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一节
  从七八一年到七八二年,在广袤的远东大地上所发生的那些可歌可泣的事件,长时间地不为人类世界所知晓。没有历史学家来研究,吟游诗人也不会赞美,尽管那场战争是如此的波澜壮阔,热血沸腾。苍茫大地,铁骑横野,投鞭断流,那是个英雄和英雄的传说流传的时代,是个难以分辨事迹与神话的时代,是个充满了激情与梦想、光荣与希望的时代。
  在这幕壮阔的历史巨剧中,两支军队在其中扮演了主要的角色:魔神王国军(简称王国军)与远东种族联合军(简称远东联军)。在葱葱郁郁的莽莽丛林中,在一望无际的碧血沙海,在苍莽无垠的草海,在人烟繁华的都市,在荒芜人烟的山间小路,在百万平方公里的远东大地上,两军纵横驰骋,你进我退,犬牙交错,拉锯绞杀,战线如长蛇,蜿蜒数百公里,两军士兵的鏖战遍布远东大地的每一个城市、乡镇、村庄,在科尔尼,在杜莎,在埃罗平原,在帕伊,在高岗,在特兰,卫国勇士壮烈的痕迹无处不在,二十年后,开荒的农民仍可在偏僻的荒野发现身披战甲的皑皑白骨。
  是死,是活,当时已不是问题,全民皆兵,连妇孺也拿起了武器,在任何需要的地方,远东子弟慷慨奔赴死亡。这已经不能简单看做两支军队的对抗,这是两个世界的较量,两种完全不同的文明在交战,两种截然相反的信念在厮杀:一方豪迈奔放,他们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气,要求本应是生来得到的平等权利,要求得到尊严,反对践踏人性,认为人们有权过上不受欺凌、压迫和残酷剥削的生活;另一方象憎恨洪水猛兽一样憎恨这种思想,他们坚信塞内亚皇族的统治绝不可动摇,竭尽全力地致力于将这种思想扼杀在萌芽中——是的,刀剑无法谋杀思想,但却可以消灭思想的载体。
  远东政权成立不到一年,最初保卫这个政权的仅有六千名惶惶不安的半兽人逃兵,他们缺衣少食,武器简陋,常常饿着肚子打仗,赤着脚在雪地上行军,孱弱,疾病,饥饿;他们的对手是一个强大的、历史悠久的庞大帝国,他们拥有一百四十万精锐的军队,组织严密,武器精良,战斗力强盛,士卒彪悍善战,将领出类拔萃——这是当世最强大也最恐怖的军事力量,就连大陆上头号的人类势力也不敢应战,望着他们,紫川家族的精兵强将躲在瓦伦关后哆嗦颤抖。脆弱的远东政权诞生不到一年,却要向这股可怕的力量正面挑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是一个等量的、势均力敌的战争,犹如婴儿对巨人的挑衅。
  面对挑衅,魔神王国出动了一个军团,由鞑塔族首领、王国高级贵族罗斯所统帅的王国第九军团(也称“浴火凤凰军团”)而就为了对抗这个军团,新生的远东政权倾国应战,出动了全远东百分之七十的军队,动员了所有的预备队,出动了远东的秘密武器“秀字营”,——象这种规模的军团,王国一共拥有十五个!远东人连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但对于胜负,他们还是惴惴不安,毫无把握。远东人若是战败,他们就彻底失败,就全军覆没,就被彻底铲除,但如果他们打赢了,即使把第九军杀得一个不剩,那也不过让魔神皇在午睡后烦心一小会。
  尽管如此,得知魔神王国大兵压境,远东人还是毫不妥协地作出了反应:寸步不让!光明王不退反而进,亲率一万三千铁骑,冒着酷夏暴雨突死猛进,抄小道越过了苍苍莽莽的原始丛林,突然出现在特兰城下,先声夺人,引起了城内魔族的极大恐慌。这次勇敢的冒险,揭开了特兰大会战的序幕。
  特兰要塞,这是两个强力世界首次有意识的正面较量,两股强大力量的猛烈碰撞。在七八二年六月的酷夏,围绕着这个远东第一大堡垒所发生的一系列战事,在后世有个好听的名字:“特兰会战”。在二十年后的远东大地上,关于特兰大会战,有无数个版本的神奇故事在流传。那些光耀的名字,犹如黑夜中璀璨的繁星,照亮大地。
  英勇豪迈的布兰将军,他与他足智多谋的叔叔布森同被称为“佐伊族的民族英雄”,还有那洞察先机的佐伊族长老布丹,是他第一个号召抗击魔族,给远东大地做出了光辉的榜样,民众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尊为“圣者”;
  而哈特族(蛇族)则把他们首领索斯的事迹编成歌儿到处传唱,说他“英勇又顽强,立功不骄傲,嫁人就要嫁索斯这样的人”;
  沉默的龙人族不善于言语,他们只是把自己首领门罗的真人石像立在部族议事大堂的中间,出入的龙人长老都要向石像敬礼;
  还有那声名显赫的人类三重将:智勇双全的女将军白川、勇猛的罗杰将军、心思缜密的明羽将军,他们与及他们统帅下勇敢的“黑衣军”战士,他们不远万里地来援助远东的起义,帮助远东人民的解放,传授给远东人各种各样的知识与本领,被称为“远东永远的真朋友”。在他们身上,远东民众看到了人类正直和高贵的一面,曾被紫川家的官吏和贵族所败坏的人类声誉得到恢复,远东重又接受了人类,各种族的交流又开始了。
  那些光耀的名字,无疑是这个大时代中的风云人物。但是,细心的历史学家会发现,这段历史中存在着许许多多无法解释的矛盾之处,存在着大段大段的空白,仿佛历史突然在那里产生了断层。犹如繁星围绕月亮,那些璀璨的群星都被一个巨大的存在所吸引,那些光耀的英雄传说和显赫的名字后面,一个不灭的幽灵在徘徊,那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远东联军的真正灵魂,给千万民众带来光明的王者,他自身所处却是无边的黑暗。他的名字,悄无声息地谧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不为人知。。。
  雨幕中,一队骑兵在向要塞驰去,那是鲁帝和负责监视他的秀字营骑兵。鲁帝负责招降要塞中残余的魔族士兵,给大军打开城门,而那队秀字营士兵则负责监视他,防止他耍花样给起义军设置圈套。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口,紫川秀很是担心:如果鲁帝招降失败的话,那小队人马还不够魔族当早餐的,但瞧士兵们出发时那满不在乎的神情,仿佛一点也意识不到这个任务的危险性。乱世中人,谁都不怎么把性命当回事。
  远远望着那淡青色的巍峨轮廓,浑身被雨淋得精透,紫川秀打了个冷战,想:“这不是靠蛮干能拿下的城池。”
  特兰要塞位于杜莎行省的东北边陲,靠近远东与魔族王国的边境,是紫川家族为了防御魔族的侵袭而于帝国历六一二年兴建,号称远东的第二大堡垒,仅次于瓦伦要塞。特兰要塞高二十五米,城墙轮廓呈椭圆形,外围全部用一米宽两米长的巨石堆砌而成,城墙厚度达四米,城墙上足以让七人并行,那淡青色的高耸城墙给人种沉重的压抑感。城墙上筑有半永久性的木制栏杆,可以抵挡从地面发动的大部分远程攻击,城墙上的守卫者可以很轻松地从栏杆的空隙射杀地面的进攻者,再加上星罗密布于城头的那些防御武器:重装弩、连击弩、投石车、弓箭手,这是所有进攻者的噩梦,连靠近它五百米以内都是危险的。
  在远东大叛乱之前的百多年间,此地一直是紫川家与魔族征战的第一线,家族对此地非常重视,驻扎重兵。在哥应星时代,魔族曾多次侵袭,都在特兰要塞下面大败亏输。但在七七九年的叛乱中,驻守该要塞的半兽人师团突然反叛,杀光了驻守此地的人类官兵,于是这座闻名遐迩的要塞也和远东境内大大小小无以计数的堡垒工事一样沦陷,没能在接下来的一连串的战争中发挥作用。一年前,远东联军以勇悍出名的大将罗杰曾率领二十万大军猛攻特兰,企图一战而克之,结果他庞大的军队在特兰坚固的城墙工事面前吃尽了苦头。罗杰不得不改变主意变成围城战。没等守卫者的粮食先消耗光,远东军的粮食倒先见底了,于是罗杰只好灰溜溜地带着他的大军跑了。
  天空阴沉沉的,黑色的云朵罩满了天际,雨又下了起来,白茫茫的雨水仿佛永无止境,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了闷雷低声的轰鸣。远远的,从要塞前方的公路方向奔来了一队骑兵,领头的一个军官径直朝着紫川秀奔来。
  紫川秀抬起了头盔的眼帘:“什么事,小旗?”
  “大人,魔族军到了!”
  紫川秀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正东方向的远东大公路上,他们过来了!骑兵、步兵混杂,光我们看到的就有二十一面旗帜!距离我们还有十公里。他们的旗帜。。。”军官跳下了马,在地上画了个图形。尽管很模糊,但紫川秀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一只鸟的旗帜。据紫川秀所知,魔族各部族分不同的旗帜标志,最出名的当然是以狮子为标志的塞内亚族,而以鸟为标志的只有靼塔族,他们以浴火的凤凰为旗。也就是说,这是新从国内调来的靼塔族兵马,鲁帝的命令对他们是没有丝毫效力的。
  紫川秀震撼:他们来得好快!
  能不能先发制人地拦截他们?但在平地上交战,一万多饥累交加的人类、半兽人骑兵对上五万或者更多的魔族军,胜算有多少?白川率领的增援部队能不能在十个小时内赶到?
  鲁帝的招降是否能顺利?他对他旧部的威慑力和感召力,是否真有他自己形容的那么“影响巨大”?在特兰的守军中,哪怕只有一百人是对魔神皇保持着忠心耿耿的,那么“保皇派”和“保鲁派”之间势必要发生流血冲突,那些忠于魔神皇的士兵只要坚持一个小时,增援就会赶来,那么站在鲁帝一边的官兵势必也会产生动摇,那时候——紫川秀忽然怀疑:莫非这是个圈套?是个要把起义军精锐一网打尽的阴谋?
  紫川秀仰面朝天,大颗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清醒。他望向部属们,在距离要塞一里外的绿草地上,全军先锋的一万三千名骑兵散成了略不整齐的四边形,那整齐排列的盔甲和刺枪一眼望不到尽头。雨水淌湿了头盔,顺着帽檐的缝隙进去,从士兵们消瘦的下巴处流淌下来。谁都没有出声,只有哗哗的雨水溅落在盔甲的铁片上密集的滴水声,在黑色的铁盔下面,是一张张流淌着雨水被烈日灼晒得黝黑的面孔,是那帽檐下面那由于疲倦而略带阴森的眼睛,在士兵们的眼神里,紫川秀看到了毫不动摇的期待、忠诚、信赖、热诚,只要光明王一声令下,他们立即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擒龙。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雨依旧淅沥淅沥地下,战马在不安地踢打着地面,低声地轻叫两声,连它们也被那沉寂中孕育的杀气所压抑。士兵们保持着队型,但骚动还是无声地出现了,队伍中有人轻声嘀咕,流言蜚语从这头传到了那头。
  不知是第几次看时间了,三十分钟过去了,紫川秀狠狠地咬下唇,张口欲喊:“撤军!”
  “大人,要塞来人了!”
  城门处遥遥奔来两员人类骑兵,看着他们冲刺的身影冲过茫茫的雨幕越奔越近,紫川秀心脏蓬蓬直跳动,两脚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成还是败,几秒钟之内就要见分晓了!
  整个队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里流露出渴望。突然地,那两个奔驰中的骑兵同时高举了双手挥舞着,形成了两个大大的“V”字形。一瞬间,整个队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万岁!”
  紫川秀浑身轻松下来。他隐藏着狂喜,把头盔的眼罩放了下来,不动声色地一挥手。顿时,千万只马蹄开始奔腾,上万人类骑兵犹如一道滚滚河流,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敞开的特兰要塞。
  刚入城紫川秀就得到通知,鲁帝率领部下们在总督府门口等候,他立即驰马奔去。远远就看到了,在特兰要塞魔族总督府大门的白色台阶上,聚集了高高矮矮的魔族军官近百人。他们穿着褐色的制服,帽子和肩膀上别着代表军官身份的彩色羽毛,身后披着红色或者银色的斗篷。几面王国的军旗丢在地上,军官们的长筒军靴胡乱地踩过,金色的绸子上留下了沾泥带水的黑色脚印,肮脏,凌乱。
  在人众的最前面,鲁帝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远东总督的印信,脑袋压得低低的。眼见紫川秀接近,他弯下粗壮的腰身,两手趴地,以头磕地。他身后的魔族军官跟着磕头,上百人一排排地跪倒,各种颜色的斗篷如同波浪一样起伏着。
  这是个历史性的事件,魔族的远东占领军全面向联军投降。一时间,联军官兵和围观民众都有了种眼看历史在眼前发生的震撼感觉,将领们自发地簇拥在紫川秀身后,没有人出声。 
  鲁帝颤抖、空洞的声音在寂静的大街上回荡:“罪臣鲁帝恭候伟大的光明王殿下!谨献上特兰要塞以弥补臣罪孽之万一,还望殿下宽宏大量,不要计较罪臣以往之冒犯,今后罪臣将忠心侍奉殿下,与王国再无关系!”
  紫川秀稳稳地端坐在马上。他俯视着昔日最大的对手跪倒面前,胸口涌过了一股热流,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感到的并不是征服者的昂扬快意,反倒眼睛一酸有种想落泪的感觉。稳定了下情绪,他说:“鲁帝阁下,这次干得很好。以后也希望你能继续为我军效力。”
  “罪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鲁帝响亮地喊道,魔族军官们也参差不齐地跟着喊:“愿为殿下效劳!我们弃暗投明了!”
  街道上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弃暗投明?紫川秀一晒,但笑容隐藏在面具之下无人能见,他很宽容地摆了下手:“都起身吧!诸位回总督府休息。请放心,我军历来宽待俘虏,各位不必担心人身的安全。”
  鲁帝忍不住声明:“光明王殿下,罪臣等人不是俘虏,我们是自愿投诚——不,我们是起义的!”
  紫川秀一愣,随即笑说:“那就更加宽待了,哈哈,哈哈!”笑声中,他策马扬尘而去。
  鲁帝等降将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以为这番大功准会让光明王殿下赞叹有加,说不定还会封个官职给自己,不料殿下如此轻慢,连马都没下就走了。
  午后街道阴沉沉的,乌云密布,行人稀少。一队骑兵护卫着他,从要塞中心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经过,“滴答滴答”的清脆蹄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紫川秀暗笑。他深知魔族的特性,他们只尊重强者。自己如果对鲁帝很感激的话,那些新降伏的魔族军官对自己的敬畏立即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还会萌生反意。自己摆出副“特兰要塞不过小事一桩”的高深莫测,他们反倒敬畏有加,不敢起异心。
  骑兵开赴城市各处,在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很多魔族士兵。魔族兵风纪极差,不时见有醉熏熏的三五成群的士兵地游荡在大街上,不见有军官出来约束他们。空气中迷漫着浓浓的劣质酒味。看到大队人类骑兵经过,魔族兵震惊,有人呼叫:“远东佬进城了!”有人破口大骂,有人远远地朝人类队伍投掷石头和杂物,更多的却是表现出一副麻木的呆板表情,无动于衷地坐在街边喝酒。没有人上来动手。
  在多次战败以后,魔族军本来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再加上指挥官的失踪,这支曾威名远扬的正规军在自暴自弃之下已经堕落成了一团散沙。紫川秀乐观地估计,不会出现大规模、有组织的反抗事件,但在增援部队赶到之前,城市的占领军将处于最危险的状态。他思考着,一边明快地发布命令。依照他清晰的命令,一队又一队兵马依令开出,铁骑铿锵,奔赴城中各处要害部门。兵力将集中在几个城门、城墙和武器库房,对于城中的广大地区和魔族营地置之不理——实际上也无法理会,兵力全部用来外线防御都不足,无法分兵监视城中的魔族降兵了。
  在城市东门口,紫川秀下了马。这里是整个城市的防卫中枢,不但有城门等防卫要害,武器仓库也在这里。联军士兵正将大捆大捆的箭矢、石头往城楼上运送,城市中的远东平民也自发前来帮助子弟兵。看到紫川秀带领大队人马到来,居民们发出热烈的欢呼:“欢迎光明王到特兰!光明王万岁!”
  紫川秀向人群挥手致意,谦逊地回应道:“远东万岁!”
  在城道的出口处,魔族的军队正在撤退。他们是原来驻守城防的部队,在军官命令下交出了阵地。队伍里,十几个魔族兵是被担架抬着走的,地上留着大滩大滩的鲜血,触目惊心。军官向紫川秀介绍,就在几分钟前,驻守此地的魔族部队拒绝撤出,与前来接管的起义军士兵发生了冲突,从语言对骂到肢体冲突,最后双方都动了刀子,十二个魔族兵被打成重伤,七个起义军官兵也见了血。幸好,在酿成更大规模的骚乱之前,这场冲突被赶来的魔族军官压制下来了。
  望着魔族队伍的背影,紫川秀十分担心:这伙新降伏的魔族兵人心浮动,鲁帝能否一直弹压他们,实在难以预料。在魔族兵那直勾勾、毫不掩饰的仇恨眼神里,他看不到丝毫对征服者的献媚,而这种表情,今天入城以后,在鲁帝以下的高级军官身上他已看到了太多了。所有的高级军官都毫不犹豫地投降了自己,反倒是那些普通士兵中却存在对远东军的强烈敌意。魔族如此,人类也如此,最后关头,为什么往往那些平常被人所瞧不起的卑贱人物反倒比高官贵族更忠诚于国家呢?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大雨刚刚过去,城道上湿漉漉的,到处是汪汪的水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临战气氛,紧张、混乱、棘手。匆忙之下接手了一座重镇,各部队隶属不同,缺乏统一的指挥系统,于是大家自行其事。传令兵在焦急地跑来跑去,喊哑了喉咙,人类在尖酸地臭骂,半兽人则大叫大吼。弓箭、投石车、弩机等堆放得杂乱无章,堵塞了道路,川流不息的部队来来往往,互相堵塞、冲撞。人声嘈杂混乱,哪怕是面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看到这情形,紫川秀大皱其眉。看到光明王驾到,正焦头烂额的部队指挥官连忙上来迎接他,敬礼致意。 
  紫川秀回礼:“各位是哪个部队的?”
  军官们报告了各自部队隶属,其中有紫川秀的一个熟人,半兽人团队长德昆,他是出身布卢村的。在场的军官除了紫川秀外,以他的职位最高。紫川秀迅速给他们划分了防守区域。分清了职责之后,混乱状态立即大为好转,各项备战工作逐渐上了正轨。
  紫川秀登上城楼高处,极目眺望。公路的尽头出现了黑色的影子,出现了旗帜和大队的人马,急速的马蹄声响遥遥传来,敌人正火速朝特兰赶来。比起罗斯,自己只早了十几分钟,胜负也就是这一线之差了。他转身走到了城道的一个箭垛上扬声道:“弟兄们!”各处忙碌的起义军官兵都听到了,转过身来。
  紫川秀的声音非常诚挚:“弟兄们!大家长途跋涉二百三十里,一天没吃没睡,十分疲倦,这些,我都是知道的。谨代表远东,代表千千万万从魔族魔掌下被解救出来的远东民众,感谢各位的努力!”
  士兵们凝神倾听着。在这个疲倦、暴躁的午后,紫川秀平静的声音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在最杂乱的纷扰中都可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如同一道清泉流淌过躁乱的心头,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劈劈啪啪的掌声、欢呼声逐渐响起。但在欢呼和掌声中,紫川秀平静的话语照样清晰可闻,仿佛就在众人耳朵边:
  “我们十九个小时内长途奔袭二百三十里,夺下了魔族在远东最后也是最大的要塞!我们俘虏了相当多魔族高级军官还有不计其数的兵马!我们解救了几十万在要塞中受奴役受压迫的同胞!我们的努力,为我军取得了主动权!今天的大胜,我们将是头功!”(掌声)
  “我们已经击溃了魔族总督鲁帝的军团,但是魔神堡并没有甘心失败,他们以为远东是永远属于他们的后花园,远东的千千万万民众——无论是佐伊族、哈特族、鲁特族(矮人族)、龙人族还有人类——都不过是他们蓄养的奴隶,他们可以随意欺辱,任意搜刮掠夺,哪怕夺走我们的最后一条裤子抽光我们的骨髓都不会放过我们!”
  愤怒的咆哮长长地回荡在要塞前的原野:“杀光绿毛鬼!”
  “为了继续他们的统治,为了象昨日一样继续掠夺我们、欺侮我们,现在,魔神堡派来了他们的高级贵族:罗斯公爵,还有他为数众多的爪牙们!这是一支强悍的军队,在与紫川家的战争中,他们焚烧了远东最美丽的那些城市:格兰特、巴界、露伊、杰西亚,他们将被俘的人类生生活埋,砍下的脑袋堆积如山!
  就是这支满手血腥的部队,他们来到了远东!他们又想象昨日一样烧毁我们的家园,将我们的战士,将我们在远方的亲人,将那所有爱我们的和我们所爱的人活埋,将他们挂到树上活活吊死!是的,如果我们不能今天在这里阻止他们的话,这一切就要发生!
  士兵们,身后就是你们的家园,就是你们的妻子、孩子、母亲,你们退无可退!”
  “不,绝不后退!”士兵们的愤怒呼喝犹如狂澜厉飙,尤其是半兽人的士兵们,想到自己的亲人有可能遭到罗斯军团的屠戮,他们涨红了脸,胸口惊人地起伏着,呼哧呼哧喷着气,他们胸中战意燃烧。
  “那么,就在今天,就在这里,我们要给予魔神堡迎头痛击!”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呼喝:“打,打,打!”
  “我们兵力不足,但我们的兄弟和战友正在赶来增援我们!白川将军率领十万大军距离我们只有一百多里,罗杰将军也正在赶来与我们会合!远东的千万人民在身后支持我们!我们拥有地利,在我们脚下的是远东最大也是最强的防御工事!我们拥有万众一心的战斗意志!与这些相比,那些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前来侵略我们的绿毛鬼,算得了什么!公爵的称号吓不倒我们,我们打跨了一个公爵(鲁帝),难道我们会害怕另外一个吗?给绿毛鬼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要他们世世代代记得,永远不要打远东的主意!”
  “对,殿下说得真是再对没有了!”半兽人喃喃赞叹道:“就该这么办!”
  “还要辛苦大家再努力一把,把罗斯给干掉!打完这仗,我给大家每人三天假,奖金(紫川秀飞快地盘算了一下,把最初想到的数字减去了一半,然后又减去了一半)每人五两银子!”
  “光明王万岁!”士兵们欢呼响彻云霄。仿佛突然给灌注了能量,人人充满了活力,瞧那股欢呼的热烈劲头,倒象罗斯军团已经给全歼了。
  午后两点左右,要塞的近郊出现了罗斯军团的先锋,全是不着甲的轻骑兵。经历一路跋涉,魔族骑兵本来褐色的披风已经脏得没法辨认本来面目了,人数约为五千。
  紫川秀本想浑水摸鱼地顺手将他们做了。他大开城门,城头上全部安排魔族降卒巡逻,城头上飘扬的依旧是魔族王国的旗帜,伪装得全无破绽。但是该部队指挥官仿佛有着某种神秘的第六感,他突然下令部队全速转向,脱离了城头弓箭的射程。紫川秀急忙下令,城头埋伏的半兽人弓箭手纷纷现身,却只射掉了最后一名骑兵马尾巴上的几条毛。
  计划功败垂成了。这伙死里逃生的魔族兵还很不识抬举在城池四周来回奔驰喊杀,对着城头拉尿扮鬼脸做出种种侮辱的动作,紫川秀面涨得通红,容易冲动的半兽人兵更是激奋得嗷嗷直叫,他们推举了代表到紫川秀面前请战。一个邋邋遢遢的半兽人大汉在紫川秀面前朗诵诗歌似地大喊:“我实在受不了这个侮辱了!请殿下千万不要阻拦我!”
  “我不拦你。”憋了一肚子气的紫川秀一脚把他踢下了城墙:“那就去吧!”
  毫无遮掩地对着几千张牙舞爪的魔族,这个半兽人当场就吓坏了,脚一软坐到了城墙根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在全城人的哄笑声中,最后还是紫川秀下令用根绳子把这个宁死不辱的好汉给吊了上来。
  当天下午的六点十分,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魔族军团的主力出现了。
  东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那一抹朦胧的黑线,就象镶嵌在土黄色大地上的黑色花边,不断地蠕动、扩大,那黑线在迅速地膨胀。千万人聚成黑色的轮廓,千万只脚步践踏着大地,扬起了沙尘,浓烟滚滚,那灰黄色的尘土将大军掩盖,只能隐隐约约地露出一角黑色的轮廓,仿佛魔王从笼罩自己的黑云中露出了锋利的爪子。而在那黄沙飞烟间,密集的光点时隐时现,一片又一片,那是高耸的刺枪林在夕阳下的反光。
  即使从远处观看,一支正在行进的大军也是令人震撼的。魔族军从地平线上不绝的涌出,就犹如一只丑陋的怪物,那庞大的身躯已经覆盖了目光所至的天空和和大地,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旌旗如海,枪尖如林,骑兵的斗篷密集如云,各种颜色的羽毛冠争相辉映,各个方阵森严,整齐,壁垒分明。一个又一个步、骑兵方阵开到城下,延绵不断,眼看要塞东面那片宽广的平原上已经挤满了军队,而后续部队还在不断地赶来。在距离要塞两公里处,魔族军队停止了进逼,向左右两翼展开,从南、北两面对要塞展开合围,正面阵列蜿蜒足有十里,旗海飘扬一眼望不到尽头。
  远东的独立战争开始以来,远东军还没曾经历过这样壮阔的场面,与如此庞大的魔族正规军对战。一瞬间,被魔族大军进逼的气势所震慑,起义军官兵面露恐惧。
  紫川秀一惊,情知若不设法挽回士气,绝对坚持不到白川赶来。他故意大声问:“德昆,你看,这该有多少兵马?”
  半兽人德昆打起了眼帘:“我说不好,殿下。但看这方阵的厚度和两翼的展开,起码有十万人马。”
  紫川秀笑笑:德昆还是嫩了点,要营造如此庞大的气势,这起码要十五万大军——更准确地说,魔族有步兵十四万三千多,骑兵三万一千,总共十七万四千兵马,全部隶属魔族王国第九军团,这是刚刚从鲁帝那得到的情报。魔神王国的第二大部族鞑塔族这次倾巢来战,看来罗斯公爵对远东势在必得。
  紫川秀大声说:“防守战是很占便宜的。当年的帕伊之战,魔族又有多少兵马?不下百万!而且全部是魔族军那些最强的精锐军队,结果怎样?不照样给打得落花流水吗?”
  周围的士兵神色一振,纷纷交头接耳。紫川秀继续说:“我们所在的是仅次于瓦伦的远东第二要塞,城高河深,更不是小小的帕伊城可比的,而且武器精良,援军在侧,粮食充足,哪怕魔族就是再来百万大军,我们也毫无畏惧!不,兄弟,我们不光是守住城池!我们要的是一次大胜,要彻底击溃他们,全歼他们!”最后几句话,他扬起了嗓门,声量大得整个城头都听得清楚,站得近前的一队士兵激动得鼓起掌来,跟着大喊:“打败他们!消灭他们!”
  紫川秀赞赏地对他们翘起了大拇指,想:“傻蛋,当官的说什么你也信啊。”
  魔族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据紫川秀观察,他们军中并没有重型的攻城车、登云梯、投石车等必备的攻城武器。这场遭遇战对双方都是突如其来的,对于在这里会碰见联军的大部队,罗斯毫无准备。有帕伊的前车为鉴,除非他蠢到要让士兵以血肉之躯填满特兰的护城河,否则在造好必要的攻城工具之前,他应该不敢对要塞发动攻击,而要长期围攻的话,庞大的兵马并无助于成功,反而徒显其短。
  远东联军还是第一次与鞑塔族的军队对阵。科尔尼会战时候鲁帝带领的全是塞内亚族的士兵,尽管远东联军最终还是依靠人海战术击败了他们,但那六万精悍、勇猛的塞内亚野战军给刚诞生的远东联军上了血淋淋的一课。自那一战之后,很多远东将领才明白什么叫一流的军队。鞑塔族的军队实力究竟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以一个军事老手的眼光,紫川秀平心而论,他们确实不能跟塞内亚族比,看他们行军列队的情形,他们缺少塞内亚族那种如狮如虎的可怕斗气,那种压抑的森严杀气,更没有那种浑身充满精力的可怕的爆发力和嗜血的狂热——倒很象创建之初的远东起义军。
  “殿下,他们有人过来了!”
  紫川秀闻声望去,魔族军主阵中出了五名身佩白羽的军官,朝着城池方向径直策马前进。在进入城头的射程范围之前,领头的一人向城头喊话:“城上不要放箭,我们有话要说!”
  城头静悄悄的,没人回应。魔族军官们心有恐惧。他们商量了一下,只有一个人继续策马前进,其余的人在原地等候。那个军官很有胆色,一口气冲到了城前二十米处,朝城头喊话,大致内容如下:
  “前任远东总督鲁帝大逆不道,背叛神皇陛下。我军奉陛下之命而来,将要对其进行惩罚,并平定远东地区的叛乱。我军由鞑塔族首领、高贵的王国公爵、加纳军区的总督罗斯大人亲自统帅,军队足有二十个万!奉劝各位神族将士不要执迷不悟,陪着鲁帝只有跟他殉葬了。以王国和陛下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即打开城门迎接公爵大人,立功者有赏,否则大军一旦破城必将玉石俱焚,那时候就将后悔莫及了!”
  对这个魔族军官来说,这真是一场成功的演讲。既充满了感情,又意味深长,唯一不幸的是,他搞错了演说的对象。城头上的守军士兵只听得一通叽里咕噜的噪音,除了紫川秀,没有一个懂他在说什么的。他冷冷地下令:“杀了他!”立即,“飕飕飕”风声急响,那个很有才华的演说家顿时浑身插满了箭矢。他一声不吭地向后软倒,双脚却依旧绑在马镫上。战马受惊之下掉头奔跑,将尸体一路软软地拖了回去。
  守在外面的魔族大惊,同时退后几步确保安全,然后齐齐破口大骂,发誓说一定要踏平特兰,将全城人杀得一个不留。听得下面那恶毒的咒骂,魔族降兵都快哭出来了。
  紫川秀阴险地坏笑着,因为奸计得逞而沾沾自喜。
  他静静地屹立在城头的最高处,挺拔、威严。士兵们都在无声地望他,十七万魔族军也在仰望着他。夕阳余辉落在他身上,金属的面具灼灼闪亮,黄昏的晚风中,黑色的战袍袭袭飘舞。光明王在最前线!单是他的出现就给了士兵最坚定的信心了,士兵们无声地传递着这个信息:光明王还在,我们不会输!
  夕阳西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郊响了一片叮叮铛铛的敲打声,魔族大军开始打桩建寨扎营,然后各处营地冒起了炊烟渺渺。从城头上看去,那散落在火堆边三三两两时聚时散的魔族兵简直跟蚂蚁一般。
  紫川秀这才想起自从入城以来,起义军还没能进食,他大手一挥:“开饭!”
  在士兵们吃饭的时候,他叫来了鲁帝,向他询问要塞的粮食储备情况。鲁帝回答说绝无问题,还带着紫川秀亲自去粮仓看了一次,那巨大的粮食袋一堆一堆地垒成了小山,紫川秀只有吐舌头的份。他顺便又查看了设在东、南两个城头的四个武器仓库,更是心头狂喜:各式各样的武器一捆又一捆堆满了整个仓库,那些新造的刀、剑统统用稻草密实地包裹起来,随便拆开一把,黑色的锋刃寒光闪闪,保养得非常好,比起义军目前装备的土造砍刀锋利得多。最让他高兴的是弓箭仓库,那里储备各式各样的骑、步兵用强弓共三万多把,箭矢竟达二十万捆,更有造价昂贵的攻城车、箭台、云梯、冲击弩车等大型攻城装备,这是魔族军队为将来攻击人类的瓦伦要塞而准备的。紫川秀想,如果让城外的罗斯看到这些东西,一定羡慕得要吐血,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了。
  魔族历来都是把特兰要塞当最可靠的后勤保障基地的,从远东各地掠夺来的粮食和新造的武器装备大多储藏在这里,现在让紫川秀轻轻松松地拣了个大便宜。估计,这里储藏的粮食,可以供应部队吃上两个月,这下不怕罗斯搞长期围攻了。他当即下令,将仓库里所有的投石车和重型弩机都搬到了城头开封启用,加强城墙各处的防御力量。
  入夜,为了防止魔族搞突然袭击,起义军都没有进营房休息。士兵们合衣躺在阵地上,武器就放在身边。紫川秀带着卫队举着火把巡查各处阵地,查看是否有懈怠、脱岗的事情,结果很让他满意,无论他到哪个角落,值勤的哨兵都能警惕地先发现他,盘问口令。
  在西边城头,紫川秀望向西方的地平线,来路黑黝黝的全无动静,那深蓝色的丛林死水一般的安静。他心有疑惑: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来说,白川部队应该到达了。出什么事了呢?
  绕着整个城头转了一圈,他又回到了东面。黑黝黝的夜幕中,魔族的营帐中燃烧起了熊熊的膏火,那无数闪烁的火光从城下一直延伸到目光所不能及的深黑的天际,和天上的繁星融合在一起,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落到了地上。
  半兽人团队长德昆负责东面城头的防御。他向紫川秀敬礼,报告一切正常。半兽人诚恳地说:“殿下,您太辛苦了,请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吧,德昆。”
  德昆腼腆地笑着,却不肯回去睡觉。他陪着紫川秀一起在城道上巡查。魔族的营帐中,有人在出色地弹奏冬布拉琴——魔族的一种民间乐器。夜风吹过,风中带来了一阵隐约的歌声,那是从魔族的营帐里传来的歌声,曲调阴沉,带有种淡淡的伤感和凄凉。紫川秀只隐约听得这么几句:
  “喔,我出生的故乡啊,
  我再也见不到你。
  再见了亲爱的姑娘,
  清晨的花园里再也听不到黄莺在歌唱,
  让我们来生再相会。。。”
  紫川秀停下了脚步,仔细地倾听着。他抬起头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在窥视着浸满鲜血的大地。曲调里那种朴素的忧郁情调有力地感染了他,一瞬间,记忆中无缘无故地再现了过去的生活画面,想起了一些早被遗忘了的童年场景,想起了花园中那条开满了紫红色蜡菊的小径,还有在那小径尽头等候自己的白裙子。在这一刻,他充满了一种怀念的乡愁,怀念着童年走过的小径,怀念着那棵刻着自己名字的大榕树,怀念着那些没有战争、没有鲜血、没有饥饿的美好年代,无限惆怅。在轻柔的乐曲中,他那冷酷的、线条分明的俊脸罕见地流露出温馨的表情。
  “殿下,他们在唱什么呢?”
  仿佛被梦中突然被惊醒一样,紫川秀闻到了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野狗拖长了的凄凉叫声,它们正在撕咬着今天被打死的魔族兵尸体。他的思绪很不情愿地回到了现实,板着脸说:“没什么,一些无聊的东西。休息吧。”
  第二天清晨,紫川秀习惯地在六点钟醒来。他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魔族的阵营。早上雾很大,象牛奶一样白色的雾蔼被风吹赶着变幻不定,朦朦胧胧,看不清百步开外的景色。紫川秀心下一沉:这种天气对于防守是很不利的。
  古雷跑过来给他送上了早餐,他却先问:“值勤军官在哪里?白川部队到了没有?”
  答案很让人灰心:白川部队尚没到达,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即将到来。
  紫川秀一凛。他想不出白川有任何理由迟到。只不过两百多里路,步兵行进两天足够。而且魔族的主力已经在自己面前,附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白川,除非——紫川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想到这里,他如同堕入最寒冷的冰窟,全身发抖。随即他又笑话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他还记得,在临出发前白川那发自内心的话语:“大人,请多保重自己。对我们而言,你比一百个特兰要塞更可贵。”在少女那真挚的眼睛中,他看不到一丝虚假,纯洁透明犹如水晶。
  当军队正在吃早饭时候,远处传来了哨兵嘹亮的叫声:“警戒!魔族崽子——上来了!”顿时,整个营地沸腾了。军官们急速地命令:“上城头,各就各位!”士兵们丢下了饭碗拿起武器撒腿往各自的岗位跑,各处响起了让人牙根发软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重型弩机的弓弦被拉开了。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等候那即将到来的残酷搏杀。
  晨光中,魔族军展开了阵势:每个步兵团队做一小方阵,每五个小方阵又汇成一个中方阵,每三个中方阵又集为大方阵,共作五大方阵出动。骑兵在步兵方阵的两翼展开队列,雄壮广阔,海一般的头盔,马刀和刺枪,浩浩荡荡,直抵天边。鼓声雷动,喧嚣震天。
  大军出动,指挥营中的鞑塔族将领齐齐下跪。罗斯公爵焚香祷告:“愿大魔神保佑我鞑塔族,一战而克!”
  第十二卷 
第二节
  白茫茫的雾气中,人头簇拥。千军万马从雾气中现身,人头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随着嘹亮的口令声,第一个步兵阵开始前进。千万只裹着绑腿的脚抬起、同时落地,步伐整齐划一,跨过的距离整齐得象尺子量出来似的分毫不差,“咚、咚、咚!”随着那有节奏的整齐脚步声,连特兰坚固的城墙都在颤抖。魔族士兵行进一边举起了武器,高呼:“瓦格拉!” 呼声地动山摇。刀如山,枪如林,钢铁的海洋耀眼夺目,千万人聚集的压迫力迎面而来。
  在步兵方阵的两翼,骑兵以散兵线推进,骑兵群快速地越过了步兵方阵,潮水般涌过了城头五百米的接近距离,城头上却静悄悄没有反应。比起那边大张旗鼓的喧闹,这边却是死一般的寂静。那种莫测高深的神秘感觉给人压力,更让人恐惧,冲在前面的骑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指挥官大喝:“临阵退缩者斩,上啊!”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嗡嗡”鸣响。
  “杀!”
  天空忽然暗下来了,一百三十五台连发弩机和两千五百五十三多名弓箭手同时发射,大片的飞箭象云朵一样遮蔽了阳光,乌云瞬间又变成雨点,金属的瀑布从天而降!那弩机发射的箭矢是如此强劲,冲在最前面的魔族指挥军官象是被个隐形的巨人正面猛击了一拳,整个人突然向后倒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翻转着被射成了刺猬。那些重型弩机依靠强力机簧发动,在五十米内强得可以洞穿盾牌,而且一瞬间连续发射七次排箭。 
  一时间,整个东面城墙犹如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无数的箭矢遮天蔽日。在这阵可怕的金属风暴中,没有盔甲和盾牌保护的血肉之躯纸糊般脆弱,前排骑兵连喊一声“救命”都来不及,连人带马瞬间被绞得粉碎。这绝对是个最可怕的噩梦。惨叫、呻吟、鲜血、死亡,慌乱的人马相互践踏、马蹄声、尖叫,箭雨如蝗虫般飞来,而箭矢破空的尖锐风声充斥了整个空间,逼得那些最勇敢的战士都要发疯。到处都是箭!箭!箭!
  电光火石间,如同突然被狂暴的雷击中,前列骑兵人仰马翻,不断有魔族兵喷洒着血花腾起在半空,惨叫着从马上栽倒尘土。身体瞬间被洞穿,箭矢带着血花又将第二个人射得飞起来;有人甚至被整个人钉在了地上,血花在半空绽放。士兵们尖叫、哭号,你撞我推地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有人卧倒躲避,却给惊慌的战马踩过后脑,脑浆飞溅。骑兵不断地倒下,濒临死亡的短促而尖锐的可怕惨叫声、中箭受伤的战马在地上翻滚,长长的嘶叫声惨绝人寰。
  后排骑兵眼见如此,立即心生恐惧,有人企图掉转马头,却立即被执法队射杀。军令频传,冰冷无情:冲!冲!哪怕死剩最后一个都要给我冲!
  骑兵阵开始了冲锋,士兵们齐齐大喝:“瓦格拉!”尽管时时刻刻有人中箭落马,但是庞大的阵列汹涌推进,蹄声轰隆,如同山洪海啸般势不可挡。一瞬间,前列响起了一片呼天抢地的惨叫,那些受伤落马的骑兵统统给自己人的马蹄踩成了肉泥。为发泄那无力可施的愤怒,骑兵们暴躁得撕开了制服的领子,裸着胸口长声嚎叫。
  眼见城头弓箭犀利,罗斯公爵急忙舞动旗帜,第二方阵五千步兵将盾牌挡在身前,大声呼喝着冲锋。只听军官号令声声,盾牌手纷纷立定,排列成行,行又成列,将盾牌高举过头顶,转眼间,一个巨大的钢铁方阵赫然出现。那漫山遍野的盾牌反射耀眼的阳光,就象大片雪亮的光带。五万步兵呼喝着冲锋,他们弯着腰从那个钢铁天棚下面走过,快步冲近。
  紫川秀下令:“所有投石车都听着,距离校对为两百步,方向正前,给我——放!”
  “劈啪劈啪”的机簧发动声连续不断,犹如鸟群突然从空中飞过,无数的巨石带着凄厉的风声从天而降,雷霆般落到了密集的盾牌方阵中间。魔族连躲闪都来不及,也没有任何盾牌能够抵挡这种恐怖的武器,大群大群地被砸成了肉浆,脑浆飞溅。比起实际的杀伤效果来,震撼效力更是大了几十倍。很多魔族兵都是第一次见识到人类强大的防御武器。眼看同伴们死得如此凄惨,恐怖感控制了魔族步兵的心灵,他们歇斯底里地狂叫,丢下了手中盾牌抱头四散,排列整齐的盾牌在投石的密集打击下四分五裂,溃败下来的士兵象是放野的羊群一样撒满整个平原。
  罗斯当即下令:对逃回头的魔族放箭射击!
  顷刻间,对着跑回头的自家士兵,执法队万箭齐发。魔族兵给射倒一大片,那些惨叫着中箭倒地的士兵,睁大了眼睛,至死仍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自己是死在自家人手上的!前沿军官更是凶残,他们用刀砍、用枪刺、用鞭抽,杀畜生似的砍杀溃散士兵,全然不象对待自己的同胞。
  后退是死,前进更是死。巨大的特兰要塞巍然耸立,落石箭矢有如狂风暴雨,难以想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样的打击中幸存,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堆成了小丘,血水汩汩流成了小河,把整个护城河都给染成了红色,伤兵被压在尸体堆中惨叫救命,无人有空暇理会。走投无路的魔族兵发出了恐怖的呐喊,精神崩溃。他们象疯子一样狂笑着,绝望地以头撞墙,脑浆迸裂;有人躺倒伪装受伤,但新的部队又轰轰地开上,将他踩成肉浆。
  五万人齐声喊杀,兵马滚滚冲锋向前,天地间充斥着可怕的震撼声浪,密如雨点的巨石和箭矢猛烈地轰击人海,溅起的是恐怖的鲜红浪花,是血肉和惨叫的波涛。凭着这种决死的进攻,不在乎伤亡、无惧牺牲,魔族大军就这样一步步地推进,一直压到了护城河下。 
  城下深深的护城河阻住了魔族大军的步伐,罗斯下令工程兵迅速将其填平。但是由于被城头的打击所阻隔,背负着沙包的魔族民夫根本无法接近。前锋步兵等得焦躁不安,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士兵们纷纷将同伴的尸体扔进了护城河里,甚至把未死的伤兵都丢了进去。护城河渐渐变浅,河水变得猩红一片。踏着这血肉的铺垫,魔族兵将武器高举过头,凫水前进。一时间,河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全部是露出水面的脑袋,人马密集,简直形成了一座新的桥梁,人可以一脚不湿地走过对岸!
  无数人就在那猩红的水中中箭倒下,于是自身也变成了新的铺垫。冲到城下的骑兵们愤怒地用马刀斩击城墙,骑马绕着城墙圈转,却一点用处没有。紧接着,大群步兵亦登近了城墙。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在城墙下的射击死角里,步兵们搭起了人梯,把刀子捆在背后,攀着城墙的缝隙嗷嗷直叫地往上爬,城墙上黑压压的一片,象是黑色的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
  眼见部队压近了城头,魔族全军慕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瓦格拉!”第四个方阵轰然出动。两万弓箭手冲锋上前,以密集射击掩护他们的步兵,上万的箭矢在空中飞舞,那真是一幕惊心动魄的奇观:一道闪亮的金属瀑布自下而上逆流!坚固的城墙也无法抵挡这打击。城墙上砖屑横飞,裂缝处处。从栏杆的间隙、城垛的射击孔、从每个窗口、每个通风洞、每个石头缝里都喷出了箭矢,整个城池都在呻吟。
  城亘上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守军伏尸喋血,栏杆上满是血淋淋的手印。空中箭矢横飞。传令兵在城头上奔来跑去,呼叫声此起彼伏,投石车、强弓发射的声音连续不断,震得人耳膜隐隐生痛。全部预备队都投入了作战,就连城中的居民也加入了助战行列。他们虽不能亲自拉弓挽箭,却组成了各个小队,为战士们运送箭矢、石头,燃起大锅,扛着一桶桶的热油上城头,照着魔族兵迎头迎面地浇下去,那些攀爬的魔族立即浑身冒火,鬼哭狼嚎。
  但防守如此漫长的阵地,兵力实在不足。在守卫者无法兼顾的地段,魔族兵偷偷摸摸地攀上了城墙,巡逻队立即扑上去拦截。防线的压力一刻比一刻沉重,魔族一次比一次冲的近,人数越来越多。鏖战双方咬牙切齿,鲜血横飞,到处是刀光剑影,惨叫声接连不断。上城的敌人越来越多,十点十分东门告急,紧接着,南、北两门也响起了铛铛的警钟,急速的跑步声接连不断,机动部队在各处奔忙,增援薄弱的各处防线。以单薄兵力承受沉重的压力,防线危如覆卵。
  《光明王本纪 特兰会战篇》:“七八二年岁中六月,义师横扫远东,群魔跳梁。魔酋鲁帝畏王声威,自缚出降。王率铁骑强袭特兰,俘魔酋鲁帝以下五千。王宽厚,不杀。
  同日,魔酋罗斯兴师二十万来攻,魔卒如蝗。义军上下皆露惊惶,王曰:“灭之!”全军乃定。魔军恃众而攻,飞矢遮日,攻势如潮。义军凭坚而守。自晨至午,两军厮杀惨烈,相持不下,尸横遍野,血流汪洋。”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的早晨,来自魔族加纳行省的十七万魔族军队猛攻特兰的要塞的外墙。鞑塔和叶塞两族的士兵顶着漫天的飞矢和落石,数次被击溃又反复冲锋,踩着同伴的尸体攀爬陡峭的、覆满了青苔的外城墙,大批大批地被消灭,从城外五百米到城墙下的土地上都躺满了尸体,尤其在城墙下那更是呈现一副悲惨的景象:残缺不全的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血水浸满了护城河。
  眼见部队遭受如此重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被大批大批地消灭,鞑塔族前锋将军奥金一屁股坐地上号啕大哭:“罗斯你这个混蛋不得好死!你是在自杀军队啊!你在把我们的小伙子派去送死啊,那是不可能攻下的!”
  前线指挥官们纷纷跑到中军营去劝说:“大人,暂且收兵吧!”
  “等我们造好了攻城器械再进攻也可以啊!”
  费加长老担任一个大团队的司令,他泣不成声:“爵爷,给鞑塔族留点种子吧!”
  但魔族方面的总指挥罗斯公爵这天却象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固执,至所有的劝告于不顾,铁青着脸下令:“冲,给我冲!敢后退的,给我杀!弟兄们,再坚持多一个小时,胜利就是我们的了!”三个因素迫使他不能放弃:
  一:自己已经在神皇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时间紧迫;
  二:为了掩护混进特兰要塞中的加郎大将,自己必须以强有力的攻势吸引守军的注意,把他们的兵力全部吸引到外线,便于加郎从空虚的内部夺取要塞;
  三:守军不会比自己好过多少。战争是实力与意志的较量,罗斯坚信:谁能坚持最后五分钟,谁就最终胜利。
  罗斯猜得很对,魔族军横尸遍野,联军同样的伤亡惨重。由于没有可以替换的预备队,守军将士困惫得无以复加。驻扎南面城墙的秀字营第一大队几乎死绝,阵地上寂静无声,士兵们遗尸枕籍于城道的青石板上,汩汩血流地顺着台阶淌到了大街上。活着的人也仅仅是比死人多了口气罢了,身上全部带伤。
  指挥官杜克满头大汗,他的左胳膊只剩一层皮和身体连着。望着部下,他泪流满面,慢慢地说:“弟兄们,我们都是家族的叛逆,曾参与杀害哥应星大人,曾参加魔族军助纣为虐,屠戮同胞,我们罪孽深重,该下地狱!感谢光明王!他给我们机会,以人类的身份与魔族战斗,死得堂堂正正!殿下曾承诺我们,他将替我们平反,让我们回家。
  弟兄们,说出你们的名字来!”
  伤兵们听得出神,目光中闪烁着憧憬。他们一个个地回答:
  “我叫苏罗米,是帝都人,住帝都东北大街五三一号。如果我阵亡,请把通知寄这个地址的苏兰女士,她是我姐姐。”
  “我叫莫非,来自辛加行省,地址是首府都灵市的龙马街一十一号。”
  “路小军,来自洛克辛威行省,马郡的白沙乡河塘村,请寄给我爸爸。”
  “罗真,我来自西加行省,我有五年没有回过家了,不知家里人还好吗。请寄给西加行省的雷珊女士,地址是。。。她是我未婚妻,不过应该已经嫁人了。”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杜克用那只完好的胳膊艰难地写着,额头上痛得满是汗。他将资料记进了一本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胸口的口袋。
  他抬起头,眼睛中泪水闪动:“东西在我胸口这,到时候你们把它拿出来。活下来的弟兄,你们要负责把大家的骨灰带回家乡埋葬。告诉亲人们,我们曾迷入歧途,但幡然醒悟,告诉他们,我们死得堂堂正正,为人类流尽了鲜血,俯仰无愧天地!——让我们发誓吧!”
  “我发誓,如果我幸存,一定办到!”众人齐声应答。
  “至于死的人——”杜克环视众人,狂吼道:“就让我们壮烈吧!光明王万岁!”
  众人眼里流出了泪水,雷霆般齐齐呼喝:“光明王万岁!” 
  远处响起了轰隆的脚步声和魔族兵那刺耳的鼓噪声,数不清是第几次了,魔族又上来了,伤员们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眼睛发亮,表情平静。他们默默聚到一起,排成队列。城下传来了兮兮梭梭的攀爬声,城墙上露出了第一个绿色的脑袋。
  一个被砍断了双褪的清秀小伙子靠在城垛上吃力地微笑着,无忧无虑地垂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睛,抬起没有血色的脸,他回头一笑:“我先走一步了!”他猛然挺身扑上,魔族兵大骇,举刀便砍。小伙子不闪不避,一把抱住这个魔族,纵身滚下了二十米高的城墙,长长的凄厉惨叫回荡在空中。
  这仿佛是一个开始的信号,顿时,刺耳的鼓噪声大作,无数的人马越过了城墙猛扑上前。肉搏开始了,短兵相接,用枪戳,用刀砍,用拳打,远处,近处,从上面,从下面,到处皆是武器,到处都是鲜血。
  杜克一剑戳进了一个绿皮的魔族兵胸口,还没抽出剑来,只觉下腹一凉:一根刺枪已经捅进了肚子。看见那个年轻的魔族刺枪手眼中的恐惧,杜克狰狞地笑笑,径直前冲,竟然就这样让刺枪把自己捅了个对穿,一剑把他脑袋砍了下来,也把自己的剑给砍折。他随手把断剑一扔,慢条斯理地把肚子的刺枪抽出来,肠子都流了出来,可是他依旧保持着笑容,右手握着血淋淋的刺枪寻找厮杀对象,被砍断的左手悠悠地挂在身前晃荡。
  魔族兵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人敢与他对阵,这个蹒跚的身影走到哪里,魔族兵便被吓得哭喊逃跑。不止杜克,此时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浑身浴血的怪物,那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他们几乎都受了伤,头或手臂都用发黑的血污的布条包扎着,衣服的破洞中流出鲜血,有的武器只是折断的长枪和旧而钝的刀。就是这样的战士,他们抗击的是魔神王国的精锐军团,寸步不让,人人视死如归。在死神接走他们的最后一刻,他们怀念的,是故土。
  惨烈的场面在各个地段同样上演着。在七八零年起就跟随紫川秀的秀字营二队,他们负责东城门主要防守,遭受到十二个魔族团队的连续围攻,就在这天,三分之二的人战死。在经历魔族十一次进攻以后,远东第七团伤亡过半,指挥官请援,光明王回答:“没有增援了,战死吧!”  
  太阳接近了正中,魔族攻势狂如波涛汹涌拍岸,紫川秀忧心如焚:“白川再不来,就完蛋了!”他暴躁得象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城楼里来回走动。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曾为自己阶下囚的鲁帝,因为他手中有兵:虽然只是几千士气低落、组织混乱的溃兵,但毕竟是一支真正的武装力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只要这几千的士卒能投入作战,就能改变整个战局。
  紫川秀通知把鲁帝给叫来。从总督府到东城门距离很近,鲁帝来得很快。紫川秀向他了解要塞中魔族的兵力情况,鲁帝回答得很迟疑:由于几次战役的失败,惨重的伤亡又导致大量的逃兵出现,部队缺员非常严重,实际兵员连他也没个准确的数字。
  “应该在四千人到八千人之间吧!”
  紫川秀吐吐舌,这个“之间”相差一倍,从此可见这位远东前总督大人是如何“牢固”地掌握部队的了。
  “那又有多少是靠得住的?”
  鲁帝不解地眨着眼:“所谓靠得住是?”
  “能听你指挥,你说砍谁他们就往上冲——甚至敢跟王国军对抗的那种!”
  鲁帝的面色一下子变白了:“殿下是想用他们上城作战?这样。。。这样。。。”他犹豫着,最后还是说了:“他们本来就是王国的士兵,刚刚投诚。。。这样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吗?”紫川秀嘴角扭曲着冷笑着,眼睛里喷出了怒火。他猛然一把揪住鲁帝的头发,拧着他头对着战场方向,低沉着声音吼道:“看看!看看!我的孩儿们已经血流成河,你的人可流过一滴血?上千上万的远东战士战死,你的人就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看看,看看啊!——不合适吗?猜猜看,罗斯的兵如果打进来了,你有什么下场?他们会活生生地将你剥皮的!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城外跟罗斯聊聊天如何?来啊,来啊!”
  紫川秀狂暴地抓住鲁帝的头发往城墙方向拖,鲁帝整个人瘫坐地上哭着哀求:“殿下不要啊,不要啊!饶命,饶命啊!”他感觉,光明王的手象一把可怕的铁钳子,自己使尽力气也无法挣脱,被一点点地拖往城头方向。
  从没见过温和的光明王如此暴怒,旁观的起义军士兵们被吓得目瞪口呆。跟着鲁帝过来的几个魔族卫兵想上来阻拦,但紫川秀只是抬头冷冷地横了他们一眼,那可怕的杀气立即震慑住了卫兵们,他们吓得僵立原地,一动不敢动。
  两人一拖一拉地到了城头边上,无数的箭矢“飕飕飕飕”从身边掠过,鲁帝吓得嚎啕哭号起来:“殿下饶命啊,我照办就是了!” 
  紫川秀松开了手,鲁帝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安全地带,满头大汗。紫川秀看着他,感觉到那目光的冰冷,鲁帝浑身哆嗦。没等紫川秀开口,他急忙先说了:“城防守备队和总督府卫队都是我家乡的族人担任的,应该可以信任——但其他的部队,我真的没把握!殿下,我真的没办法了!”
  冷冷地看着鲁帝,紫川秀不出声。他知道,鲁帝说的是真话。把刚刚放下武器的魔族兵重又组织起来发给他们武器,这本身就蕴藏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不会把这件大事交给这个刚投降的魔族将领。但现在,自己只能相信鲁帝——倒不是相信他的人格,只是期待他能判断情势:一旦城破了,他自己也活不成。
  紫川秀正要给鲁帝布置任务,急速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魔族兵跑过来:”总督大人,不好啦!”
  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鲁帝的精神气忽然又回来了。他很威严地训斥着那个魔族兵:“嚷什么嚷!大惊小怪的,没看到正在打仗吗?” 
  “总督大人!不好啦!八十三团兵变了!士兵们——造反了!”
  唰的一下,鲁帝的脸白如纸。他哭丧着脸转向紫川秀:“殿下,不好了!八十三团兵变了,士兵们造反了。。。”
  “嚷什么嚷,大惊小怪的!没看到打仗吗?”紫川秀绝望得想撕自己的头发,但外表上,他却显得很轻松:“那你找我干什么呢?”
  “啊!我来请殿下您下指示。”
  “那好啊,杀掉他们。” 
  “。。。。。。”
  鲁帝大吼:“殿下!”
  紫川秀摆摆手:“不要嚷——我没有兵了,连一个中队都抽不出来。”
  鲁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眼里露出了绝望。他沉重地喘了一阵粗气,抬起头来说:“明白了,殿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是让我失不失望的问题。”紫川秀很轻松地说:“这关系你自己的性命——现在,干活去吧!”
  帝国历782年6月的特兰要塞大会战中,魔族军队投入兵力十七万四千人,远东军投入兵力二十五万八千人。在决定远东命运乃至整个大陆走向的宏大的战役中,谁都没想到,决定结果的并非后世号称“运筹帷幄智计无遗”的光明王殿下,也不是魔族军队的统帅罗斯,而是一个早已被交战双方忘记了人物:曾经的魔族总督鲁帝。
  受到潜伏城中魔族特务的蛊惑,本已经投降了的魔族部队出现了骚动,驻扎城内的两个步兵大队中,部分士兵不顾禁令冲出了军营,与负责警戒的部队发生了零星的交战,有的部队受到了叛乱分子的鼓惑,士兵们三五成群的、甚至是整队整列地加入了叛乱的行列。在有的地段,暴乱的军队与城中平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叛乱的军队凶狠地用刺枪和长矛捅破民居的房门,屠杀支持起义军的平民。巷战在处处展开,各处都用沙包和门板筑了街垒,使得军队的自由调动变得不可能。暴乱在迅速地蔓延,如果不能尽快将其镇压,这火花很快会将全部魔族驻军感染。形势越发地严峻。
  以鲁帝为首的魔族军官们惶恐不安,他们急于扑灭刚冒头的火灾,却感觉手中的力量象冰一样在融化,各个部队都显得不大坚定,士兵们对与自己同胞交战表露出极大的厌恶情绪。
  大批密集的武装部队在街道上行动,没有人知道这是站在哪边的部队。骑兵队断断续续的奔驰声,步兵步伐一致发出的沉重的震动声,突然传来的嘹亮口令与喊杀声在城市的上空回旋,交战中的双方烧掉了阻隔的房屋,黑色的烟云在屋顶上冒起来,到处是火光、浓烟、厮杀,处处鸣响的警钟此刻已成呜咽。
  形势最严重的地区在东大街,“叛乱分子”——这个名称实在很值得商榷,王国称远东联军官兵为“远东叛军”,又把鲁帝的部下称为“鲁帝叛军”,但本来属于鲁帝部下却反抗鲁帝的军队究竟该如何称呼?只好管他们叫“叛叛军”了——数次冲击防线夺取城门,但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抵抗一方面来自仍旧忠诚于鲁帝的军队,他们虽然斗志不高,但数量和组织上的优势使得他们仍旧不可忽视;另外一方面就是城中居民自发组织的义勇军,这支无处不在的队伍给予了叛乱的魔族军很大的打击,光是应付从屋顶不断扔下的破坛烂罐和背后射来的冷箭就让暴乱的魔族士气大丧。眼看调集而来的镇压军队越来越多,“叛乱分子”被迫转入了防御,将身体躲藏在厚实的街垒阵地的后面,坚守死战。随即,忠于鲁帝的军队立即将这段街道包围,街垒曾数次受到围困、攻打、攀登,但始终未被占领。
  “总督大人!”看到鲁帝的到来,现场指挥的魔族军官兴奋起来。要强迫士兵们对着自己的同胞冲锋、厮杀,光是压制士兵们的厌战情绪就让军官们心惊肉跳,他们很担心,如果再强迫进行一次进攻的话,谁能保证那些绝望的魔族士兵不会掉转枪头?鲁帝来得正是时候,姑且不论真正的实力,这位总督大人曾经拥有的地位和名声是镇得住场面的。
  “情况怎样?他们有多少人?”
  “不清楚,但不会少于五百人。有一些是我们自己的士兵,他们哗变了。四次进攻都给打退了!”
  “饭桶!”鲁帝凶狠地吼道:“居然让部队造反了,你们是怎么带兵的?”
  军官们垂手立正,低着头挨训,一声不敢吭。
  “不要废话,立即进攻吧。”站在鲁帝身边带着铜面具的黑衣人冷冷地说。
  无数愤怒的目光统统集中了他身上:“阁下是谁?没看到那里吗?”他们手指的方向,阳光和浮云点缀着的灿烂的青天下,在那破破烂烂的门板和石头、泥土构建成的街垒前,进攻者的尸骸铺了一地。
  “不得无礼,这是光明王殿下。”鲁帝肃然说:“从现在起,指挥权移交给殿下。”
  “不,总督阁下,还是您来指挥吧。”紫川秀很客气地说。在魔族降兵面前,他刻意给鲁帝保留了几分面子。作为身经百战的一员骁将,鲁帝在战术指挥方面的能力还是让人放心的。而且这是他的旧部,由他来指挥比较熟悉。
  得知蒙面人将是自己以后的大老板,魔族军官顿时收起了不屑之色。大家开始紧急商议,紫川秀深知魔族军队的特性,魔族兵头脑简单,习惯于惟命是从。如果没有外来人的唆使和煽动的话,他们绝不敢反抗自己的军官的。
  “所以,不光要打败这群叛兵,更关键的是要把煽动叛乱的头目除掉!”紫川秀坚决地说:“斩草就要除根!所以,一个都不要放过!”
  “殿下的话大家都听到了?”鲁帝恶狠狠地吼叫道:“想活命就杀光他们!瓦格拉!”
  进攻开始了。大街上无法展开兵力,进攻部队呈纵深的战列,向街垒跑步冲锋,他们擂起战鼓,刺枪平端,直抵街垒。立即,掩体后面探出了无数身影,“飕飕、飕飕”风声接连不断。可是进攻者吸收了前几次的教训,最前面的士兵手持盾牌站成一列,密实的盾牌遮挡得密不透风,尽管箭雨落在盾牌上“叮叮当当”响得热闹,但部队仍旧跑步前进,逐渐逼近街垒。
  进攻部队叠成人梯,再利用断梯,爬上墙,翻越街垒,人在街垒上面竞相攀登,攻打是如此猛烈,一时整个街垒都被围攻者所覆盖。叛乱者猛烈地还击,从掩体后面伸出了密密麻麻的刺枪,将攀爬的士兵们戳成对穿,惨叫着堕地。进攻士兵乱成一团,有人惊惶地后退,但鲁帝此时手持利剑站在第一线,凶狠地将后退的魔族兵砍倒,大声吼叫道:“上!上!孩儿们,想活命的给我上!”他绝望的吼叫让两边的战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街垒后面传来了愤怒的叫骂:“王国的叛徒!无耻的狗东西!” 
  在鲁帝热烈的督战下,突击连续不断。在进攻者的欢呼声中,第一个进攻者翻越过了街垒,他几乎转眼间就被保卫者们砍倒在地,但这个时候,第二个、第三个人也爬了过去,进攻者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翻越了街垒,于是战斗就在街垒内部展开。双方同样是魔族王国的战士,操着同样的语言,喊着同样的战号,甚至连制服都是一样的。来自加纳、亚速达、苏海、维京、米古林斯的魔族正在砍杀来自神堡、都山、黑河流域、亚平宁的魔族,双方遗尸遍地。同种同源的种族为何要自相残杀?交战的双方都没空暇考虑这个问题,他们只知道,现在唯一要紧的事情是活下去,而活命的唯一途径就是砍掉眼前的人,否则就被他砍。
  突然,街垒的后方传来声响。两边的屋顶上出现了憧憧的人影,出现了马刀的寒光。这是紫川秀最后的预备队:他的卫队。人类士兵身手灵活,他们攀爬房屋进入了街垒的后路。这是一招巧妙的声东击西,眼看人类突然出现,叛乱分子惊慌失措。
  “杀!”人类狂吼,震得厮杀中的魔族士兵齐齐心惊。秀字营如同猛虎下山,猛冲向前,虽是百人规模的突击,却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明亮的阳光下,阵头一片刀光闪烁,只听得一连串的惨叫声密集地响起,还有那“劈劈啪啪”的响声,那是魔族连人带兵器被劈成了两截。魔族兵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快得旁人都看不清楚!人类如闪电,如霹雳,他们冲到哪里,哪里便响起惨叫、出现血光,那“仆仆”的倒地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眨眼功夫,地上已经躺下了一大片叛乱魔族的尸首,血流殷然。
  鲁帝见是机会,发出强攻的命令,军队举着如林的刺枪向前猛冲,势不可挡。叛乱分子混乱地退却,大势已去,他们队列给截断,他们的人众被屠戮,胜负之势哪怕就连孩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了。一些死硬的魔族兵破门闯进了街垒旁的民屋,凭借狭窄的入口负隅顽抗。有些人燃起了模模糊糊的求生欲望,屈膝跪下把武器高举过头,嘴里嚷着:“投降!投降!”
  古雷快步向紫川秀走来,身上的制服湿漉漉的,那是汗水和斑斑的血迹。他大声报告:“禀报殿下,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抓到活口了吗?”
  “有一个军官,我们特意留了活口。”古雷回头喊道:“带上来!”
  几个秀字营官兵推攘着俘虏上来,俘虏双手被反绑在背上捆得严严实实,胳膊和腿上有几处伤得很重,但都不在要害,想来是秀字营官兵们特意手下留情了。虽然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他的表情依旧十分凶狠,咬牙切齿的,陷在深深的眼眶里的双眼绽露凶光,嘴边淌着血丝。  
  鲁帝惊呼出声:“你是加朗!”
  “你认得他?”                                         
  “他是罗斯部下的前锋大骑。当年打远东的时候我见过他,为分战利品的事——这家伙什么时候进特兰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紫川秀笑笑:“可我知道。”就是不用审问紫川秀也可以推理出,这是一支为罗斯公爵打前哨的侦察部队。在鲁帝失踪的时候,特兰城人心混乱城防松懈,一支数百人的魔族部队进入是不会引起注意的。他们想不动刀兵地接收特兰,但是紫川秀来得太快,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由于他们的力量太弱,不敢正面抵抗,于是先潜伏在城中,在罗斯攻城时候再煽动驻扎城内的魔族驻军里应外合。
  鲁帝厉声喝问:“加郎,你来远东干什么?” 
  魔族军官斜眼看着鲁帝,突然一撇头,一口痰准确地吐鲁帝鼻子上,咬牙切齿地骂道:“叛徒!黄金族怎么出了你这个懦夫!”
  鲁帝黝黑的脸全无表情,慢吞吞地拿出手帕地将脸上的痰迹擦干净,恬不知耻地说:“叛徒?总比死人好。”
  第十二卷 
第三节
  紫川秀不由看看他,这位杀人无数的将军这般赤裸裸地表露出对死亡的恐惧,这证明了残暴与勇气根本是两回事。他想起了死于鲁帝手上的方劲统领。一个站着死,一个跪着生,同样是统领大军的将军,二者的人品高下直有天地之壤。月亮湾战役真是历史开的一个大玩笑,高贵的勇士败给了卑劣的懦夫。
  鲁帝如此坦白,倒让加郎无话可骂了。他看见旁边戴着面具的紫川秀,又是一口浓痰:“远东狗,你看什么!”紫川秀一侧身躲过了。
  几个卫兵同时厉喝:“放肆!敢对光明王殿下无礼!”
  加郎微微惊讶,脸上肌肉抽搐着,破口大骂:“狗屁光明王,不过叛党逆贼而已,也敢妄称殿下!迟早死无葬身!”
  紫川秀笑吟吟的,一点不生气。他一摆手,几个士兵合力将加郎掀翻在地,他挣扎着嘶叫:“鲁帝你勾结外人叛变神族,你不得好死!——还有你们,远东的贱民们,等着看吧,陛下会把你们杀得一个不剩的——” 
  “殿下,在他怀里口袋找到了这个!”卫兵呈上了一方折叠得很整齐的方锦,鲁帝失声叫道:“这是陛下的圣旨!”                                         
  紫川秀白了他一眼,鲁帝自知失言,连打自己耳光。紫川秀不理他,抖开了圣旨。他的魔族语说得很好,但对魔族文字掌握得就很一般了,这方锦布上有很多文字都不懂,但他又不想把这个给鲁帝和投诚的魔族军官看,模模糊糊只懂个大概:魔神皇已经知悉了远东的叛乱,鲁帝欺君瞒上,神皇下令擒拿他与及同党,加纳总督罗斯公爵将接管鲁帝的军队,并负责剿灭叛乱事宜,西南大将负责配合——紫川秀随口问:“西南大将是谁?”
  鲁帝回答是凌步虚,并解释说这是因为他统帅西南大营。                                         
  最令紫川秀不安的是圣旨中最后一句话:“本旨一式两份,由加纳总督负责传达并执行,抄送西南大营。”也就是说,凌步虚也将接到一份同样的圣旨?在接到魔神皇的命令后,他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告诉我,罗斯派谁去西南大营传令?走的是哪条路?”
  “远东狗,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情报!你看错人了!光明王,不是所有的神族都象这条狗这么没种的,今天,让你见识下真正的王国将军!”
  “王国将军吗?失敬了。”紫川秀笑笑,就在笑容在脸上绽开的那一瞬间,他的出手迅疾如电,刀光一闪,鲜血飞溅,魔族将军已人头落地,面上却仍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象是在惊讶:“好快的刀!”
  面无表情地看着滚落尘埃的头颅,紫川秀发了好一阵呆,慢吞吞地说:“找根竹竿,把这个脑袋挂到城头上给攻城的魔族军看看。”
  紫川秀把收拾战场的任务交给鲁帝,带着卫队回到了城头。城下,魔族的攻势已经停止了,大军开始撤退。滚滚尘土中,一路路的兵马相互交替掩护着,潮水般后退。那海一般的盔甲和旗帜逐渐远去。各处的守军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人人如释重负。 
  东城头的指挥官德昆向紫川秀报告:“殿下,真是奇怪了!照您的吩咐,俺们把那个头颅往城上一挂,魔族崽子那边立即就骚动起来了,然后,他们很快就撤了!”
  紫川秀笑笑,没有答话。罗斯不是笨蛋,看到加郎的人头,他立即就明白里应外合的计划失败了。这时候再继续进攻已经毫无意义了,他当然得撤。
  从东城头出发,沿着椭圆形的城墙防御,紫川秀巡视了东、南、北三个城门和各处重点地段,各处都是伤亡惨重。阵地上呈现一副极凄惨、残酷的景象。在那箭台,城垛,台阶,木制的栏杆上,城壁的缺口,凡是目光所及,处处躺着联军士兵与魔族的尸体,光是他看到的数目就上千了。士兵们象是铺在城道上的石板似的,个挨个躺在地上。许多死者都是纠缠在一起的,一直到死,他们还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用牙齿咬、扯头发、抠眼睛、捅刀子,同归于尽。几个秀字营士兵倒在木栏杆上,象在观察着城下的敌人,尸体都不知中了多少箭,给射得稀烂简直不成人样了,还是斜斜地挂在那木制的栏杆上,尸体呈现千奇百怪的姿势。到处是触鼻的血腥,窒息得人都喘不过气来。
  稀稀落落几个人围着一面旗,就标志着一个中队的防地,某些部队只剩了指挥官和一个军号手;防守南城门地段的秀字营分队只剩下八十五个人,而三个钟头前,他们还有五百多人。在另外一处,在魔族兵强打出来的城墙缺口处,三百多名秀字营战士布成人墙,阻挡一万魔族步兵近一个钟头,直到城墙被修复,阻击的人类战士全部在那送了命。秀字营二队的指挥官杜克战死,他被魔族刺枪手捅了五个大窟窿,血肉模糊。出身布卢村的半兽人头领德明战死,身中百箭。北城门曾一度失守,后又被夺回,守卫此地的所有军官都战死了。第六团和第七团都被打残了,秀字营一队和二队几乎全灭。
  紫川秀巡视各处,心旌摇摇。自从秀字营建立以来,还不曾有过这么惨重的伤亡。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是自己的菁华部队,是那些最忠诚于自己的勇敢战士,如今伏尸处处,伤亡怠尽。这都是联军创建之初就跟随自己的子弟兵,是整个远东联军的菁华。自己曾经许诺给他们荣华富贵,许诺给他们自由和独立,但最后,带给他们的却只有死亡。
  站在城头眺望远方,江山如画,残阳如血。城郊外一片铺天盖地的魔族尸骸,血水将整个土地都浸泡得发软了,断枪残旗,夕阳下,大群的乌鸦兴奋地上下飞舞,刺耳的鼓噪不绝于耳。
  紫川秀十分迷茫,一将功成万骨枯。争霸天下的道路是如此艰辛,要达到远东的解放,还要经历多少场这样的苦战?远东人为了自己故土的解放,自己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魔族王国的第九军团对特兰要塞发动了进攻——规模巨大却成效不大,勇敢的魔族将士用尸首填平了特兰要塞前纵深的护城河。在中午约十二点的时候,魔族司令罗斯公爵下令停止进攻。其实大半的作战部队早就自行撤了下来。军官们辩解说:“单凭血肉之躯和勇气是无法对付二十米高的城墙的。”而第一线的魔族士兵说得更是一针见血:“干!那根本是送死!” 哪怕执法队用刀子砍、用鞭子抽他们也不肯再向前冲了,有些部队甚至对督战部队动起手来。
  罗斯公爵为此大伤脑筋。远东叛军来得太快了!前一天还得到报告说叛军在几百里外,一夜之间他们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夺取了特兰,如此骇人的神出鬼没,如此顽强的抵抗,自己实在低估了那个自称光明王的叛军首领!
  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地摆在面前了:想拿下特兰要塞,必须要先摧毁那坚固得可怕的城墙,这需要大量的投石车、冲击车,需要能压制城头的弩箭塔、需要搭起高台、挖掘壕沟来贴近城墙,而装备要从国内运来,或者就地制造,都需要时间。但自己立下了军令状,要在一个月之内把鲁帝带到神皇面前,从时间上看,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烈日炎炎,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暴晒,指挥帐里热得跟蒸笼似的,而罗斯感觉自己就象那蒸笼里的虾子。他在营帐中快步地走来走去,眉心的皱纹深深地叠起。他痛骂着自己的愚蠢,竟然接下了这么棘手的任务!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而神皇的笑容比那阳光更明媚,他抚摩那只最心爱的纯黑猎鹰,谈笑风生。自己起初还有点拘谨,但后来就完全放松下来了。
  “最近一段时间,朕可能要离开神堡几天。加纳啊,你是王国的重臣,可要多担当点。卡顿和阿云他们都还太嫩,你要多指点他们。”
  “是,微臣不敢。”被陛下赋予重托,罗斯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他随口问:“不知陛下欲往何处?”
  神皇抬头,目光在罗斯面上微微一凝,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罗斯这才发现犯了大忌,急忙下跪:“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绝非有心探究,只是陛下身为王国至尊,万民所望,身份尊贵,不宜轻离神堡,以免人心动荡啊!”
  “哈哈!”神皇笑得很欢愉:“加纳卿快请起,不必惶恐。事情其实也不大:新占领的远东区出了点小问题,鲁帝这厮,平时牛皮倒是吹得轰轰响,办事却无能,竟然镇压不下来,还欺骗朕!朕决定要办了他,抄他家,随便惩治远东的乱民。其实,这事卡顿、小云还有叶尔马他们几个都抢着要去,但——”
  神皇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几个办事,朕实在不敢放心。”
  当时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迷?困坐在帐篷中看着青色的要塞发呆,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罗斯直想哭。一听到可以抄鲁帝的家,自己就浑身发热:鲁帝担任远东总督数年,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之狠辣在整个王国都出了名,他的家产肯定相当可观,这可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使!而且根据传统,被派往外省查办的钦差历来都会继承被查办者的职位,远东有二十三个行省,可比土地贫濯的加纳地区富裕百倍,被派驻到那里去,不单是自己,整个鞑塔族都会跟着受益的。
  神皇刚说完,自己马上就开口了,说愿为陛下分忧,这点小事哪里用陛下亲自去,太抬举鲁帝那厮了!他愿领着本族兵马前往远东捉拿鲁帝,惩办乱党,包准办得让陛下满意。  
  神皇犹豫,说:“卿的才干我是放心的,但爱卿年事已高,军旅干戈不比寻常差使——”
  没等陛下说完,自己就拍着胸膛打包票:“微臣还不老!保证一个月之内将鲁帝锁拿到陛下面前!至于远东的叛贼们,哼哼,两个之内包准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办不到的话,微臣自己抹了脖子去!”
  “爱卿真的要去?”神皇还是在微笑,目光却锋利如刀。
  那时候,自己应该有警觉的了——可惜那时候根本就是昏了头,一口咬定:“要去!要去!”
  “好吧,既然爱卿战意如此坚决,朕就准卿所请。至于期限,就按照爱卿所说的。另外,朕会派人通知西南大将,配合爱卿的行动。自然,一切行动以爱卿为主。”
  自己千感万谢,接着神皇就颁发了钦差使节和锁拿鲁帝的圣旨给自己——坐在营帐中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形,罗斯的眼皮突然一跳,他发现不对了:神皇当场颁发了钦差使节和圣旨,那,写有自己名字的钦差使节和圣旨都是早已准备好的了?就是说,神皇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派自己过去了?
  罗斯站起身来在帐篷里来回踱步,眉头不安地皱成一团。作为鞑塔族的首领,他决非无能之辈,只是因为利欲熏心而昏了头脑,但冷静下来以后,几十年在权力圈明争暗斗锻炼出来的经验终于发挥了作用,他隐约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很明显,自己上当了!
  神皇为什么要算计自己呢?他隐约想到了可能,握着白玉权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爵爷,有紧急军情禀报!”警卫在营帐外急切地叫唤,却不敢进来。
  思路被打断的加纳压抑着怒火,吼道:“进来说话!”
  卫兵慌慌张张地进来了:“禀告爵爷,前方游哨送来紧急军情:在特兰西南的丛林中发现了不明身份的步兵部队,正向我们逼近中!”
  “爵爷,我军的左翼出现了来路不明的半兽人部队,数目不详,但规模极其庞大!”
  “爵爷,我军的侧后出现了敌人步兵!”
  “爵爷,我军右前方出现了蛇族兵的弓箭部队!右军开始交战了!”
  “爵爷,”最后一个进来的魔族传令兵连滚带爬,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我军后方的亚露城遭到围攻!毕罗将军说,半兽人军队铺天盖地!他紧急请求增援,否则存放在亚露的粮草就危险了!”
  “啪”的一声轻响,罗斯手中的玉权杖被捏碎,碎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嫣红的血丝流淌在晶莹的权杖上,分外娇艳。他手脚一片冰冷,愤怒象火一样在胸中燃烧,滚烫的热流从胸口往上涌,热得发烫,从喉咙里涌了出来,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一瞬间,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借刀杀人!这是借刀杀人!”
  入夜,城头上火把通明。经过一天的战斗,尽管士卒们相当疲惫了,但为防备魔族军的偷袭,紫川秀还是下了道不通人情的命令:除去伤员和根据战备不得不离开的人外,各部队停留在原来的阵地上就地休息。这个命令遭到了士兵们的强烈抗议,几个半兽人跑来声称:再不给休息士兵们就要拒绝执行任务了。结果紫川秀不得不答应把原来许诺的奖金翻倍——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上当了,士兵代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只见影子一晃,几个人就没了,只剩裤子还坐在那。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暴雷般的响声:“光明王万岁!我们爱你!”
  万岁且被爱的光明王伤心欲绝。他正心疼着,忽然看到鲁帝躲躲闪闪的身影蹩在一边,紫川秀立即找到了替死鬼,冲上去抓住他耳朵吼道:“天亮以前交十万两黄金出来充当军费!少跟我废话,也不要跟我说没有,不然的话我没收你全部家产!”结果鲁帝当场就哭了。他哭得那个伤心啊,连那些最恨魔族的半兽人看了都要潸然泪下。
  午夜时分,巡夜回来刚睡下的紫川秀被卫兵叫醒。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古雷满怀歉意地对他说:“很抱歉,大人,但是他们说——”
  “不必说了。”紫川秀从长满了青苔的石板城道上站起来。和衣睡在城垛的下面,不知道是谁在他身边盖了一条大衣,上面已经沾满了露水。拣起垫在身下的军大衣抖了下,胡乱抹了把脸,被露水打湿的身体又酸又疼。他疲倦却站得笔直,看着站在古雷身后的两个人类军官,低声说:“在哪里?带我去看。”星光下,他的眸子清澈如水。
  军官们立正敬礼,其中一个报告:“大人,东城头的守卫发现东面燃起了大火。”
  紫川秀眼神一亮:“魔族营地着火了?”
  军官们摇头:“不,大人。比魔族营地更东,可能是亚露城。”
  “带我去看。”
  一行人快步向东面城头过去。城道上白花花一片,到处都是沉睡的士兵和随意放置的兵器,打鼾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有的地段,紫川秀不得不从那些熟睡中的士兵们头上跨过去,看着士兵们睡梦中恬静的笑脸,他回头对军官们歉意地笑笑。
  六月夏日的午夜,清凉的夜风袭袭,吹散了白日的酷暑。头顶的夜空,深邃漆黑的天空就象个巨大的半圆罩子,将平板的大地笼罩,一直到地平线上融合,而那无数的星辰就是点缀在这夜空中的钻石,灼灼发亮,引人深思。清新的夜风扑面,吹拂了紫川秀额边凌乱的头发。他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如果没有战争和鲜血的话,生命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一行人来到东面城头的眺望岗上,该地段的阵地指挥官半兽人德昆带着军官们在恭候了。德昆惴惴不安地报告:“殿下,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但您吩咐过的,发生任何情况都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
  “我知道。”紫川秀随口应道,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远处的景象所吸引了。不用德昆介绍他也看到了。除了稀稀落落的几点微弱的膏火外,城外的魔族营地是一片漆黑。而更远处的东边,本该是漆黑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赤红的光亮,亮光映红了那一方的天际,给云朵边都镶上了暗红的颜色。紫川秀脱口而出:“好大的火!什么时候开始的?”
  德昆出声应道:“大概十五分钟之前,一点预兆没有,东面就突然出现了这么老大的一片亮光。我们马上就通知殿下您了。”
  “谁干的?”
  “现在还不清楚,殿下,您看该不会是亚露城失火了?”
  “火势大得连几十里外都看得见,十几分钟就烧成这样,这绝不是一般的火灾,这是故意纵火,而且这么有效率地放火,很有可能是军队干的。”
  军官们赞同,议论纷纷:“火光来自魔族军队的后路,该不会是敌人的增援到了?”
  “瞎!罗斯那混蛋,又在糟害我们的平民了!”
  听着军官们议论,紫川秀发呆似的望着那片红光。他心有疑惑:亚露城是个小城市,现在还处于魔族的控制区内。魔族烧了自己的城市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也没听说过魔族兵有半夜睡不着放火的习惯吧。除非。。。他想到一个可能,狂喜之下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还有大仗,要休息好,保持体力。德昆,安排哨兵严密监视魔族的动向。”
  军官们敬礼应是,纷纷散去休息。德昆最后一个退下:“殿下,那,也请您尽早休息吧!您今天也是挺累的。”高大的半兽人有些腼腆地说。
  紫川秀看着半兽人那张黝黑的、憨厚的脸,心头的狂喜实在无法抑制。他突然扑上去狠狠地抱住他头亲了一口那毛茸茸的脑袋说:“谢谢!哈哈!”松手大笑地扬长而去。不知所措的卫兵们慌慌张张地跟在他身后出去。军官们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凑过头来打听:“怎样?怎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为什么那么高兴?”
  “殿下心里怎么想的?”
  德昆木头一般地立在原地发呆,他突然叫出声来:“我明白了!”
  皮肤黝黑的半兽人很严肃地对大家说,目光炯炯有神:“我终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他一直在暗恋我!”他羞答答地说:“这可怎么办好呢?” 
  走出没多远的紫川秀“扑通”一声几乎摔下了城墙。卫兵们赶紧扶住他:“殿下,小心!”
  “没事。”紫川秀仰望星空,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特兰会战进入到了第三天,也是形势开始逆转的一天。初升的太阳洒下第一缕阳光的时候,特兰城头的哨兵比魔族更快地发现了西方的异状:地平线上扬起了漫天的灰褐尘土,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出现了象线条笔直的金属光亮。
  只花了一秒钟功夫,半兽人哨兵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增援来了!我们的主力军来了!”士兵们被从沉睡中叫醒,蜂拥而到城楼上观看。  
  这是一支雄壮之极的大军。那黑黝黝的一片,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海。奔腾的骑兵先锋驰骋大地,一行行的步兵象波浪起伏那样在原野上前进。
  秀字营走在全军的最前面,但人数比预期的要少,因为绝大部分的骑兵部队都被紫川秀带走了,骑兵们头戴红缨帽,护身的铁甲在晨光中灼灼闪亮,黑色的斗篷如云一样在风中飘荡;随秀字营开达的,是远东的本土兵马,以半兽人为主的多种族混合部队。头戴铜箍、插着红缨的半兽人军队,他们披着露膝头的兽皮衣裳,扛着标枪、狼牙棒走在骑兵的后面,紧接着是一身褐色、顶着尖钢盔的蛇族步兵和穿部族传统白色战服的龙族步兵,还有矮人军那成千上万的大斧汇集成的钢铁海洋。增援军团兵多将广,装备精良,更重要的是,部队的斗志极其高昂。各路团队一路接着一路,以战斗队列扎得整整齐齐,犹如一座座不可摧毁的大山在移动,仰望后军,看都看不到尽头。
  比预期时间慢了一天,远东的第二军团赶到了特兰地区,与之一同到达的,还有大本营直属的十个团队和秀字营的主力,总兵力多达十五万人,三十七个团队。这支庞大的生力部队的到来,使得战场形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站在高高的嘹望台上,罗斯公爵的手在颤抖。叛军主力终于出现了!远远就可看出,这决非原来预料的乌合之众,眼前分明是一路正规兵马,士卒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兵马众多,恐怕更在自己之上!敌人决非虚张声势!想到后路报告的敌情,想到从其他方向即将出现的更多敌人,罗斯感觉到了深刻的恐怖,一种溺水人行将没顶的感觉。
  “呜呜”的紧急牛角回荡在平原上,魔族大营乱成一团,士兵们忙乱地从帐篷中爬出来,胡乱奔跑,军官吓人地瞪眼睛发脾气,扬起鞭子将那些“不长眼的畜生们”抽得嗷嗷直叫。指挥官在紧急状态下惊慌失措,下着各种混乱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命令,于是各个部队昏头昏脑地相互冲撞,象是魔族全军在齐心协力地表演一场混乱大比赛。
  东面的城楼是距离魔族最近的阵地,也是视野最为良好的观察哨位,紫川秀及高级军官在此观察敌情。看到魔族军的狼狈,起义军的军官们顿感痛快。半兽人德昆得意地说:“绿毛鬼们,让你们得意了两天,现在你们末日到了!我恨不得出去痛宰你们一顿!”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轻轻问:“为什么不呢?”
  寂静了足足五秒,半兽人怪叫一声冲下了城楼,这时候其他指挥官才反应过来,无数只手举了起来。人类和半兽人的指挥官激动地嚷嚷着:“殿下,让我去吧!保证比德昆干得漂亮!”
  “殿下,第二军教导大队请求出击!”
  “殿下,这个光荣的任务只有最坚强、最精锐的大本营的本队才能完成!”
  紫川秀安抚大家说,德昆只是去打头阵,接下来的战斗会更需要“各位的英勇无畏,立功的机会有的是!”他又是哄骗又是许诺,连骗带拐之下,军官们才肯平静下来。在增援到达以后,整个守军信心都给迅速提升,斗志旺盛,这使得紫川秀非常高兴:高昂的士气和强烈的求战欲望往往是一场大胜的先兆。
  两千身披轻甲的半兽人骑兵冲出洞开的城门,从吊桥上快速地越过了护城河,直扑魔族的中军,城上的联军士兵齐声大喊,以壮声势。此时,魔族军正在重新布阵,突然之间遭受突击,正如紫川秀所料想的,他们措手不及。半兽人骑兵一通冲杀,将零散的前沿步兵杀得落花流水,突破了魔族的第一道防线。由于兵力少,他们不敢深入,德昆一声喝令:“杀回去!”骑兵齐齐掉转马头又向散乱的魔族阵列冲杀过去,这样反复冲杀,魔族前沿阵列象被梳子划过一样支离破碎。
  眼见联军骑兵骁勇,魔族主营号角连连,旌旗翻飞。两个步兵团队急忙跑步赶过来援助他们的前沿,还有一支骑兵部队正在快速迂回,目的是断绝半兽人回城的道路。
  紫川秀下令:“吹撤军号!”城头上响起了退兵的号声,半兽人骑兵立即掉转马头向城门方向驰去,一边回头做鬼脸,叫道:“来啊,来啊!有种的过来啊!”魔族兵给气得嗷嗷直叫,骑兵一窝蜂地衔尾追杀过来,城上的守军阴险地放他们走得近近的,忽然一声爆喝:“放!”一瞬间,万箭齐发,魔族骑兵给射得人仰马翻,当即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吓坏了,夹着尾巴往回逃。
  “嗷嗷!万岁!”城头上守军齐齐欢呼,光明王亲自在城门迎接回城的骑兵,城中居民夹道欢迎,那热烈的劲头,不象是被人家追回来了,倒象是德昆已经杀败了魔族全军正凯旋而归。那淳朴的半兽人汉子得意非凡,骑于高头大马上左顾右盼,俨然不可一世。见到紫川秀,他总算还有点理智,赶紧从马上跳了下来,大声嚷嚷:“殿下!这点小厮杀不算什么,俺德昆还没杀够呢,放我们出去再冲杀一阵吧!”他喊得整条街道都听得到,特意将“德昆”两个字喊得又慢又清晰,将血淋淋的马刀出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矜持地昂着头,仿佛谁也不看,眼睛的余光却在悄悄地瞟着四周人的反应。
  围观的居民齐齐赞叹:“好一员猛士!我们打不死的将军!”听得赞扬,德昆越发得意,很配合地“呼哧呼哧“喷着粗气,右手叉腰上,表现出百战“猛士“该有的粗豪。 
  魔族有了防备,现在哪怕再给德昆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去的了。紫川秀暗暗好笑:当真是虚荣使人变态。他故意劝阻半兽人说:“出击的目的只是要打乱魔族军的布阵,动摇他们士气,现在,由于各位的英勇奋战,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跟优势的魔族军硬拼。至于剩下的工作,就让我们期待白川将军一展身手吧!”
  听了光明王的说话,德昆很不甘心地争辩了一阵,最后勉强说:“既然殿下您都这么说了,那没办法,谁叫俺是军人呢?只好服从命令了,今天就暂时放过那些绿毛鬼吧!”那神情,别提多委屈了,象是卖了光明王老大的人情。
  德昆大爷惋惜地叹着气,斜着眼瞄城外的十七万魔族大军,那神情分明是说:“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哼哼,要不是给殿下面子,我非下来揍你们不可!”
  第十二卷 
第四节
  七八二年的六月二十七日上午,远东起义军与魔族镇压军团的主力在特兰城下遭遇。为避免两面作战的困窘,罗斯公爵主动将四面围困特兰要塞的魔族部队撤回,全军后退五里。增援军团不受阻拦地抵达了特兰,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海似乎要将整个要塞淹没了。
  在南城门周边的原野上举行了简单的会师仪式。那无数的军号和锣鼓齐齐响起,激扬的乐曲回荡在原野上,振奋人心。接着,各部兵马按序进城,秩序井然。紫川秀在原来的魔族总督府门口迎接增援军团的将领们。随同第二军到达特兰的,还有远东军团的众多将领们。他们是第一军团长官布森,第二军团长官白川,副长官布兰,第二军团的参谋长门罗等人。紫川秀和各族的将军们握手,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在特兰要塞的总督府中,远东军团的高级将领们进行紧急商议。会议的气氛有些怪异。靠近特兰城以后,处处可见昨日大战时候的惨烈,城外,魔族兵的尸骸铺天盖地;城内,同样触目惊心:长长的街道上,白茫茫的床单一眼望不到尽头,遮掩了昨日战死还来不及掩埋的联军战士尸首。各处阵地上,还有许多尚未清理的尸首,城亘、台阶上血迹斑斑,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伤员散落于各处民屋由城中的远东居民照顾,那痛苦呻吟和可怕吼叫辗转于耳。
  第二军很多人都猜测,由于白川军团的迟缓,光明王孤军奋战两天,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局面。救援不力陷主将于险地,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有人猜想,今天会有几颗脑袋掉地的。第二军的军官们都很紧张,不敢出声,生怕引起注意。
  紫川秀简单通报了昨日的战情:“远东第六骑兵团伤亡一千三百三十一人,第七骑兵团伤亡一千四百八十五人,秀字营一队伤亡一千三百一十三人,秀字营二队伤亡二千五百七十七人,总的伤亡比例是百分之六十五。另外,佐伊族军官德明战死,秀字营一队指挥官杜克小旗战死,以下阵亡各级军官一百一十三人,至于杀伤的魔族,各位都看到了,就在城外躺着——你们说一下外面的情况吧。”
  紫川秀微笑着,环顾了下桌子四周的将军们。在他的目光下,将领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着屁股,心惊胆跳。在紫川秀被围困的三天时间里,白川全面负责起义军的指挥。她首先做了检讨,向紫川秀解释迟到的原因——渡河的桥梁被冲垮了,部队不得不绕道,而且因为突降暴雨,丛林地带道路泥泞难行,尽管各级部队指挥官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们还是没能及时在二十六日赶到战场。
  “在地形不熟的情况下,为了节省时间,指挥部选择了山路小道,却没有考虑到暴雨的因素,结果发现道路和桥梁都被冲垮了,部队不得不折回头,最后用了更长的时间——各级军官已经竭尽全力了。总的来说,责任在我。”
  白川恳切地请罪,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人敢出声,将领们惴惴不安地观察紫川秀的脸色,生怕雷霆怒火就要从天而降。  
  光明王听得很用心:“因为暴雨吗?”他的反应只是笑笑,说:“这样吗?我知道了。”
  “还有件事情。”紫川秀轻轻敲击着华丽的大理石桌面,问:“第一军在哪?按照原来的指令,罗杰将负责从东侧包围特兰,一天前他就应该与我军会合了。” 
  “现在我们无法联系上罗杰,但根据一天前的消息,他的部队正日夜兼程地迂回赶往亚露、那苏、普罗加等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昨晚应该——”
  “恩?怎么回事?谁的命令?”
  “我的命令。——原来的计划是为围攻特兰要塞而制定的,但现在特兰城已在我军手中,继续原计划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以大人的名义给罗杰发去命令,下令他抢占亚露城,断绝罗斯军团后路。大人,我擅做主张,甘愿承担责任——”
  “知道了。”紫川秀淡淡地打断了她,低着头做笔记,白川挺尴尬地晾在那,一肚子的道歉词却没机会说。她苦笑一下,自己坐了下来。将领们齐齐松了口气:预料中的风暴这样过去了?眼看光明殿下如此大量,提心吊胆的将领们终于安下心来了,他们对光明王恢弘的气度赞叹不已,用半兽人布兰私底下的话说:“咱们的王还真是好相处啊!” 
  第二军的其他将领继续汇报,他们告诉紫川秀:在这三天里,第二军派出了多支分队作为疑军,分别从特兰的西北、西南两面与魔族的前哨接触,疑惑魔族军,造成一种起义军大队从四面八方向特兰逼近的错觉。等他们汇报完,紫川秀已经基本掌握了情况:魔族军队的正面是特兰要塞,是白川军团和大本营,而罗杰军团则负责在侧后包抄魔族军的后路。白川的意图非常明显,她是期望在特兰城下能对魔族主力形成合围。
  紫川秀沉吟良久,大皱眉头:“尽管拿下了特兰要塞,但对十七万魔族军队实行全面的围歼,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一旦魔族面临包围,为求活命,他们会狗急跳墙,会在某一地段集中力量拼死杀个鱼死网破,那时候会很容易地突破我们薄弱的包围圈,我们手上也缺少大批的预备部队来进行反冲击,填补漏洞,那时侯我们就面临战线被分割的危险,陷入被动。”
  将军们都赞同:“确实,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魔族兵会爆发出可怕战斗力,即使能消灭他们,我们也会付出极大的伤亡,是个惨胜。”
  第二军副长官布兰出声问:“我们该怎么办呢?”
  紫川秀耸耸肩膀:“不必担心,魔族军的司令不是傻子,不会看着我们完成合围。且看他怎么应付吧,我们以不变应万变。传令下去,给各部队半天的休整时间,恢复体力。”
  会议开得很简短,将领们纷纷散去,紫川秀是最后一个出的门,侯在门边的一个女声叫作了他:“大人。”
  紫川秀回头,笑笑:“白川?你的气色很差,要多休息。”
  白川走近身来,屈膝就要跪下,紫川秀赶紧扶住她:“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大人,十分对不起,我。。。”
  紫川秀温和地说:“那并不是你的错。不可抗拒与渎职延误之间的区别,我不至于分辨不出来的。我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太过苛求自己了。”
  “但杜克与德明两位呢?还有昨天牺牲的将士们呢?他们也能原谅我吗?”
  紫川秀长叹一声:“白川,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就算不打仗,人也总是要死的。乱世人命贱如草,他们不过先走一步罢了。总有一天,你我也要走上这条路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大人,”白川仰头直视紫川秀,少女明澈的眼神仿佛有着某种洞察人心的魔力:“您真的不怪我?在被围攻的最困难时刻,援军却迟迟不到,您对我一点都没有怀疑?难道,您就没有想过,这有可能是我故意所为,目的是。。。”她故意停下了话头,凝视着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老实地承认:“你说的,我确实想过。”
  “那?”
  “也仅仅是想过而已。”紫川秀笑笑:“我还是相信你,白川。”
  一瞬间,白川想落泪了。那焦虑不眠的煎熬,对紫川秀处境的忧虑,恐惧那即将到来的猜忌和怀疑,还有那承担千万人命运的可怕压力,这一切,她都顶住了,紫川秀一句真挚的“我相信你”,却让她几乎掉下了眼泪。
  “大人,您还记得吗?这句话您曾经对我说过的。”
  “是在瓦格行省的布鲁村吧?那时候,我被魔族追捕、被紫川家通缉,走投无路——我一直都记得。”
  “从那时到现在,我对大人的忠诚没有丝毫变化。但我总感觉,比起那个时候,您变了很多。。。。。。”白川不知如何措辞,犹豫了。自紫川秀上次从帝都回来以后,他的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雾,残酷、冰冷,难以琢磨,令她非常迷惑:这个人,真的是那个给人阳光般温暖感觉的紫川秀吗?
  紫川秀笑出声来了:“我变得更英俊了?”
  白川没有笑:“大人,自从年初从帝都回来以后,您就变了很多。您变得——我们再也看不透了。请恕我多事,大人,在帝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川一口气说完,紫川秀依旧在笑:“白川,你觉得我突然变得太冷酷无情了吗?”
  白川用目光做了回答。
  “命运其实非常公平,我坐上光明王这个位置,就必然会失去很多东西。冷酷无情残忍,那就是一个王者的全部美德。权力之路就是如此残酷——那样的我,你还愿意继续跟随吗?”
  白川张开口,紫川秀却做了个手势打断她:“我是自愿走上这条道路的,也不想为此找什么籍口,说什么我本善良社会逼迫沉沦黑暗——又不是老鸠逼良为娼,哪来这么多废话。但你的手却还是干净的,有退出的自由。”
  “大人,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没什么好回答的。如果看不惯我的作风,你随时可以退出——还有罗杰和明羽也是。你们跟随我这么多年,我给你们准备了一笔退休金,如果你们活不到两百岁的话,下半辈子应该是够花的;你们完全可以享受那逍遥自在、没有战争没有鲜血的生活;也不必担心家族的通缉令,我会负责为你们平冤反正,更不要说。。。”紫川秀突然住了口,他诧异地看着白川眼里滴滴滚落的泪水。
  “大人!您不能——”白川眼里含着眼泪,她喊道:“不能这样侮辱一个用生命追随您的人!”
  和斯特林一样,紫川家三杰的另外一个对女孩的眼泪同样没有丝毫抵抗力。他手忙脚乱地想找手帕,白川却已镇定了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歉:“下官失态了。探究了部下身份本来不应探究的问题,是下官觎越了。”
  紫川秀叹口气:“白川,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呢?”
  “既然大人与下官之间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那这种话是应该的吧?下官再次郑重道歉。”
  “白川,别捣乱!”紫川秀喝道:“你要知道,如果这次迟到的不是你,是布森、布兰或者任何一位远东将领的话,那他们早已人头落地。你该知道,你我之间决非单纯的上司下属关系!”
  白川毫不迟疑地顶了回来:“既然下官违背了命令,甘受刑戮,以正大人威信!请大人也不必顾及旧情,立即吩咐执法队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下官决不反抗!”
  望着她那倔强的眼神,紫川秀大叫头疼:自己怎么忘了这位白川阁下的性子,当年即使在杨明华权倾朝野的全盛时期,她都敢当面公开指控他,何况现在?
  他苦笑道:“你还是那个性子啊,白川。”
  一时间,俩人都不出声了。会议室外的走道,传来了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军官们高声的喧嚷、部队经过街道的整齐踏步声和嘹亮的口号声。联军的两大军团会师了,一场大胜就在眼前,特兰城内洋溢着喜气扬扬的欢乐气氛。谁都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在总督府无人的会议室里,联军的光明王却与统军大将白川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若干年前,有位朋友曾跟我说过,他可以杀光全世界的人,却惟独不能对我下手。”紫川秀慢慢地说,回忆起帝林沉静的面容,不觉得一阵怀念。
  他转向白川:“现在,我也要对你说:如果要杀白川你才能树立所谓光明王的威信,那,我宁愿不当这个光明王。”
  “大人。。。。。。”
  “你想知道在帝都发生了什么吗?”紫川秀停顿下,淡淡说:“阿宁有了新的男朋友,是个花花公子。” 
  白川失声惊叫:“宁小姐!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为什么不可以这样?”紫川秀自嘲地笑笑:“我还当面祝福了她呢!”
  他向门外走去:“戴绿帽子的男人是可耻的。请笑话我吧,不必客气。”
  “大人,请留步。”
  紫川秀慢慢转过身来,他的身后,年轻的少女将军缓缓单膝跪下,坚定地仰视着他:
  “大人,我们曾相约生死与共,富祸共当;我们曾一同跃马扬鞭,纵横沙场;我曾歃血宣誓,效忠于您,不论您如何改变,我的忠诚就如鲜血成灰,决不更改!大人,如果您下令杀光天下人,我会毫不迟疑地第一个动手;如果您要烧掉帝都城,我会立即爬上屋顶上浇汽油!哪怕您十恶不赦,哪怕您血海滔天,哪怕死后沦落地狱深渊,那就让我们同去!
  只求大人您,不要独自承受那痛苦,那样会显得我们身为部下的太没有分量了,您的烦恼,我愿意和您一起分担,纵使肝脑涂地!”
  紫川秀静静地看着她,她也在看着他。沉默中,他解开了沉重的黑衣头罩,抬手拿下了青铜的面具。就在这一刻,威名震撼远东的光明王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忧郁的彷徨少年。那是一张缺少阳光、苍白而英俊的脸,鬓角白发苍苍。此刻,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两行长长的泪水顺着轮廓分明的削瘦脸庞流下。
  无声地望着他,白川同样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悲哀,她痛哭出声:“大人!”
  天色已晚,彩云在西边的天际升起,云顶上镶嵌了一圈紫色的霞光,色调瞬息万变,在明蓝的天空涂上一抹轻柔的、多彩的夕阳余辉,云霞空隙间透出一道橙红的落日光芒,直泄大地,令人目眩。接着,光芒逐渐地黯淡了下去,云朵褪去了五彩的光环,不知不觉的,第一颗星出现在西天。
  就在天即将入黑的时候,侦察哨回报,魔族的各个行帐出现了不寻常的动静,应该是晚饭时间的魔族兵从各个营帐中涌出来到空地上组队,位于前沿的魔族军已经组成了战斗队列、排成了有利于进攻的方阵,正向前沿推进。根据这个情报,驻扎于特兰城两翼的远东军队也进入战斗预备,正在休息中的各族士兵拿起了武器排列成队,准备迎战。
  将领们都猜测,魔族军队历来擅长夜战,眼看战局不利,罗斯又祭出了这个看家法宝,寄希望于在夜战中一举击溃远东军的主力,他们的攻击必然会非常疯狂、猛烈。鉴于在单兵作战上魔族占有优势,将领们要求加强第一线的阻挡兵力,拉开距离,尽量以方阵对抗方阵,避免陷入无组织的混战中。
  紫川秀同意将领们绝大部分的论点,但他认为:“在前两天的战斗中,魔族都没能拿下只有少数兵力据守的特兰要塞,而现在眼看远东方面援军云集,罗斯忽然又有了胜利的信心?因此,今晚罗斯定然有所企图。”
  号角疯狂地吹响,血红的黄昏里,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映照着漫山遍野的黑色盔甲,远方的蒿草亦在倾天的杀气下萎靡,杀声震天。魔族潮水般的进攻又一次开始了。没有什么方阵和队列了,魔族兵只是冲杀向前,象一窝疯狂的蚂蚁,黑压压的一片,那股声势让人心寒。
  “放!”指挥官们一声令下,特兰城头再次响起了死亡的鸣奏,无数的巨石和暴雨般的箭矢带着划破空气的凄厉呼啸飞出,同时,布置在城郊两翼的弓箭方阵也开始向天漫射,从天而降的箭矢叮叮当当地落到魔族兵头顶、落到他们的盾牌和盔甲上,密集得不可想象。一瞬间,惨叫连连,最前列的魔军被长长的箭穿过,纷纷栽倒,后方的士兵跳过他们继续前进,狂呼而前,毫不犹豫,这种决死的进攻精神是两天前不可想象的!
  第一线的指挥官,半兽人将领布兰惊呼:“魔族发疯了!”就连以勇悍出名的这位半兽人勇士,面对那席卷而来的黑色狂潮也不敢丝毫大意。他的命令远远回响在空旷的平原上:
  “第一阵,撤!”
  近万大军排开了一里宽的战阵,第一线的弓箭兵飞速地向后跑,在他们后方的二十米,是列阵整齐的摆开的蛇族的弓箭阵。
  “第二阵,放!”
  三千蛇族兵早已做好了准备,将手中的强弓拉得成了一个半月形,弓弦在“咯吱咯吱”做响,只听得一声“放“字,三千支箭同时向对面射出,“飕飕飕飕”的凄厉风声不断,黑暗中又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射击了两轮以后,这列蛇族兵也放弃了阵地朝后面跑去,穿过第三阵弓箭兵阵型之间的空隙迅速到指定地列队。而此时,第三阵的弓箭兵已经搭好了箭;再后二十米,第一阵撤下来的半兽人正在迅速地整队,弯弓上箭。
  这样一次次周而复始,在城头上看去,远东军的整个战线正一层又一层地崩溃、散乱、混乱地后退,然后在后方组合形成新的阵线,多次的后退拉长了魔族的冲锋的距离,战术简单却有效,那不断溃散又不断生成的战线就象厚厚的一叠吸水纸,每一张都饱满地吸收了魔族军人的鲜血。数百米的距离里,魔族兵尸骸满地。敌人永远近在眼前却不可触摸,这让魔族军感到无力的挫折感。 
  但毕竟,魔族冲锋的速度要远高于远东军的“后撤”,阵型变幻十几次后,他们终于逼到了阵前。布兰一声令下,弓箭兵全部从后排阵型的空隙间退下,出现在魔族军面前的,是成千上万整齐得如毛刷一般的长刺枪,枪尖全部向前。魔族兵则狰狞地狂叫:“瓦格拉!”(杀!)扑身上前。就象两道同样激烈的海浪开始碰撞,白刃战开始了。一瞬间,成千上万的躯体倒伏,成千上万的鲜血飞溅,两军的交战线上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血雾。魔族军攻势如潮。 
  激战持续了一个多钟头了,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在那闪烁的星辰的下面,大地的各种族正在自相厮杀,土地上浸透了鲜血。
  城头上,紫川秀静静的站立,观看着五里开外的魔族大营。在那分割天地的线条间,成千上万的火光铺满了整个平原,与天空的星辰交相辉映,一眼望不到边际。那是魔族大军的队列中的火把。魔族军的主力仍旧按兵不动,这让紫川秀感到忧虑。尽管前线各地段的指挥官们一再哀求增援,他坚决地拒绝了:预备队要象刀子一样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没有把握一举将魔族击溃他绝不轻易出动。
  “魔族军冲击的势头很猛!”从战场回来的白川急速地说:“这是一支决死之师!该把预备队派上去了,不然布兰太吃力了!”
  “不行!”紫川秀斩钉截铁地说,他指点着远处的火光:“还没到预备队出动的时候!与我们交战的只是魔族的前锋,他们的主力还按兵不动。”
  “大人,就总战力而然,我军与魔族势均力敌。如果我们先投入了预备队,那他们的主力就不得不出动,否则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前锋军被我们吃掉的了!”
  紫川秀霍然警醒:“你说得对!要想胜利,必须逼出魔族的主力。”一直以来,紫川秀习惯于后发制人的作战方式,不知不觉的,这形成了他的思维定势了。被白川提醒,他立即醒悟过来:
  “注意了:中央各步兵团前进,补充正面阵型的缺口,把突进来的魔族给我压出去!
  左翼部队各团队绕过战场从左边迂回,发起反冲锋,打掉敌人的右翼!
  右翼部队各团队绕过战场从右边迂回,进攻敌人的左翼!
  以上命令,火速传达,各部队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传令兵飞快地奔下了城楼,跳上了战马向着预备军集合的地域狂奔而去。与此同时,城头上旗手舞动着火把,用旗语将命令通知地面指挥官,信号一连重复了三次。
  “收到了!”右翼,看着城头上火把舞动,布森将军慢慢地挺直了胸膛。望向他身后山一般静静屹立的预备队方阵,他狂暴地大吼:“是时候了,杀掉绿毛鬼!”
  “万岁!”三万步兵挥舞着刺枪和砍刀,气势如虹。庞大的阵列开始移动,如海如潮。步兵们呼喝着“嘿黝嘿黝”的整齐号子,高举着密密麻麻的标枪,步子越来越快,从行步变成了快步跑,越来越快,黑夜中,就如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这座大山越出战线,犹如漫天的乌云,带着可怕的压力从阵地压向魔族军。
  在阵地的左翼,远远奔来一员骑马的传令兵,手持着金色的小旗。他毫不停留地从团队长德昆身边一掠而过,只留下声音在空气中荡漾:“德昆阁下,光明王有令:立即进攻!”
  “无比荣幸!”半兽人德昆哑着嗓子吼道,激动得满面通红。他回头挥手:“弟兄们,杀!”
  “杀!”上万条粗壮的男声在回答,漫天的鞭子扬起,无数的马蹄卷起了灰褐色的巨大是风暴,蹄声震撼如雷,马刀在黑夜中闪烁的光芒亮成一片,骑兵军团以凌厉的攻势猛攻敌人的右翼侧面,一路斩杀惊慌的魔族步兵,就如利斧劈木般切入敌阵。
  与此同时,中路指挥官布兰得到大批步兵的增援,稳住了阵脚,这位勇敢的半兽人指挥官毫不停顿地转入了反攻。他高举着军旗站在了最前面。顿时,魔族前排的弓箭手都瞄准了他,一瞬间,他身中无数箭矢,撕心裂肺地大吼:“孩儿们,跟着我,跟着军旗——冲啊!”
  “冲啊!”各族士兵勇气倍增,跟着他们的将领,奔腾向前。半兽人恐怖地咆哮着,一马当先地杀入了魔族队列,紧接着是沉默的龙人兵,矮人族装备着大斧和镰刀,也跟着汹涌扑进,最后是一排一排的蛇族弓箭手——蛇族体质孱弱,经不得肉搏,但他们夜视能力非常强,即使在这样混乱的厮杀团里也能准确地分辨出魔族的军官,他们非常卑鄙地专门以军官为靶子:每倒下一个军官,该地段的魔族兵立即失去指挥陷入混乱。特兰的守军还在不间断地以投石、弓箭来杀伤魔族,支援步兵们。
  魔族方阵的每一面都同时受到冲击。德昆的骑兵狂暴地旋转着,在方阵中冲开了无数缺口。一行行阻挡的步兵都被马蹄踏烂,倒在地上不见。但同时,无数的刺枪也插进了马腹,骑兵滚落马下。受到三面强势兵力的突击,尤其是骑兵军突然从左路切入,魔族军攻势立即被压制、停顿下来。魔族兵尽管骁勇,但他们尽了最大能力还是抵抗不住远东绝对的优势兵力,滚滚人流犹如山洪海啸般冲杀而来,抵抗不住这股强大的压力,他们的阵线被压制得步步后退,而远东联军的三路大军则步步前进,越战越勇。魔族方阵被四面围攻,被进攻部队在一点点地将他们侵蚀、消灭,便如冰块在阳光下消融。极右的那个方阵,暴露在外面,几乎一经接触便全部被消灭了。剩下的部队缩小范围,继续应战。
  骑兵切入了魔族军的中路,他们直奔大旗杀去。魔族兵杀起了蛮性,不用军官发号,他们自觉地就围在金色狮子大旗下面集结,战马靠定战马,肩膀并着人肩膀,人群围得稠密无比,密密实实地护住大旗。
  一瞬间,野蛮的厮杀开始了。刀卷了,枪折了,魔族兵赤手空拳地扑身上前,将半兽人的骑兵硬生生从马背上拖下来,两人在地上扭打着滚成一团,掐脖子、戳眼睛、撕头发、咬喉咙,无论是远东兵还是魔族兵,在这一刻,大家都变成了只为本能生存的野兽。在马群的的呼啸中,在滚滚烟尘中,到处都是恐怖、炽热的鏖战,武器格挡的铿锵声、受伤者被马群践踏发出可怕的惨叫、死者扑通地倒地。在兵马激战的旋涡中,在那飘扬的大旗下面,血流如渠。
  魔族兵爆发出可怕的蛮性,将进攻的骑兵硬生生打退了几十步,随即布森率领的步兵又从左面扑上来,布兰也率领人马冲破了前线队列上前援助,进攻者再次对大旗完成合围,包围圈被压缩得渐渐缩小,魔族人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减少,眼看着不是这路就是那路的远东军即将夺取大旗了。突然,最靠近的魔族军官刷地拿下了旗帜,擎起刀子就要将它砍碎。半兽人大叫:“不!不要!”“拦住他!打死他!”飕飕的尖锐风声中,那个军官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又有两个魔族兵扑上去,从他手中拿过旗帜要毁,一个半兽人兵奋不顾身地扑上去,闪电般一刀劈倒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旗帜,另一角却被魔族兵拉住了。两人互不相让地抢夺起来,互相砍杀,寸步不退。顷刻间俩人都是遍体鳞伤,鲜血喷涌,但谁都不肯退让,谁都不肯放手!这是勇士对勇士的厮杀,千万条血淋淋的嗓子在同声吼叫助威:
  “夺旗!夺旗!”、
  “瓦格拉!瓦格拉!”声势惊天动地。
  星光下的广阔平原,近十万大军在纵横冲撞,无数的旗帜在起伏跌荡,军队前进排山倒海。风吹云舞,军旗在头顶猎猎作响,紫川秀静静站立,眼中象燃着两团火。
  俯视大地令他有了种凌驾万物的错觉,仿佛大地就是自己的棋盘,那无数的兵马就是自己手中的棋子,整个战争不过自己游戏的棋局罢了。自己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人便遵照这个命令行动,他们集结、冲锋、厮杀、流血、死亡,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他们憎恨和热爱的对象都是自己,正在下方的几十万人,他们生与死,千万个家庭幸福与灾难,整个国家的气运,大地的兴衰,全部由于自己转瞬而过的念头。
  一瞬间,紫川秀明白了为什么历代的君王总喜欢把自己称呼为“神之子”,这样的力量,确实只有神可以媲美。可是为什么,自己能控制上百万人的命运,却惟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能把握千万人的幸福,却无法给自己带来幸福?他低垂下脑袋,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
  突然,楼道上响起了腾腾的脚步声,门口出现了白川的身影。她喘着气叫道:“大人——魔族大营——大营,是空的!罗斯跑了!”
  紫川秀惊呼出声:“什么!”
  白川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地把话说清楚了:她率领的一团骑兵揣入了敌营地,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魔族营地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失去战斗力的魔族伤兵在。
  紫川秀一把抓住了白川的肩头,指着远处那漫山遍野的火把:“那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上当了!那些火把全部是插在地上,由那些魔族伤兵在维护!罗斯的主力——天一黑下来,进攻刚开始,他们就全部撤走了!”
  紫川秀松开了白川,不怒反笑。他喃喃自语:“好狠!罗斯,你真够狠!”
  至此,魔族军的意图已完全暴露:为了掩护主力撤退,魔族抛弃了冲锋的部队和伤残的士兵,趁远东联军把注意力集中到敢死队时候,他们的主力却借着夜幕掩护偷偷摸摸地跑了!
  “为了活命,抛下了两万多在前线厮杀的弟兄!这种行径,我实在难以苟同!”紫川秀愤怒地说:“这场屠戮,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白川,把消息公布出去,向魔族军喊话吧!”
  第十二卷 
第五节
  6月27日的深夜十一点,按照光明王的指令,在占据全面优势的情况下,远东军在特兰前线停止了厮杀。已经被分割成近百个战团的魔族兵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却看到敌人阵营后方吹起了退军的号角,联军士兵停止了进攻,战线退潮般退了二十步,两军中间出现了壁垒分明的空白地带。
  敌人在唾手可得的胜利前后退了!魔族兵震惊莫名,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
  在两军之间的空白地带中,出现了飞奔的火光,联军骑兵持着火把来回穿梭于各个战团,他们大声朝着魔族喊话:
  “停战!停战!——鞑塔与叶塞族的弟兄们,魔神王国第九军团的士兵们!罗斯已经跑了,你们被抛弃了!继续战斗已经毫无意义了!
  第九军的士兵们,军官们!你们勇敢而骄傲地为祖国而战斗,已经尽到了战士的义务了!现在,你们被完全包围了,我军是你们的十倍,你们的长官抛弃了你们,抵抗再无意义!光明王下令,凡是放下武器的,一律可以活命!远东联军不杀俘虏,我们将给予你们人道的待遇!
  第九军的士兵们,想想你们家中的亲人,想想你们的母亲、妻子和孩子,你们有权活下去,有权回家见到他们!马上做出选择吧:是为一个抛弃你们的将军而死,还是为了自己和亲人而活?是时候了,做出选择吧!放下武器,跨前一步,你将获得生命!”
  喊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魔族士兵们警惕地倾听着,死亡线上幸存下来的士兵议论纷纷:“他们说爵爷跑了?!”
  “撒谎!这是撒谎!这是无耻的谎言!”
  “主营为什么不出来援助我们?!”
  “加纳大人在哪里?加纳大人在哪里?请大人出来说话!”
  “敌人太多了,我们真的会死的!”
  “尽到职责!坚守岗位,士兵们,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是王国的战士!”
  “我不想死!”一个歇斯底里的沙哑声音在叫:“当官的都跑了,留下我们送死吗?”
  “住嘴!你这个叛徒,执法队,杀了他!——弓箭手,射对面的喊话手!”
  “让人家把话说完!——我们要活命!——加纳大人在哪里?增援在哪里?”
  “混帐!叛乱分子,镇压他!哎呀!”
  “打他!打他!”
  各个被包围的魔族战团里出现了不安的骚乱,死硬的军官和想活命的士兵们发生了争辩和冲突。喊话声又响起了:“第九军的士兵们,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放下武器,跨前一步——否则我们就要放箭了!”
  随着喊话声音,弓箭部队被调到了前列,一列列的蛇族弓箭手排列出阵,明亮的箭头都指向了魔族。魔族畏惧地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密密麻麻发亮的箭头,眼中露出了恐惧。他们已不复刚才的锐气。敌人还是刚才的敌人,手中依旧是刚才的武器,只是当得知有生还的希望时候,士兵们就失去了死战的勇气。
  各地响起了武器落地的声音,第一个、第二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魔族兵一个接一个地将武器抛在地面,举着手走出了队列,走向远东联军的队列。而那些一直叫嚣死战到底的军官们,此刻也明白大势已去,黯然坐倒,一个个掩面痛哭。交战声已经不再听闻了,断戈残壁的战场各处,响起了哭声和伤者痛苦的呻吟。
  就在特兰城下远东联军占领魔族主营,收容俘虏的同时,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八日的凌晨一点,紫川秀率领预备队的秀字营骑兵出发,追赶罗斯的撤退部队。联军的将领们劝阻他,认为在深夜中去追赶一路大军太过卤莽,有落入陷阱的危险。
  “起码等天亮了,我们集合完大军再过去啊!”
  但紫川秀只是笑笑就挥鞭出发了。远东将领的战术思想还停留在那种双方摆好阵势后交战的阶段。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打击顶得上十万大军,迅速、果断、坚决的进军行动不但具有军事上的意义,而且会给敌人压力,会使敌人惊慌失措、不战自溃。
  午夜两点钟左右,骑兵追上了罗斯军团的后卫部队。几乎在魔族哨兵敲响警报的同时,紫川秀一马当先地揣进了沉睡中的后卫营地,一连烧了十七个营帐。后续的骑兵们汹涌杀入,马蹄踏着倒塌的营帐,一边放火一边杀人,沉睡中惊醒的魔族兵们被杀得溃不成军,四散逃窜,火光映红了一方的天际。
  罗斯从睡梦中被叫醒后得知后卫队被追上了。他十分震惊:莫非敌人的主力杀到了?惊惶之下,他又使出了舍车保帅的老花招,下令全军马上拔营,连夜全速撤回国内。但这次紫川秀没有上当:此时绝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他不理会那些被打散了的后卫部队,集结了三千名骑兵,抄小路亡命狂追。
  凌晨五点,追击部队越过了一座小丘,骑兵们都惊呆了:晨光中,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蜿蜒在山下远东大公路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庞大军列!
  紫川秀露出了狞笑:“上吧!”
  七八二年的六月二十八日凌晨,微微的晨光中,光明王的旗帜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制高点,后撤中的魔族军队惊得呆若木鸡。仿佛神兵天降,马蹄轰隆,风声呼啸,威势凛凛,人类骑兵如雪崩似的从山坡上俯冲,三千把闪亮的马刀仿佛一道闪电,一阵旋风,他们猛然突进了行进的魔族步兵队伍!
  千万只马蹄正揣踢而下,无数雪亮的马刀正闪烁着白光,令人闻风丧胆,成千上万人在喊“杀!”被这种威势所震慑,撤退中的魔族兵爆发鼓噪:“他们来了!”、“救命啊!”骑兵的冲击就如暴风掠过大地,就在接触的瞬间,如狂风吹倒弱草,魔族军横尸就地。
  魔族军队排的是便于行军的一字长阵,面对突然来的侧翼打击,他们无法及时调集部队做出反应。如果这时候魔族的指挥官足够清醒的话,他会发现追来的只是很少的骑兵,只需要采取一次坚强的反击就可以将他们打退甚至包围、全歼。但罗斯被呼啸掠过营帐的人类骑兵吓昏了头。一晚上连续遭受多次突袭,无知的恐惧夸大了敌人的实力。他认为,自己已经被联军的主力咬上了。由于急于赶到亚露城与后军会合并拯救粮草,罗斯下令受到攻击的部队自行应战,其余部队只需急行猛走,将追击部队甩掉。
  “追上去,干掉他们!”紫川秀高声地命令骑兵们。他并不喜欢象斯特林那样身先士卒地冲杀在前面,但激战时候,他的位置却非常前面——指挥官必须身临前阵,才能及时地把握战情变化,也才能随机应变。这次也是如此,他本来只是想对撤退的罗斯军团进行一次偷袭就够了,但是现在看来,敌人的应对很有问题,各部队之间缺乏系统的指挥,甚至就在后队被攻击也不见前军回来救援——虽然他并不明白其原因,但是他却能敏锐地感觉:敌人很混乱,有机可趁!他当即改变了打了就跑的原来计划,下令衔尾直追敌人的辎重队。
  骑兵们呼啸着追赶上前,激扬的马蹄扬起了漫天尘土,烟尘滚滚。犹如远东大公路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闪亮的马刀在黎明晨光中闪亮着光芒。
  紫川秀的战术非常简单,他集中了全部的骑兵,专门冲杀敌人那些成建制、有组织的部队,用马蹄将他们踩得四分五裂。五点十分,守护辎重队的步兵被杀得大溃而败,大队的辎重车胡乱地翻倒路边,金钱和粮食散落一地,无人拾取。随即,后卫部队的巴登团队长丧命于乱马践踏之下,他的部队被杀得四分五裂,往两边的草丛中躲藏。
  紫川秀不理会溃兵,进军快如流矢。他紧紧咬住撤退中的魔族步兵,一截又一截、一队又一队地咬掉。如果敌人抵抗坚决,他则立即撤退,转而寻找下一个突破口。他的攻击不恋战,不逗留,势如狂飙,一击即过。对大群的溃散士兵,紫川秀则压迫他们不断地向后撤,同时冲乱了敌人其他部队。十一年前在帝都城下对流风西山的追击战令紫川秀一举成名,他最擅长、最拿手的就是制造敌人的混乱,各自为战的魔族部队一个接一个被打散。
  面对紫川秀神出鬼没的攻击,十几万失去指挥的魔族军手足无措,他们只得到了一个命令:“向东走,毫不停留!”于是,可怕的谣言在军队头顶飞来飞去:“我们被包围了!”、
  “罗斯爵爷已经阵亡了!”
  “二十万远东人杀过来了!快走啊,被追上就没命了!”
  恐慌就象瘟疫一样从中路开始向全线蔓延。疲倦又缺少睡眠,士兵们都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嚷叫、奔跑着,大家只知道:向东,向东!东面是王国的方向,向东才能活命!各部队打乱了建制,步兵、骑兵混杂在一起,人流滚滚,在长达十多公里的远东公路上,魔族的败兵堵塞了整个路面,大捆大捆的装备和辎重丢在了路边,武器和旗帜丢弃了一地。
  眼见部队一溃如水,罗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支骑兵部队会对他的大军造成这么大的破坏。他下令恢复秩序打退追兵,却毫无效果。公爵本人亲自跳上马,堵在了通往亚露的大路上。对着溃下来的军队,他怒不可遏地呼喝着,叫骂着,又是威胁又是恳求,试图集结那些失去了指挥四处乱撞的部队,但是已经迟了,军队一旦崩溃就很难恢复,丧失了秩序的军队不过一群惊惶失措的农民组合,公爵连一个大队也没办法集合,最后还是让大群的败兵将他自己的卫队给冲跨了。大公路上,魔族士兵互相践踏,互相推挤,踩着死人和活人往前走。大路、小路、桥梁、平原、山岗、山谷、树林都被那数以万计的溃军给塞满了,丢在路边的背囊和刀、枪、盔甲,被堵住的逢人便砍夺取去路,无所谓同胞,无所谓长官。
  早上七点多钟时候,天色大白。溃败的潮头停下来了。并非由于魔族指挥官的努力,只是经历一夜狂奔,魔族兵的体力和疯狂都耗尽了,他们疲倦不堪地坐地上喘气。在亚露城畿一个叫古洛奇的村庄旁边的田野里,一员金袍的魔族将军下了马,挽着缰绳,朝亚露城方向他蹒跚前进,卫兵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襟:“爵爷,爵爷,危险,不能再过去了!”
  仿佛是梦游的人在发出呓语,罗斯语调空洞无力:“亚露城,在哪里?我的粮草,在哪里?我的军团,又在哪里?”
  清晨的亚露镇近郊,天色阴沉,黯淡无光。一群乌鸦飞过了被大火肆虐后城镇乌黑的残墙断壁,落在烧焦的墙头。苍茫的田野方向,吹来驱散酷暑的凉意。在已经烧成了废墟的城镇的旁边,半兽人的大军摆开了阵列,招展的金色旗帜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两翼一眼望不到尽头。
  782年6月28日清晨七点多,在距离魔神王国与远东边境不到四十公里的亚露城,罗杰军团堵住了魔族军团回国的道路。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在亚露城正前的低洼地里,在一个叫古洛奇的小村庄里,不到三平方公里的这个小村庄聚集着十二万军队——魔族王国第九军的残部。而在村庄的周边,远东联军挖掘了深深的壕沟和铁丝网,布置了一道又一道的弓箭阵地,目的是防止魔族军队拼死一搏的突围反扑。在村庄后面的公路上,增援部队正从远东内地蜂拥而来,大量的步兵部队在周边各处战略地带集结,运送粮食和补给的车队在大公路上拥挤,一眼望不到尽头。
  魔族军队还拥有十二万士兵,但远东联军的第一军、第二军和大本营的二十五万军队将他们三面紧紧围困。魔族士兵丢弃了大部分的武器和辎重,存放在亚露镇的粮食也被罗杰所俘获。在经历了那晚的连续追逐和几次失败的突围战斗后,魔族军士气完全崩溃了。放在紫川秀眼中,这不过是一群尚未解除武装的战俘,不能称之为军队了。促使魔族士兵还聚在一起的并非纪律,只是因为他们已无路可跑。缺衣少食,再加上联军日夜不间断的宣传鼓动,在这几天里,魔族兵三、五成群、甚至整营整团地越过简易的工事向远东联军投降,军官们无法阻止——他们也无意阻止,因为他们自己说不定也要走上这条路的。即使连魔族的将领都承认,不出两天,被包围军队的彻底覆灭是难以避免的。
  782年6月30日,在暮色降临的时候,从魔族军中出来了三个骑兵,相应的,从远东联军的营地也出来了四个骑兵。双方越过了前线的障碍,在中间的一个小山坡上会合。
  魔族军主帅罗斯公爵阴沉着脸,身后是他族内的亲信奥金大团队长和费加长老。他们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对面的骑兵逼近。从体形就可以辨认出来了,前来谈判的对方代表是两个人类和两个半兽人。
  相距二十步时候,双方都下了马,罗斯和他的部下首先举起了手,拍打着身上衣裳,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对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双方牵着马渐渐接近。
  “是王国的加纳公爵大人吗?”几步开外,联军方面叫道,用的是纯正的魔族语。
  罗斯闷哼一声,低声回答:“是我!是光明王吗?”
  “是我,还有我的同事们。”
  刚一接近,魔族方面吓了一跳:自称光明王的人类戴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遮住了面目。尽管处境不利,罗斯还是禁不住讥讽道:“难道,闻名遐迩的光明王殿下不敢以真面目视人吗?”
  紫川秀淡淡一笑,若是论口舌之厉的话,一百个罗斯也不是他对手。可是胜利使得他宽宏大量。他仔细端详着罗斯公爵,自从当年在杜莎一别后,这位公爵衰老、憔悴了很多。他的眼睛发红,脸上布满紫斑。尽管处境不利,这位王国贵族仍旧骄横不可一世。  
  紫川秀心平气和地说:“公爵大人,我们冒着风险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讨论我的面具的吧?”
  罗斯闷哼一声,开始介绍身后两人的身份,被介绍到的魔族将军只是僵硬地点一下头,默不作声。紫川秀也回过头介绍:“这是第一军司令布森,第二军副司令布兰,还有第一军的副司令罗杰。”
  “那么,公爵大人约我们到这里来,可有什么好建议?——你们可是下定了投降的决心了?”这句话用魔族语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三个魔族代表同时面上变色。
  奥金团队长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你们虽然人数多,但只要我们全力拼死一战,胜负尚且难言!神族士兵的骁勇,你们还没见识到呢。说不定,那时候要投降的是你们!” 
  他一边说紫川秀一边同步把他的话翻译成人类语,因为在场的两个半兽人代表都懂得人类语。布森立即出声反驳说:“拉倒吧!你们士兵的‘骁勇’,吓唬不了俺们远东人!单在特兰城下,俺们就俘虏了你们两万多人!光明王的一支先锋骑兵队就追击了你们一百多里,象狼狗撵兔子一样撵得你们嗷嗷直叫,缴获了你们所有的辎重和武器!这位罗杰将军,他一个冲锋就拿下了你们存放在亚露的粮仓!你们没粮没药没武器,士兵无心作战,每天都有逃兵过来向我们投降的!要打仗吗?好啊,打就打吧,没什么了不起的,俺们一个上午就可以将你们全部消灭掉!”布森一连串话说得又快又急,话语象子弹一样喷射出来。
  罗斯傲慢地说:“我们可以坚守待援!求援的信使已经出发,这里距离边境不到五十公里,王国的边防军会过来救援我们的!”
  紫川秀笑笑:“公爵阁下,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远东联军的主力尽聚于此,国境线上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王国边防军的第三十三团队刚刚被我们击溃。要救援你们,除非王国动员军团规模的大兵力过来,否则边防军的那几个小团队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而公爵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不会有增援过来的。”
  罗斯公爵的脸孔变得煞白,他望着光明王的眼神简直是恐惧了:“你。。。你胡说!王国绝对不会抛弃那些忠心作战的战士的!”
  “哦,是吗?那你们被围已经三天了,可见王国派遣一兵一卒前来救援你们?”
  罗斯高高的大鼻子象匹筋疲力尽的老马一样呼哧着,他翻了翻白眼,无话可说。另外一个谈判代表费加长老沉稳地说:“要吃掉我们——我是说,如果你们吃得掉的话,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鞑塔族的士兵绝不束手就死,我们的孩子们会死,但你们的军队也会血流成河!那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我同意。”紫川秀温和地说:“所以我们冒险聚在这里,寻找解决的办法啊!”
  “我有个提议!”眼看光明王的口气有所松动,罗斯急忙说:“光明王,您既然也看出来了,那我就直说了:这次出兵远东,我们鞑塔族上了魔神皇的大当!塞内亚族是想借刀杀人,借远东来消耗我们鞑塔族的实力!这是个阴谋!”
  “‘借远东来消耗我们鞑塔族的实力’这句话实在说得太漂亮了!”紫川秀笑容可鞠地评价道:“为什么不是借鞑塔族来消耗远东的实力呢?”
  “那——反正是一个样!魔神皇不怀好意,他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光明王,你们寻求远东的独立,我们则面临着塞内亚族的压迫。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神族都是好战的嗜血分子,塞内亚族欺凌神族各部,压迫远东,我们早就不满了!光明王,塞内亚族和魔神皇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是你的敌人吧?我可没看到一个叫魔神皇的家伙来打我们,我只看到十七万鞑塔兵臭烘烘地杀过来了!”紫川秀冷冷地说,一边打着呵欠。
  “光明王殿下,我们承认,我们上了塞内亚族的当了!但现在醒悟过来也为时未晚,我们是同一个壕沟里的战友,不应该自相残杀!让我们化敌为友,你在远东当光明王,我们尊重你的领土和地位;我呢,率领我的军队回国去,向陷害我们的塞内亚族复仇去!”
  “哦哦,那又怎样呢?”
  “简单来说,就是和平!光明王殿下你给我们解围,放我们回国去!”罗斯大声地咆哮着,口水四溅,一点没有和平的样子。
  紫川秀捧着脑袋想了一阵:“可是你们侵略远东,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这个我们愿意赔偿!我们的辎重里面有一批黄金。。。”
  “那个我们已经缴获了,是我军的战利品。”紫川秀冷冷说。
  “那用我们的粮食。。。”
  “也是我军的战利品。”
  “要不我们留下人来当人质。。。”
  “你们的俘虏已经塞满了我们的战俘营了。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殿下!”罗斯快哭出来了:“您到底要什么?您没看到您已经把我们打劫得一贫如洗了吗?”
  “这个。。。”紫川秀上下打量着罗斯,象是在考虑着他身上哪些地方还比较值钱:“公爵大人,我看您的戒指——对对对,就是中指那颗蓝色的钻石戒指。哎呀,您不用急着脱嘛。。。您非要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好意思了——您项链的款式倒是挺新颖的——您又来了,我只是说想看看嘛,您非要——好好,我就暂且收下,大家交个朋友。对了,公爵大人,您腰上的玉带子,还真是漂亮啊。。。
  啊,费加长老,您干嘛偷偷摸摸地向后闪哪,您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到您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了吗?那串蓝色的钻石项链——
  还有奥金阁下,您也不用偷偷摸摸把红宝石戒指藏口袋里了,我对那个没兴趣——真的一点兴趣没有!我一点都不喜欢二十四K白金镶八十克拉的深红宝石,我最不喜欢这个了,虽然知道它市价能卖到二十万——阁下,您这是干什么?我都说我不要了,您还硬要往我口袋里塞,我会发火的啦!我真的真的会发火的啦!”
  紫川秀最后还是不得不“发火”了,因为魔族的代表们太可恶了,硬是把身上值钱的玩意都往他口袋里装,紫川秀气得,都快合不上嘴了。
  当然,伟大的光明王是不收贿赂的,可是罗斯公爵很豪爽地说:“就当是今天认识的纪念吧,大家交个朋友!殿下千万给我们点面子!”既然是“交朋友的纪念”,于是殿下就很勉为其难地答应收下了。当然了,既然大家是朋友,来而不往非礼也,罗杰等人也拿出身上的东西与魔族的将领们交换,比如罗杰穿了一个月没换过的袜子啊、半兽人使用过的牙刷啊、布森昨天夜里磕下的大门牙啊——反正,都是些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象征着远东人民与鞑塔族之间的深厚友谊万古长青。
  “公爵大人,”到谈判的最后,紫川秀说:“您所说的,我基本都同意。远东与鞑塔族之间无怨无仇,我们干嘛要拼得你死我活呢?”
  三个魔族摇头晃脑地赞叹道:“光明王真是英明!”
  “所以,”紫川秀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抽出一叠纸:“基本按您刚才所说的,我们已经拟订好了和约,就请公爵大人您在这上面签个名,我们马上放你们回国——对了,顺便签一下欠条,您还欠我们老大一笔赔偿金呢!”
  一瞬间,三个魔族浑身僵硬化成了石头。罗斯意识到,自己面对着一个最老奸巨滑的对手,在那张青铜面具掩盖下,其狡猾、阴险比起魔神皇来毫不逊色。但痛苦的是,此时自己除了按照他说的办,再没有别的路走了。。。
  七八二年七月一日,在二十五万远东军队的“护送”下,魔神王国第九军的十二万残部正沿着远东大公路往东走。大军降下了旗帜,士兵们低垂着脑袋,手上空荡荡的,武器都被缴了。没有人出声,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和车轮的辘辘声响,来时地动山摇的一路大军,走得却是悄无声息。相形之下,那些执行“护送”任务的远东军队却是意气风发,只见漫天的旌旗迎风招展,盔甲鲜明的半兽人骑兵精神抖擞地来回巡视各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蹶不振的魔族败兵们。
  黄昏时分,前导的骑兵们传来一阵欢呼,几个骑兵奔过来叫道:“国境线到了!殿下,国境线到了!”
  紫川秀扬起马鞭策马上前。金色的夕阳下面,大路旁那荒芜的野草丛中立着一块布满了青苔的石碑,正面用人类的文字刻着:“紫川家族远东国境界碑”,石碑的背后,则用魔族的文字刻着:“魔神王国国境界碑”。
  紫川秀翻身下马,抚摩着石碑上的青苔,他心头泛起了感慨:三年前,魔族的大军从这里闯入远东,闯进我们家园,烧杀掳掠。三年后,我们终于回到了这里,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就为了这一刻,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一时间,他想起了无数熟悉的面孔:温和的哥应星将军,豪迈的方劲统领,斯特林与卡丹相互凝视的双眸,还有离别时刻紫川宁那含泪的笑脸——战争是个可怕恶魔,它将人类一切美好的事物摧毁、践踏一切纯真的感情,留下的只有残埂断壁,泪水伤痕。
  他回顾身后,远东各族的将军们伫立着,半兽人,蛇族,矮人,龙人,人类,紫川秀一个个叫出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布森!” “到!”
  “布兰!” “到!”
  “索斯!” “到!”
  “门罗!” “到!”
  “鲁佐!” “到!”
  “德昆!” “到!”
  “白川!” “到!”
  “罗杰!” “到!”
  紫川秀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激动的脸孔,有人流出了泪水,有人在低声哭泣。泪水也模糊了紫川秀的眼睛,依稀间,他仿佛在其中看到了半兽人将军维拉那沉默的脸。
  紫川秀举手端正地行了一个礼。他平静地说:“不应该忘记他们,那些本来应该和我们一同在此分享荣誉和喜悦的朋友们,一同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他陡然提高了声量: 
  “让历史记得,我们曾有过如此光耀的一刻:朋友们,我们已经光复了远东国土全境!”
  一瞬间,四面爆发出巨大的声浪,犹如暴风似的欢呼:
  “远东万岁!”
  紧接着,二十万士兵同声齐呼,又是一声巨吼,声音如同狂潮似的一浪接一浪,一浪高
  过一浪,震撼了整个草原,让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光明王万岁!”此时此刻,无数人已经热泪盈眶:一个梦,做了千万年的梦,千万人前赴后继,千万年的渴望,远东的解放与独立,终于在今天实现。 
  魔族士兵眼看着这副情景,沉默地眨巴着眼睛,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们快步迈过了国境线,回到了他们自己的祖国,大队继续向魔神王国的纵深前进。罗斯公爵等几个魔族高级将领过来,假惺惺地向紫川秀道贺,说这是“远东人民的伟大胜利,实在可喜可贺!”
  紫川秀漫不经心地拱拱手:“同喜同喜,多谢关照,欢迎捧场,请继续购买紫川十三,不然老猪就要饿肚子了。”
  接着,鞑塔族的高层与远东的高层再次强调了彼此间深厚的传统友谊,表达了恋恋不舍的离别深情,罗斯阁下与光明王殿下深情款款地拥抱了,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洒泪告别了。
  目送着那几个魔族凄凉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紫川秀笑笑:“我们也走吧。”
  路上,罗杰忍不住问:“大人,您真的打算要跟鞑塔族结盟吗?”
  “白痴才打算跟他们结盟。”紫川秀漫不经心地踢着路边的野草,说:“罗斯打的主意我不清楚?不管他现在吹得多好听,只要一回国,他马上就会抱着魔神皇的大腿哭,然后调集更多的军队过来剿灭我们。”
  “那为什么。。。”
  “罗杰,嘴上怎么吹都可以,但落到了文字上就无法更改了。记得啊,笔墨可以杀人啊!”
  紫川秀笑笑,把文件递过去给罗杰看:“罗斯已经签了条约。他承认远东独立,光明王政权是远东的合法政权,鞑塔族将与远东民族一同努力,共同推翻塞内亚族与及魔神皇卡特的残暴统治,夺回八十年前皇权战争中被塞内亚族无耻地窃取的王国政权——顺便说下,现任魔神皇和塞内亚族最忌讳别人提起八十年前的这事了,谁说谁死。”
  “大人,这些机密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杰,我忽然发现,做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是很有好处的,特别是收容象前远东总督这样的大角色,经常跟他聊天的话,能增长很多见闻的。”
  罗杰指着文件的末尾问:“那这段——也是他揭发的?”
  “这段是我写的。《魔神皇无耻录》,大意是:现任魔神皇卡特是个无耻的变态!他有口臭、痔疮、腹沟藓、腋臭、烂脚丫、半年不洗澡。他非常淫贱,喜欢偷窥男人洗澡,也喜欢男人偷窥他洗澡,红色内裤外穿,一直以来暗恋西南将军凌步虚,经常召集他进宫玩‘那种’游戏,但凌步虚嫌卡特有口臭,宁可远远地跑到远东来也不肯陪他了。卡特又找鲁帝,但鲁帝不爱他,鲁帝爱的是卡兰亲王,魔神皇死心不息地死缠懒打,天天给鲁帝送花和心形巧克力,结果鲁帝受不了连夜逃跑了。失恋的卡特伤心之下打起了羽林大将云浅雪的主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卡特召集云浅雪进宫企图强奸他,但由于下的迷药分量不够,结果反被云浅雪强奸了——呃——三次,捆绑式,蜡烛,木马,卡顿亲王看了嫉妒,也要参加,但卡特不喜欢3P,他更喜欢被虐待。。。”
  “呕!”紫川秀只读了一半,罗杰已经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连前天晚上吃的榨菜干都吐了出来。
  紫川秀脸无表情地看着他:“下面内容还涉及了‘同性恋、群交、乱伦、SM、迷奸、争风吃醋、情杀、奸尸、碎尸。。。’你还想听吗?”
  “大人,您放过我吧!”
  “可以。文件的末尾是鞑塔族首领罗斯公爵的亲笔签名,签名处还盖上了他的指印和鞑塔族的印章。”
  “大人,我们逼着罗斯签这份文件有什么用?”
  “罗杰,你还不明白吗?这份文件只要哪怕有十分之一泄露出去,罗斯就必死无疑了!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是——”
  紫川秀阴险地坏笑着:“罗杰,找一个腿快的信使,马上把文件送给西南大将凌步虚!”
  根据魔族王国史书《神典》的记载,七八二年的鞑塔族的叛乱起得毫无预兆。从远东战败归来的罗斯公爵,躲在加纳领地不敢回魔神堡,整日关在屋子里以泪洗脸,不理族务。不明真相的族中长老都劝说他,虽然打了败仗,但王国打败仗的将领多着呢,鞑塔族实力还在,仍可以整顿出三十万大军前去讨伐叛军,实在不行还可以向王国御前会议求援,只要到魔神皇陛下面前诚恳地请罪,陛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肯定会答应再给一次机会的。
  但罗斯公爵听不进任何劝告。他暴躁地叫着:“你们不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明白!远东那个光明王,他简直是个魔鬼!他把我往死里整!我不死他是不会罢休的!”他发布公告,招募大批平民进入军队,厉行训练。外人都以为公爵大人打算再次前往远东一复前仇,但得知内情的亲信们却个个面如死灰,抢着似的写遗嘱。
  七月十一日,远东西南大将凌步虚派紧急信使向魔神皇呈交重要的机密文件——那份文件确实是机密得很,连近卫统帅雷欧也无法得知文件内容。当这份文件被送到陛下面前时候,陛下到底做何反应已经无人能知了,因为在场的侍卫们无一生还。
  根据魔神堡居民们的陈述:那天中午,忽然一道蓝色的闪光掠过,只听得霹雳巨响,方面数百里之内的大地都在震动,冲击波所到之处,房屋摧灰拉朽,倒塌民房数千,死伤军民无数。而在爆炸的中心,整个皇宫顷刻间化为齑粉,在皇宫的废墟之上空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扶摇直上蓝天。整个魔神堡上空都回荡着神皇那可怕的咆哮:“罗斯,我要你狗命!”
  但不甘坐以待毙的罗斯已经先下手为强了,他抢先向各族派出信使,宣布:八十年前的皇权战争中,塞内亚族无耻地窃取了王国的至尊地位,现在,这个错误应该是得到纠正的时候了!我们鞑塔族愿意先为大家做出英勇的表率!
  内战的号角又一次吹响了!从十五岁到五十岁,鞑塔族所有的男子全部被征召。在凤凰战旗的召唤下,成千上万的鞑塔族与叶塞族战士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加纳军区,他们前一天还不过两脚沾泥的乡巴佬,此刻拿起了武器成为了战士,充满了崇高的使命感和甘愿赴死的昂扬斗志:与不久前的远东战争不同,这次战争是关系整个种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胜利的话,鞑塔族将一跃成为王国的统治部族,全面接收塞内亚族占据的肥沃土地,还有那雄伟的魔神堡;一旦战败,鞑塔族所有的土地将被瓜分,男人被屠杀,自己的妻子、孩子将沦为胜利者的奴隶!
  鞑塔族中,属于叶塞部落的战士更是跃跃欲试,他们的祖先曾经统治过整个王国,族中的老人常常给年轻的战士们讲述八十年前叶塞族的强盛时候:“皇宫的白玉地板滑腻得如美人的肌肤,华丽的雕花石柱全部镶满了耀眼的钻石,雄伟的宝塔高得直插蓝天!你们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光景!你会想,只有神才能创造出如此的美丽!——我们的祖先用血汗和智慧所创造的人间瑰宝,我族的鹰儿们啊,那本该是属于你们的奇迹啊!如果能再见一眼,我死也甘心了啊!” 叶塞族一直对那过去的光荣念念不忘,根本不用罗斯煽动,叶塞族男人就发出了如雷的怒吼:“属于我们圣都,如今却被塞内亚族占据了!用血来清洗耻辱吧!”
  七八二年七月初,王国排名第二的鞑塔族突然向“黄金族”塞内亚宣战,自从八十年前黑暗时代之后,又一轮新的“皇权战争”爆发了。
  内战与叛乱,这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是对付王国的叛贼罗斯的话,那王国的所有种族,比如人数众多的哥昂族、亚昆族和强悍的蒙族等各大部族都有义务——而且他们为了讨好魔神皇也会积极地——参战,那将是七、八个种族联手群殴鞑塔族的局面,很可能第一轮进攻之下鞑塔族马上就灰飞烟灭了。
  但如果是一场因为皇权争霸而起的内战,按照传统,这只能是鞑塔族和塞内亚族之间的事,其他种族不能插手,因为在魔族的观念中,强者为尊,不能依靠自身力量地击败挑战者的王是不配坐上至尊的位置的。所以,塞内亚族只能孤立无援地镇压鞑塔族的反叛,得不到来自其他部族一兵一卒的援助。
  当然了,塞内亚族历来以精锐战士出名,鞑塔族则以出产萝卜和大白菜出名,而且刚从远东大败而归。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塞内亚族军队必将迅速击溃脆弱的鞑塔与叶塞联军,鞑塔部族从此将成为历史名词。那些中立的部族准备好用快马献给魔神皇的贺章,商量着如何瓜分鞑塔族的领地了——最肥沃的土地自然是要留给塞内亚族的,但是你们吃肉总得让我们有口汤喝啊!
  因为上次皇权战争中光耀的历史,惟我独尊的塞内亚族坚信自身的强大是无可匹敌的。塞内亚族士兵常常夸耀说:“只要一只手就可以对付他们!”这种狂妄的骄傲也感染了将领们,他们根本不把鞑塔族看成等量的对手:“连远东的土包子都打不赢,却想挑战我们?罗斯老家伙脑袋进水了!”
  驻扎加纳军区的监军镇守使是塞内亚族重将达科侯爵,他第一个发现了鞑塔族的不稳:从深夜开始,军队在城市内大批地集结和调动,身份不明的人明目张胆地在镇守府周围监视,来往通讯被隔绝。达科候爵情知不妙,这时候有部下劝他马上在卫队护送下离开加纳领地,但他拒绝了,说:“我的职责在此地。”
  他紧急向魔神堡派出了信使报告,请求增援军队。然而没等得到回应,整个镇守府就遭到了五万鞑塔族士兵的包围,罗斯公爵亲自出面要求达科投降,被当场拒绝了。于是,府外的鞑塔族战士开始冲击镇守府大门,遭到了镇守部队的的顽强抵抗。
  内战正式开始了。达科候爵率军苦战一天一夜,最终战败身亡。两千名的塞内亚族战士与他一同战死,他们杀伤了人数比他多上一倍的鞑塔族士兵。
  得到通知前去救援达科候爵的果阿总督(亦是塞内亚族将领)遭到人海战术的伏击,以身战死。
  在魔神堡做出反应之前,鞑塔族的进军开始了,庞大的军队如同蝗虫一般滚滚推进,排山倒海。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土与亲人,鞑塔族士兵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奋战精神,尽管在单兵战斗力上逊于骄悍的塞内亚兵,但鞑塔士兵坚韧、勇敢、耐战,如果父亲战死,孩子就拣起父亲的镰刀冲锋;大哥倒下,弟弟踏着他的尸体前进;丈夫战死,妻子毫不犹豫地穿上了血迹斑斑的盔甲;儿子阵亡,白发苍苍的父亲流着泪接过他的武器。。。鞑塔族万众一心的团结和敢于赴死的牺牲精神令整个王国动容。一个已经没有退路的民族是可怕的。
  塞内亚族领地内的数座城市相继失陷,镇守的三名都长老战死,八千多塞内亚子弟兵阵亡——尽管鞑塔族为此付出了两倍的伤亡代价,但士气仍旧十分高涨:胜利就是最好的鼓舞动员!接二连三的胜利象闪电一般震撼了整个王国,塞内亚族天下无敌的神话已被打破,各大部族惊叹不已,他们忽然觉得,现在就给魔神皇上贺章,似乎还是早了点。
  快马奔驰的信使迅速来回于各地,部族的首领们偷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在互相交流着战况的最新信息,用诡异的眼神相互试探:“鞑塔族攻得挺凶的吧?——您看呢?”
  “塞内亚人当年是很厉害的,但现在——嘿嘿,谁知道呢!”
  随着鞑塔族军队向着魔神堡的节节推进,首领们舌头上的锁也逐渐松懈:“塞内亚族安逸得太久了,足足八十年。美酒和女人已经磨钝了祖先留给塞内亚人的牙齿和爪子了。”
  “一直压在我们头上的,难道是一只纸老虎?难怪罗斯那么大胆,他是看出来了!”
  “早知道,我也——”说话的人自觉失言,住了嘴。
  对方却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现在也还不晚啊!”他在桌子下伸出了手:“那时候,只要。。。我愿助您一臂之力!”象征伟大友谊的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住,两个刚结盟的野心家却在盘算着如何把对方连肉带骨头地吃掉。
  七八二年的七月二十三日,魔神王国的魔神堡,皇宫。天气也并不怎么热,尤其是在宽敞的议事大厅里,四面都是通风的窗子,凉爽的穿堂风不停地飞过,带走人们身上的暑热,但打御前核心会议开始,卡顿亲王就一直在抹汗。
  级别较低的军团长会议刚刚结束,在会上,将领们争辩得声嘶力竭,若不是在神皇面前,他们早已大打出手。每个人都有一套解释,每个人都在声称自己毫无过错,每个人都在严厉地指责自己的友军:“是他!就是他拖了我们的后腿!”——塞内亚族以军事立国,对军事的奖惩来得特别严厉。尤其是今天,塞内亚族连战连败,陛下很可能需要砍几颗脑袋来“杀鸡儆猴”的,威慑诸将。这是你死我活的勾当,来不得半点谦让,将领们深知有理还得声高的道理,吵起架来个个声如洪钟,震得墙壁嗡嗡做响——如果谁不希望成为那只不幸的“鸡”的话,他的嗓门最好还是放大点。
  二皇子卡兰笑话说:“你们吵得比打仗还凶哪!”
  会议的结论让人匪夷所思,将领们异口同声说:“都是达科那个死鬼的错!请陛下狠狠惩治他!”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死人头上是最安全的。虽然达科生前位高权重,但现在哪怕他的鬼魂气得发抖也没办法从墓里爬出来。
  实际上,谁都清楚,作为部族的统帅,卡顿亲王是军事失利的最大责任人,只是军团长们不敢挑明而已。但是在更高级的核心会议上,卡顿亲王立即成为众矢之的,整个会议就一面倒地成为“批顿大会”。
  羽林将军云浅雪是攻击的主力大炮,这门大炮从会议开始就猛轰个不停:“为什么没有及时给达科爵爷发撤退命令?——没有时间?一个星期前我们就得到了鞑塔族不稳的消息了!果阿驻军还没集结完毕,谁强迫果阿总督立即出兵救援达科,最终导致五千多我族子弟遇伏伤亡?这是严重的指挥失误!如果果阿军区没有沦陷的话,鞑塔人绝对过不了果阿防线!还有,眼看种族战争迫在眉睫,总参谋部没有及时发布动员令,这是极其严重的渎职行为!” 
  每个问题都点在要命的骨节眼上,字字见血,亲王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他含含糊糊地为自己分辩说:“鞑塔人太突然了,我们措手不及。。。真的太突然了。。。”
  卡兰皇子慢条斯理地说:“根据我的理解,所谓措手不及不是说没有时间准备,而是有时间的时候没有准备。”他望向众人说:“我觉得,出现这种失误倒也不能完全怪罪大哥,他肩上的担子太过沉重了,自然忙不过来。父皇,我是很愿意帮大哥分担一下的,特别是在军务上。”
  自从卡顿被剥夺皇位继承权以后,魔族二皇子的人望突然陡升,前来表忠致意的大臣们日夜不绝。一夜之间,大臣们发现了二皇子的许多优点,都说:“其实二殿下长得也蛮帅的。”——虽然卡兰好色荒诞,但他为人随和,待人宽厚,是那种凡事无可无不可的性子。大家都觉得,如果他来继承,将来日子一定好过的多,起码不用象现在这样整天战战兢兢的。
  第十二卷 
第六节
  卡顿亲王面色煞白,自从皇位继承人的位置被剥夺以后,军队统帅的身份是自己最后的倚靠了,卡兰对这个位置发动了进攻,企图取而代之。一旦连这个身份都被夺走了,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站起身来想发言,魔神皇却摆手示意他坐下,那手势,象是在驱赶一只飞到面前的苍蝇。亲王立即就知道,父皇对自己的厚爱程度大概也就跟对那只苍蝇差不多了。他哀求的目光望向众人,但众位大臣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他的目光。现在,一场皇位继承人之间的宗派斗争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大臣们一个个老奸巨滑,谁都不想掺和进来。
  “我来说两句吧。”黑沙军师开口了,他声音平和得象是在讨论晚餐是吃饭还是喝粥:“战备上,我们确实大意轻敌了,这没什么好忌讳的,但不能把所有的失误都归在亲王头上。一场大规模的种族战争中,某个城市和地区的得失,一场小战役的胜负,这本来是非常寻常的事情。”
  在失踪数月后,军师又神秘地出现在皇宫中,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离职的原因。现在,他正主持着御前核心会议。这个家伙是塞内亚族人吗?云浅雪偷偷地想。不只自己,其他的会议参加者肯定也有同样的疑问:打进门开始,叶尔马和雷欧就一直不怀好意地瞄着黑沙。但既然神皇陛下都没有对黑沙的与会资格有异议,那当然谁也不会提。
  卡兰脸露不满,正欲说话,云浅雪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立即醒悟过来:与这么一位深得魔神皇宠信的大臣正面冲突是非常愚蠢的。他乖乖地低下头来,扮出一副虚心求教的神情。整个会议室只听到黑沙平和的声音。
  “我族实力虽然凌驾于鞑塔族之上,但军队分散于王国各地,如在东大荒防备野蛮人的温克拉军团(王国第六军团),在西加山脉至伏罗河流域驻扎的裴玛公爵军团(王国第十一军团),驻扎于瓦伦前沿防御人类的凌步虚军团(王国第五军团)、驻扎于远东的鲁帝军团(王国第八军团),还有驻扎在黑河平原的古斯塔军团(王国第七军团)。在与远东叛军的战斗中,第八军团伤亡惨重,绝大部分兵员已遭歼灭,在未来的战争中我们是指望不上他们了,但其余各军团都是由塞内亚族战士组成,指挥官全部是清一色的塞内亚皇族,忠诚上绝无问题。由于分布王国各地,这些部队都没能发挥作用。
  在皇畿地域,我们能调动的兵力有叶尔马军团(第三军团)和羽林军团(第二军团)。而最为强悍的近卫旅(王国第一军团),很遗憾,因为各部族的族长都已经下令本族的高阶战士不要参与到内战中去,近卫旅目前已经陷于瘫痪,无法发挥作用。这样,除了拱卫京畿以外,羽林军团还要承担起原来近卫旅负责的皇宫警戒任务。所以,我们能参战的只有叶尔马爵爷的军团。
  而鞑塔族的军队全部驻扎在加纳领地,一声号令便可马上集结。鞑塔族早已全民皆兵、连七、八岁孩子都拿起了武器——我们面对的并非仅仅“浴火凤凰军团”(王国第九军团,属于鞑塔族)和“地狱火军团”(王国第十军团,属于鞑塔族)两军团的叛军,我们面对的其实是一个万众一心的种族!以单一军团对抗王国的第二大部族——亲王殿下能支持到现在,表现不失精彩之处。”
  听得黑沙军师体贴入微的分辨,卡顿亲王眼眶顿时就红了,湿润润的。
  当真坦荡见忠良,危难识人心啊!以前自己大权在握时候常常怨恨黑沙军师不给自己面子,但当沦为落水狗的现在,唯一出来为自己说公道话的也只有军师了。被剥夺继承权以后,大家面子上照旧恭敬自己,但眼神的味道都变了。以前跟着自己转悠的那些大臣们,现在个个抢着和卡兰和云浅雪套近乎。为了在父亲眼里挽回印象,自己拼命地操劳,日以继夜,但晦气象是在自己身上扎了根似的,倒霉事不断,好容易熬过了鲁帝叛变的黑色日子,随即又来了鞑塔族的叛变,作为塞内亚军队名义上的指挥官,他得承担所有的过错,背后骂声没断过,苦不堪言。
  一想到这里卡顿亲王就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这真是冤枉啊!几个大军团长一个比一个牛,哪个肯听自己的?叶尔马这家伙打了七十年仗,敌人从人类、半兽人、蛇族一直到各魔族部落之间的内战,凡是在大陆上用两条腿走路的生物也就袋鼠他没打过了,他会把一个只有自己孙子年龄的毛头小子看在眼里?雷欧是父亲的直系近臣、侍卫大臣,除了父皇以外,谁的帐他都不买;云浅雪是自己的死敌卡兰的亲信;凌步虚则一副高深莫测样子,谁都摸不清他的底细;大军团长中唯一对自己俯首听命的是鲁帝,自己也不遗余力地栽培他,扶持他当了远东的大总督。可惜,这家伙实在不堪栽培,还把自己也扯进了地狱。
  “军师说得很是,谁敢说自己一生无错?穷追以往于事无补,不如尽力挽救未来。”在军师说话以后,一直沉默着的魔神皇也表态了。他凝视着众人,在他目光的压力下,人人自危。
  卡兰明白,这是父亲在告诫自己不要再纠缠了。于是他把满肚子的不满就着口水咽了,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父皇和军师说的真是再好没有了,谁没有过错呢?”他亲切地向军师点头示意——如果怨恨可以杀人,黑沙早死了五十次。
  众位大臣纷纷附和说:“是啊是啊!我们都说,是这样的。”
  议题回到了解决问题的正轨,魔神皇发问:“众位爱卿,谁来贡献良策?”
  老将军叶尔马建议由他率领一支机动队偷袭后方空虚的加纳军区,直捣鞑塔族的老窝,迫使罗斯分出部分兵力救援,减轻防线的压力,但这个提议立即被黑沙军师否决了:鞑塔族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他们对魔神堡势在必得,哪怕叶尔马就是把整个加纳军区烧成一片白地罗斯也不会理会的。
  雷欧公爵结结巴巴地提议由他率领属于塞内亚族的少数近卫旅将士为前锋,全军尽出突击鞑塔族族主力,力求将其一战击溃。没等其他人反对,魔神皇已经先开口:“要与占了绝对兵力优势的敌军野战?”
  卡顿亲王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仿佛想躲进自己的影子里,一声不敢吭。
  讨论持续了一个小时,塞内亚族的重臣们为解决当前的困境提出各种各样荒谬的甚至是异想天开的主意,气氛是激烈的,言辞是尖刻的,但结论基本上是一致的:单靠目前的军力无法有效遏止鞑塔族的推进,调遣外路军队回魔神堡支援势在必定。经过短暂的计算和争论,叶尔马、云浅雪、雷欧等军方重臣都同意以下观点:
  1、要有效地阻止鞑塔族军队的前进,必须给前线增加5~10万军队。
  2、要将鞑塔族将从新占领并且坚守的所有地域击退,增加投入的兵力不能少于20万,其中不包括用于后勤的辅助军队。
  3、要击败鞑塔族主力,从所有地段上击溃并消灭鞑塔族的有生力量,必须增加30~40万的兵力,其中不包括同样数目的后勤辅助军队。
  4、为达成以上战略目的,投入的兵力数量与未来的部队伤亡率成反比,与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成反比。
  “我先给大家露个底吧。”云浅雪说,这位英俊的独臂将军环视着众人:“除了要给圣京、皇宫和神殿留下最低限度的保卫力量外,羽林军还可以出战五万人。”
  黑沙赞叹道:“羽林阁下深明大义,令人钦佩。但这样圣京和陛下身边的力量未免单薄了。为预防万一,建议羽林军出兵三万吧。”
  众人点头,没有人有异议。羽林军团承担着保卫着魔神堡的重大任务,即使云浅雪一兵不出他也说得过去的。
  “从东线,我们可以从温克拉那里调八万人回来。”黑沙接着说。
  “那野蛮人怎么办?”叶尔马问。
  “这个不用担心。”魔神皇插口说:“朕会给哥达汗写信的,暂时由他们负责防线。”
  众人诧异,叶尔马结结巴巴地问:“哥昂族肯支持我们?这违反传统的。”
  “朕只是要他们抵御野蛮人侵扰,并非要求哥昂族出兵参加内战,这并不违反传统。”
  “但是,陛下,在皇权战争期间,您的权力被停止了,不能给任何部族下命令。”
  “作为大神皇的共同后代,抵御野蛮人的侵扰是每一个神族部落的共同任务。朕只是给哥达汗一个‘建议’,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但,如果哥昂族不服从怎么办?”
  “哥达汗不是笨蛋,他会的。否则的话——继鞑塔族之后,哥昂族将成为第二个被消灭的部族。在朕祖父手上,被他命令歼灭的部族就超过了二位数。朕父亲的脾气太好了,连一个部族都没灭过,弄得大家都不记得我们塞内亚族曾经号称‘血族’了。”魔神皇神色始终淡淡的,但透出的杀气却令众人心寒。
  经过紧张的计算,卡顿代表众臣向魔神皇报告:一个月之内,塞内亚族可以在魔神堡地域集结约二十六万的军队。
  魔神皇微皱眉头:“不能再多点吗?”
  “回禀陛下,除了温克拉将军的部队以外,其余的兵力都是从裴玛公爵的第十一军团、古斯塔的第七军团中抽调的。鉴于驻军当地的复杂形势和当前的紧张局势,为稳定民心和威慑野心之徒,驻军兵力不宜抽调过多,否则就适得其反了。”
  黑沙军师说得委婉,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王国第十一军团驻扎在西加山脉至伏罗河流域,该地正是王国的大部族蒙族的聚居地,而王国第七军团所驻扎的黑河流域却正是亚昆族的聚居地。以上两族都是实力强大的种族,与鞑塔族并称为王国三大部族,历来是被“黄金族”塞内亚重点防范的对象。塞内亚族特意将两个强大的军团分驻两族区域,其用意不问而知道。
  云浅雪站起身,风度翩翩地一鞠躬:“令陛下忧虑,实为我等臣子的耻辱。请陛下放心,我们定会完成任务!”
  “但仅仅二十六万部队,”魔神皇在沉吟,慢慢说:“要将一个人口众多的大部族消灭掉,即使考虑到我族战士的英勇善战和诸位出色的战术指挥能力,这个任务也还是太过艰巨了。能不能再增加点?哪怕一个团队也是好的。”
  卡顿亲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为了拼凑这二十多万部队,众人已经绞尽了脑汁,甚至连那些小郡小城里的仅仅百来人的守备队都没有放过。现在哪里还能再找部队呢?
  黑沙军师慢慢地说:“其实,我们还有一路军团被各位忽略了:西南大营的凌步虚军团,近十万的强悍部队,绝大部分都是塞内亚族的战士,忠诚方面绝无问题。” 
  众人吃惊得说不话来,魔神皇扬扬眉毛:“军师的意思是,命令西南军团回国镇压鞑塔族的叛乱?”
  “正是,陛下,而且凌步虚的位置极佳,从远东出发,四个星期就能从后方直捣空虚的加纳军区腹地,与我军主力配合夹击,鞑塔族必然迅速崩溃。”
  “那远东怎么办?而且西南军团还担任着对人类的防御任务,谁来为我们把守瓦伦关口?”
  “陛下,失礼了,但是您认为,单靠西南军团能完成平定远东的任务吗?”
  魔神皇摇头:“凌步虚如果能解决的话,我们也不必派罗斯过去了——这混蛋!” 
  “既然凌步虚没能力收复远东,我们也没多余的兵力再给他派增援,那西南军团在远东就毫无意义了。与其让这支部队在与叛军的战斗中日益削弱,倒不如将他们调遣回国镇压鞑塔族的叛乱?这是微臣的浅见,请陛下指正。”
  黑沙的论点无懈可击,大家都默默点头。云浅雪问:“军师大人,西南大将位于远东最西部的伏名克行省,凌步虚将军星夜急行回国的话,要经过叛军盘踞的七个行省,势必遭到叛军的追击堵截,这么上千里地血战下来,大军能回到王国本土的恐怕不到数千吧?”
  “在这一点上我同意您的看法,羽林阁下。远东人刚刚打了胜仗,如今占了优势,要他们让出路来,我们恐怕得作出让步。”
  听到“让步“这个词时候,所有人都僵住了。王国军队纵横大陆从无对手,而远东的乱民,在骄傲的塞内亚皇族的心目中,那不过一群茹毛饮血、未开化的野蛮人罢了,而拥有悠久历史和美誉,赫赫有名的黄金族却要向他们“让步”,这种滋味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什么样的让步?”叶尔马将军以怀疑的口吻问。
  “恐怕会包括很多方面。很有可能,远东人将向我们提出关于政权的要求——关于远东的自治权和远东诸行省在王国的地位,还有经济上的要求——他们可能要求独立。”
  “怎么也不行!”叶尔马公爵咆哮地说:“远东国土的得来,是牺牲王国十几万将士性命打下来的!为了平定叛乱,又有十几万将士牺牲!远东的二十三个行省,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我国士兵的鲜血,这样就放弃了,我们如何向将士们交代?军师,要让远东独立,你就是在卖国!”
  老将军声如洪钟,浑身白毛威风凛凛,一番话说得气势凛然。他没有很杰出的才华,之所以被魔神皇任命为部族军团统帅,那是因为他对神皇和部族的忠心,还有他身经百战的丰富阅历。虽然魔族的生理寿命可达近百年,但是魔族出自天性的好战,国与国之间、各部族之间甚至就是部族之内都是征战不断,男性魔族很少可以活过五十岁的,而叶尔马却已八十三岁了!作为战士,他活过了恐怖的黑暗年代,经历了惨绝人寰的灭绝战争,还曾在那个可怕的暴君“红胡子”手下幸存了下来,这本身就是个难以想象的奇迹。在塞内亚族内部,特别是在那些中、下级的军官中,这位老将军享有很高的威望,是军方北斗泰山的代表人物。他对任何有损于军队利益的行径深恶痛绝,听得他直言指控黑沙“卖国”,众臣无不变色。
  “老将军言重了。”黑沙悠然地说,即使受到如此严厉的指控也没能改变他那平静的态度:“暂时撤回凌步虚军团并不意味着放弃远东,日后等我们收拾了鞑塔族腾出手时候,收复远东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蒙面军师提高了声量:“即使退一万步来说,我们不得不放弃远东——老将军,是蛮荒之地远东重要,还是我族的生死存亡重要?”
  黑沙军师的词锋严厉得无可辩驳,叶尔马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闷不做声。 
  卡兰皇子尖锐地说:“没有一个王国部族会同意远东独立的。那些老乌龟谁都不想去远东打仗,但如果我们同意远东独立,那明天早上半个王国都会朝我们扔石头,迫不及待地将我们赶下台去!” 
  黑沙军师点头赞许:“皇子您说得很对,我们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在正式承认远东地区的独立。”
  “那军师所说的让步是?”
  “远东独立是绝无可能的,但如果只是任命一名新的远东总督,那事情就会简单很多——如果我们任命远东叛军的首领为总督,让其统治远东,远东的战乱自然就结束了。”
  “军师是想招安?”卡兰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叛逆者必死无疑,王国从无招安的先例。如果由我族首先宽恕逆贼,我族的威信就将荡然无存了!”
  “远东的叛贼投降王国,远东依旧是王国国土,于是我族撤回大军,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于我族威信丝毫无损。”
  “无论名义上说得多么好听,我们没能在战场上击败远东的叛军,还不得不与之妥协,这是不争的事实。”
  “胜利并不是一定要靠沙场鏖战取得的,有时候谈判桌上的纸和笔能比刀枪弓箭争得更大的利益。” 
  “没有了凌步虚和西南大营,谁来为我王国镇守西南边境?若是人类趁我王国内乱时候借机偷袭,那可怎么办?”
  “完全不必担心这个。因为紫川家善于摘取胜利果实的名声远扬,远东人比我们更警惕紫川家百倍。为了保护胜利的成果,他们绝不会允许人类染手远东的。就是我们不说,他们也会在瓦伦要塞前驻扎大军的。”
  卡兰皇子翻翻白眼,无话可说,以他的智慧和辩才也无法在黑沙军师那里取得丝毫优势。
  “陛下,”黑沙转向魔神皇:“距离上一次皇权战争已经八十年了,罗斯的叛乱固然是因他狼子野心,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经历八十年的休养生息,上次皇权战争中伤亡惨重的各部族都已恢复过来了,他们正在觊觎霸权!
  我们面临着象我们历史上所遭遇过的最严重问题,威胁并非仅仅来自鞑塔族!受到鞑塔族叛乱的影响,接下来的形势会更加变幻莫测。两天前,亚昆族的亚哥米和蒙族的蒙汗就在亚速海偷偷会面。部族首领之间的会面并不违反王国的任何一条法令,我们也无从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但在这非常时期,这种举动是相当令人怀疑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哪些部族忠心耿耿哪些却心怀叵测,谁也说不清楚。
  调回凌步虚,最坏可能是丢掉了远东,那没什么,远东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但我们已经损失了鲁帝军团,如果再丢掉了凌步虚军团,我族的精锐子弟死伤怠尽,我们就大祸临头了!看到我族的衰弱,即使消灭了鞑塔族也无济于事,所有的种族都会象狼一样朝我们扑来,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一百个挑战者很快就会出现,我们将陷入灭顶之灾!在这非常时期,将靠得住的军队调回身边,保持本族的实力应对不测,那是非常必要的事情!
  战况决不容长久拖延,必须速战速决,如此才能威慑那些观望的部族。请陛下速做圣断!” 
  没有人能出声。黑沙军师描绘的前景让众人心惊胆跳,谁都知道,这绝非危言耸听:八十年前强大的叶塞皇朝正是这样被连续而来的挑战击垮的。
  卡顿亲王第一个举起手说:“我赞成军师。”
  雷欧公爵也举起了手:“大道理俺不怎么明白,不过,听起来军师说得很有道理。俺亲眼看见的,狼群里如果哪只狼先受了伤,别的狼会一窝蜂似的涌上去把它吃掉!”
  接着,云浅雪等将领也纷纷出声表示同意,就连刚才反对得最坚决的叶尔马、卡兰,在磨蹭了一阵后还是勉强地举起了手。
  魔神皇望向黑沙:“军师,你认为,只剩下从远东调回凌步虚一条路了吗?”
  “不,如果光是要战胜鞑塔族,目前的兵力也可以了。但如果要速战速决,微臣认为凌步虚的兵力是必不可少的。” 
  老将军叶尔马跪下说:“臣等无能,令陛下受窘,但请陛下放心,只等鞑塔族一灭,微臣愿领大军西向,将叛军压成齑粉!”
  随在叶尔马之后,众臣齐齐跪下请罪。
  魔神皇倒不怎么在意,摆摆手说:“都起来吧!这并非诸位爱卿的错。”他垂下了眼帘,手指灵活地敲击着桌面。房间中一片沉默,没有人出声干扰魔神皇的思考。过了好一阵子,等魔神皇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清晰地说:“下旨吧!立即征召凌步虚回国,同时派人与远东叛军接触。”
  “远东军民听旨:
  尔等被迫采取兵谏行动,是为反对鲁帝暴虐,原因吾皇已经知晓。鲁帝现已被撤职查办,吾皇宽宏,悯其无知,允尔等亦迷途知返,回归王国忠良臣民正道。
  限尔等三日内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此乃最后机会,望尔等珍惜。
  钦此”
  写完最后一个字,魔神皇放下笔,他对黑沙说:“不宜在旨意中提及任命叛军首领。”
  “吾皇圣明。”黑沙点头:“此事确实太过微妙,不能形诸于文字,只需由交涉使者口述即可。”
  两人都不好意思深入谈这件事情,黑沙立即换了话题:“陛下,既然远东是投降的战败方,按照投降的惯例,他们还要交纳一笔战争赔偿金,不知陛下打算定多少呢?”
  魔神皇哑然失笑:“战败赔偿金?他们真的打输了吗?军师,朕只求他们不向朕伸手要凌步虚的买路钱就好!”
  “陛下,我们是无论如何要收取一定的赔偿金的,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好。收了战败者赔偿金,这就无可置疑地证明我们是胜利者,谁都没话说。”
  “既然这样,就定一百万两银子吧!”
  云浅雪问:“如果远东佬没钱怎么办?”
  “羽林阁下考虑得很周到。远东叛军的财政确实不象很宽裕的样子,要他们拿出大笔的黄金来,微臣担心。。。”
  “拉倒吧,军师。”魔神皇对这些繁文琐节很不耐烦:“如果他们真的没有钱,那我们就先借给他们,再让他们在投降仪式上公开还给我们好了。”
  “是。还有,据说在科尔尼和随后的战役中,很多塞内亚官兵都沦为了远东人的战俘,有数万之多!” 
  “将他们赎回来,用国库的金子!我族正在用人之际,急需兵员——但此事一定要保持机密。”
  “微臣明白,绝不会外泄。”
  由于事起仓促,魔神堡高层对叛军的了解是很少的。云浅雪向众人报告:远东的叛军由五大部族组成,具体兵力和分布不详,总部设在明斯克行省的科尔尼城。他们的首领是一个被称为“光明王殿下”的神秘人物,终日带着面具,无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光明王在七八一年的远东大叛乱中绽露头角,得到远东半兽人种族毫无保留的全面支持,是如今远东联军的缔造者。此人用兵如神,屡次以少数军队击败王国的讨伐军。他总是戴着青铜面具上阵,作战身先士卒,骁勇异常,且爱惜士兵,奖罚分明,深得联军上下拥护。他的军队纪律严明,从不扰民,被远东人称为“义军”。根据未被证实的传闻,联军中有一支人类骑兵部队,战斗力强大,因为习惯着黑衣作战,被称为“黑衣军”。
  “人类骑兵?光明王与紫川家有没有关系?”叶尔马问。
  云浅雪回答:“没有确切证据,暂时我们无法了解。”
  魔神皇沉吟道:“光明王?好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王国所用。派谁去与这个光明王谈判呢?”
  黑沙沉吟道:“使者要满足以下条件。第一、他级别要够高才能取信于叛军,而且谈判必须秘密,不能扩散,使者只能在我们中间找一个。
  第二、时间紧迫,谈判非常微妙,有些条件必须争取,有些则不妨稍做让步,万里之外无法请示陛下,使者必须自行判断,当机立断,这需要使者具有冷静的头脑和决断能力。 
  第三、使者深入敌穴,面对敌人千军万马,要代表我王国尊严做到从容不迫,必须有过人胆色。
  第四、使者要具有一定的亲和力和魅力,最好要懂点远东族语言和人类语言。。。”
  能符合所有这些条件的人选只有一个。没等军师说完,所以人都望向了云浅雪。他苦笑着:“军师,您不用说了。”
  “我不喜欢这样。”当会议结束后,宽阔的议事大堂只剩下魔族的二皇子与羽林将军单独相处时候,卡兰皇子骂骂咧咧:“神圣大魔神在上!这整个提议简直是——”他用了魔族语中一个很粗俗的说法,意思是道路边的一砣狗屎:“那个黑沙,他到底想干什么!让我们与远东蛮子停战?他为什么对那些远东蛮子那么好?”
  云浅雪有点艰难地问:“殿下,我想问下,军师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殿下对他那么信任?他是不是我们赛内亚族的族人?”
  卡兰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敛,他冷冷说:“黑沙究竟是什么人?阿云,如果你想活得长久点,最好不要问这个问题,连想都不要想!奥斯马维将军怎么死的,你该不会忘了吧?”
  云浅雪打了个冷战,那个醉后闹事的将军用剑挑开了黑沙的面纱,这本来不过酒后的一场嬉戏罢了,结果却是意想不到的残酷:为防止消息泄漏,魔神皇陛下亲自出手击毙了奥斯马维将军和在场的所有在场人员,因那件意料不到的惨祸遇害的高级军官和贵族多达数十人。 
  卡兰皇子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父皇信任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我知道这家伙绝对包含祸心!在卡顿得势的时候,他非常照顾你;在我们占上风的时候,他又跑去支持卡顿——他存心就是挑逗我们神族内部混乱的!现在他又提议让我们与远东停战,养虎为患,我敢肯定,他与那些远东蛮子定有勾结!阿云,你得提防,他的来历太古怪了,他不是我们神族中人!”
  云浅雪震惊:“不可能吧!”
  “赛内亚皇族的每一个成员我都熟悉,整个神族的所有皇族成员我都见过面,皇族成员的名册里绝对没有他!”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某位皇族成员乔装改扮的?”
  “绝无可能!”卡兰皇子斩钉截铁地说:“你也知道,只要见过一次的人,我立即就能辨别他的声音、气味、脚步,立即就能记住他的身形、动作,没有人能瞒过我的!”
  云浅雪默默点头,这是只有他和卡兰二人知道的秘密。在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外表掩盖下,魔族的第二皇子具有过人的天赋——或者说异能,他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所有伪装,记忆力好得过目不忘,在洞察忠奸方面,他的直觉更是敏锐得惊人,判断几乎没犯过任何错误。
  幼儿时,偶然的机会下云浅雪见识到了卡兰的异能:划拳时候,云浅雪居然连输卡兰一百七十一把,连一把都没能赢。从那次起,他就明白二皇子有着超强的运势,具有天生的君皇资质,值得自己终生追随。
  他问:“那,有没有可能,军师是神族,但并非皇族成员。。。”
  卡兰冷笑道:“你觉得,他有可能是那些头脑简单的绿毛低阶神族吗?”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云浅雪懊丧地摇头。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两人同时望向窗外,那个黑衣长袍的背影正远远地走出皇宫正门,卡兰皇子紧咬着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阿云,你得提防他!”
  云浅雪轻轻点头,想起往昔黑沙军师对自己的照顾,那些温馨的话语和祝福,俨然温厚的长者和前辈,想到今后要与他为敌了,心头不由微微难过。
  对背后的灼灼的视线恍若不觉,黑沙军师悠然地踱出了皇宫的正门,两排站岗的近卫旅卫兵立即致敬行礼。站在雄伟宫殿的白玉台阶上,清凉的风迎面吹来,黑袍迎风飘舞,权倾朝野的魔族总军师心旷神怡。
  望着西边天际的云彩,他喃喃自语:“看在那个老不死份上,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了,我的——”
  他微微顿了一下,仿佛是不习惯说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就象轻轻的呼吸:“——阿秀啊。”
  七八二年七月,特兰会战的捷讯如同插上了翅膀的小鸟,转瞬飞遍了远东全境。在每一处山野、村庄、城镇,人传人,村传村,每个活着的人都在奔走相告,哪怕是互不相识的人们一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由得激动得相互拥抱,热泪直流,相互祝酒。城乡村镇的教堂响起了祈祷的钟声,信使激动地宣布:“大捷!大捷!这是一次空前的胜利!十七万魔族军进犯,被消灭和俘虏了将近八万多人,远东总督以下一百多名高级军官被俘虏!这下我们可把魔族崽子的脊梁给彻底打断了!只是因为光明王殿下的怜悯,那些魔族残兵才逃得一条生路的!他们灰溜溜地跑回了国,那个慌啊,哪怕连回头望一眼的胆子都没有!我们的大军,现在打到了国境线上了!” 
  而对于各地残余的魔族驻军来说,特兰大捷无疑意味着天崩地裂。当然,有些消息夸张得太厉害了,他们还不怎么相信,比如说在光明王马前,王国的高级贵族罗斯跪倒尘霭,哭着喊着说:“我们愿意缴纳百万赎金,我们愿意进贡家产,只求你能让我们活着回家。”但十七万讨伐的增援军团被打败,远东大总督鲁帝被俘,魔族在远东最后的堡垒特兰沦陷,这些消息随便哪一条都足以将他们吓得失魂落魄了。在靠近国境线的行省,大部分魔族军都卷包袱逃回了国内,剩下的部队也是人心惶惶,逃兵日多。
  光明王正从胜利走向胜利,势不可挡。人们异口同声地祝福:“愿奥迪大神保佑我们的王百战百胜!愿他长生!”关于下步的军事行动,有人大胆地猜测:“接下来,光明王殿下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魔族境内,他将携带剑与火,让魔族崽子尝尝远东人的厉害!”
  但有经验的老人则反驳:“虽然打垮了增援的魔族侵略军,但还有很大的魔族部队盘踞在伏名克行省,这是扎在远东内部里面的一根毒针,时刻威胁着我们的后方。以光明王殿下的英明睿智,绝不可能看不到这点。王下步的目标肯定是对西南用兵!”在每个村镇的茶馆里面,两派论点都有相当的拥护者,常常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但他们都没能猜对。在特兰会战中,虽然远东联军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但自身的损折也不小,单是在特兰城下,远东联军伤亡一万八千多人,各主力部队都损失了相当的兵员。而且各部队连续转战,都已非常疲劳。为此,给部队一段时间的休整和补充是相当必要的。
  鉴于此,紫川秀决定近期不进行大的军事行动,把重点放在清除魔族败兵和残匪的工作中。留下了罗杰的第一军团镇守特兰城,他亲自率领着白川的第二军和大本营本队从南到北一路清除东北边陲诸行省残余的魔族驻军。
  在很多城市都是这样,光明王的大军一到,联军发布声明保证投降的魔族官兵安全,鲁帝在城下吼叫两声,他的旧部眼看抵抗无望了,残余的驻军无心战斗,大多都是乖乖出来列队投降了。在某行省的首府,一个镇守司令说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结果没等远东联军攻城,他的部下已经一拥而上把他捆了起来。
  “大胆!”司令拼命地挣扎:“你们这群家伙想造反吗?以下犯上可是叛逆啊!”
  “你才是以下犯上呢!没看到下面吗?人家可是金羽毛(远东总督),比你的白羽毛(百人队长)等级高多了!”士兵们一边说,一边把捆得粽子似的司令交给了联军,慷慨地说:“请剁了他!” 
  极少数由死硬分子把守的堡垒还在负隅顽抗。躲在宽阔的护城河和厚实的城墙后面,魔族兵嚣张地喊话道:“来吧!光明王!远东佬,过来送死吧!”
  来就来。光明王一声令下,远东军阵头变魔法似的出现了数以千计的投石车、攻城车、冲击车、登城车。特兰是魔族在全远东最大的仓库,缴获了魔族存放那里的大量武器和装备,远东联军如今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不到一个钟头,铺天盖地的投石就将城墙砸了个稀巴烂,那登城车的平台比城楼还要高,弓箭兵在上面压制得魔族射手不敢冒头。还没等目瞪口呆的魔族兵回过神来,只听得城下“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冲击车已经撞破了城门,大批步兵蜂拥而进。对于敢于抵抗的城市,紫川秀下令,联军不留俘虏,杀它个一个不剩。
  联军一路攻占,战果辉煌。乘着特兰大捷的余威,紫川秀迅速夺取了大片的城池和土地。迎接他的,不是刀枪箭阵,而是夹道欢迎的人群、鲜花、美酒和少女脉脉含情的目光,欢呼声排山倒海:“我们的解放者万岁!”“联军万岁!远东万岁!”“光明王万岁!”这种军民团结一家亲的场景在每个被解放的城市都要上演一次,军队士气空前的高涨。
  七八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大军开到远东的东部名城加沙市。
  当地的魔族驻军只经过了象征性的抵抗,开战不到半个钟头,联军的大批步兵便蜂拥攻上了城头,魔族守军退守街道。眼见到联军兵势强盛,司令也知道抵抗无望,打出了要求谈判的白旗。为将这座历史悠久的远东名城完整地保留下来,同时也为减少联军士兵的损伤,紫川秀破例同意与其会见。
  会谈中,经过老上司鲁帝亲自出马游说,魔族司令最终还是同意投降了。一千多魔族兵列队出城,在城门扔下了武器和旗帜。接着,大批全副武装的联军士兵将他们包围。俘虏群不安地骚动起来。鲁帝安抚他们,宣布远东联军将保证魔族士兵的人身安全,遵守信诺,俘虏们才镇定了下来,原来的军官自觉地出来维持秩序,清点人数。
  布兰去接见原来的镇守长官接收魔族的司令部,半兽人布森带着运输队前去接收粮食仓库、武器仓库和财务,蛇族的索斯带着军队前去接收魔族军营区顺便安置魔族军俘虏。一路上经过多次了,军官们对如何接收城池早已熟手无比,根本不必紫川秀指挥。他闲得没事,看着大家忙得不亦乐乎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偷偷摸摸地从司令部的后门溜了出去。
  阳光明媚。脱下了面具穿着普通的士兵制服,漫步在熟悉的加沙街头,紫川秀感觉到一阵难得的轻松,心情欢愉。上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是什么时候了?那应该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自己刚打完了第三次恒川会战,统军在此地驻扎,那时候,白川等三人才刚刚被远东军参谋本部分配成为自己的部下。
  时光的流逝是多么惊人啊,不过短短的四年时间,天翻地覆。当时那三个稚气未脱的副旗本,现在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统帅大将了。紫川秀哑然失笑:回忆过去,那是个多么纯洁、无忧无虑的年代啊!
  耳朵边听到一阵热烈的欢呼:“光明王万岁!”他转身看去,联军的队伍正在进城,淡青色的雄壮的军列一眼望不到尽头,金色的旗帜在迎风飞舞,街道两边人山人海,那是鲜花、笑容和欢乐的海洋,欢呼声排山倒海。
  紫川秀驻足观看,在这个欢乐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那张温和、略带病容的疲倦笑脸,眼眶微微湿润了:大人,您曾灌注一生心血捍卫的远东大地,现在我夺回来了,坚定地守护着。英灵若在,您应也为我感到自豪吧?
  “先生。。。”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紫川秀思绪:“先生——是人族吧?”
  紫川秀回过头来,一个苍老的半兽人站在面前,脸上充满了惊讶:“我没看错吧?先生真的是人族?”
  “老人家,有事吗?”
  老半兽人把紫川秀看了又看,揉着眼睛说:“真的是人族。。。加沙好久都没有人族出现了。。。那些日子,我们驱赶人族,焚烧教堂——对自己的兄弟干这种事情,我们真是作孽啊,所以才招来了祸害!——不过说回来,你们过去也把我们欺负得太狠了。。。” 
  紫川秀静静地看着他,老半兽人絮絮叨叨地说:“人族有坏人,但大多数都是好人。俺还记得,过去的紫川秀长官,他就是个好人,从不糟蹋我们佐伊族人,但有的长官就坏得很了——可惜啊!那些事情本不应该发生的,兄弟之间相互残杀,血流成河——真是不应该啊!我们作孽啊!”
  紫川秀宽慰地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老先生,都过去了。”
  老半兽人握着了紫川秀的手,感慨说:“是啊!都过去了,现在你们又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要记得过去的教训啊!佐伊族和人族,我们是兄弟,绝不能自相残杀。。。欢迎你们回来啊。。。”
  看着老半兽人蹒跚的背影渐渐消失,紫川秀默默无言。人们真的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吗?他真的很怀疑。看着眼前那欢迎光明王解放大军的欢呼人群,那一张泪流激动的笑脸,他相信人们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绝非虚假的。但两年前,欢迎魔族大军也是同样的一批人吧?或者三百年前,他们的祖先也曾这样欢迎过紫川家的军队进入远东?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紫川秀回过头来,一个婷婷的少女正向自己走来。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换上了便衣和裙子的白川。一瞬间,他呆了:一直习惯了白川戎装的样子,没想到她穿上裙子会这么漂亮。
  看到紫川秀直勾勾的眼神,白川大方地微笑,一个漂亮的原地旋身舞蹈动作,裙子象花朵一样绽放展开:“好久没有穿过便衣了,今天顺便——好看吗?”
  “恩——裙子再短一点就更好了。”
  “。。。我砍死你!”
  白川告诉紫川秀,刚刚才接到了通知:特兰城派来了紧急信使。魔族王国打算与远东联军谈判,由罗杰的兵马护送着,谈判使者已经到了加沙。
  “大人,魔族的使者是谁,我保证你绝对猜不到!”白川很神秘地说。
  紫川秀随口说:“该不会是云浅雪吧?”他认识的魔族不多,其中相处最久也交往最深的就是这位羽林阁下。
  一瞬间,白川的嘴巴张成了个“0”字,紫川秀也愣住了:“不会吧,随便蒙都能中!”
  第十二卷 
第七节
  七八二年八月三日,正是黄昏。阵阵清爽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羽林将军云浅雪是房间里唯一的住客。他不开灯,坐在昏暗中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自从与卡丹成亲以后,他已很少离开魔神堡了。离开娇媚的妻子到万里之外的敌国出使,自然有一种难以表述的心情在心头,他怀着惆怅的心情体验着孤身一人的滋味。
  今天走过了漫长的道路,自己却没有丝毫的疲倦和睡意。对魔神皇和黑沙军师交托的任务,他感到很没有底。一路上,他见到了远东人的军队,那旌旗蔓野的庞大部队。或许是出于炫耀实力的目的,远东人并没有对他隐瞒自己的军事力量。自然,比之王国森严的大军,眼前的队伍无论是武器还是装备上都还略显逊色,但是他们所焕发出的强悍活力却弥补了这个缺陷。半兽人士兵那强壮魁梧的身躯,那健壮的躯体所表现出的野性和力量感。一支全部由身高两米以上的壮汉所组成的大军,这令个子矮小的王国士兵绝望地自卑。对于那些野蛮人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所取得的成就,云浅雪震惊无比。
  护卫对他惊叹:“羽林将军,如果全远东的军队都是这种水准的话,那王国的远东镇压军将来会碰到大麻烦的!”
  云浅雪点头,想:“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如此野蛮彪悍的种族,真能将他们征服吗?”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光明王,他直觉地感到此人绝非一般的枭雄。他迅速崛起于莽荒之间,将王国军一败于科尔尼,再败于埃罗,三败于特兰,最终导致远东战局糜烂不可收拾。掌握了足以动摇天下的兵力,光明王将来必然成为王国的心腹大患。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云浅雪把目光从窗外移回,一队熊腰虎背的半兽人士兵从门口涌进来,个个魁梧彪悍,目光咄咄逼人。士兵们迅速在门口排成两列,领头一个军官拖着嗓子喊:“光明王殿下驾到!”
  出身王国的世家军队贵族,云浅雪对这种装腔作势的暴发户行径嗤之以鼻。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站起了身。门口踱进来一个人。他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披风里面,戴着头罩。门口列队的卫兵哄然问好:“光明王万岁!” 
  云浅雪打量着对方,光明王的个子很高,身材被宽大的披风包裹着,从身形上看,有可能是人类,也有可能是半兽人,甚至是魔族。云浅雪极力想窥视他的面目,但那披风头罩压得低低的让他无法看清。 他迎上去:“感谢将军在百亡之中亲自抽空接待,云浅雪十分荣幸。”
  光明王很粗鲁地问:“你就是魔族的那个什么羽毛将军吗?找俺什么事情?”
  云浅雪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欠身致意:“在下担任王国羽林军团统领。请问阁下就是远东叛乱军团和自治政府的领袖光明王大人吗?”
  “俺就是光明王!羽毛将军——”
  “羽林将军!”云浅雪恼怒地打断了他。
  光明王漫不在乎地在屋子里找个椅子坐下,大咧咧地说:“反正都一个样!俺们远东人是直爽汉子,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
  “这个。。。”云浅雪环视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半兽人大汉,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光明王迟钝得完全没有反应,扯着嗓子嚷:“说啊!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不要怕,羽毛将军,俺们不打你!”   
  云浅雪只得苦笑着说:“能不能与阁下单独谈谈?”
  “行啊,没什么不行的!畜生们,都给俺滚出去!”
  半兽人士兵拖拖拉拉地从门口消失,云浅雪肃容开口说:“其实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您商讨,关于远东的前途和未来——”
  光明王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到门上向外吼叫:“小畜生!等下红薯煮熟了要叫俺,不许偷吃俺那份,不然俺剥你们的皮!”
  “知道啦——”远处传来“畜生们”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该死的畜生们!”光明王坐回了原位,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一群小偷、强盗!哪怕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盯住他们,不然会把得你身上的皮都给扒掉的!你不知道,上个星期俺把皮靴放在窗台上晾着,就转身了一秒钟,靴子就没了!多好的皮料啊,俺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呢!他们都说没拿,甚至敢睁大眼睛拿他们爹娘老子的坟地发誓,可难不成是鬼拿了吗!就那眨眼功夫,连鬼都没那么快手脚!都是一群该吊死的无赖、流氓!象俺这样规规矩矩的正派人碰上他们,那就得倒霉——羽毛将军,你不知道,那靴子的料多好啊。。。”
  远东的光明王、传说中神话般的领袖人物,就是这副样子?简直是个絮絮叨叨的乡下老农民!云浅雪眼都直了,还不得不附和:“是。。。是。。。很好的料子。。。很贵的皮靴——”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插话:“光明王阁下,其实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来的:关于将来您可有什么打算吗?”
  “跟以前一样,俺们继续打魔族啊!一直打到魔族崽子们统统溜走为止——啊,别误会,羽毛将军,俺不是说打你啦!你不用害怕,你长得象个正派人,跟那些绿皮尖嘴的魔族崽子们不怎么一样,看了不讨厌。”
  云浅雪:“请叫我羽林将军!” 
  “俺说,羽毛将军,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吧!俺很忙的。俺得赶紧去吃东西,不然那群畜生连口汤都不会留给俺,天快下雨了俺还得赶紧收衣服,没空跟你磨牙。”
  云浅雪给搞得头昏脑涨,决定直说来意:“将军神勇善战,即使以云某远在万里之外的神堡也久闻大名,十分敬仰。然小小远东,不过弹丸之地,我王国军队百万,神皇陛下英明神武,即使以将军武勇,终不能与王国长久抗衡。将来大计,不知将军考虑过了吗?”
  “你说的什么,俺听不懂。”光明王很惭愧地说。
  云浅雪耐心地解释:“就是说,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哦,俺打算回村子里面种地去——庄稼这么久没回去看了,不知那懒婆娘有没有按时淋水?邻村的德雷老是偷俺地里的黄瓜,真是坏透了,等俺回去一定好好揍他。。。”
  “不是!!!”云浅雪吼叫:“没人对你的黄瓜感兴趣!俺问的是你的田——该死!我问的是,你想继续和王国作对吗?”
  “啥?”
  “你听我说!”云浅雪努力作出威严的样子:“你们造反谋逆,还攻击王国的军队,那是很大罪的!按照法律,你们都该处死,该统统吊死在树上的!但神皇陛下宽宏——”
  “那是谁啊?俺不认识他。”
  “皇帝!就是我们魔神王国的皇帝!你先不要插嘴,先听我说完!”云浅雪深深地喘口粗气,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神皇陛下宽宏大量,知道你们是因为受到鲁帝的压迫不得不造反的——”
  “谁说的?现在俺在压迫鲁帝呢:他在天天帮俺刷靴子!”
  云浅雪不理他,继续说:“所以呢,陛下就原谅了你们,只要你们投降了,他就同意饶你们一条活命!”
  光明王发出了不屑的哼声:“羽毛将军——”
  “羽林将军!!!”
  “反正都一样!” 光明王一副被侮辱了的气愤样:“俺看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说出这样的昏话来了?俺们已经打败并俘虏了你们的远东司令鲁帝,又把你们的罗斯公爵给打得屁滚尿流,小伙子们正打得上瘾咧,天天吵着要打仗,俺都给烦得不行,你却叫俺们投降?这不是笑话吗?”
  云浅雪心平气和地说:“光明阁下,我承认,贵军是取得了相当的战绩。但到目前为止,贵军所遇到的都不过是一些杂牌部队,并没有与王国的精锐部队正面较量过。我可以保证,贵军一旦碰上了如王国近卫旅或者在下的羽林军,定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而且,王国幅员辽阔,军队强盛,兵力远远超过贵军。打下去的话,贵军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光明王舞着拳头:“不论是近卫旅还有什么羽毛军,俺们谁都不怕!”
  善于观颜察色的云浅雪立即感觉到了,光明王虽然声称自己“谁也不怕”,但声音却在微微地颤抖。云浅雪心里有数了:“当然,将军是个英雄,自然是不会怕的。但将军可曾为部下们的性命做想过?如果战败——在我看来,这是必然无疑的——贵军的所有军人和家属将必死无疑。若不想自取灭亡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归顺王国。吾皇已许下诺言,对参加联军的各族军民,一律不加追究,有圣旨为证,请将军过目。”
  光明王飞快地瞟了一眼圣旨,他说:“俺看不懂。”
  云浅雪只得将圣旨详加解释:“这下,将军明白了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将军一定要珍惜啊!”
  “但这样投降,俺觉得好象有点亏啊!毕竟俺们打了那么多胜仗,你们输了那么多场,现在就投降了,什么好处也没有,那俺不是很傻了?先前不是白打了?”
  光明王凑近来,以一副亲热的口吻低声说:“羽毛将军,这样吧:咱们再打打看,让你们的什么近卫旅和羽毛军过来,如果真的打赢我们的话,那时候俺们再投降好了!”
  如果可能的话,云浅雪真想带领王国的精锐部队过来,让这厚颜无耻的家伙知道厉害。但是目前兵情如火,不容拖延,他不得不装出笑脸:“自然不会让将军白辛苦的:陛下已经承诺了,只要你们投降了,他就封阁下为远东大总督——这样又如何呢?”
  “羽毛将军你不是开玩笑吧?俺当大总督?”
  “军中无戏言,怎会开玩笑?怎么样?”
  “那敢情是好!”紫川秀随口应付,紧张地思考:魔神皇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魔族作风历来如同钢铁般冰冷而毫不妥协:叛乱者杀无赦!单是魔神皇赦免叛乱民众就构让自己吃惊的了,还答应让自己任远东总督,他们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目的是什么呢?
  云浅雪还在耳边不停地劝说着,紫川秀只管“嗯嗯嗯”地含糊回答,忽然,一个词引起了他注意:“战败赔偿金。”
  (莫非魔族的目的是要钱?)
  他试探道:“听说投降的一方要交纳老大的一笔赔偿金,俺们可没那个钱啊:二十文铜钱可以吗?”
  云浅雪僵硬地笑笑:“赔偿金是投降仪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太少了就不象样子,于王国的尊严有损。陛下说,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
  紫川秀大声吼叫:“羽毛将军,你简直是个流氓!你想抢光俺们吗!”
  (这个数目虽然听起来巨大,但对于远东丰富的矿产来说也不过一、两个星期的产量罢了,倒不难筹集。只是魔神皇真的这么窘迫了吗?要为区区一百万放弃了整个远东?)
  看光明王愤怒的样子,云浅雪生怕他就此翻脸,连忙说:“吾皇陛下仁心爱民,知道远东民众的生活穷困,筹集资金不易。若是这笔钱一时筹集不上来的话,可以先借给你们。”
  紫川秀立即明白过来了:不是!魔族的目标并非是钱!云浅雪这么急切地让步,一定存在着某种重大的而且迫在眉睫的危机在压迫着他们,那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让叛军的首领担任远东的总督,实际上远东就等于独立了,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紫川秀继续漫不经心地与云浅雪神吹,谈判各方面的条款,远东与王国边境的驻军、王国军在远东境内各种设施的移交、王国军必须尽数撤出远东,包括紫川秀一直最为头疼的凌步虚军团——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云浅雪只是稍微坚持了一下,立即就让步了,这更让紫川秀坚信魔族必然有所图谋。
  “光明阁下,”云浅雪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有个小事顺道说一下:在前阵子的战争中,有不少王国军失陷在贵军手上了,现在既然我们达成了协议,战争就结束了,我们希望贵军能把被俘士兵交还给我们。当然,我们会给付一定的经济补偿的:普通士兵三两银子,军官十五两银子。”
  紫川秀有点奇怪:魔族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更无情。临阵逃脱的魔族兵都要处死,更不要说那些被敌人俘虏的了。对于魔族的被俘官兵,除非是非常重要的皇族成员如上次的卡丹,魔族历来都是由得他们自生自灭的。这次怎么出了例外呢?
  他随口应道:“这个俺要和大伙商量下,要知道王国的战俘有好几万人呢,全部赎回去的话,是个大事。。。”
  云浅雪急忙说:“不是说全部赎回来,只要把塞内亚族的士兵赎回来就可以了。”
  紫川秀诧异地望着他,一瞬间,无数思虑如同闪电般从头脑中掠过:塞内亚族利用鞑塔族借刀杀人、鞑塔族被利用的愤怒、罗斯被迫写下的协议、自己分裂魔族各部族的计划、塞内亚族匆忙要求赎回战俘、调遣凌步虚军团回国——电光雷鸣间,一连串的线索被串联起来了,突如其来的直觉就如同一道闪电掠过脑海,事实竟就如此简单!
  他低声笑问:“不知罗斯的兵打到哪里了?”
  “黑星城。。。啊!”云浅雪随口应答,话一出口他跳了起身,就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上当了!这家伙一直在装疯卖傻,装成个老实巴结的乡下半兽人,让自己一点点地放松了警惕,否则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失误!
  他定下神来,直视着对方缓缓说:“光明王阁下机敏过人,更是演得好戏,云某佩服!我们敞开窗子说亮话吧:和谈如成,对远东和王国都是有利的;如不成,不妨重返沙场见真章。
  我可以直言:鞑塔族是叛乱了,但他们不过一时之患,决非我赛内亚族对手。阁下如想从我王国内战中火中取栗,必将自焚其手。是战是和,大丈夫一言可决之。正如将军先前所言:我们没空跟你磨牙!”由于被戏弄了,他非常愤怒。
  沉默了好久,紫川秀才慢吞吞地说:“此事关系太大,我一人不能做主,不知羽林阁下可否给我时间考虑?”看到云浅雪有点迟疑,他急忙说:“对于如此重大的问题,给对方一定的考虑时间是合乎谈判礼仪的。”
  “多久?”
  “一个星期?”
  “不行。”云浅雪立即断然拒绝:“最多只给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收到正式答复的话,我立即动身回国。”
  他决断的语气毫无妥协的余地,紫川秀立即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他爽快地说:“好!明天此时,我将正式答复阁下。”
  双方起身,互相鞠躬致意,紫川秀起身出了门。
  云浅雪放下了狠话:明天之前一定要得到答复,那远东方面所能的只是在“和与战”之间之间做个选择。根据紫川秀的看法,问题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第一:远东如今的实力还不能与魔族打全面战争。
  第二:既然打不赢魔族,那就要想办法谈判。  
  在他看来,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再简单不过的了。恰逢魔族内乱,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高傲的魔神皇都肯放下架子了,那联军还有什么理由固执呢?在他料想中,应该是自己一提出,众人就齐齐举手赞同,大家就欢天喜地地签条约去了。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远东人扯蛋的能力。
  在当晚的高级军事会议上,与会众人提出了多得不厌其烦的问题,那架势,简直是把他当成了魔神皇的新闻发言人。
  “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魔神王国就答应让远东独立了?”
  紫川秀纠正对方的说法:“自始至终,王国都没有答应让远东独立,只是答应让我们推举一名远东的新总督!”
  半兽人将军布兰皱着眉头问:“新总督的权限包括?”
  “根据我的看法,魔神皇确实给了远东最大的自主权。新总督有权招募十万士兵,自行训练和指挥——其实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突破数额上的限制的。总督有权在远东地区自行决定征收赋税和劳力,并可自由掌控使用,每年只需要向王国上缴象征性的一笔赋税即可。至于其他的方面,例如司法、行政、教育、政府机构设置、官吏任命等方面,完全由远东总督自行控制。”
  “军队怎么办?魔族驻扎在远东的军队,比方说西南大营?”
  “军队将全部从远东撤回,羽林将军云浅雪向我保证,王国将不会在远东派驻一兵一卒。远东将完全交给远东人的军队来保护。”
  整个会议室顿时响起了嗡嗡的低沉议论声,王国的条件确实太优惠了,优惠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圈套?”索斯吐着尖尖的舌头,通红的眼睛左顾右盼:“会不会,狡猾的魔神皇给俺们远东人设下了什么阴谋?”他怀疑地望过来,仿佛紫川秀是魔神皇的同伙。
  紫川秀气结。他解释理由,说这一切并非无缘无故的,是因为鞑塔族起兵叛乱,魔族发生内乱,魔神皇紧急抽调西南军团回国,这才答应给了远东如此宽容的自治权。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怀疑这是魔神皇使的缓兵之计,是魔族放出来的烟幕,因为远东联军打败了罗斯军团,魔神王国再无军队可以应战,魔神皇害怕联军趁机入侵王国本土。
  这个军官声称:“敌人希望的我们就绝不能同意,所以我们绝不能停战,一定要打到王国本土去!” 他突然提高了声量:“远东人战无不胜,我军无敌!打到魔神堡,活抓魔神皇!”
  顿时,整个会场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血气方刚的半兽人将领们激动地吼叫:“说得好啊!就这样办!”
  那个半兽人军官谦逊地朝众人一鞠躬,然后扬扬得意地坐下。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轻声地问布兰:“这是个什么人?”
  布兰偏过头来轻声说:“第三十三团队团长罗邦,殿下,怎么了?”
  紫川秀摇摇头:“没什么。”心里却甚是忧虑:自从起义以来,远东联军一路高唱凯歌,最近刚刚收服了远东总督鲁帝、收复了国土全境、击败了鞑塔族首领罗斯、逼迫塞内亚族求和,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大家的脑筋,军官们高估了自身的力量,军队中洋溢着狂喜,从上到下,士兵和将领都显得过于浮躁了。
  但作为全军的统帅,紫川秀却看到了大家狂喜之下所忽略的一系列隐患:连年征战,远东的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的摧残,经济面临崩溃边缘,人力资源也出现了极大的危机,一旦失去了后勤和补给,无论如何骁勇的军队也无法继续战斗了。
  但现在,整个联军内部除了他好像还没有别人想到这个问题。在罗邦团队长发言以后,整个会场气氛越加的热烈,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战胜后要如何瓜分王国的土地,哪个省该划给佐伊族,哪个郡又要划给哈特族,要如何搜刮王国的财富来弥补远东民众在历次战争中的损失。争论着究竟哪个种族的牺牲大,哪个种族该得多点补偿,各族代表吵得面红耳赤,结果一场军事会议弄得象个贼窝分赃会。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象话,紫川秀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诸位,说这些未免过早了吧?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众人愕然,瞧得光明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布森将军乖巧地问:“大家说,我们该把王国的首都魔神堡划给谁?”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统统明白过来了,异口同声地说:“魔神堡给殿下!魔神堡给光明王殿下!就让魔神堡成为殿下的私人领地!”
  将领们在下面议论纷纷:“就是,殿下还没拿到好处,你们就把东西分光了,难怪他不高兴了。”
  “记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给殿下,还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板着张死人脸。”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静一静,我有话要说。弟兄们,我们是否过分乐观了?我们只打了几场胜仗,就谈要瓜分魔族王国?他们还有着强大的军团在保护着国家,这只是一个梦想罢了。”
  “不是梦想,殿下!”罗邦团队长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纸老虎,他们软弱无能又优柔寡断,只会吹牛皮!殿下您看,我们打垮了多少魔族将军啊!鲁帝,罗斯,我们还要把凌步虚给活抓!我们还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将军,一直打到他们垮台为止!”
  公然顶撞光明王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在布兰出声斥责之前,潮水般的掌声和哨声已经将整个大厅淹没。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样的!”“说得好!我们就该这么干!”被紫川秀打断了意淫,远东的将领们都有点悻悻然,眼见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军官们都象是故意捣蛋似的在发疯鼓掌。
  紫川秀气恼,他使劲地甩甩头:“魔族是不是纸老虎,这里我们暂时不谈。今天我们的议程是是否接受王国的谈判条件。”
  一个蛇族军官问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么条件呢?”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最大的条件就是远东联军必须公开投降。。。”
  没等紫川秀把话说完,愤怒的声浪“轰”的猛然冲到主席台上,几乎把紫川秀给冲倒了。军官们全场起立,无数条手臂挥舞,几十张大口同时冲他嚷嚷,声浪一浪接一浪:“不!不!我们绝不投降!远东绝不投降!”
  没想到众人的反应是如此强烈,紫川秀连忙站起身安抚众人:“静一静,大家都坐下!”
  索斯颤抖地站起来,开口就是:“俺们哈特族有着悠久的光辉历史,伟大的哈特王一世当年曾经英勇地将入侵者。。。”
  这个可恶的老小子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跟自己添乱!紫川秀怒火冲脑,冲着索斯厉吼道:“蠢货,坐下!” 
  那种一向温和的人发起火来特别让人害怕,紫川秀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杂的会场也听得清清楚楚,索斯给吓成了白痴,一屁股坐回原位。一瞬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大家睁大了眼睛看着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互相询问:“刚才我没听错吧?”
  “都给我坐下!”紫川秀怒气冲冲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着下面:“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坐下!”他手指之处,军官们吓得如一群慌乱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诸位,谁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拿起武器来对抗王国?”
  布兰将军咳嗽一声,出声回答:“因为魔神王国横征暴敛,残酷剥削,镇压远东民众,侵犯圣庙,践踏我们的信仰和宗教,于是我们忍无可忍,举兵起义。”
  “正是如此!”紫川秀说:“现在,王国给远东开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我们战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实质上已经达到了独立的目的,我们没有必要再坚持了。如果让士兵们为虚名流无谓的血,让民众受无谓的苦,那我们就是对远东犯罪,对民众犯罪!”
  会场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望着紫川秀,没有人出声应和,也没有人出声争辩。看着军官们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热诚的眼神,此刻怎么变得如此冷漠?四面八方射来的都是冷飕飕的目光,虽有上百人的会场,却无一个支持自己的人。一瞬间,紫川秀感到仿佛是身处敌营他方,孤独无比。 
  他强打精神,继续说服:“弟兄们,到此地步,让我们把个人的荣辱抛开,从整个远东的角度来考虑吧。远东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园。各位首领,你们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远东大地的兴衰,与你们切切相关。连年战争、饥饿、城市化为废墟,肥沃的田野变成焦土,战火中,城市与乡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毁,无数民众流离失所,以野草、树皮为生。
  在今天以前,王国派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讨伐军团,为了捍卫家园,我们不得不战。但现在,魔神皇给出了他们所能答应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平的曙光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将它紧紧抓住?就为了我们的好战,我们就忍心将千万远东民众置于战火连天的地狱吗?连年战争,我们的远东母亲已经疲惫。请各位慎重地考虑下吧,拜托了!”
  听得紫川秀真挚诚恳,军官们这才动容。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声的议论,有人低声说:“光明王说得也是道理,老百姓确实过得很苦。”
  “你胡说什么呢!他在要求我们投降魔族呢!我们宁可死,绝不降!”
  “殿下说的全部是为我们着想啊!打了这么多仗,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啊?我们造了多少孤儿寡母啊!”
  “你这个叛徒!胆小鬼!”
  “混蛋,你说什么!把你的刀子拔出来,决斗吧!”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争执和骚动,双方火气越来越大,幸好在半兽人中素来享有威望的布兰将军出来制止了骚乱。眼看今晚会议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得出结论的了,布森最后提议说:“不如我们把这件事情通知布丹长老,长老大人睿智神明,定会帮我们做出明智的决定。”
  紫川秀摇头说:“通知布丹长老是应该的,但现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复他。如果想等长老回复的话,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来,这位老半兽人将军显得忧郁深深、顾虑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着地板和墙壁,目光游离。
  紫川秀理解他们的心情。他相信,作为远东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没有懦夫。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没有人喜欢流血,但首领们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远东人珍惜荣誉甚于珍惜生命,比起战场上冒着箭雨冲锋陷阵,这需要另一种勇气,一种更为坚定、无私、敢于牺牲的勇气。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投票表决?”
  紫川秀坚决不干。他知道,此时无记名投票对他极不利。自古以来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场百分九十的人都是反对投降的。军队里也一直存在着对他不满的声音,远东联军高层的分裂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众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开表决中失败,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随即到来。
  军官们吵得沸反盈天了,说没有自由没有民主,甚至骂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都有,紫川秀一张嗓门对着几十张嗓门吵,吵得头都要昏了。最后他强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要流上几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对远东负责的人是我,将来要对历史负责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说了算!”
  一个尖锐的声音躲在暗处怪腔怪调地叫道:“雷洪!我们又出了一个雷洪!”
  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掉头往角落那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旧平静:“就这么定了!散会!”
  军官们吵吵嚷嚷地离开了会场,紫川秀气愤地解开了制服的衣领扣子,沉重地喘了几口气,会议开成这样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远东人是如此顽固,为了一个独立的虚名和勇敢的名声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就分不清楚,政治领域的妥协和个人的道德荣誉那完全是两回事的。
  更可恶的是,刚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死搅蛮缠。紫川秀听出那个怪声就是他装的,身为统帅部的成员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却只敢躲在暗中叫骂,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准备出去,布兰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转过身:“嗯,怎么?先声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刚才吵得够累了。”
  半兽人将军笑笑:“殿下您过虑了。只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长老报告,听候长老的指示。” 
  “报告是你的自由,你没必要跟我说的吧?”
  布兰淡淡地说:“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兽人笑笑:“殿下,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战争打得太久了,整个远东都饱受摧残,民众生活得确实困苦。”
  “那你赞成我吗?”
  半兽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觉得远东需要和平,但是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这代价好像又太大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战?那些战死的弟兄们,他们是为了什么呢?殿下,我只是个武夫,这些家国大事,本来不应该是我来考虑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殿下您是长老指定的统帅,长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们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为长老信任你,所以我们才信任你吗?紫川秀冷冷一笑,说:“这份信任可真让我感动呢!”
  听出了紫川秀话中的讽刺之意,布兰沉默了。过了一阵,他轻轻说:“殿下,我觉得这样擅自决定停战对您风险太大了。还是先请示一下长老的好。不然在长老那边,我们恐怕会无法交代的。”他举手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大步出了会场。
  紫川秀望着布兰高大的背影,想的却是布丹长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个病人,他对远东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影响,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们却畏惧他轻轻的责备目光?半兽人战士与自己之间是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但在与布丹长老之间,他们却是一种血脉相联如同家长与孩子般的关系。他们首先是佐伊族的战士,然后才是远东的战士。
  自己与远东将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作为回报,远东人尊自己为王,山呼万岁,但现在看来,那惊天动地的“光明王万岁”的呼声远比不上万里外一个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点。自己指挥大军,掌控了远东的世俗层面,布丹长老却掌握着他们的灵魂,那是种类似信仰般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不知为何,紫川秀感觉到很不舒服。他不愿意去想,但却不得不承认,光明王并非远东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更具有权威的存在,那就是圣庙的***在闪耀。一旦两种信仰发生冲突,战士们将选择哪一边?  
  第二天下午五时,魔族的羽林大将正在收拾包袱,门外响起了轻轻脚步声。听到脚步声,他身子一僵,抬起头冲紫川秀一笑:“光明将军吗?”
  看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头: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走掉的。
  “阁下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已有决定了吧?”
  尽管已经考虑周全了,但要把这话从嘴里说出来真是需要很大决心的:“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联军同意向王国投降,恳请羽林阁下向神皇陛下转达远东军民对王国的忠诚之心,也请陛下宽恕我们以往的罪孽。”
  云浅雪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自己此行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温和地说:“这个阁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远东军民本性纯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鲁帝的压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宽宏,已经饶恕了各位的罪过。从此刻起,远东各位依旧是我们王国的纯良臣民。”
  “陛下圣恩,远东军民铭感五服!请羽林阁下转告陛下,远东臣民将对陛下忠心耿耿,忠诚坚定就如近卫诸旅,决不会再受奸邪所惑!”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头头是道,心知肚明交谈中连一毫克的真实都没有。特别是说到“被奸邪所惑”时候,云浅雪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这场远东叛乱,最大的“奸邪”代表却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听听都想笑。 
  接下来的是一场虚伪的繁文絮节,紫川秀表示愿意投降,云浅雪作为钦差大使受降、抚慰“投诚的远东军民代表”,“远东军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错误,表示将痛改前非,从此做王国的忠诚良民云云,“钦差大使”云浅雪阁下深为感动,当即代表神皇陛下册封紫川秀为“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于是“远东军民代表”摇身一变又成了“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紧接着,新上任的远东大总督与王国钦差接着开始了一场可耻的讨价还价,为王国战俘的赎金问题,两人唇枪舌战,全无君子和名将的风度,倒象两个斤斤计较的小商人。
  云浅雪几次要摊牌:“总督大人您这样漫天开价,我们实在无法谈下去。”他作势要走。
  紫川秀凛然不为所动:“羽林将军要走了吗?不送不送,有空常来玩啊!”眼见光明王意志坚硬如铁,都已经出了门的云浅雪只得悻悻地又回来了:“算你狠!”
  最后,紫川秀成功地敲诈了魔神王国一笔,在云浅雪提出的基础上把赎金总额翻了一倍。魔族的羽林将军愁眉苦脑,他说:“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
  但幸好,在随后的远东战败赔偿金谈判上,羽林将军总算扳回一城了。他把赔偿金的总额提高到了两百万两银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击又将云浅雪的胜利化为了乌有,他说由于远东目前穷困,付不出这笔银子,只得向王国申请贷款来赔偿了。
  无奈之下,云浅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钱给紫川秀(贷款),右手又把钱收回(赔偿金),接着,紫川秀代表远东联军和民众签署对魔神皇的效忠书,宣誓远东二十三行省将从此忠心耿耿效忠于王国——投降仪式儿戏到什么程度呢?连效忠书都是紫川秀顺手从茅房的草纸里拿来的。但这也就够了,也没有谁指望远东对王国能有比草纸更深厚的忠诚。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总算功德圆满。紫川秀问:“还需要什么手续吗?”
  云浅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营宣布陛下撤军旨意,希望总督大人您能保证使者一路上的安全。”册封了以后,云浅雪立即改口称紫川秀为总督大人了,让紫川秀很不习惯。
  紫川秀满口答应:“这个自然。我会派可靠人马护送他前去,保证他能顺利抵达西南大
  营。”云浅雪微微点头:“这样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凑近前压低了声量:“总督大人,昨晚以后,我住处周围的警戒突然加强了,还开来了骑兵部队严阵以待,莫非贵部有什么变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会议开得不欢而散,那些主战派军官走得怒气冲冲的,紫川秀担心他们会找魔族使者寻衅,特地调来秀字营在云浅雪住处周边保护。这位羽林将军真是个细心的人。
  他笑笑说:“最近治安有点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们远东的贵客,若是让那些小毛贼惊动了大人您,岂不是我们招待不周?”
  云浅雪意味深长地笑笑:“真的是那样吗?”他压低了声量:“总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国的赏封,担任了王国的官职,那我们就同殿为臣,有什么话您尽可以直说。如果贵部有不服,有纠纷需要摆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请尽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国军的边防军团就在左近,只要一个手令就可以调遣,随时为您服务。”
  紫川秀淡淡说:“羽林阁下好意,在下铭记在心。如果有必要,我会向将军求助的。但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远东联军是十分团结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厉害,云浅雪精明得吓人,他所提出的帮助更是不怀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来镇压内部的反对声音,那自己还有什么面目立足远东?最终只会彻底沦为魔族的傀儡,这样魔族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压迫自己,军队内部的强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两面为难。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头顶的乌云压得很低。自己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但现在已经再无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说:“羽林将军,我坚信和平是对远东有利的。对人民来说,无论怎样的和平都比战争好。为了远东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饥饿,为了孩子不再在幼年失去父母,母亲不再哭泣儿子,比起千万人的幸福,我一人的荣辱生死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么艰辛,我将义无反顾,鞠躬尽悴。”
  云浅雪静静看着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您的观点我也未必赞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处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气并不比战争少多少。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和平协议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也许将来的道路会很曲折,但无论如何,为了您的理想,为了您坚信的事业,请多努力!”
  紫川秀犹豫一下,还是从宽大的衣服里伸出了手,两人用力一握。凝视着紫川秀洁白修长的手,云浅雪眼中光芒一闪。他缓慢地说:“有些朋友离去,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但命运又将我们聚在一起。”
  他抬起头,注视着紫川秀双目,目光仿佛有着某种洞彻人心的力量:“您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么能寄希望用一个面具就能掩饰您的风采呢?被您骗过一次是你聪明,但被您欺骗两次的话,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顿时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阁下,您说的什么,我不懂。”
  “没什么,比起远东和王国的和平来,这都是过去了的、无关重要的小事罢了。”云浅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远东的总督大人,请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见。告辞了。”
  云浅雪当天黄昏就出发回国了,紫川秀亲自送他到了城市门口,因为担心主战派的将领找麻烦,尽管云浅雪本身的护卫兵马相当充足,但紫川秀还是坚决地把一个秀字营中队派来护送,吩咐他们一定要把云浅雪护送到国境线上,直到与魔族王国的边防部队会合。对于紫川秀的这番好意,云浅雪一再表示感谢。两人和和气气地,甚至象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互道珍重,在漫天红彤彤的火烧云下挥手告别。
  送走了云浅雪,紫川秀回过头来处理远东军自身的问题。对于停战协定的签订,军队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动得眼泪长流,为和平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但绝大部分人却是痛心疾首,愤不欲生,他们大骂光明王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远东,是叛徒和军队的败类,诅咒他不得好死;军营的墙壁上写满了打倒光明王的标语,一条挨着一条。
  为了“战与和”的不同主张,军队分裂成了两派,从统帅部到最低级的列兵都在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军队里到处是演说,到处是集会,到处是抗议。抗议的血书雪花般涌到紫川秀处,好战的狂人们成群结队地跑来,他们围在中军营门口举着横幅标语请愿,紫川秀的营帐门口吵闹日夜喧嚣不停,比来了几个马戏团还要热闹,而且节目似乎也蛮丰富多彩的:慷慨激昂的演说、大骂、痛哭、静坐绝食、断指写血书,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状,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于是他们就决计表演更刺激的节目,一个半兽人军官当场给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绝技,脸上流露出悲壮的表情,显示这是一位敢为远东献身的壮士。
  围观众人吓得尖叫不停,卫兵赶紧进去报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两天两夜没能睡觉,失眠得正焦头烂额呢,听说情况危急,他叼着根烟昏头昏脑就跑出去了,嚷嚷着:“谁啊!谁要自杀的?”看到他嘴上红亮的烟头,那个不怕死的壮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见身后烟尘滚滚,一瞬间人已经跑出了加沙行省边界。
  示威、抗议、游行、静坐,喧嚣吵闹不停,表面的形势已经足够紧张了,暗底下更是犹如暗涛涌动,危机重重。白川报告说,为了抵抗和平协议的执行,那些主战派的军官和士兵们成立了许多秘密的团体,这些团体极力反对远东向王国投降,认为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他们主张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协议的执行,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不惜流血。
  “那些小团体的情绪极不稳定。如果在劝说、游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后,不排除他们使用暴力的可能。他们有可能会对主张和平的主要将领——也就是大人您——采用暗杀的手段。”
  紫川秀用两个手指轻松地转动着洗月刀,在手上灵巧地耍出一个又一个刀花。他笑笑:“想暗杀我绝非易事。何况,我的保卫系统是很严密的。”
  “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保卫系统。”白川冷静地说:“保卫系统可以防御那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但是对于那些抱定了决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层的人墙都未必够,何况还是敌暗我明,敌我不分!”
  “你的意见是?”
  白川说:“我建议大人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铲除,我愿意带秀字营执行这个任务。”
  紫川秀摇头,采用这种激烈手段只会激化事态,在当前的局势下他生怕会激起反弹。他问:“有没有高级将领参与此事?”
  “目前还没有,统帅部的绝大部分成员都还态度不明,他们都还在观望之中。当然,除了第二军的参谋长索斯。自从那次的大会以后,他一直在公开宣称说要报复大人您对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对他进行必要的监视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家伙是个废物,没必要理会他,把监视的人手撤回来吧。”
  “既然没有高级军官参与,这些小虾米们掀不起什么风浪。白川,你们也不要这么紧张的,在营地里安排那么多的警戒部队,如临大敌的,这样会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个敬礼:“大人,我认为准备过头总比没有准备的好。抱歉,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辞出去不久,侍卫报告,前远东总督鲁帝来访,紫川秀让他进来了。一见到紫川秀,鲁帝张口就问:“殿下,听说您和王国谈和了?”
  “是的,怎么了?”
  鲁帝丑脸朝天,双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消息了,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殿下,让我抱一抱你!”
  他张开双臂就要过来拥抱紫川秀,但卫士们误会了他的意思,没等紫川秀喊出一声:“住手!”一瞬间,十几个卫兵将鲁帝按倒,接着就是拳头痛殴皮肉的沉重声音。待得误会解释清楚,前远东总督大人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个远东联军中,对于和谈的最坚定的支持者说不定就是投降过来的前远东总督了。因为无论哪个势力都憎恶那些曾经身居高位的叛徒,他们令整个统治阶级蒙羞。就象紫川秀当年追杀雷洪一样,一旦远东军战败,魔族王国可能会饶过所有人,却绝不可能饶过鲁帝。那时候,魔族军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鲁帝干掉。但是如果远东政权能与王国和平共存的话,在光明王的庇护之下,那鲁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紫川秀对他说:“协议是签了,但布丹长老还没有表态呢。他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鲁帝眨巴眨巴小眼睛:“布丹长老是谁啊?”
  紫川秀于是向他解释,长老是远东人的宗教领袖,广为远东民众所崇拜。他隐居在一个鲜为人知的神圣之处,那就是远东的圣地圣庙,此地位于云省的崇山竣岭之中,是个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诚、信仰不坚的人是没法到达的。若要到此处,非得焚香沐浴,净身祈祷七七四十九天,然后通往圣地的道路才会豁然出现在你面前。长老有着种种神奇不可思议的本领,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连万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广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把长老说得是不食人间烟火、餐云食雾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鲁帝这种粗俗之人完全无法领略此种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问:“那,长老有多少个步兵团队?他掌握多少兵马,控制几个行省?是他的官大,还是你的官大?”
  现任远东总督耐心地向前任远东总督解释说:这是根本不能比较的问题。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长老任命下的战区司令,自己统帅下的部属,理论上说,都是长老的部下。他们是响应长老的号召才来到自己这个光明王的旗帜下的,是长老授予自己权力来指挥他们。所以,拿两个人来做比较是不合适的,也不礼貌的。
  “明白了。”前任远东总督大人脸色明显地阴沉下来了,他低下了头,象是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投靠那个听起来很有权势的布丹长老。在瞧向紫川秀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多了点异样的东西,象是在说:“早说嘛,什么光明王,名头倒是挺响的,敢情也不过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费那么多心思来巴结你!” 
  紫川秀气结。他没好气地说:“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还有件事。”鲁帝追上来,小声说:“万一,那个伟大的布丹长老要是不赞成和谈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颤,停住了脚步:“长老十分睿智,他会知道如何对远东有利。”
  “万一,他要是不肯呢?”象台坏掉的留声机,鲁帝固执地重复道:“有这个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认:“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很小的。”
  “不,我看,这是很有可能性的事。”鲁帝很认真地说。他鬼鬼祟祟地张望左右,凑近来,象是打算要卖给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紫川秀厌恶地退后一步:“你说就是了。”
  鲁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就连近在耳边的紫川秀也只能听得隐隐约约的:“殿下,您连年征战,掌握军权,功劳太大。谁都知道,远东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没。若就这样实现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国的赏封任远东总督,会压倒了那个长老的风头。这样的事情,那个布丹长老必然不愿看到,他会尽力阻止远东与王国之间实现和平的。”
  鲁帝惴惴不安地观察着紫川秀脸色,越说越小声。紫川秀听得很吃力,他摇头说:“长老是远东圣庙的代表,为人清高,他不会在意人世的权势繁华的。”
  “殿下,我见过不咬骨头的狗,还没见过不要权和钱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准备把他臭骂一顿,他忽然心念一动,问:“那照你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办呢?”
  光明王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谈话,鲁帝欢喜得连自己亲爹娘都忘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恶棍本质:“殿下,我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起来,不能让那个长老坏了我们的好事!”
  “恩,恩。”紫川秀鼓励地点头:“你继续说。”
  “殿下,根据您说的,布丹长老最可怕就在于他的政治影响力,我们必须在他公开表态之前就采取行动,否则的话,后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迟疑!”
  紫川秀故意装糊涂:“你所说的行动是。。。”
  鲁帝“嘿嘿”干笑:“长老的强项在他的影响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让整个远东震动。但他的弱点也是很明显的:那么一个重要人物,只有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来保护,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偏僻,人迹罕至。只要一个团过去就能把整个村子屠个干干净净,一条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帘:“长老是整个远东的精神领袖,在他面前,没有一个远东战士敢举起武器!”
  “不会让一般的远东部队去执行这个任务的。”鲁帝一直在观颜察色,见光明王没有反对,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越说越露骨:“殿下,要不,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吧?我有五千名跟随我的战士,对我忠心耿耿。这种事情他们最拿手了,不会泄露一点风声!殿下,那时候您就是远东的真正王者了,再不会有人在您头上指手画脚的了!”
  紫川秀一晒,鲁帝实在是个草包。他的计划理论上可行,但实际却是行不通的。魔族在远东太招眼了,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注意。从加沙到云省足有几百里的路途,沿途都是军队,正规军、守备队、自卫队、民兵,关卡重重,每五公里他们就要被要盘查一次身份,等他们到了,云省的每一只蚂蚁都该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会怎么说:“一支持有光明王签发通行证的魔族部队到了云省。三天后,圣庙的布丹长老离奇地去世,整个村子被烧成白地焦土,没留下一个活口。”
  紫川秀认真地瞧着他,慢慢地问:“以下弑上?你在劝我叛逆?”
  “殿下!这个世界拳头大的就是老大,谁拿了兵权谁就大声说话。就拿我们魔族来说,叛逆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叶赛皇朝曾经强盛一时,却被自己的部属加林族所推翻;然后胜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阴谋击垮,再然后雷族内部又起了叛逆,长老会与皇帝之间发生了战争;狡猾的冬日族以调解的名义介入了战争,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时代短短的十年间,我们更朝换代了六次,平均每个皇朝寿命不到两年,而且大半的统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既然远东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脚地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们干嘛要让那个长老骑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叛逆没有理由。”
  鲁帝肃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赢!成王败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鲁帝喃喃说:“傻子嘴里有时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极力怂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严厉:“小心啊,要唆使别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觉地引用了云浅雪的话。
  鲁帝却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台了,也就等于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于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关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鲁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这样说法,还真是让我荣幸啊!”他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鲁帝离开了,鲁帝往外走一边还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决心啊!当断不断,反受其累,机会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十二卷 
第八节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如白开水一样平淡。为了防止前线军队不知情之下跟魔族发生冲突,半兽人将军布森出发前往特兰要塞的第一军宣布光明王的和平旨意,紫川秀更是特意派出专门信使去向第三军处,向明羽下令让他不得与魔族发生冲突,务必做好保护工作,让凌步虚军团安全平稳地撤出远东。
  八月八日,紫川秀得到报告说魔族的西南军团已于八月六日服从王国命令从驻地开始撤离,从坚固和堡垒、工事、城池和壕沟铁丝网后面,魔族士兵正大批大批地离开。
  西南军团长官凌步虚正式向第三军司令明羽旗本递交了照会函,声明将借道过境。按照紫川秀事先的吩咐,明羽答复说可以考虑借道,但由于魔族西南军团在远东境内行军时候,远东第三军必须全程跟随监视——当然,明羽话说得就很圆滑了:“凌将军,我们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也有感情的啦!您这么一走,我们就寂寞多了,不送下您怎么过意得去?起码让我们送到边境啦!”
  凌步虚透过老花眼镜冷冷地瞧着明羽,表情冷峻,额头上出现了愤怒和痛苦的皱纹。对于明羽这种得意的调侃口吻,魔族将军有一种压抑的愤怒:“明羽将军,我不是罗斯,西南军团也不是特兰城下的第九军!我们并没有被打败。要想象对待罗斯一样把我们押送到边境上,那是办不到的!”
  “不敢。”明羽一鞠躬:“将军威名远震,我们岂敢小觑?请将军放心,我们完全不怀恶意。为的是防止路上道路不靖,有匪帮和盗贼为难贵军,我们将一路护送贵军返回,直到离开远东地界。”
  “盗贼和匪帮?”凌步虚扶了扶眼镜——这么一位高大威严的将军,那短短的鹰脸上戴着那么小小的夹鼻眼睛,看上去真让人有种滑稽的感觉。但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笑。魔族的将军散发着可怕的气势:“我军身为王国正规的部队,却对付不了盗贼和匪帮?想不到我和西南军被这么小觑了呢!”
  明羽尴尬地笑笑。其实什么盗贼与匪帮完全是托词。紫川秀确实不放心这路魔族大军,生怕他们在回国的路上捣乱;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害怕那些好战的将领故意向魔族挑衅,破坏刚签订的和平协议。在第三军护卫下,他们如果再攻击凌步虚的话就等于是与光明王为敌了,这多少会让那些好战分子有所顾忌。
  他意味深长地说:“将军,我们远东地方有着特别的国情,民风彪悍,我们的匪帮团伙是很强大的,会成千上万。有时候,那些匪帮是穿着军装、拿着最精良的装备、象正规军一样冲锋厮杀的,绝对不容小觑。”
  凌步虚惊讶地“哦”了一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明羽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说:“将军,我们摆开了说吧,让贵军上十万的大军毫无节制地在远东的要害腹地行进,如果是您处于光明王殿下的位置上,恐怕也不能完全安心的吧?光明王对贵军怀着最良好的善缘,绝对不希望为了这些匪帮破坏了远东和王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们一切行动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贵军安全、平稳地离开远东,想来这也是神皇陛下的愿望吧?”
  既然提到了魔神皇,再想到急如星火的调兵令,凌步虚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简单地说:“那些所谓匪帮和盗贼是奈何不了正规军的,我军完全有自卫能力。但如果贵军不放心的话,那就跟着来吧!但请不要太接近我军,以免引起误会。”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由明羽的部队开路,魔族军队跟随其后,两路大军一前一后浩浩荡荡地向东开进,军队蜿蜒几十公里。
  得到明羽的报告后,紫川秀放下了心头大事,开始暴露了堕落的懒汉本质,抱头呼噜大睡起来。联军官兵经过中军营帐时都会听到响亮的呼噜鼾睡声,大家感叹:“连总司令都开始偷懒了!”于是人们深感天下太平就在眼前。
  当然,那些热血派还是在照常吵嚷着,可是他们只管吵,也没有谁理会他们。而且投降的协议也签了,凌步虚也依照协议撤军了,和平已是既成的事实了,于是大家吵嚷的劲头也小了很多。局势一天比一天缓和,连白川都认为,危机已经过去了。她把派驻在紫川秀身边的负责安全保卫的几个中队都撤了回来。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黎明前夕,加沙大营。
  凌晨四点,一窜清脆的马蹄急速掠过林立的营帐,将沉睡中的紫川秀惊醒,紧接着,各处军营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喧哗和噪音,脚步声纷乱。突然间,外面的营帐间爆发出一阵狂暴的嚷叫,无数个嗓门的声音杂乱无章,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万岁!”有人在喊:“叛徒!”
  “那是怎么回事?”紫川秀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炸营”了?
  在军中,“炸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士兵们长期在生死线上徘徊,积累了相当多的负面情绪:恐惧、憎恨、愤怒,他们的压力特别大,由于被严酷的纪律约束,这些压力无法宣泄,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地爆发。半夜里,士兵们在梦寐中突然暴起,发出可怕的吼叫声,状若癫狂,甚至拔刀砍杀周围的同伴。更恐怖的是,周围人被突然惊醒,出于恐慌和无知,这种疯狂的举动是会感染的。夸张的时候,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都有可能导致整路大军崩溃。所有,魔族和人类的军队都明令禁止在吹灯号后喧哗,紫川秀一手模仿紫川家组建的远东军队自然也不例外。 
  紫川秀马上从简陋的行军床铺上爬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喊:“卫兵!卫兵!把今晚的执勤长官叫来,发生什么事了?”
  卫兵在门外低声禀告:“大人,从特兰来使者了!他们说马上要见你。”
  “罗杰的使者?难道魔族又有什么变故?”紫川秀随口说:“知道了!请信使稍等,我马上就来。”
  卫兵有点犹豫:“大人,这些使者的样子有点怪怪的,您可要当心啦。。。”突然,外面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铁甲碰撞的响亮声音,卫兵陡然提高了声量:“你们干什么!太没有礼貌了!”
  一个粗豪的声音说:“不必劳驾光明王出来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
  “混帐!你们懂不懂规矩,这是中军营帐,擅闯者死——来人哪,有刺客!”接着就是叱骂与兵器交手的声音、卫兵沉声闷哼,显然已经受了伤。
  听到这里,紫川秀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刚从枕头下抽出了洗月刀,“砰”的一声响,帐篷的门口已经被人踢开了,无数火把潮水般蜂拥而进,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锋利的刀刃在人群中闪动着金属的冷光。
  紫川秀倒吸一口冷气:“兵变!”不适应这突然的光亮,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感觉正面人影晃动,有人向他扑了过来,他一闪一避,一个漂亮的弹腿,来人被踢得倒飞出去,砸得后面几个人一起滚倒。疾风扑面,紫川秀刀鞘一格,对方的兵器脱手飞出。顺着来势,紫川秀刀鞘一戳一点,碰到了什么软软的所在,对面传出了惨叫:“哎呀!”同时左手一个凶狠的肘锤,将背后摸上来的偷袭者撞得鲜血狂喷。 
  目不见物情况下,紫川秀就如同一头被野狼包围的狂豹,反击凶狠而犀利。电闪雷鸣间,一照面就有五、六个人倒下了。对面有人叫喊一声:“好身手!”但更多的人又围了上来,人声鼎沸,一条声地喊:“抓住他!抓住他!”
  “蹭”的一声清响,紫川秀抽刀在手,雪亮的刀刃如水一般反映着光亮,锋利无比。一刀在手的紫川秀低头不语,冷峻犹如雕像,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光明王号称远东第一刀法大家,他既然拔刀在手,没有人敢寸进。 
  双方对峙着,谁也没说话。火把静静地燃烧着,发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声。紫川秀眼睛渐渐适应了那光亮,面前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半兽人,几个被自己打伤的士兵站在前面,目光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无数双敌意的眼神鄙视地盯着他,刀光剑影中透出了森严的杀气。
  “你们在干什么,恩?”紫川秀沉着声音说:“我是光明王,远东的统帅!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警卫部队马上就赶到,你们现在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他的声音中蕴含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威严,平淡的声调却气势逼人。积威之下,那排半兽人面露恐惧,退后了几步。
  一员军官越众而出,熟悉的声音响起:“警卫部队不会来的。”
  紫川秀的瞳孔猛然缩小了:“布兰,是你!” 他愤怒地盯着半兽人将军:“你发动了兵变?为什么?”他知道事情棘手了,布兰就是大营的执勤指挥官,警卫部队就是由他掌握的。如果兵变是他领导的,自己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布兰垂下了目光不与紫川秀对视:“很抱歉,殿下。但兵变不是我发动的,我只是追随我们的领袖。”
  “你的领袖?那是谁?”
  “是我。”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人群起了一阵波动,半兽人们分开一条道来,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上来。摇缀的火把照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一双精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闪亮。
  紫川秀失声叫出来了:“布丹长老!”
  跳跃的火光给长老苍白的脸映上了一层红晕,一瞬间,那嬴弱的身影竟凌驾众人之上。难以想象那病弱的身躯竟能放出如此强烈的气势,将紫川秀的气势完全压制了。在他周围,一个又一个将领站了出来:矮人族的首领鲁佐、龙人族的首领门罗、蛇族的首领索斯。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此刻却显得那么的陌生,一个个铁青着脸。
  紫川秀心下一凉:除了秀字营外,所有的带兵将领都在与自己作对。白川曾报告说军队有不稳的迹象,但是她也只是说那些低级军官。料想中,可能会有人闹事,可能会有几个地方团队兵变,但谁都没有料到事态如此严重,叛乱者竟到了统帅部这一级,而且背后还有布丹长老这个圣庙代表在主导。
  就在这个时刻,紫川秀偏还有空隙好整以暇地想:云省距离加沙有五天的路程,那么,他们起码已经准备了一个星期了,自己和白川却毫无察觉。叛乱者的保密和组织工作做得非常好,这符合布丹长老的风格,不动则以,一旦发动就迅猛如雷,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布丹静静地看着紫川秀:“光明王,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很痛心。”
  知道事情是由布丹长老在主导,紫川秀反而放下心来:长老并非不可理喻的人。他最怕的是碰上一群失去理智的乱兵,根本不容开口分辨就被乱刀砍死了。他正视着布丹长老:“长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做过任何有损远东利益的事!”
  “为了谋求荣华富贵,为了远东总督的位置,你把远东出卖给了魔神皇!”
  “杀死叛徒!”蛇族的索斯振臂一呼,但却没人响应。将军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看到紫川秀那杀气森森的眼睛,索斯赶紧躲到了旁边人的身后,喊着:“不关我事。。。我是来看热闹的。。。”
  虫子叫得再响也不过是虫子,在紫川秀眼中,索斯连虫子都不如,甚至他都不屑把目光往那边稍微一移。自始至终,他的眼睛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布丹长老,这才是真正能威胁自己的人,这个圣庙长老有着强大的威望和力量,他即使病恹恹的也是一头病的老虎。
  他冷冷说:“长老,你指控我出卖了远东,难道你希望我自杀谢罪?抱歉,会让你失望的:我既然拔刀在手,就绝不束手就擒!”
  布丹长老不怒反笑,他对周围人说:“你们先出去。”
  索斯尖叫:“长老,别跟他单独相处,那太危险了!这是个恶棍,爱使用暴力的恶棍!他甚至用暴力威胁过我!长老,立即下令杀了他吧!”
  “出去!”长老的声音中带了点不耐。
  “是,长老!”将军们服从命令纷纷出去了。布兰犹豫一下,走到紫川秀身边轻声说:“殿下,冷静点,千万别鲁莽干出傻事来!”
  紫川秀看着他,半兽人将领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着头也出去了,顺手把破碎的门给虚掩上。于是帐篷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他们相互望着对方。
  一年多没见了,半兽人长老的气色更坏了,苍白的皮肤透出一层蜡黄,头发灰白。紫川秀警惕地望着他,料想中,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准备迎接最尖锐的谩骂和各种恶毒的诅咒。
  “光明秀,您受惊了吧?用这种方式,我非常抱歉。”
  听到长老温和的声音,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来,布丹正在看着自己,明亮的眼神中毫无敌意的表示:“可以把刀子放下吗?”
  “长老。。。”紫川秀不知所措:“您这是什么意思?”
  布丹长老温和地笑笑:“光明秀,你对我这么个病得快死的人都不放心吗?”
  紫川秀一愣,把刀送回了刀鞘。他苦笑:“老实说,长老,我不懂您在干什么。我不是远东的叛徒吗?”
  “我不至于那么愚蠢。”布丹漫不经心地说,在营帐的床垫上坐下:“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合理的谈判退让与卖国之间的分别,我还是能分出来的。虽然说同样与魔族达成了协议,也同样是担任了魔族的官职,但是您与雷洪的行为有显著的不同,您为远东争得了实质的利益,这点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那为什么。。。”
  “光明秀啊,您怎么就那么幼稚呢?如果不给您安排个罪名,您让我如何去煽动您的部下呢?在世间一切的罪名之间,难道还有比‘叛徒’这个罪名更能激起士兵的愤怒吗?而且对于一个刚刚与魔族签定了停战协议而且担任了魔族的远东总督的人,“叛徒”的指控简直是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的了。”
  紫川秀脸色阴沉,他冷冷说:“我明白了。”
  他鄙视地看着布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事情很明显了,眼见远东的解放即将成为现实,布丹就迫不及待地从圣庙里面跑出来争权夺利,用卑鄙的手段将自己搞下台。他还记得,在圣庙保卫战中的那个平静镇定的指挥官:“我将与圣庙共存亡。”在自己印象中,布丹长老是个清高的人,他有那种献身信仰者的洒脱和超凡气质,是那种不为人世间的物质诱惑所动的人。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然有这么大?难道真的让鲁帝说中了,这个看似清高无欲的布丹长老也是一头吃骨头的狗吗?
  紫川秀小声地嘀咕:“权势的魔力能把最圣洁的人给征服。”
  虽然听不清紫川秀的嘀咕,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布丹长老宽容地笑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人世间的权势荣华,对于不久人世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但在奥迪大神召唤我回到他身边之前,有些事情是我必须完成的——”
  “长老,您。。。”
  “但是目前,光明秀,你犯下了极大的错误,我必须为你纠正过来!”布丹语调严厉起来:“你不应该和魔族签定这个协议的!”
  “为什么,长老?我为远东争取了不流血情况下最大的利益。”
  “光明秀,第一次见面时候,你曾对我说:‘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我们付出了代价,十几万士兵的牺牲,无数平民的灾难。既然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那为什么不捋起袖子把战争进行到底,直到赢来一个完全独立自由的远东?”
  “魔神王国很强大,他们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以我们的力量,要击败他们很难。”紫川秀冷静地说:“而且,战争不过是手段,最终目的是要依靠战争逼迫魔族走上谈判台,为远东争取一定程度的自主权——长老,这不正是那次会谈时候我们商定的方针吗?”
  “光明秀,跟那时候相比,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那时候的远东联军还没有成形,我们手上总共也就几千人的兵力。但现在,我军兵强马壮,兵力百倍于当年,收复了远东全境,正处于强盛如云的颠峰期,而魔族却正出于内战的混乱中——当然,有如今的大好局面,你的功劳是巨大的,但是你就要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军强盛而魔族处于低谷,这正是彻底摧毁他们的大好时机!”
  紫川秀惊愕地看着他,布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激动的红晕:“是的!摧毁他们!这并非做梦!强大的魔族王国在侧边,这是对远东国土安全的最大威胁!在魔神王国的全盛时期,他们拥有十五个军团,一百四十万军队,这是时刻足以将我们踏成齑粉的强大力量!有这个强大的势力在旁边,什么样的协议也无法保证远东的安全,只有将魔族彻底地摧毁、瓦解,远东才有真正的和平到来!”
  紫川秀辩解说:“根据羽林云浅雪的话说,魔神皇已经任命了我为远东总督,这等于变相承认了远东的独立地位了吧?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再流宝贵的鲜血呢?”
  “光明秀,你太天真了!敌人给的,敌人也可以收回!魔神皇可以任命你为总督,他也可以随时将你撤职,只等危机一过,他们马上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我们!光明秀,你想想:塞内亚魔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现在他们竟然肯主动出声向我们求和,想必国内的战局对他们相当的不利,是吧?”
  紫川秀点头赞同,布丹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猜测,魔神皇紧急调遣西南军回国,想必是为了增援危急的国内战局。那么,我们——”
  布丹长老猛烈地一挥手,流露出坚决不可动摇的决断:“绝不能让西南军团的部队回国,把这十万魔族兵全部消灭掉!”
  紫川秀霍然站起:“长老,你疯了!我们刚刚和魔神王国达成了协议,马上又要攻击西南军团?我们干出这么背信弃义的事,王国的报复会相当疯狂的!”
  “光明秀,你要牢记,在政治领域里,没有道义两个字可言!至于你说的报复——光明秀,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的话,塞内亚族说不定都要垮台了呢,那时候他们该忙着如何逃避鞑塔族的追杀,哪来闲功夫报复我们?”
  “不,不,不!”紫川秀不住地摇着头,心如乱麻。他承认,布丹长老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在理论上,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塞内亚族兵强马壮,他们的士兵彪悍善战,名将如云,如黑沙、云浅雪、雷欧、凌步虚等人,无不是深知兵法、精通谋略的指挥官,再加上号称当世无敌的魔神皇,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鞑塔族叛乱有成功的可能。
  紫川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长老,魔神王国如今正在犯错误呢,他们自己人在窝里斗得死去活来,我们何必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呢?而我们这边,由于连年战争,我们的人民已经相当疲惫了,生活困穷。军需官已经向我报告,现在越来越难找到补给了,民间已经开始有人发出怨声了——就让远东休息一阵吧,哪怕一年的和平也好啊!”
  布丹摇摇头:“老百姓过得是苦我知道的,但总能凑合着支撑下去的,但现在我们面临的可是一个千年难遇的时机啊!我们坐拥几十万大军,怎么能在这里观望天下大势?为了加速塞内亚魔族的崩溃,远东联军甚至可以与罗斯联手,我们打进王国本土去!只能我们协助鞑塔族打垮了塞内亚族,王国立即陷入内乱,远东就赢得了一百年的和平啊!”
  “但是长老,谁能保证鞑塔族不会比塞内亚族更坏?谁能保证,罗斯上台以后,他还能信守自己的言诺?万一我们筋疲力尽地击败了塞内亚族,鞑塔族却对我们突然翻脸。。。”
  “这个可能我也考虑到了,但我们必须赌一把!鞑塔族是没能力对我们翻脸的。即使击败了塞内亚族,他们也是险胜,自身也必然实力大损。这时候他们应付国内的挑战者都来不及了,哪里有空暇对远东用武!”
  紫川秀疲倦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他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事实,一向表现得温和、理智的布丹长老其实却是一个隐藏极深的极端狂热分子。在对于远东的独立,他的坚持已经偏向了妄想,他已经分不清楚梦想与现实的区别了。
  “长老,这一切只是估计。我们无法预料结果将会怎样。把整个远东的命运都寄托在这种孤掷一注的疯狂中,一旦失败了,整个远东都将陷入灭顶之灾!王国的报复会来得相当的凶猛!”
  “那有什么区别?王国不一直在攻打我们吗,我们也一直在战斗,继续战斗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长老,这是完全不同的!”紫川秀叫道:“迄今为止,王国并没有把远东看成等量极的对手。我们竭尽全力的远东战争,在王国高层看来却不过是一个边境地区的民间暴动而已,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动用主力军团来剿杀我们,还有妥协和谈判的余地。但是如果我们卷入了王国的内战,那就触动了塞内亚族的最为敏感的霸权问题,他们决计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动用那些最精锐的军团来消灭我们的!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厮杀,绝没有后路和退缩。长老,远东的底子太单薄了,经不起这种消耗巨大的折腾啊!”
  布丹淡淡说:“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那就不会有什么战争。”他压低身子,恳切地说:“西南军团是能征善战的劲旅,凌步虚更是经验丰富的优秀将领,即使集合了全远东的兵力,要全歼他们也绝非易事。我们面临着一场恶战。光明秀,我知道,指挥大兵团打仗我不如你,你有经验。如果你肯指挥的话,那我们又多了一分胜算。光明秀,在远东面临此重大考验的时候,我恳求你不要袖手旁观。”
  紫川秀低着头没有出声。
  布丹长老继续说:“这是最后一仗了,只要消灭了凌步虚军团,赛内亚族就垮台了,战争也就结束了!光明秀,我已经留下了遗嘱,我死后,你将入主圣庙担任下任的长老,接着,你将在远东登基为王!”
  “长老,我并无这种野心。。。”
  “不,光明秀,你为远东付出了辛劳,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你该得的!”布丹眼中流露出憧憬:“一个强大的、崭新的远东王国将由你开创,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啊,那将是个多么美丽的时代!希望奥迪大神能给我时间,让我能活着亲眼看到那一天!
  光明秀,给我承诺吧,答应我,伟大的远东帝国即将成立,那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布丹长老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强烈的说服力。若不是紫川秀早已有了定见,他说不定真要被说服了。但此刻,他只能苦笑:“长老,恕我无法办到。你的观点,我无法苟同。”
  布丹长老深深地凝视着紫川秀,淡淡说:“哦,是吗?”激动的红晕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的失望之色形于表情。他站了起来,示意谈话即将结束:“光明秀,现在我们谁都无法说服谁。就让历史来证明究竟谁是正确的吧,我坚信,我的决定没有错。”
  紫川秀也站了起来:“长老,你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你没有权力把整个远东推入这样危险的境地,远东大地不能拿来给人当成心血来潮的赌博筹码,无论那个人是谁!长老,很抱歉,我必须阻止你!”
  “哦?”布丹长老微笑地望着紫川秀:“你要如何阻拦我呢,光明秀?用你的四十万大军?还是用你的私人武装秀字营?”他流露出微微的讥讽之意:远东派系将领都站到了他那一边,军队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紫川秀孤立无援却说要阻止自己,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紫川秀手腕一转,洗月刀奇迹般出现在手上,他灵巧地耍了个刀花,一瞬间,明亮的刀光如同流水般倾泻。
  他沉声道:“刚才索斯已经说了,我紫川秀是个爱使用暴力的恶棍。长老,您若不答应我放弃这个念头,很抱歉,我绝不能让你活着出去的!”
  刀未举起,但逼人的刀气已经将布丹笼罩。紫川秀感觉得很清楚,外面的叛乱官兵正在无所事事地聊天,他们还没发现这里的异常。如果布丹有任何异动,他有把握在外人插手之前杀掉他。
  布丹长老笑笑:“杀了我,军队会放过你吗?”他和蔼地微笑着,目光却犹如刀锋般锐利。虽然手无寸铁,但布丹长老却有着比实质武器更为可怕的钢铁意志。不知为何,紫川秀手上的洗月刀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优势感,对这个恹恹无力的病夫他有种深切的恐惧,尽管对方已经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他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占据着主动权是对方。
  全身崩得紧紧的,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长老,你就是军队哗变的根源。没了你,我相信重新控制军队并非难事!长老,给我个承诺,答应我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为今天对您的无礼,我可以辞职谢罪,将军队交给您掌控,如何?”
  静静地望着他,布丹锋锐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温和地说:“光明秀,你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一切早已注定了,你将成为远东的王,那是命运注定你得到的,没有人能抢夺。而我,就当是为新远东的诞生做一块铺路石吧!”他转身向帐篷的门外走去。
  紫川秀瞳孔一缩,握刀的手猛然用力:“长老,请停步:这是最后警告了!”
  “没有用的。”布丹的声音依然安详:“命令在三天前就发下去了,在这个时候,第三军应该开始对凌步虚发动攻击了。光明秀,纵然你杀了我也毫无意义的。” 
  突然受到这般打击,紫川秀一下子懵了。他惊叫出声:“你说什么!”但就在这阵子的耽搁,长老已经出了门。他呆了一下,自己也追了出去。却见在一群远东的高级将领的簇拥下,布丹在大步地离开。一队半兽人兵聚集在中军帐篷边上,警惕地看着自己。
  冲着布丹长老的背影,紫川秀象疯子一般大吼:“布丹,你是个疯子!你在把远东拖入地狱!你要对此负责的!” 
  布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过身来,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一群半兽人士兵中间。叫声惹恼了那队叛军士兵,他们摩拳擦掌地围过来,却被一个声音喝住了:“住手!”
  布兰将军快步过来,他对那群半兽人兵喝道:“以下犯上,对殿下无礼,你们想找死吗?报上你们的部队番号和姓名!”
  那群士兵吓得一溜烟散开跑掉了。紫川秀斜着眼睛瞧布兰:“以下犯上对我无礼的人,今晚可不只他们几个啊!”
  半兽人苦笑着对紫川秀行了个礼:“殿下,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身为佐伊族的战士,我们是没办法反抗圣庙的!”
  紫川秀瞧着半兽人,明白他说的是真话。云省的哥达村历来是远东圣庙的守护者,出身哥达村的战士布兰对圣庙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圣庙的首脑布丹长老直接对他下命令,他确实没办法抗拒的。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犯下大错的理由。
  “撕毁刚刚签定下来的协议,将整个远东推向战火——那么,你认为长老的做法是正确的吗?”紫川秀注视着半兽人,感受到他那有若实质的目光,久经沙场的战士局束不安地避开了视线,他说:“我不知道。”
  仿佛是害怕继续和紫川秀呆在一起,他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此时,大营已经乱成一团。触目惊心,没有经历过这一场面的人绝对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光景,白天井然的部队,此刻一切秩序荡然无存。在营帐与营帐之间的通道上,无数的士兵汇集成了人流,然后,各条人流又象江河汇进大海一般聚集到了军营中间的校场上。人群相互拥挤,相互推攘。只穿着内衣的士兵仓皇从营帐里被吵醒,踉踉跄跄地汇入人群中,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叫、嚷、走、跳,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数个嗓门同时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魔族打来了?” 
  突然,滚雷般的呼啸从人群上空掠过,那是预先安排在人群中叛乱分子在喊话:“光明王已经背叛了远东!”
  “光明王包庇了魔族总督鲁帝,包庇了沙罗大屠杀的凶手、杀害我们妻子孩子的屠夫!”
  “殿下已经抛弃了我们,他与魔族的云浅雪勾结,将远东出卖给了云浅雪!”
  军队就如同汪洋大海,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面波澜不惊,这时候就容易给指挥官造成种错觉,以为可以控制大海,以为可以操纵海洋;但突然,出现了狂风巨浪,大海露出狰狞的面目,恶浪穿空,巨涛拍岸,摧毁一切的约束,将控制者击得粉身碎骨。听到传闻,整个军队沸腾了,军队中一直被紫川秀压抑着的愤怒和狂暴终于爆发了,在火光下可以看到,无数的人高高举起了武器,眼里冒出了火焰,那犹如是动荡的、怒吼的、气势逼人的一片头颅的海洋,一片刀光剑影。
  军官们目露骇然之色,他们自己掀起了兵变,却不知道如何将士兵们平定下来。
  这个时候,布丹长老出现了。他孤身一人走向人群,身形冷漠、孤傲。在他的身边,人们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嘴里吐出了不堪入耳的漫骂。但是布丹不动声色地前进着,漠不关心地向人群的中心前进,不时用手推开阻在他面前的士兵、冷漠得象是推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他的这种自信和冷静使得失去理智的士兵们都被震住了,有人认出了他:“布丹长老!圣庙的长老!他来了!”
  “长老是我们的自己人!他是来拯救我们的!”
  “长老万岁!圣庙万岁!”
  人们是需要一个依靠的对象的,当一个偶像被推翻的时候,人们迫切地需要另立一个神。于是有威望、出现时机恰到好处的布丹长老就成为了士兵们的救星。看着布丹长老的背影,紫川秀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比威望还是蛊惑、煽动能力,自己都远不能跟布丹相比。他一下子就把那种危乱的局面控制住,立即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他有那种气质,万人中未必能有一个的领袖风范,是天生的军事首领,只是可惜病弱的躯体限制了他。
  紫川秀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物竟与自己生活在同时代的远东,这究竟是谁的不幸呢?”
  远处,布丹长老正对军队进行讲话,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无法听清楚,紫川秀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身居高位的叛徒”、“出卖”、“背叛”、“伟大的事业”。聚集在那里的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万岁!长老万岁,圣庙万岁!” 
  有人锐着声音高呼:“远东的命运要让远东人决定,远东的军队让远东人指挥!人类滚出远东去!”
  “打倒卖国贼!”
  紫川秀呆滞地望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梦寐中,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局势就象那巨石从山顶滚落一样,如果谁要阻止,那他注定要被压得粉身碎骨,自己只能看着狂热的士兵正在走向盲目的疯狂,自己手中的兵权被人眼睁睁地夺取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虽然长老无意加害自己,但是军队的狂热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士兵们正头脑发热呢,索斯之类的家伙再煽动几下,万一他们想起来要把“身居高位的卖国贼和叛徒”干掉,那可就麻烦了。
  他马上跑到马房找到自己的坐骑匆匆翻身上马,一头没入了营帐之间的那片黑暗之中。
  叛军并没有安排大队人马把守大门,门口只有几个半兽人步兵在闲晃。眼见黑暗中一人一马冲来,步兵们连忙吆喝道:“下马!停下检查通行证!”他们急忙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卫杆。
  紫川秀本想亮明身份,但不清楚这些士兵是否属于叛军的,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他双脚猛夹马腹,策马猛烈跃出,“哗”地一声暴响,步兵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已经连人带马冲垮了木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百来米了。才刚刚离开军营不到五百米,背后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喧嚣:“不好了!光明王跑了!”
  “抓住叛徒!他就在那里!” 
  紫川秀立定马回头,只见营门口处涌出了大群的火把,人声鼎沸,火光中可以看见明亮的武器闪光。他情知布兰等理智派将领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了,立即紧抽一鞭马,快马疾驰,后面长长的一串火把追过来,吆喝声不断传来:“抓住他!不要让叛徒跑了!” 
  黑夜中,紫川秀疾奔猛走,后面大群的骑兵在追,在静寂中,在宁静和满天星斗的夜里,逃跑和追赶的人如箭矢一般从静止的树林和两边黝黑的房子中间冲过,密集的清脆蹄声回响在凌晨空荡荡的街道上,沉睡中的居民被这响动惊醒,街道两边的窗户一个接一个地燃起了光亮,有人探头探脑地从窗户里张望。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平静如水的夜晚,远东最大的权势人物已经被颠覆,叱咤风云的光明王正被他的部下所追赶,落荒而逃。
  紫川秀的坐骑是精挑出来的骏马,很快将追兵甩得远远的。只是时运多有不顺,他才转过一个街口,迎面就来了一队蛇族弓箭手。紫川秀这才发现,自己走的是一条岔路,由于不熟悉地形,黑暗中慌不择路的等于是围着军营转了一圈,恰好碰到了从营地后门出来的另一队人马。匆忙之下窄路相逢,这对双方都是个措手不及的意外,咋一见到昔日自己的顶头上司,传说中威猛得三头六臂的光明王,蛇族兵明显慌了手脚。
  紫川秀勒住了马,深深地督了这群蛇族兵一眼。立即,蛇族兵的队列慌张起来,跟紫川秀对面的士兵惊惶失措地后退,整个队伍弄得乱成一团。
  “让路!”紫川秀尖叱一声,胯下战马风一般向前冲,从队列的空隙中冲刺而过,穿越了蛇族兵的队列,如入无人之境,猛然跃上了街道。他一口气奔出数十米,背后传来蛇族军官空洞的口令声:“全队都有:瞄准了!”
  听到口令声,紫川秀全身一下绷得紧紧的,俯身压得低低的,猛刺马腹,战马吃疼嘶叫不停,跑得简直是地上飞一般。
  “放!”
  耳朵边“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接连不断,铺天盖地的箭矢带着凄厉的风声擦身而过,强劲的箭矢犹如破纸一般洞穿了街上民居的窗口和大门,屋子里传出了居民的惨叫和妇女的惊叫。他们居然敢在这种密集居民区放箭!紫川秀还没来得及生气,只觉得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疼痛。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这队蛇族兵有意放水,他居然在这一轮箭矢中幸存了下来!
  蛇族兵尖叫:“光明王在这里!他要跑了!” 
  也顾不上查看伤口了,紫川秀一个劲地猛催马,将身后那片喧嚷抛得远远的,胸中怒气勃生,愤怒难当:今晚的际遇简直是生平大耻,远东的统帅居然被自己部下追得这么狼狈不堪!当年,为了搜捕自己惊动了整个魔族王国,魔神皇亲自下令,动员了百万军队,那些魔族官兵是如何战战兢兢地恐惧自己——但现在,几个不入流的蛇族小兵就敢在自己面前喊:“光明王跑了!”这声音,就象烧得火红的镣铁一样刺伤了自己的尊严,令他感受到了深刻的屈辱。
  紫川秀痛苦地发现,迄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至此全部宣告破灭。自己曾苦心为远东军队营造了纪律、威信、秩序,努力把一支散乱的农民武装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战、纪律严明的正规国防军。但在另一个强势人物布丹长老出现的时候,这一切的努力就如建立在沙滩上的堡垒,瞬间崩溃。
  黑暗中,他也不去辨认方向了,只是任凭战马一个劲地奔跑,在沙加黑暗的城市巷子里左转右拐。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突然又出现一片火把的光亮和人声。紫川秀一惊想掉转马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片火把迎着他疾扑而来,转眼已经到了面前。
  紫川秀“噌”地拔出了刀子,怒睁眉目:“光明王在此,不怕死的就来吧!”                                           
  “大人,是我们!”一个娇嫩的女声迎风传过来,紫川秀惊喜:“白川!”
  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从黑暗中浮现,见到紫川秀,白川猛然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迎上来:“大人,您没事,那真是太好了!”白川声音带着哭音,这个女孩子眼中晶光闪动,不知怎的,紫川秀心中涌起了一阵感动的暖流。
  紫川秀翻身下马。他看到,在白川后面还有大队的兵马,全部是人类的官兵。 
  “大人,听他们说,中军大营起了点乱子?我们过来看看,一路上到处是乱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起乱子这么简单——”紫川秀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白川听得见:“大营的军队哗变了!”
  “啊?!”白川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兵变,那是所有统兵将军最恐惧的噩梦,此刻却来得这么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白川震惊地喃喃说。她突然惊叫一声:“大人,您在流血!”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紫川秀才注意到,自己脚边的红彤彤的已经积了一滩水。他这才感觉到,小腿上火辣辣地痛,粘乎乎的一股热流正在往下淌,走起路来一步一个殷红的脚印,触目惊心。他皱皱眉头:“没什么的,受了点伤。”他活动一下脚,轻松地笑笑:“还能站得起来,应该是皮肉伤,不要紧。”
  白川非常愤怒:“大人,叛乱分子竟敢对您动手!?简直是不知死活了!我们立即出动灭了他们!”
  紫川秀问:“秀字营的驻地是否平静?”
  “我军大营一切正常,我已下令警戒,立即可以出动!”
  紫川秀心下一定。此时,位于城市西北的秀字营驻地是他最后的的皇牌了。
  天空出现了淡红和金色的光亮,黎明即将到来。在秀字营士兵的护送下,紫川秀到了城西的军营,那里驻扎着秀字营的三个大队,将近四千人的兵力。另外,鲁帝和他的部下们也跟随着人类军队一起行动。他们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如果今晚鲁帝是在中军大营的话,那他绝对被愤怒的远东士兵撕成碎片了。
  自从进入营地,紫川秀一直阴沉着脸,不出声地抿着嘴。白川叫来了军医为紫川秀包扎伤口。军官们聚集在营帐的周边,议论纷纷。当得知紫川秀是被部下所伤的时候,军官们气得脸都歪了:“他们竟敢以下犯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大人,马上下令进攻吧,把叛军全部消灭掉!”
  白川以手握剑站前了一步,她坚定地说:“大人,请相信秀字营的忠诚。我们与那些杂牌军是不一样的!”
  紫川秀苦笑一声:“相信你们的忠诚,但没那么多的人数。”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低声对白川说:“起码有五万远东军队卷入了这次叛乱。”
  “啊?”白川震惊,她没想到事情严重到了这种地步:“那就是说。。。”
  “没错。”紫川秀凝视着她:“除了秀字营以外,加沙城内所有的军队都参与了——不,可能更多。。。”他想到了布丹长老的话,犹豫着说:“第三军可能也参与了。”
  白川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大人,我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明羽绝不会对大人不忠的!”
  “我相信明羽,但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了。他很可能失去了自由,若不是被杀了,就是被软禁了,就象今晚我这里发生的一样。”
  遭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白川一下子懵了。她两眼无神,空洞地说:“怎么会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呢。怎么会是这样的!”
  紫川秀不出声地望着窗口,拳头捏得咯咯做响:“布丹,他发动了兵变。”
  白川担心占了兵力优势的叛军会对秀字营驻地发动攻击,她下令驻地进入警戒,士兵们全副武装地在营地周边巡逻,一队队来回穿梭的盔甲象波浪一样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但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兵变的远东部队占据了加沙城的大部分地区,城市的西北角被忠于光明王的人类部队所占领。双方只隔着两个街区对峙却相安无事。期间只发生了小小的点缀: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半兽人兵跑来要求秀字营交出“远东的叛徒光明王”,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半个加沙城都听得到他们的鬼哭狼嚎,最后还是紫川秀出来下令放了他们。
  天亮时分,城市中回响起了号角。侦察兵回来报告:兵变的各个团队正在秩序井然地开出加沙城。军官们纷纷过来请战,要求对叛军进行拦截攻击。
  紫川秀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下令。他徘徊不安,因为布丹长老那坚定的态度,连带他也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动摇:这么多人都反对,难道我真的错了吗?难道,真的是布丹长老所说的那样,只有死战到底才有出路吗?
  迟疑不决的时候,他叫人把鲁帝给叫来了。
  看到紫川秀一身是血地回来,鲁帝面色白得比紫川秀更厉害,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他明白,一旦自己最大的保护人光明王垮了台,自己的小命也快完蛋了。一见到紫川秀,他立即主动请战:“殿下,请下命令吧,我会亲手把他杀掉的!”
  紫川秀嘴角扯扯,不出声地笑笑。这时若说他一点不后悔那是吹牛,当初为什么不接受鲁帝的建议呢?如果当时可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话,他是绝不会犹豫的。派一支亲信的部队到云省去走一趟,那是多简单的事。尽管布丹德高望重,对自己也颇有知遇恩义,但与远东千万人的命运比起来,一个人的性命实在是太渺小了。
  他直入主题:“魔族的内战已经打起来了。鞑塔族起兵反叛赛内亚族。鲁帝,关于这场战争,你看好哪边?罗斯公爵有没有战胜的可能呢?”
  鲁帝回答得毫不犹豫:“鞑塔族一点希望都没有!殿下,我本身就是出身赛内亚的军官,在王国内部,赛那亚族号称‘天下强兵’,王国的十五个军团中,属于赛内亚族的就有七个军,而属于鞑塔族的只有两个,而且我族的士兵战斗力强、纪律严明、吃苦坚韧,这些特质是其他部族远远比不上的——罗斯造反,他绝对是螳臂当车!”
  紫川秀沉吟道:“如果,鞑塔族得到了外来的援助呢?比如说,远东发兵助战鞑塔族。。。”
  鲁帝大惊失色:“殿下,那是自己找死啊!皇权战争绝对禁止外来干涉的,除了两个参战部族以外,其他部族绝不能插手——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鞑塔族还能支撑到现在——更何况是外来势力!一旦远东援助鞑塔族,那就将被视为对整个神族的挑衅,那些至今为止还在观望的部族和军团都会纷纷参战,他们会站在赛内亚族一边将我们来个斩尽杀绝的!
  殿下,神族睚眦必报,何况这么大的侵犯?那时候,远东连一块完整的瓦片都不会留下来!殿下,千万不要做这种蠢事啊!”
  紫川秀轻声说:“我知道了。”
  送走了鲁帝,他眉头深深地铭起,现在的情形不是自己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布丹长老夺取了军权,形势已经不在自己控制下了。 
  候在门边的白川进来,问:“大人,派去联系军官们的联系人都回头了。”
  紫川秀霍然转身:“他们怎么说?”虽然对于统帅部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了,但是对于那些中层的团队长们,紫川秀还是抱有希望的,他们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官,中间很多人曾经是自己的学生、一同经历艰险的战友,尤其是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布卢村半兽人,他们很多人都身居掌握基层兵权的位置上。如果能争取到他们和他们统御的部队,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但事实再次让他失望了。白川低着头说:“军官们都很迟疑,他们说自己身不由己,说布丹长老对军队掌控得很严,军队很拥护他,而且也必须考虑到部下士兵的情绪,或者说情况很混乱,等看清楚形势再行动——总之,大家都在含糊其辞。”
  紫川秀用力一捶桌子:“这些都是借口!他们不敢与布丹决裂——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支持叛逆的!该死,我应该早想到这点的,怎么叛乱之前我们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忠诚之士,不是说没有。出身布卢村现任骑兵第六团团队长的德昆长官就非常坚定,他愿意誓死捍卫光明王。只要殿下给他一个命令,他马上带着骑兵第六团投过来,还有其他的几个出身布卢村的半兽人军官也说,没有殿下,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布卢村的好汉是绝不会忘恩负义的,只等殿下给他们一个命令,他们立即亮明旗帜反对布丹,拨乱反正!”
  紫川秀眼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疾风识劲草,危难见人心。只可惜德昆他们人数太少,骑六团还不到三千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冲突起来,布丹五分钟就能把他们全部除掉了。白川,派人通知他们:不要暴露自己观点,等候我的进一步命令。”
  “明白了,大人。”白川迟疑了一下,问:“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突然面对这样大的变故,她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了彷徨和软弱。
  紫川秀边思考边说:“对于大本营本队和第二军,我们不用再抱什么希望了,他们受布丹的蛊惑太深了。我们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外面的驻军和部队,拿我的手令,八百里加急给第一军的罗杰和第三军的明羽派去紧急信使,命令在没有我亲自到场的情况下,明羽和罗杰绝不能把军权交出来。而且,没有我的手令同意,任何部队和军官不得主动向魔族挑衅——这份命令十万火急,派专门护卫信使过去。”
  紫川秀一边说着,白川迅速做了记录。紫川秀匆匆在手令上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的名字。看着白川匆匆出去,紫川秀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想起了布丹的话,喃喃说:“但愿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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