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蛹 终章 古怪的历史学家

“知道吗,大小姐,这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等人。”维恩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而最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和一位美女一起等人。”
 
  “你这样说我是没意见,”塞尔娜气喘吁吁,“但我觉得是不是该把等待地点改一下?!”
 
  “这里不好么?悔恨岭,多么有诗意,多么惆怅的名字……”
 
  “除了这些杀都杀不完的骷髅?!”
 
  “啊,细节不必在意……还有啊,最最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和一位娇喘连连的美女一起在野外等人。”
 
  “……那家伙来了之后我一定要想办法拿他出气……”
 
  裸着上半身的维恩和塞尔娜两人在寒风营地住了两天,帮助手忙脚乱的指挥官处理安多哈尔血腥战役的善后事宜——包括照顾伤者、修补损坏的防御工事、清点各类物资、以及在送往最高司令部的报告书上添油加醋。报酬是从后方运送来的罐头食品以及两件男式外衣。而对于“看上去很闲”的几个银色黎明组织成员,维恩笑嘻嘻地把他们打了一顿之后发给他们每人一把铁锨。“为阵亡的朋友们做点事吧。”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这群家伙像被矮人狱警用火枪顶在头上的劳改犯一样乖乖跑到营地背后的空地上挖坑去了。
 
  在第二天下午,维恩收到了一封信——是信鸽带来的。他熟练地打开绑在信鸽脚上的细小金属信筒,顺手把信鸽丢到一口装满开水的大锅里。
 
  信上用通用语写了两行小字:
 
  8月20日,悔恨岭
 
  信鸽还给我
 
  “看来晚了一步呢。”维恩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现在,一脸坏笑的轻浮男人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佣兵女王站在悔恨岭最高的山顶上。整个悔恨岭其实是纯粹的乱坟岗子。由于亡灵天灾散播的瘟疫影响,这里的死尸都活了过来,变成了它们的前锋部队。满地的骷髅,食尸鬼——都是无比熟悉的敌人。
 
  果然在瘟疫之地的每个角落都得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一想到这里,塞尔娜心情就非常的阴郁。
 
  和这些估计比生前还活跃的尸体打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了。塞尔娜靠着几乎随时不离身旁的大背包坐下,大口喘着粗气;维恩却显得很轻松。他拿着从光明使者的墓里取得——或者说,按照当时目睹的情形,更像是偷,塞尔娜这样想——的短剑战斗。扑到他身边的亡灵只被这剑轻轻砍一下,就立刻像脱线的傀儡一样倒下。两个表情截然不同的人背靠背坐在一起。
 
  “维恩,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她抬起头仰视灰色的天空。
 
  “尽管问……不过不要问隐私的话题,人家会害羞的啦。”
 
  塞尔娜觉得一阵寒气从脚趾直窜到发尖。要是以前她估计又要破口大骂或者干脆动用武力,不过和维恩相处快一个星期以来,她似乎也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个家伙的猥琐。而且现在对她而言,对维恩的好奇渐渐超过了对他的厌恶。
 
  “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呃,这话怎么说?”
 
  “我想我看得很清楚。那天的你简直就是死神。”塞尔娜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更喜欢挥着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大红刀子作战吧。而且是我闻所未闻的战斗。我不认为普通人能做得到像你那天做给我看的那样。而且,你身上的奇怪符文也太明显了,这些都在逼迫我做出一个设想:你不是人类。”
 
  “你想太多了……”维恩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不,”塞尔娜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开始怀疑奥特兰克的那些尸体确实是你的作品了——你在我们动身之前的一天就发动了一场屠杀。虽然我非常厌恶你这样视生命如草芥的态度,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实力。在安多哈尔,你都表演了些什么?那简直是匪夷所思!在那个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不论人性的缺失,谁是当今的世界中最强的人类?有人说是弑父者吉安娜,有人说是大十字军战士达索汉。但是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传奇人物。”
 
  “谁?”
 
  “血色十字军大领主,灰烬使者莫格莱尼。”
 
  “把天灾当蛞蝓一样杀的那个猛男?”维恩耸了一下肩膀,“哼,灰烬使者……说起来他倒也没辱没这把剑的威名……但他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吗?”
 
  塞尔娜突然转到他面前,正视着他。
 
  “辱没?灰烬使者与他本来就是一体的,怎么谈得上辱没呢?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在安多哈尔的表现让我想起了这个人。也许当时不只我是这样想。你不觉得最近几天我们在营地里,包括那秃子指挥官在内,所有人都对你敬而远之吗?你让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看到了太不得了的东西。也许下个月你的名字就会传遍艾泽拉斯了……”
 
  “这听上去好像很不得了呢。”维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别把我拿来和灰烬使者比。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配得上那把剑,而这个人不是什么大领主莫格莱尼。”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塞尔娜不解。
 
  “来了。”维恩突然把头转向一边,伸手指着山下。塞尔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地平线上由远及近的一个小黑点。等到这个黑点到了他们所在的山冈附近,她总算能看清楚了——是一个女侏儒,骑在臭名昭著的“环境污染王”机械鸵鸟上。
 
  “喂,这里!”维恩冲着那侏儒大喊。侏儒抬起头看到了他,于是她的坐骑转换了一个方向,拖着一路灰黑的浓烟朝山上奔来。
 
  “大小姐,至于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以后再回答。”
 
  他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但是塞尔娜从话里感觉到他身上的解谜之门合上了。这个人是在以他的方式拒绝我的问题吧——她这样想。
 
  女侏儒把废气排放量明显超标的坐骑放在半山腰,朝他们走过来。塞尔娜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这个侏儒最能让人感觉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一头披肩的银发,以及大得有点和脸不协调的双眸;她穿着一件装饰华丽的长袍,手里抱着一本厚重得夸张的书。长的挺可爱的嘛,就像洋娃娃一样。塞尔娜这样想。但是似乎显得不太友好。没有表情的脸,和那双红色的瞳孔中总感觉有一丝冷漠。
 
  维恩显得很高兴。女侏儒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张合,吐出一句平淡得如同蒸馏水一样的话:
 
  “信鸽。”
 
  维恩用手指向自己肚子。
 
  她就是信鸽的主人吧。维恩居然把鸽子煮来吃掉了,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塞尔娜暗暗期待接下来这个洋娃娃能展现出她想象中那样暴躁的另一面。但令她失望了,女侏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没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扬一下。
 
  “克罗诺木。”她转过头,向塞尔娜报出了自己名字,“你可以叫我克罗米。”
 
  在说这话时,她的脸上依然看不到除了必要的肌肉运动之外任何多余动作。
 
  “好久不见了呢,克罗米!”维恩倒是一如既往的按本性行事——他猛地把克罗米抱住,胡子拉渣的瘦脸在她白皙光滑的脸蛋上猛蹭,“你还是这么可爱,真想一口吞掉啊。”
 
  克罗米动也不动,只是把手中的书抱得紧紧的。
 
  塞尔娜本想装作没看见,但这景象也实在太煞风景了,令她难以忍受。终于,她伸出一只手,使劲把维恩从克罗米身边拉开。
 
  “你适可而止吧!”她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维恩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坏笑主义份子。他嬉皮笑脸而又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随即轻轻拍了拍克罗米的肩膀,“大小姐,别看克罗米这样子,她可是整个艾泽拉斯世界里知识最渊博的历史学家哦!而且她也很乐意尽力帮助任何有困难的人。虽然看上去有点冷淡,但克罗米绝对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你很喜欢历史吗?”塞尔娜低头看着这个准洋娃娃。
 
  克罗米点头,但一言不发。
 
  “可以让我看看你手中的书吗?”佣兵女王尽最大努力使自己在洋娃娃眼中像一个温柔和善的大姐姐。
 
  克罗米立刻把书递到她手上。书的封面上写着“达隆郡的历史”。塞尔娜翻开书,发现书页已经非常破旧,这本书明显有些年头了。
 
  “哦,是《达隆郡的历史》啊。”维恩不知什么时候把头凑了过来,“克罗米,那件事情处理完了?”
 
  克罗米又一次默默地点头。她难道就真没有其他任何表情或肢体动作吗?塞尔娜不由得这样想。虽然长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但是却比雕塑还没有活力。这世界上果然什么怪人都有。
 
  塞尔娜没有很认真的看这本厚书——她也没这耐心。大致翻了翻之后,她就把书还给了古怪的历史学家。
 
  “对了,克罗米,能帮我看看这东西吗?”维恩把从乌瑟尔之墓里拿走的短剑递到她面前。克罗米伸出一只手接过短剑,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物件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痕迹。在那一瞬间,塞尔娜似乎看到洋娃娃的眼中放射出一丝喜悦的光芒。不过转瞬即逝——或者根本就没出现过。
 
  “这是光明使者乌瑟尔生前携带的短剑。”克罗米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有点像是在暴风城街道上经常传出的童声,清晰悦耳。但是这声音里却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甚至包括感情。“在乌瑟尔死于安多哈尔之后,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圣骑士们将他的遗体和他身前使用的铠甲、武器一同埋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墓里。这把剑受到过圣光的祝福,而且又和它本来的主人相伴多年,含有很强的力量,最适用于对抗亡灵和恶魔。但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望着维恩。塞尔娜不禁感叹原来这个洋娃娃也能一口气说那么多。
 
  “它的力量最近很猛烈的释放过一次,而释放这力量的人虽然学习过圣光的知识,却不信仰圣光。这就导致现在剑里的能量在来回冲突,很混乱。”
 
  维恩挠了挠脑袋,“这可有点麻烦啊,没想到偶尔用一次就酿成了大祸……克罗米,能帮我修复它吗?”
 
  克罗米抬起头,漂亮的双眼凝视着维恩。“不能修č成以前的样子,因为这把剑已经不能辨认它本来的主人了。但是,我可以想办法让它和你发生共鸣,从而使它认证你为新主人。但是剑的属性会发生变化。”
 
  “什么变化?”维恩话语里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会失去圣光的祝福,转换为纯粹的魔法容器。虽然对抗亡灵和恶魔还是没有问题,但是没有了治愈创伤的能力。作为相对的补偿,剑身也会变化,是因为它会主动寻找最适合新主人的形状。”
 
  维恩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坏,还可以接受……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随时都可以。”
 
  “那么真谢谢你了。”维恩用手轻轻抚摸着克罗米的头发,“作为回报,我送你一件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他说着从裤子的兜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里面是一个前段时间被矮人挖出来的陶器表面文字的拓印。我还专门去找了工具和材料弄的,结果害我在南海镇那鬼地方逗留了半个月。”
 
  “啊!”塞尔娜一听到“陶器”二字就猛的跳到维恩身边,拧住他衣领。“你居然干这事儿!搞了半天,拿陶器砸了铁炉堡的大人物,只是幌子?!”
 
  “你激动过度了,大小姐。”维恩一脸坏笑,似乎并不介意这样被抓着,“我从来没说过我彻底破坏了那东西吧?至少有价值的我还是会保留。”
 
  “但是你毁了陶器!”
 
  “你认为那陶器本身很重要吗?省省吧,大小姐,类似的陶器已经挖出太多了,多到暴风城的贵族小姐们发一次脾气就可以打烂几十个,还都是正宗货。这个陶器唯一有价值的就是它上面写的东西而已。”
 
  维恩罕见的一本正经,但塞尔娜觉得他只是为自己之前在米奈希尔港的犯罪行为找托词。
 
  两人争吵的时候,克罗米已经接过那个盒子。她把平整叠放在里面的一张羊皮纸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我看了。”她把盒子放在地上。“上面写的是泰坦的语言。”
 
  “写的是什么?”争吵中的两人同时问。
 
  “小心轻放。”克罗米淡淡地说。
 
  塞尔娜总算赶在秋天到来之前完成了寻物公司的委托。维恩颇为大方地把盒子送给她,让她带给那些心急如焚的矮人们。
 
  “这东西对我和克罗米来说都没啥意义,不过你的雇主大概会兴致勃勃。我很期待那些矮人的表现。”维恩说,“不过很遗憾的是我无法亲眼目睹历史性场面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塞尔娜把盒子放进背包里,抬起头看着这张色眯眯的脸。
 
  “我和克罗米要去卡利姆多大陆,做一次浪漫的二人旅行。”
 
  “你打算对她做猥琐的事情吧?我可提醒你,猥亵幼女是重罪。”
 
  “不会的,我保证。”维恩信誓旦旦,但马上口锋一转:“或者你可以一起来。这样被猥亵的风险就可以由你承担了,而且我也会很高兴。一举两得。”
 
  塞尔娜一拳朝他脸上砸过去。
 
  五天之后,在铁炉堡,寻物公司的董事长罗顿·石锤热情的接待了佣兵女王——这家伙竟然就是一个月前在镶金玫瑰旅店里那个废话连篇的委托人。
 
  “以麦格尼胡须的名义,感谢你!我的朋友!”他竟然没对塞尔娜没有将罪犯带回来的行为表示任何不满——或者正如维恩所说的那样,引发这场闹剧的根源,那个陶器,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上面的文字罢了。塞尔娜清楚的看到,当她将拓印交给历史博物馆的索里奥斯馆长时,这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激动得手舞足蹈,并马上叫助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酬金。
 
  “拿去,这是你应该得的!铁炉堡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塞尔娜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受之有愧”是什么意思。
 
  不过有趣的是,当天矮人所有的知名历史学家聚集在一起,也没能破译这一行神秘的字。在馆长的建议下,工匠们临时在博物馆里最显眼的位置搭了一个精致的小台子,羊皮纸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上面。台子的注释上写着:“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现。”
 
  他们如果破译出来了,脸上会挂着什么表情呢?塞尔娜想到这里就觉得想狂笑一番。
 
  她走出了铁炉堡的大门——外面是终年白茫茫一片的卡兹莫丹山区,矮人的家园。这里对于刚从北方回来的她来说也许太冷了点,而城里又太热了。现在,最惬意的就是回到南方,在暴风城里过上一段悠闲日子,从维恩那里敲诈而来的钱加上馆长的酬金,足够让她在镶金玫瑰旅店挥霍差不多一年——那里的拉面是她最喜爱的食物,没有之一。
 
  坐在飞往南方的狮鹫上,塞尔娜又回忆起刚刚过去的这一个月。这真是一段让她惊讶而又哭笑不得的时光。维恩,这个本来应该是“犯人”的家伙,他留给自己的是极度好色的本性和身上无数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如果我单方面放弃这次的委托,和他,还有那个古怪的洋娃娃克罗米一起去西边旅行的话,那么会怎样呢?
 
  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回头张望。矮人们精湛石工技术的结晶,那巨大的山中城已经消失在视野里,留下的惟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第一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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