,进入了一片开阔地带,雨又下了起来。 
  向导宣布说:“前面就是特兰要塞了!”——就是不用他说,紫川秀也看到了,茫茫的雨点中峨巍耸立的灰色庞然大物。特兰要塞的阴影给紫川秀很大的压力,想到自己既无步兵又没带攻城器械,单靠骑兵就想拿下这座仅次于瓦伦要塞的远东第二大堡垒,自己是否在做白日梦。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头盔的眼罩拉了下来,吩咐传令兵:“把那个魔族带上来。”鲁帝的投诚被紫川秀列为最高机密,目前仅仅有极少数的最高级人类将领得知此事。至于一般的人类士兵,他们只是奇怪为什么大人紧急出击要带上一个魔族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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